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1章 第 71 章
厚实的白雾遮挡视线, 盛枝郁闭着眼靠嗅觉追随着血腥味,直到最浓郁处,他刹停在原地。
睁开眼之后, 看到的就是倚靠在树桩地下,双腿血流不止的鬃狼。
盛枝郁摸出了身上仅剩的止血剂塞进他的嘴里, 听到他嘶哑的咳声才开口:“还有意识吗?”
鬃狼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却只能看到模糊的重影, 他凭借气味回应道:“小队长……”
“嗯,其他人呢?”
四周只有腥涩的余韵, 嗅觉不够管用只能依靠其他信息补充。
鬃狼似想到了什么, 低头咬住了嘴唇。
盛枝郁看出了他的迟疑, 蹙眉:“这是命令, 回答。”
止血剂发挥功效,剧烈的疼痛渐渐消弭之后,队长冷厉的眼神也清晰起来。
鬃狼颤巍巍地抬手指向了九点钟方向, 盛枝郁正欲动身,却被他轻轻拽住了衣角。
“队长, 求你……留他一命。”
这个“他”, 盛枝郁在辨析过杂乱的气味, 穿过狭窄/逼仄的鬼雾, 捕捉到被风声覆盖的嘶吼声后,才明白是谁。
是袁羯。
彼时他正站在一处漆黑的水潭边, 左手掐着不断挣扎的薮猫, 右手上鲜血淋漓。
薮猫一张脸涨红, 双手抓着袁羯的手臂挣扎着, 嘴巴张合似乎想说什么,但却发不出声音。
盛枝郁落地之后就从手臂处取下一条缚带, 从身后绞住了袁羯的脖颈,戾声:“放手。”
直到贴近袁羯的后背,盛枝郁才闻到那阵被重重血腥味缭绕的腐臭。
而袁羯被他这么一拽,手里的力道松懈,薮猫从空中坠落。
盛枝郁锁住他的脖子翻身将他甩在树干上,一手控住了他的下颌,这才发现袁羯此刻的眸已经变成了无生机的灰白色,黑色的瞳孔仿佛破碎成粒在其中浮沉。
明明一副死人状,一颗血红色的眼泪却从眼眶脱出。
他说:“小队长…我知道…薛翼…杀了我…求你…我快…失控…”
盛枝郁低敛着冷瞳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人,明明知道他在痛苦,也听清楚了他的哀求,可手即便是落在腿侧的刀柄上,他也无法利落抽出。
要杀掉六十九队的袁羯。
要当着薮猫的面杀掉队伍的头儿。
一瞬的迟疑成了破绽,袁羯就在这个时候再度异化,腰腹中破出了六只细长尖锐的附肢,瞬间朝盛枝郁的胸腔刺去。
盛枝郁反应极快地后撤远离,袁羯新生的六只怪物肢节瞬间将本体包裹,随后血肉从内部撕裂的声音一段段响起。
他的精神体是蝎子,而现在正在变异。
情况不太妙,盛枝郁抬手就抓起一旁的薮猫,飞快地沿着空气中残存的血腥味原路返回。
薮猫被他搀在肩膀上,因为受伤限制无法回头,只能咬着牙低声问:“队长……头儿他怎么了?”
“被感染了。”盛枝郁却只是这么说,但脑海里却闪过无数感染者的画面。
被感染的人类只会成为溃烂腐败的行尸走肉,没有变异的先例,袁羯的情况不能被定义为感染。
但这如果不是感染,又会是什么呢?
思索的间隙,盛枝郁忽然发现自己的双腿仿佛灌了铅一般顿重起来,锥心的痛从侧腹蔓延。
鬼雾中的毒气浓度提升,气体顺着防护服破裂的缝隙沁进了伤口,竟然重新侵入腐蚀。
刺痛和毒气的双重侵蚀之下,盛枝郁的视野模糊了一瞬,也就是这微秒之间,一棵歪曲的树干横在浓雾之中,盛枝郁闪躲不及,只能侧身先护住了重伤的薮猫。
砰的一声,他半个肩膀重重砸在树上,连着半边身子都麻了一瞬。
薮猫因为被他保护,只是在地上滚了两圈,还有意识,担忧地唤声:“队长……”
簌簌的爬行声骤然随着这声低唤而来,盛枝郁咬牙起身,低声喝止:“闭嘴。”
随后,一只巨大的狂化蝎子从浓雾中浮现,锋利的尾刺对准了盛枝郁的心脏。
盛枝郁极快地翻滚了两圈,折叠的轻机枪在手中展开,火光朝蝎子的尾部射/去。
可是这怪物的甲壳坚硬无比,成片的子弹击落,也只是冒出了一阵青烟。
猎物的反击仿佛惹恼了它,螯状的角须迅速朝他劈去。
盛枝郁旋身躲开,凭借猎豹本能的灵活落到那棵拦路的歪脖子上,右手持枪瞄准。
袁羯已经彻底异化成蝎子,半分人类的影子都没有,按道理盛枝郁不应该心软,更不应该迟疑。
可是在他看到蝎子后背残存的作战服上,两块叠放在一起,刻着袁羯和薛翼的身份牌时,却还是扣不下扳机。
簌簌——
气流忽然翻出呼啸的风声,月牙似的刀片自后方而来,一瞬间齐齐切断了巨蝎的步足。
盛枝郁缓缓抬眸,在浓雾之后看到了身型颀长的男人。
祁返眸光泛金,神色是他从未见过的肃然冷厉,像是天生无情的刽子手。
巨蝎失去了行动的依靠,倾塌在地表上,用尾刺去追袭祁返。
一阵冷光闪过,巨大的尾刺碎成三段,爆出一阵腥臭的绿色血液。
祁返纤尘不染地跃落至巨蝎的背部,右手拿着一把黑色的手枪,对准了腹腔中间。
砰——
净化结晶从内部爆发,一瞬间烧尽了它内部的血肉。
挣扎停止,蝎子彻底僵直,渐渐化为一滩溶解的毒水。
祁返利落地从它的背部落下,站定在树干之前,和盛枝郁四目相接。
“小队长,你还是太容易心软了。”
盛枝郁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人,黑瞳好似看陌生人一般疏冷警惕。
“你瞒我的东西不少。”
巨型暴走的蝎子,对同属于哨兵的盛枝郁来说不好对付,但却因为没有完全变异,所以还能被向导控制精神图景。
祁返刚刚就是先铺开精神力,再对他使用物理攻击。
而所展现的精神力,绝不属于一个普通向导。
祁返很轻地笑了下,金色的眸褪去了光泽,恢复以往的淡色。
“我是卧底啊,卧底不藏东西怎么行呢?”
盛枝郁没有搭理,轻盈落地,正想去把被自己扔到远处的薮猫捡回来时,刚刚巨蝎融化的粘液却倏然沸腾起来。
轰!
身下的土地传来突如其来的颤动,身后的树干忽然倾倒。
盛枝郁闪身想躲,腹部的伤却又在雾中发作。
他下意识抬手却挡,一道人影却飞身而来紧紧抱住了他。
“队长——”
随后伴着远处薮猫声嘶力竭的尖叫,他和祁返一同随着倾塌的地面坠落。
塌陷处像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将巨蝎的残躯和鬼雾一同卷入其中。
而漩涡之下,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悬崖。
薮猫匍匐在毒气之下,感受着强大的气流刮过后背,再睁眼时蝙蝠已经开着装甲车,载着其余九名昏迷的队友到他跟前。
蝙蝠下车将他搀起来,才看着眼前横断的深崖,颤声:“……队长呢?”
