内阁。
李首辅、谢阁老目送老友离开。
心中百味杂陈,最终全部化为一声叹息。
希贤,不易啊。
古稀之年,还在为国朝,为子孙不辞奔波之苦努力。
吾辈,焉能不奋进而行?
留守内阁两位阁老道了声“互勉”,便准备继续处理政务。
肩上担子重了一半,能赶在放衙前理完就不错了。
“首辅大人,阁老!”
内阁中书舍人,户部影子尚书李梦阳,面色怪异,端着茶水而来,恭声拜见道。
有着祖父命令,有着内阁压力,户部尚书刘成学,只能将大半权力交给了李梦阳。
这些日子,李梦阳往返在内阁、户部之间,不论是内阁阁员,还是户部官员,基本认可了首辅爱徒的能力。
不出差错,就行。
“是天赐啊,怎么了?”
李首辅接过茶碗,吹了吹热气,浅尝辄止道。
看着爱徒的目光,满是慈祥之色。
“部堂大人托我转呈内阁一道呈文!”
李梦阳从袖中取出奏疏,恭敬道。
国朝有六部尚书。
但自从李梦阳入户部辅事,这部堂大人,就专指了户部尚书刘成学。
“嗯?”
李首辅察觉到爱徒异常,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正品茗的谢阁老,也放下了茶碗,走了过来。
对老友的子孙,两位阁老是真当成自己子孙来看的。
且看看这“孙贼”,又整出幺蛾子了?
呈文开启,定睛一看。
两位阁老神情一滞,嘴角微微抽搐了起来。
内容就两件事。
一、请内阁下令,催促国朝各地尽快送秀女入宫遴选。
二、增加贵女在秀女中的比重。
前者没什么。
那日圣旨降至国朝各地,及藩篱之国,想必州郡县衙早就开始着手选秀女。
后者,却是与众不同。
太祖训。
凡天子、亲王之后、妃、宫嫔,慎选良家女为之,进者弗受,故妃、后多采之民间。
规定了后世之君,在选妃之事上,以德才兼备、民间出身贫寒的良家女为重。
这是太祖皇帝防备外戚干政的手段。
同时,太祖皇帝也相信,皇帝后妃出身微贱,多能节俭自爱,方可佐人君治世。
国朝建立一百五十载,的确没出现外戚过多干政的局面。
不过,却没妨碍太后干政,比如英宗皇帝的孙太后,那夺门之变,就是母子俩联手唱的好戏。
在后宫节俭上,除太祖皇帝和马皇后这对鸿案相庄之外,国朝数代皇帝,似乎都不太节俭。
总之。
与太祖皇帝所想皇宫的景象,略有出入。
但为人臣子,对现状还是比较满意的,得益于太祖之训,国朝后宫,始终没有出现过王氏祸汉、贾氏祸晋的事。
这孙贼,是怎么觉得当今内阁是吃拧了,会同意这可能会影响陛下及后世之君后宫,增加外戚祸国风险的呈文?
“天赐,你就不想说些什么?”
李首辅放下呈文,略带不满道。
户部影子尚书,竟然能容忍这种呈文进入内阁?
“回首辅大人,部堂大人给我举了懿文太子太子妃和太宗皇帝皇后之例,质问我二者是否不够家道清白,贤良淑德。”
李梦阳无奈道。
户部的一切,部堂大人都听他的。
唯独在为陛下在国朝选妃的事,坚决不肯让步。
而且,有理有据,举了些例子,来堵他的嘴。
在国朝初期,也就是太祖洪武年间,皇族联姻勋戚、柱国大臣,还是稀疏平常的事。
懿文太子朱标太子妃,是开平王常遇春之女。
太宗皇帝朱棣皇后,是魏国公徐达之女。
太祖其余之子,大多所娶之女,也是勋贵贵女。
这之中,尤其是太宗皇帝的徐皇后,与仁宗皇帝共同坚守京师,为太宗皇帝稳住大后方,完成靖难清君,立下无上功劳,最为瞩目。
部堂大人拿出这样的例子,他就是有再多寒门皇后例子,也不敢反驳。
“这刘成学,到底想干什么?”
李首辅同样不敢接话,质问道。
以前这孙贼在内阁的时候,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的。
怎么去了户部之后,就开窍了呢?
开窍也就罢了,在政事上多努努力,也能让祖父安安心,可却是这些事上面。
怪哉。
“部堂大人说,据他观察,贵女相貌,多在凡女之上。”
李梦阳硬着头皮道。
这种话。
出自九卿之口,着实不应该。
但是部堂大人又搬出了孔圣人的“食色性也”,令人哑口无言。
李首辅、谢阁老,感觉人有点麻。
出自勋戚、官员、名门的贵女,常年不经风霜雨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自然比那些饱经风霜日晒的民间女子,出落的显得更加俏丽。
这孙贼,就是奔着谄媚逢迎陛下去的,誓要挑选全国朝最美的女子给陛下,根本就没考虑别的。
“天赐,你就没给刘成学讲外戚乱政的事?”
“回首辅大人,部堂大人说,陛下有太祖皇帝、太宗皇帝的英明神武,必然能像太祖、太宗皇帝那般,令国朝无外戚之忧。”
李梦阳提了口气,无语道:“亦或者,是谁觉得陛下比不了太祖皇帝、太宗皇帝?”
“……”
李首辅、谢阁老心里直骂这孙贼的祖奶奶。
将国朝选妃和陛下圣名捆绑,质疑呈文,就是质疑陛下圣名。
“国朝选妃,不是该礼部负责吗?礼部在干什么?”
“回阁老,礼部被部堂大人说服了!”
是啊。
搬出了太祖皇帝、搬出了太宗皇帝、搬出了徐皇后,还搬出了孔夫子。
礼部自诩为孔圣继礼学,夫子门徒,怎敢去反驳?
“刘成学是故意等希贤走后,才送来呈文的吧?”
李首辅头疼道。
心里满是后悔之意,早知道就不接受老友托付,照看那孙贼和户部了。
“是的。”
李梦阳点点头,继续道:“部堂大人害怕次辅大人拎着天子剑砍了他。”
天子剑。
虽说是陛下授予刘次辅清丈国朝田亩之用的,但剑本身为国朝铲除奸佞的作用,是没有取消的。
用天子剑砍个位列九卿的奸臣,非常合理。
“这孙贼倒是自我认知准确!”
一向以温文尔雅说服他人的谢阁老,也是被气笑了,骂出了脏话。
像这般谄媚逢迎,且不加掩饰的九卿,古来都少有。
“那这道呈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