薮猫不甘心地咬着唇垂首,哑声:“掉下去了。”
*
不知昏迷了多久,盛枝郁在一阵剧烈的干涸中醒来,喉部好似被炙烤烧灼,轻咳的时候撕扯出浓烈的血腥味。
“醒了?”
祁返的声音很快从头顶落下,盛枝郁慢慢睁开眼,凭借微弱的光亮,才发现自己是睡在他的腿上。
迅速地起身坐直,却听到了身后的人很低的抽气声。
他下意识想道歉,但一想到坠崖之前这人的所作所为,嘴唇又微抿了起来。
祁返抬手轻揉过发麻的大腿,平静地笑:“装可怜都不管用,看来小队长是真的生气了。”
盛枝郁依旧没有回头看他,漆黑的眼瞳徐徐环绕四周,开始打量四周的环境。
光是作战服适配的应急光源,太阳能,能持续两天。
“这是悬崖中部的一个山洞,我们还挺幸运的,没有粉身碎骨。”说着,他把半支营养液递给盛枝郁,“喝点吧,你已经一天一夜没进食了。”
他昏迷了一天一夜。
盛枝郁知道这种时候体力最重要,尤其还是跟一个诸多隐瞒的人困在一起,于是不客气地接过营养液。
祁返本来想提醒他慢点,但小队长显然知道要怎么照顾自己,先抿了一口,才一点点喝下去。
嗓子的炽痛缓解下来,盛枝郁才靠着崎岖的岩壁重新坐下。
他抬手去摸胸口的定位器,却发现这里是空的。
祁返仿佛对他的所思所想尽在掌握,抬手拿出那块小小的芯片:“这里不知道是地底多深,没有信号。”
“……薮猫呢?”
“坠崖之前我听到他的喊声,应该是没掉下来。”
队员没事,那就好。
洞内有些冷,盛枝郁缓缓屈起膝盖,良久的沉默之后,他才问:“你为什么……”
话到一半,似乎又觉察没有意义,便没了后续。
祁返支着下巴回头,轻轻挽唇:“我为什么这么对袁羯?”
他猜到小队长会问这个问题。
“明明他是队伍里照顾我最多的人,明明他没做错什么,可是我却眼也不眨地把他杀了。”祁返轻偏了偏脸,笑意散淡,“真冷血啊,这个卧底。”
盛枝郁徐徐抬起眼睫,看着语气平缓无澜的人。
根据军方的医疗记载,不是感染导致的异化,在理论上存在着恢复的可能。
……他希望袁羯不要走上那位前队长的死路。
“很可惜,袁羯没救了。他生命的终点就是和薛翼一样,要么被我们杀掉,要么杀掉我们,然后被之后发现他的哨兵杀掉。”
祁返的眸色冷了下来。
“因为这是他觉醒为哨兵的时候,就注定好的结局。”
盛枝郁扯唇笑了:“这么说,每一个哨兵到最后都会失控发狂?”
“当然不是。我说的是……他们那群低级哨兵。”
他们那群低级哨兵。
盛枝郁再憎恶不过的称呼。
他眸色冷戾地抬起眼,却发现祁返被阴影遮蔽的轮廓上没有嘲弄,只有悲戚。
那句话不是出自蔑视,只是简单的陈述事实。
盛枝郁顿了片刻,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依靠催化剂觉醒的哨兵?”
毕竟先天分化的哨兵,99%都是中高级。
而那占了总数五分之四的低级哨兵,都是后天催化的。
如果低级哨兵在觉醒那一刻就注定了结局,那么就只代表,开头的契机就是祸源。
祁返抬起眼看他,微微颔首:“你很聪明。”
这个答案瞬间在心脏深处覆上了寒意,冻得四肢止不住地颤抖。
后末世时代,人类对抗险恶环境的,除了热兵器,就是由基因物竞天择成就的哨兵和向导。
可是基因的选择太过稀少,天生战士的数量支撑不了庞大的人类种群,而为了自保,科学家们开始研究哨兵和向导的基因,摸索规律,探寻奥秘,终于人工制造出催化剂。
第一支催化剂,是四十年前的产物。
“最开始,催化剂只能增加5%的觉醒概率,虽然大规模地应用在人群中,但也不过是多添了一些数目而已,远达不到组成哨兵特殊部队的目的。”祁返平静地陈述着催化剂的来源,“所以上头将越来越多的资源投入了催化剂的研发中。”
可惜,一直收获甚微。
“直到二十年前,有一位青年横空出现,他用自己所掌握的秘密技术改良了催化剂,大大提升了觉醒的可能性,使哨兵的队伍在一年之内迅速壮大。”
即便只是低级哨兵,战斗力也远高于普通军人。
上头很满意,很快就给这位青年授予官职,权利。
祁返徐徐抬眸,对上了盛枝郁深沉寂然的黑瞳。
他垂下眼,准备将话题就此为止。
盛枝郁却徐徐开口,嗓音沙哑粗粝:“这个人,是被称为人类第一向导的……盛懿,是么?”
盛懿改良了催化剂,提升了哨兵和向导的数量。
却没有告诉他们,这样的催化剂像一枚定时炸弹,在不经意间就会爆发。
奋战在一线,和无数污染源交手的军人,最后也会变成污染源。
盛懿是踏着他们的尸体上位的极端利己主义者。
也是疯子。
盛枝郁垂落在身侧的手缓缓握紧,掌心被尖锐的砂石磨得刺痛。
祁返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盛懿显然是知道这样的‘副作用’,也清楚副作用大约会在什么时候爆发……所以在日子差不多的时候,他会把哨兵分配到一线去做任务。”
盛枝郁扯唇笑着,把真相一点点拼凑完整。
“最后再轻飘飘地把他们的死亡或者是变异归结到‘损耗率’上,将人命变成无足轻重的数字。”
「六十九毕竟只是你练手的一支队伍,不必那么上心。」
突兀的一句话回响在耳边,结合袁羯的死状,盛枝郁只觉得自己的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捏住。
强烈的恶心和呕吐翻涌,他侧过身吐出了一滩血水。
下一秒,黑色的耳朵,细长的尾巴显露无疑,是失控的前兆。
盛枝郁自虐般抓住了自己的手臂,尖锐化的指尖抓出血痕,妄图用疼痛镇定混乱的情绪。
祁返没有想过他的反应会那么突然和强烈,抬手扶住他的肩膀,才发现盛枝郁的体温滚烫得不正常。
……腹部的感染伤引起的高热。
祁返神色微凛,瞳色泛金。
就在他准备铺开精神力时,盛枝郁却回过头,湿红的眼眶向着他,黑瞳里嘲意浓烈。
“你是打算治愈安抚我?”他笑了一声,“为什么啊,我可是盛懿的弟弟。”
祁返既然知道这些,那就代表他很清楚盛懿害了多少人。
他要调查盛懿,难道不应该理所当然地憎恶和痛恨盛懿名义上的弟弟么?
最开始那次单挑,也不过是想测试他的实力到底如何,方便以后特别针对吧?
“是啊,为什么呢。”
祁返却只是这么笑了,温暖的光色覆盖瞳孔。
话音落下,他低头吻住了盛枝郁干涸的唇瓣。
向导的精神突触轻轻落到哨兵的精神图景之中,链接的刹那,尖锐刺耳的情绪像是巨大的浪潮,狠狠扑落在祁返的身上。
原来现在的盛枝郁这么痛苦。
愤怒、悲伤、恐惧、绝望、愧疚……所有叫的上名字的负面情绪像是缠绕的铁线,死死纠缠,几乎将他的气息掐断。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阐述了盛懿的罪证。
祁返紧紧抱着怀里的人,像是拯救即将溺毙的落水者,一点点用唇齿将活下去的期许渡给他。
盛枝郁的手抵在祁返跟前,几乎是用尽了所有力气推他,跟前的人却一动不动。
之后,好似自暴自弃,他的指尖缓缓蜷起,微弱地颤抖着。
微涩的泪顺从眼尾坠落,沁入两片触碰的唇间。
怀里的哨兵终于平静下来。
祁返微微松了一口气,继续探看他的精神图景。
在过去他遇到过很多哨兵,见过各种精神图景,但从没有人像盛枝郁一样残破。
……直到看到中心医院腐旧的大门,祁返才反应过来,盛枝郁的精神图景竟然是北城P2区中心医院。
裤腿微微扯动了一下,祁返垂眸,看到黏在脚边的小黑豹。
哨兵的精神体不外显的时候,就是在精神图景里活动。
小家伙就生活在这样的地方里?
但眼前这片区域和执行任务时看过的地方还是有很大的差别……要更加的破败和沉寂。
祁返眉头微蹙,正想把小黑豹抱起来往医院里走时,小家伙却闪身躲开了他的触碰,而是变成了成年状态,下巴往东南方向抬了抬。
它想带自己去哪里么?
祁返轻轻颔首:“你带我去。”
黑豹沿着废墟一路缓行,带着祁返走到了一片住宅区,然后停在一处坍塌的房屋前。
它回头看了祁返一眼,随后动起爪子开始挖掘。
瓦砾破碎尖锐,黑豹的爪子很快见了血,但却没有半分迟滞。
祁返知道这里面有它想让自己看的东西,于是动身上前,和它一起翻挖。
翻开破碎的砖块木板,拨开灰土,在看轻被掩埋的景象时,浑身一震。
盛枝郁的精神图景里,有一个已经死亡的年幼的自己。
黑豹坐在祁返身旁,低头蹭了蹭里面的幼童,又回头舔了舔祁返因挖掘而受伤的手。
祁返就这么注视着这张稚嫩的脸庞,一帧破碎的画面忽然从记忆里闪回——
年幼的盛枝郁坐在老街的阶梯上,小小的指头牵着另一个男孩的指尖。
男孩给他剥了根棒棒糖,摸了摸他的脑袋:“吃了甜的,不生老太太的气了好不好。”
盛枝郁咬着棒棒糖,低头含糊:“她不喜欢我,我要离家出走。”
“你小子还懂离家出走。”男孩笑着摸了摸他的耳尖,“哥哥答应你,以后给你买大房子,让你一个人住,老太太要来管你,我就帮你守门好不好?”
听到这里,小盛枝郁才嘟哝了一句好,然后扬起小巧的下巴:“一一哥,你不仅要帮我守门,还要帮我买冰西瓜。”
盛懿笑得前仰后合:“好,给你买冰西瓜,那你别当小苦瓜了好不好?”
回忆就此为止,祁返摇了摇头。
……刚刚那是什么画面?
为什么里面的盛枝郁和盛懿相处得如此融洽和谐?
祁返调查过盛枝郁,他在八岁的时候才被盛懿收养,此前应该没有和他见过面。
那个被叫“一一哥”的盛懿……是现在那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向导盛懿吗?
还没想明白,脖颈锁骨处忽然传来一阵刺痛,祁返微微抽了一口气,断开了精神突触。
从精神图景回归现实,祁返垂眼的时候就看到怀里的人。
盛枝郁那双薄薄的猫耳朵蔫蔫地轻垂着,细长的尾巴也一动不动,只用一张烫乎的脸蛋凑到祁返的脖颈之间,喉部还有很轻的呼噜噜声。
因为意识模糊,只能遵从本能去靠近眼前这个能够安抚他,让他舒服的向导。
只不过祁返当时进入了他的精神图景,无法及时给予安抚,所以他只能自己索取。
盛枝郁意识模糊地蹭了一会儿,他还是一动不动,便眯着眼睛张开了薄唇,略变尖锐的犬齿顿时咬在了祁返的锁骨上。
“嘶……”
祁返眼睫颤动,伸手抬起他的下巴,看着这张被高热烧红的脸蛋。
“我不过是不小心看到你的秘密,你就这么报复我?”
盛枝郁不知道是听进去了,还是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声音极小地哼了哼。
“报复你……”
竟然是认罪了。
祁返无奈地笑了下,打算给他找点水喝,这嗓子太哑了。
但跟前的人察觉到他要离开的意图,瞬间抬手抱住了他的腰,一下凑到唇前。
迷迷糊糊的声音,像是拽住了最后的稻草。
“不准走……祁返。”
第072章 第 72 章
盛枝郁的状况并不好, 体温反反复复地升高又降低,即便只是睡眠也很不安稳。
但让祁返意外的是,猫猫生病了之后非常粘人。
是无意识的依赖, 表现为小猫脑袋离不开他的胸口,右手一定要牵着他的衣角。
甚至祁返偶尔的姿势调整, 也要引来不满的哼哼, 非得他回到原来的位置才肯消停下来。
祁返无奈地抬手, 用指肚压了压盛枝郁白软的侧脸,低声:“猫猫你也太难伺候了。”
睡梦里的人没有回应, 只是低低地往他的怀里埋了些。
直到第二天天亮, 微弱的天光徐徐渗进洞口, 盛枝郁才慢慢睁开了眼睫。
因为睡姿不当, 脖颈和后腰都有些酸痛,他眯着眼睛慢慢进行伸展,把手臂舒张开之后, 懒洋洋地俯身塌腰,像只睡醒在伸懒腰的小猫。
半梦半醒的时候, 后腰处忽然落下一只手, 微凉的掌心顺着他尾椎处轻轻摸了一下。
盛枝郁浑身的力气仿佛在这瞬间被抽空, 一下卸力落了下去, 却被祁返很快地环住腰搂了回去。
……昨天晚上的记忆才零零碎碎地回到脑海里。
他受了伤,祁返为了安抚治疗他与他建立了精神链接。
盛枝郁下意识地将双手撑在祁返的左右, 竭力克制着不和他靠近。
眼前的向导还没睡醒, 对他的抚摸和搂抱仿佛都像是某种习惯动作。
毕竟昨天晚上盛枝郁闹了一晚上, 一点位置不对都要哼哼, 祁返只能好耐心地摸摸抱抱。
一来二去,就养成了条件反射, 睡意迷蒙时都能把不安分的小猫咪精准地抱到怀里揉揉后背。
盛枝郁黑发凌乱,漂亮的眼睛无措地瞪大,竟然一时不知道该在这个人的怀里做什么反应。
他……就这么被祁返抱了一整晚?!
别慌,别乱,安抚哨兵是向导刻在基因里的本能,祁返也许只是被本能左右。
过近的距离催促心跳,盛枝郁掌心微微用力,屏住呼吸想悄然地离开祁返。
然而他不过刚刚抬头,就和祁返轻垂的眸对上视线。
清润的琥珀眸里溶着三分惺忪懒散,笑意浅淡。
落在盛枝郁腰后的手被轻轻抽回,转而落到他的耳垂上,温柔地捏了捏。
“猫猫祟祟地想做什么?”
他的嗓音沙哑温沉,又因为沾着笑意,格外地磨人耳朵。
盛枝郁云朵似的两片猫耳朵弹动了一下,随后受了惊一般往后耷拉,可是耳朵的主人却不知道自己的情绪已经暴露,还摆出平时那副沉沉的冷脸:“谁让你抱着我的?”
祁返凝了他片刻,垂眸低笑。
满脸的早知如此,没有丝毫意外。
“是这样的,昨天有一只凶狠的大老虎闯进了山洞,情况非常危急,所以我得把你抱着。”
即便知道这人不会给出什么合理的解释,但盛枝郁也没想到他能胡说八道到这种地步。
捕捉到盛枝郁眼里明显的不相信,祁返慢条斯理地解开领口的扣子,把锁骨露了出来。
只见他左侧的锁骨上,留了一串密密麻麻深浅不一的齿印,最重的那处还有两颗红蕊似的血点。
盛枝郁嘴唇微抿。
任谁来看,这都不是凶狠的大老虎能啃出来的。
祁返的目光一瞬不移地随着他,见盛枝郁眸底闪过逃避,慢条斯理地抬起左手。
“如果你不信的话,还有这里。”
盛枝郁落下眼睫,只见他的手腕上也还有一个完整饱满的血牙印。
如愿以偿地看到他眼底的心虚之后,祁返挑眉,低声埋怨:“你说,那只坏老虎是不是很过分?”
“……”盛枝郁闭了闭眼睛,调整好情绪之后,他才回头看着祁返,“都是我干的?”
祁返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用那只留有齿印的手轻轻贴到盛枝郁的额前,探量他的体温。
“还有哪里难受么?”
盛枝郁抬手,捉住了祁返的手腕,低头看着上面的咬印。
“祁返。”他说,“我在问你,这里到底是不是我咬的。”
“如果你不想,那就不是你。”
盛枝郁忽然发现,这个人很擅长用温柔和耐心去引诱猎物。
明明留下的是选择题,可是无论选哪个回答,最终都会向他越靠越近。
片刻的沉默后,盛枝郁的指尖缓缓松下力道,然后并不太自然地慢慢顺着他的腕骨往上。
……虽然没有恋爱的经验,但牵手该怎么做,盛枝郁其实还是知道的。
不过是两只手掌心相贴,然后把指尖错开握住就好。
可明明是这么简单的动作,轮到盛枝郁去实践的时候却莫名地增加了的难度。
祁返看着眼前的小猫苦大仇深地盯着自己的手心,猜到他想做什么,嘴唇不自觉地扬了起来。
他本来想好好耐心地等着猫猫主动迈出这一步,可这个闪过之后,他却主动上前贴住了盛枝郁的手心。
猫猫性格骄傲,为什么非要猫猫低头呢?
主动的机会被抢走,盛枝郁愣了一下,才把力道施至指尖,扣住祁返的手背重新站回主导地位。
他抬头正欲开口,祁返却先靠了过来。
向导修长的睫毛轻垂在眼下,晕开一小片阴影,额头轻轻贴靠在盛枝郁跟前,嗓音低轻。
“抱歉,刚刚的话我收回。”他蹭了蹭盛枝郁的额头,视线落在他小巧的鼻尖上,“锁骨和手腕都是你咬的,我想让你负责,可以么?”
往日被告白的经历,不是暧昧地送颗糖送份小礼物,就是约他到某个角落支支吾吾,像这么来回拉扯的,祁返是第一个。
盛枝郁嘴唇微抿,往前凑了一下,将祁返的额头碰远了些。
“想要我负责,那我总得知道我是对什么人负责。”
还挺有原则。
祁返牵着盛枝郁的手,轻轻上抬,将他的手背压到自己胸口的心脏处。
一下又一下的心跳落到手背上,仿佛是另一种形式的自证。
“你知道稽查官吗?”
盛枝郁停顿片刻,点头。
稽查官是军部的最高监察机关之首,只不过多年前这个官职已经被废了,转而建立新的稽查部代行职责。
“我是上一任,也就是最后一任稽查官的徒弟。”祁返的嗓音凉了三分,“而我亲眼看着他像今天的袁羯一样死去。”
那天之后,祁返撕毁了自己入塔的文件,将名字从军队的预备役中销毁,利用师父留下的一切资料,展开了对催化剂的调查。
盛枝郁听着他的话,视线凝落到地上的某一点思索着。
祁返其实很喜欢他专注思考的模样,只不过他们还有重要的话题没聊出结果,只能开口打断。
“问题换问题,该我问你了。”祁返凑到他眼前,用行动抓回他的视线,“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是向导的?”
这个问题,他很早就想问了,只不过一直没有机会。
也一直不确定盛枝郁会不会回答。
盛枝郁看了他一会儿,随后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是一个让祁返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表情。
好像是有些得逞得意,又蕴含一点点的狡黠,总之,明艳得让人挪不开眼睛。
盛枝郁原来还会这样笑。
“在你偷偷尝我眼泪的时候。”
祁返感觉自己的呼吸都窒了一下。
他有过很多种猜想,向导素,血液……或者是不合逻辑的言行。
可是却从没想到,自己那天晚上情不自禁的小秘密,会被盛枝郁揭穿。
原来他一直知道。
良久,他把那只贴着自己心脏的手背抬至眼前,低头印了一吻。
“小队长,其实你也很狡猾。”
盛枝郁歪了歪脑袋,身后一直低垂的尾巴晃了晃:“彼此彼此。”
祁返轻眯起眼睛,贴近他的颊边,似吻非吻:“那我现在把你当成我的专属哨兵,我的男朋友……你也要彼此彼此?”
“……彼此彼此。”
虽然没有正面回答,但祁返清楚这已经是盛枝郁最大程度的剖白。
小队长连牵手都不怎么会,要他直接表白,算是为难。
他舍不得为难。
两个人所处的山洞口被后续崩塌的砂石填堵,应急光源就快耗尽,再待下去不仅要陷入黑暗,温度也没了保障。
盛枝郁睡了一觉之后烧基本退了,他有了精力去巡视这个洞口,而沿着岩壁摸索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晃而过的水声。
他顿了顿,撤步去寻刚刚的声音。
祁返回头的时候,就看到面色凝重地在岩壁前绕圈的盛枝郁。
他犹豫了一下,走到盛枝郁身边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盛枝郁的专注力被他稍稍打断,蹙眉回头:“干什么?”
“猫猫想上厕所了吗?”
“……”
盛枝郁忍住了要抬手挠他一爪子的冲动,沉声:“我,不是,猫。”
祁返轻笑:“那你是在?”
“这里,好像有水声。”盛枝郁看着面前的墙壁,“我怀疑……这后面还有一片空间。”
向导的五感没有哨兵敏锐,像这样细微的声音祁返无法听见。
但他不会怀疑盛枝郁。
盛枝郁再第三次听到流水声时,终于找到了岩壁之间的罅隙,然后凭借哨兵的力量把这块阻隔的巨石推开。
他受了伤,两日只喝了半支营养液,使尽全力也只能挪出一人穿越的空间。
巨石之后是一个漆黑的窄道,两个人在光源耗尽最后一丝能量之前终于穿过。
地底之下,竟然有一条暗河,河边布满了苔藓和矮丛,盛枝郁用指尖碾过部分植物的枝叶。
这些都是末世后的植物,不具毒性,只在没有污染的地方生长。
也就是说这片地下河流蔓延过的区域,暂时没有危险。
盛枝郁把那只喝空的营养液取出来,正想装一管水的时候,祁返却拦住了他。
“等等。”
他取过盛枝郁手里的细瓶,放入暗流之前,手背附着了一层淡淡的鳞片。
而鳞片在浸入水流之后,发出了淡淡的微光,随后一管清澈的水便被递到盛枝郁跟前。
“喝完我再给你装。”
盛枝郁是听说过,某些高级向导是有净化的能力,当时在模拟场看到那片星光水母的时候,他就怀疑过祁返是不是也有。
净澈的水润过唇面,一点点补充水分。
盛枝郁在喝完第三管后,看着跟前的人:“祁返,你的精神体是什么?”
祁返划过水面的指尖顿了一下,回头轻笑:“这时候问吗?”
“我想看。”盛枝郁说。
祁返把手抽回来,露出上面浅灰色的鳞片,嗓音低轻:“我的精神体……不太好看。”
盛枝郁思索了一遍海洋系里的哨兵,迟疑道:“你的精神体是鮟鱇?”
“倒也没有那么……”祁返蓦地停顿了一下,“好像差不多。”
这回沉默的是盛枝郁了。
见他真的没有回答,祁返低轻地笑了,故作委屈地靠到盛枝郁跟前:“你嫌弃我?”
“……如果和鮟鱇差不多的话。”
小黑豹虽然算不上多健壮雄伟,但论毛发,体型,獠牙,利爪……也绝不算差。
祁返见他真的有在为难,伸手搂住了他的腰。
“臆测总有差错,要不直接看看吧。”
说完,他亲了亲盛枝郁的脸颊,转而走到河边一步步沉了下去。
盛枝郁知道有些精神体附体是需要在特定环境中才能转换,所以他安静地在池边等着。
可是祁返入水之后,除了涟漪的余韵,水中就再也没有动静了。
他蹙眉靠近,只可惜光线微弱,他只能看到深色的水潭,其余一无所获。
“……祁返,即便是鮟鱇也不嫌弃你,出来吧。”他在池边轻声说。
但依然没有反应。
海洋系的向导不会淹死在河里了吧?
还是水底下有污染源?
想到这里,盛枝郁眸色一凛,半只脚踏入水里时,一阵微淡的光却忽然从深处亮起。
流光仿佛从水的最深处浮出,像是一道旖旎的星河,蜿蜒着浮出水面。
紧接着,祁返破水而出。
盛枝郁先看到的是他精壮的肌肉,珠光的色泽粼粼点缀在轮廓的边缘,水蓝色的耳鳍,星河点缀的眸,就连彩色的鳞片也像是悉心调色般绚烂,薄薄地分布在祁返的眼尾。
男人破水而出,依靠在河对面的一处孤石上,遒长的鱼尾盘曲在水面,浮纱版的尾鳍延出水色的涟漪,仿佛柔软的脆玻璃。
祁返的精神体是……幻想种,人鱼。
盛枝郁定定地看着暗河对面的人。
祁返腰背挺直,表面故作沉静,实际上鱼尾还颇有心机地不断浮水牵起涟漪。
装模作样的程度,堪比孔雀求偶时的开屏。
他有自知之明,知道人鱼带来的视觉冲击力有多强,却还是很不诚实地用言语上的花招拉低了盛枝郁的期待值。
……主要是期待越低,惊喜越大。
他想看盛枝郁露出被惊艳的表情,哪怕是一丝也好。
然而前戏做了那么多,站在对岸的小哨兵却没有像预想中那样错愕,震惊,或者是痴迷。
唯一出乎意料的动作是……他吞咽了一下。
等等,吞咽?
祁返再看了一眼,盛枝郁却别过脸,抬手轻掩嘴唇欲盖弥彰地咳了一下。
“祁返?”他试探地问。
本能忽然察觉到莫名的危险,祁返犹豫片刻:“……是我。”
“你能过来吗?光线有些暗,我看不清楚。”盛枝郁说。
光源已经耗尽,他自身的光确实不足以让盛枝郁隔着这样的距离看清。
祁返忽然有些后悔自己选的出场地点,也许直接出现在盛枝郁面前更能有冲击力。
他重新落水,遒劲的鱼尾轻轻一拂,很快就游到岸河的另一侧,盛枝郁的身边。
他透过被净化的水面看着在岸边等候的人,只见盛枝郁并没有露出什么像刚刚那样盯着猎物般的表情。
也许只是光线晦暗不清造就的错觉?
祁返破开水面,星光覆落的眸徐徐睁开,才发现盛枝郁不知什么时候俯了下身,就在河边等他。
而这个距离,祁返也看清楚了——盛枝郁的视线并没有第一时间落到他的脸或者赤/裸的上半身,而是一寸寸地扫过水下的鱼尾。
然后,他腥红的舌尖舔过唇面,露出微尖的犬齿。
一双黑色的竖瞳映出了本能的猎食欲,细长的尾巴在身后跃跃欲试地晃动。
“你看起来……好像很好吃。”
“……”
都馋他的鱼尾巴了,还说不是小猫咪。
精心准备的出场在另一个层面达到了引诱的效果,祁返轻叹了一口气,仰头看着近在咫尺的人:“那么,你要吃了我吗?”
盛枝郁想了想,慢慢低下头。
祁返看着这张缓慢凑近的脸蛋,先前的平静忽然跟着水面一起摇曳了起来。
……盛枝郁是个很有分寸的人,即便受本能驱使,也不大可能做出什么逾矩的行为来。
祁返以为他的凑近,是在回应自己刚刚故意拖延的出场。
毕竟盛枝郁确实是个喜欢以牙还牙的小傲娇。
所以,祁返完全没想到,盛枝郁会嗷呜一口咬在他的耳鳍上,还用尖牙啃了啃。
祁返忍住了躲避的冲动,低声问:“……你是真的在尝味道吗?”
盛枝郁含糊地道:“不是。”
可是看着就是很好吃。
耳鳍太薄了没什么味道,盛枝郁便伸手抬起了祁返的下巴,随后下一口品尝的味道就落到了他的下颌。
小猫咪咬住了他的脸颊。
浅浅地留下了牙印,又低头咬到了脖子,肩膀。
随后,祁返感觉到自己的胸口被不安分的爪子捏了一下。
至此,他才确定,盛枝郁确实是在仗着本能作恶。
于是下一秒,人鱼瞬间搂住了他细软的腰肢将他拖入水中,报复一般咬上了他肆意作坏的唇。
第073章 第 73 章
盛枝郁反应极快, 在被带下水的时候就伸手攀住了祁返的肩膀。
其实祁返也只是想把他抱下来,结果小猫抱得太紧,他反倒差点一起落到水里去。
盛枝郁察觉到他的踉跄, 在接吻的间隙狠狠地咬了一口祁返的舌尖,低声道:“不准把我摔下水。”
祁返低声轻笑, 鱼尾浮水, 很快重新保持稳定。
他说:“可是你昏睡的时候反复高热出了很多汗, 不打算洗洗吗?”
盛枝郁指尖徐徐用力抓握,却忽然意识到祁返现在上半身是裸/着, 触到哪里都是肌肤相贴。
好在没有僵持太久, 因为祁返在感觉到他的不自在之后, 便轻轻地把他抱到岸边。
裤腿已经浸湿大半, 盛枝郁蹙眉垂眸想去把衣角拧干,祁返的双手却落到了他的腰侧,慢慢地将他环住。
“真的不洗一下么?这片水域被我净化过, 有轻微的疗养效果,能加速伤口愈合。”
……他本来打算用受伤了不能碰水去拒绝祁返。
水里的人饶有耐心地看着他, 细长的指尖还轻轻捧起沁凉的水, 低声道:“洗么?”
猫科动物本来就爱干净, 盛枝郁经历了坠崖和高热, 身上本来就不是很舒服……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不喜欢看到祁返站在主导方。
事事由他邀请主动, 就好像显得自己有多保守。
于是祁返就看到盛枝郁垂下眼, 一言不发地解开了作战服的纽扣, 把衣服一件又一件褪下。
“洗。”
一个字的回答, 就搅浑了他先前的从容悠然。
他以为盛枝郁不会答应,自己就能退而求其次地帮他擦擦身子。
可是真的看到盛枝郁一件件解开衣服, 露出精瘦的腰腹,白皙的皮肤时,倒是他先受不住。
总觉得,有些眩晕。
他低头后退,避让地垂下视线:“那你注意脚下,不要走太深。”
他们之间的主动和被动,大胆和羞怯好像维持着某种守恒定理,只要有一方出格,另一方就会回退。
盛枝郁解开了缠绕在腰上的绷带,一点点浸入净澈的水流,微微的冷意和刺痛之后,伤口处的粘稠和隐痛渐渐消失。
他靠到岸边的石头上,沾了水的黑瞳有些湿润。
水域是海洋系生物的栖息地,在祁返眼里也算是某种象征着边界的区域,而现在自己喜欢的人就这么毫无防备地浸泡在水里,某些隐隐的躁动仿佛被唤醒。
他表面沉静地稳住自己的心跳,随后鱼尾轻摇,悄无声息地靠近。
但在刚刚停到盛枝郁身侧,就见他轻声开口:“在来六十九之前,你还调查过什么?”
祁返看着他被水流沁湿的后背和洇染的眼尾,心中微微摇曳。
“调查过挺多的,几乎每一个偏远的任务我都有随行。”
“你不怕被发现么?”
“怕就不会去调查了。”
“……所以你查到什么?”
“第一批使用催化剂的哨兵基本已经到寿命的尽头,盛懿的目的就是要他们死得无知无觉,所以不管他们的异化程度如何,都会被打成污染源进行清除……但有一部分的哨兵,并没有完全异化。”
盛枝郁顿了顿,随后似意识到什么:“也就是说……有一部分哨兵其实还有救?”
近距离感受到哨兵的情绪变化,祁返又一次地肯定了盛枝郁和盛懿的不一样。
他笑了笑,但依然遗憾:“只能算苟延残喘。”
要阻止这部分低级哨兵的异化,需要向导用大量的精神力去稳定。
……也许还有其他办法去挽救,但因为一切都由盛懿掌控,所以他们只有死这条路。
毕竟那个人从最开始就把接受了催化剂的人当作“牺牲品”。
“所以,”盛枝郁回过头,“还有幸存者吗?”
祁返望着那双纯粹的黑瞳,轻笑:“你想做什么?”
“做我能做的。”
祁返怔了一下,后知后觉这轻飘飘的五个字有怎样的重量。
他唇角稍挽:“你不是被盛懿养大的么?为什么好像没有什么犹豫和挣扎?”
犹豫和挣扎,能比得上是非对错吗?
“我只是被盛懿捡回去,不算是被他养大。”盛枝郁别过脸。
从第一次和盛懿见面开始,盛枝郁就隐约地察觉到,盛懿好像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人。
因为军部要务繁忙,所以盛懿和他相处的时间严格来说并不长,但是他却好似很热衷于“哥哥”这个身份。
捡到了盛枝郁之后,他像是某种病态的占有欲和掌控欲找到了宣泄的容具,一股脑地倾泻出来。
盛枝郁知晓他做的一切,只不过因为“救命恩人”的前缀,选择默许,随遇而安。
因为并不在意,所以盛懿是怎么看他的都没有所谓,他只要做自己就行。
可是现在……盛枝郁抬眸看向身侧的人。
祁返对上他的视线,略微一怔,随后轻笑着贴近:“为什么这么看我?”
盛枝郁回头抽回目光,淡淡道:“没什么。”
祁返眉梢微挑,抬起手用手背轻轻抚过盛枝郁的脸颊:“对你的向导也要这么隐瞒么?”
……你的向导。
听起来平平无奇,细思却再暧昧不过的身份。
好像自愿套了个从属的颈环,并且将其中一端递到了盛枝郁的手里。
盛枝郁别过脸躲开他的指尖,冷淡地哼了一声:“你好像很擅长说这种话。”
祁返视线描过他的轮廓,随后才徐徐笑开:“怎么会呢,我到这么大只有过你一个恋人。”
更进一步地明确了自己的身份。
盛枝郁蜷在身侧的指尖缓缓收紧,依然抿唇不语。
但身侧的人却好像找到了探问的契机,问话随声而来:“那你呢?在我之前,你又有过多少个向导?”
……盛枝郁有没有过向导,塔里记录在案,明明只要翻阅一下资料就能查证的事情,祁返却要听他亲口回答。
而答案当然是没有。
盛枝郁从没对任何人感兴趣过。
但。
“向导的话……只有你一个。不过进过我精神图景的,还有盛懿。”
精神图景是哨兵最隐秘的地方,象征着内心世界,也是供精神体修养活动的区域。
除了紧急情况下的安抚疗愈,若没有哨兵的许可,向导一般情况下是无法连接的。
那大概是刚觉醒不久的事情,盛枝郁在实战的场上受伤,精神体有些暴走的迹象,盛懿本来是想给予安抚,但因为小猎豹排斥他,所以他强行进入了盛枝郁的精神图景。
祁返的眸色暗了暗。
他知道盛懿是个不择手段的人,又对盛枝郁有这么强烈的控制欲……没进入过盛枝郁的精神图景才是令人意外的事情。
可即便知道这一点,心口现在还是会蔓延起无边无际的嫉妒和隐怒。
因为要调查催化剂和拯救异化的哨兵,出于救人的目的,祁返也进过别的哨兵的精神图景。
低级哨兵的精神图景没有高级哨兵那么宽阔辽源,但大多都是象征平静美好的回忆,也是内心深处最柔远的地方。
但盛枝郁的精神图景只有一片狼藉,代表着他的精神世界里其实有一道很重的创口。
盛懿看见过这样的景象,却从没想过帮小郁抚平过去,而是任由他溃烂。
既要占有,又不珍惜。
没有等到回话,盛枝郁略微回头看向身侧,却对上了祁返有些沉重而哀伤的视线。
他怔了一下,有些茫然。
祁返的手却重新落到他的颊边,好似很喜爱这样触碰他,嗓音低淡:“那从今天开始,我会负责保护你的精神图景的。”
轻飘飘地许了一个沉重的诺言,盛枝郁刚想回绝,肚子却抢先一步发出了咕咕地轻声。
太突然了,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按住,听觉却捕捉到祁返低低的笑声。
“毕竟快三天没吃饭了,饿到小猫了?”
盛枝郁皱眉:“……也还好。”
“等着,我去看看有什么能吃的。”
他很快从水中起身,收敛了外放的精神体,重新穿上衣服。
之前在山洞里也许还有些困难,但现在在河流附近,一切都好办了。
盛枝郁看着他的背影在河边滞留了片刻,随后就是破开的水声。
很快,祁返带着两条鱼回来。
盛枝郁看着两条扑腾的鱼尾,忍住了舔嘴唇的冲动。
本以为能获得一顿简单的烤鱼,却没想到祁返生了火之后,从作战服的一侧翻出匕首。
先把内脏去掉,随后翻出了一个小瓶子打开,香料诱人的味道很快就加重了饥饿感。
祁返仔细地涂抹之后,才将鱼用树枝穿起来,在火上一点点烤过。
盛枝郁双腿曲在身前,手臂环抱着,用姿势的调整抵抗着饥饿感:“你好像很熟练。”
“嗯,调查的时候常常需要风餐露宿。”祁返回答。
盛枝郁哦了一声,随后目不转睛地盯着跟前的火堆。
他虽然跟着上一线的次数不少,但基本上都是大部队兜底,盛懿也不允许他擅自行动,所以陷入孤立无援的处境,他其实是第一次。
祁返表面上专注于鱼的料理,实际上余光却全都落在盛枝郁身上。
现在的盛枝郁卸下了在四区刻意端着的高高在上和疏冷,更贴近真实,即便表面上想装沉稳,但实际上背后轻摇的尾巴却暴露了他的期待。
很可爱。
直至熟透,祁返将冒着热气的鱼肉从骨头上剔到一片干净的叶子上,随后才递给盛枝郁:“有点磕碜,不要嫌弃。”
说是这么说,但香气却已经勾得人食欲大发。
盛枝郁哦了一声,用树枝戳了一块儿放进嘴里。
……是比视觉和嗅觉反馈得更加好吃的味道。
不腥不腻,很鲜嫩,香料的调味也恰到好处。
祁返看着他圆润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些,然后依然矜持地进食时,略微地闪过了一丝……失落。
还以为能看到小猫狼吞虎咽呢。
两条鱼足够肥美,盛枝郁的饥饿感最后得到了满足,甚至还有一点剩余。
他本来犹豫着要不要把剩下的这点吃光,毕竟野外食物珍贵,但祁返已经自然地把手伸过来取走。
盛枝郁抬眸:“……你不够吗?”
祁返轻笑:“没有啊,只不过我听说,猫不可以吃太饱,容易消化不好。”
好像已经无法改变这个人对他的定位了。
盛枝郁懒得反驳,起身去河边观察流向。
有了河流,那么自然就有上游和下游,他需要做的只是判断哪一处会通向外界。
袁羯死了,六十九其他十名成员的安全他还无法确定,军部的援军什么时候到达,盛懿知道六十九出事的消息之后会怎么做……
一大堆被他短暂搁浅的问题又重新卷了回来。
如果找不到出口怎么办?
如果盛懿察觉到了什么,为了不让自己的目的暴露而舍弃六十九怎么办?
如果……还有其他队员变异了怎么办?
问题接连不断时,盛枝郁的腰却被祁返从身后环住。
向导很自然地感受到他有些沉闷的情绪,随后贴在他的颈窝处轻轻蹭了蹭,嗓音低哑:“在想什么呢?眉头锁得那么深?”
盛枝郁垂眼看着环在自己腰间的手,有那么一瞬的僵硬,但又不想推开。
随后,就这么听之任之地让他抱住。
“我在想,我当时让你去照顾好其他队员,你为什么不听。”
“哦。”祁返挽唇亲了亲他的后颈,余调漫长,“原来是秋后算账。”
“……”盛枝郁偏过了头,忍住了皮肤上蔓延的痒意,“六十九被惩罚的原因,就是因为他们不听从军令,擅自行动。”
“嗯。”
祁返笑着应了一声,随后又理所当然:“但我是卧底,卧底是不用听从命令的。”
……听起来还挺骄傲的。
“不要焦虑,越是困难的处境越需要冷静。”祁返的手徐徐下落,触到盛枝郁伤口的位置,“这里还疼吗?”
盛枝郁低头。
从水里出来的时候,他稍微观察过自己的伤,已经没有刚受伤溃烂时那么严重,但确实没有进一步加深了。
“不疼了。”
祁返很轻地应了一声,沉默了片刻,又问:“如果军部的救援队来了,我们被找到了,你打算怎么做?”
打算怎么做?当然是回去。
如果不回去,他要怎么和盛懿对峙?
但这样的回答盛枝郁并没有说出口。
盛懿对他的占有欲很明显,就算是自我意识过剩,盛枝郁也断定他不会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让六十九出意外。
能让盛懿这么做的原因很可能只有一个,六十九里面有什么人非死不可。
这个人对盛懿来说,肯定是个不能掌握的存在,符合这样条件的只有一个——冒充哨兵七分的祁返。
而以盛枝郁对盛懿的了解,他一旦布局,那么就会有备用计划。
盛懿要祁返死,又不能让盛枝郁察觉,所以只能利用已经被回收的“薛翼”刺激袁羯,让袁羯异变,将整支六十九埋没在边境任务之外。
毕竟六十九在军部本来就有个不听命令,作风散漫的坏名声。
任务一旦出事,他肯定会安排人进行搜查,以盛枝郁高级哨兵的能力,面对突发意外,只要舍弃队伍,自保肯定没问题。
届时他只需要及时派人搜救,把盛枝郁带回去,就能完美解决隐患。
……只是盛懿没想到,盛枝郁会为了一支相处不到半年的队伍做到这一步。
他和祁返一起失踪,大概就是意外中的意外。
思绪至此,盛枝郁的手覆落到自己的腰际,轻轻握住了祁返的手。
“你这么问,是希望我们不被找到吗?”
祁返的思绪被戳穿,低敛的眼睫徐徐上抬。
“我当然是希望,我们不被找到。”
离开了这里,盛枝郁就又是盛懿的弟弟,那个人能用手中的权和势去阻隔遮掩。
以祁返现在的处境,背负的责任……
“小郁。”他轻轻唤住了怀里的人的名字,“我们私奔吧。”
一个古早且老套的字眼,在脑海浮现的一瞬,就被他用言语化为实质。
盛枝郁的指尖沿着祁返的手臂轻轻划过,低淡地笑:“你怎么好像,很害怕失去我?”
害怕?
好像是这样的。
祁返也说不出来这种感觉从何而起,只是在看到盛枝郁的第一眼就好像觉得很熟悉。
不过对他的喜欢不是从这样的熟悉蔓延出来的,而是后来的种种……越看得久,和盛枝郁有关的一切都好像对他有致命的吸引力。
祁返甚至觉得,这像个无解的轮回。
他好像生来就注定会在意盛枝郁,追随盛枝郁,喜欢盛枝郁。
想到这里,那阵无法平息的躁动就更加明显。
真可笑,明明他的主动是为了安抚眼前的哨兵的,可是最后却是他有些慌乱。
祁返合上眼睛:“说不定,我也对你有偏执的占有欲。”
“是么?”
盛枝郁忽然握住了祁返环在腰间的手,然后一点点将他推开。
这瞬间,那阵落空的情绪达到极致。
祁返低垂着眼,有些仓皇地想把自己的手抽回去,却被紧紧控住,转为十指相扣。
“那么,做吗?”盛枝郁望住了他的眼睛,嗓音平稳,“我可以满足你的占有欲。”
他太过平静,仿佛不觉自己轻易地投下了一颗怎样的炸弹。
祁返被轰得只剩下一片空白。
……小郁刚刚说了什么?
他说的话,是自己理解的意思吗?
满足……什么叫满足?
见跟前的人仿佛僵住不会动了,盛枝郁轻叹了一口气,抬手解开了自己的作战服。
祁返看着他脖颈处的扣子被解开,那片白皙细腻的皮肤暴露在空气中,倏然回神捉住了他的袖子。
他垂下眼:“小郁,虽然不知道你是出于什么目的,但你不需要这样。”
盛枝郁的动作因为袖子上的坠感而微微停顿了片刻,随后又继续:“哪怕是出于喜欢你的目的也不可以?”
砰。
又一颗炸弹。
祁返那道克制的线像是骤然被模糊了,他重新抬眼,低头吻住了盛枝郁的唇。
那只本来在慢吞吞解开衣扣的手被压下,取而代之的是祁返更加急躁的动作。
唇舌交缠在一遍遍的生涩中进化为熟稔,纠缠也更为潋滟。
因为上一顿饭是烤鱼,盛枝郁还记得鱼肉的鲜美,接吻的过程里不免有些比较。
……没有鱼肉那样令他有食欲。
却也很美味。
但美味慢慢失去了温柔,转变为凶悍,盛枝郁甚至有种错觉,祁返想吃了他。
氧气的逐渐缺失让他有阵眩晕感,随后不得不后撤躲避。
但祁返的手却在这个时候精准无误地落到他的后腰,在尾椎上侧轻轻一拂。
盛枝郁瞬间软了腰。
祁返搂住了他,微喘而性/感的气息落到他的耳廓,低低哑哑:“不是你要的么,怎么受不住了?”
盛枝郁毕竟是个没有恋爱经验的新手,刚刚的主动其实沾了点挑衅意味。
他以为一切都和单挑一样简单,即便没有经验,但是在过招的时候总能反应过来闪退还是回击。
更何况,祁返只是个向导,他还能应付不了一个向导?
……结果,完全是他想当然。
向导天生就会捕捉哨兵的情绪,知道怎样的安抚能让他们温驯,知道怎么样的掠夺更显得无害,盛枝郁的主导权就这么一点点地被占了出去。
黑瞳里闪过慌乱和雾濛濛的羞怯,祁返终于得到了自己期待已久的情绪,内心里的偏执蔓延出更深更浓的恶劣。
他知道盛枝郁后背敏感,便这么一寸寸地揉着,势要看他瘫软在自己的怀里。
平日里威风凛凛盛气凌人的小队长被他抚弄得软乎,无知无觉地涉入了身后的河水之中。
他妄图用微微低冷的水温去换回一点意识,却不知道水域才是祁返的主场。
祁返吻过他的鼻尖,颊面,最后在他唇边辗转,低声诱哄:“猫猫,把尾巴放出来好不好?”
“不。”盛枝郁嗅到了陷阱的味道,不由地抬手攥住了祁返的衣角,嗓音哑得几乎要勾醒祁返心里的破坏欲。
……怎么会这么可爱。
盛枝郁却不知道自己在他眼里成了一副什么样的光景,只是依循本能:“你……这个时候,要拿我的尾巴做什么?”
话音刚落,后腰的那只手就触到了水面以下的腰。
微冷的水温之中潜入了温烫的指尖,盛枝郁感觉自己好像被灼了一下,却又情不自禁地想要去追寻暖意。
完了。
他迷迷糊糊地想。
好像还是要掉进陷阱里了。
果不其然,祁返下一刻就贴到他的耳边,轻声细语。
“我想要你的尾巴,不可以吗?”
第074章 第 74 章
祁返软声软气的语调明明听过很多次, 但多是插科打诨,像这样沙哑到极致,伴随着情/欲的诱导, 盛枝郁发现自己不太能承受得住。
理智明明还想挣扎反抗一下,但身体却很老实地把尾巴放了出来。
祁返满意地地笑了一下, 掌心回落, 沿着尾巴的深处轻轻握住。
“我们猫猫好像不太怕水, 是么?”祁返垂着眼看着他白皙的颈,薄瘦的后背, 还有在水中轻颤的尾巴毛毛。
因为在水面浮沉, 细软的毛发时而在空气中耷拉下来, 时而在水里蓬松晕开, 触碰的时候会敏感地颤动,让人爱不释手。
盛枝郁没有想到自己的尾巴根会这么敏/感,忍受不住, 回头想捉住祁返的手。
可是这人的力气比他想象中还要大,握住了腕骨非但没有制止, 反而更像是盛枝郁在引导着他的动作。
略带轻佻的抚弄, 能换来小郁隐忍的低哼, 祁返越听却越觉得口干舌燥, 低头重新吻住了他。
彻底沉入水里时,他也释放了精神体。
水域的温度被轻轻调节, 驱散了寒意, 祁返将人带到了对岸那块石头上。
盛枝郁有些迷糊地趴在上面, 温热的水湿洒落期间。
还没等他得到片刻的喘息, 祁返却从身后贴了上来。
肌肤好像贴到人鱼凉凉的鳞片上,漫开了一小圈奇妙的触感, 随后是比流水更暖更烫的体温。
祁返细细密密地亲吻他的后颈,细长的手指在水中灵活又温柔。
盛枝郁略有些失控地发出轻哼。
男人细长的指尖就这么抚过了他的唇瓣,轻轻地压进他的齿间。
“猫猫。”
他就这么轻声低唤着,明明是完全和盛枝郁精神体不贴合的字眼,却在这个时候成了最有效果的咒语。
盛枝郁迷蒙地睁开了眼,含糊地挣扎:“不准叫猫……啊。”
短暂又急促的轻呼之后,他不再说话,低头趴在石头上,隐忍地咬住了嘴唇。
祁返抬眼,只见那一双小猫耳朵微微向后耷拉着,耳尖还有极其细微的颤动。
他轻笑了一下,低头凑近:“小郁,尾巴抬一抬。”
……
祁返醒来的时候,盛枝郁已经坐在岸边了。
他衣服穿得凌乱,外套还有大半倾斜在肩头,显得很是懒散。
祁返微微偏了下脑袋,才发现盛枝郁原来是正盯着长尾巴的尖尖,表情略显肃然。
但片刻之后,诡异的羞红又覆上颊边,盛枝郁气愤得一下把尾巴甩开,决定眼不见为净。
……估计是没想到自己的尾巴还能被那样玩,清醒后回味有些羞恼。
可爱。
祁返收回外放的精神体,从水里起身。
阵阵的涟漪轻响打破了盛枝郁独处的气氛,他回过头,换上一贯的冷漠。
只可惜眼尾的红还没消。
祁返垂眼忍住笑意,一件件地穿好衣服,等盛枝郁彻底把情绪缓过来了才走到他身边:“感觉怎么样?”
盛枝郁别过脸,淡淡地哼了一声:“……不怎么样。”
祁返挑了下眉,顺从地道:“嗯,是我考虑欠周,水里还是太刺激了。”
盛枝郁知道他在说什么,回头瞪了他一眼:“闭嘴。”
有点恼了。
祁返决定不逗下去了。
其实他知道自己是有些得寸进尺,因为盛枝郁的一句“我可以满足你的占有欲”便对他逞凶。
可是没办法,那句话的诱惑力太大。
“那你饿不饿,”祁返低声道,“还要吃鱼吗?”
这个时候问他吃不吃……不就是在变着法子说他体力消耗得多吗?
盛枝郁犬齿痒了一下,转身扑到他的怀里,把人按在了地上。
祁返完全没有反抗,轻易地就躺在地上,甚至还张开手护着盛枝郁以免他进攻不稳。
但下一秒,盛枝郁却趴在他的胸口闭上了眼睛。
“我困了,你当枕头,不准动。”
蛮横又骄纵的命令。
祁返却全盘接受:“好,你睡。”
亲近过后,向导的气息好似更加柔和,盛枝郁靠在他身上的时候就能回忆起被安抚的极致愉悦。
他躺了一会儿,不高兴地起身。
祁返依然不动,好耐心地用眼神询问。
盛枝郁重新侧躺在他的身侧,背对着他,枕着他的手臂,冷声:“你的心跳吵死了。”
娇气猫猫。
祁返低声轻笑,随后也贴到他的后背,另一只手轻轻落到他的腰上搭着。
“嗯,我的错。”他说,“可是在你身边总是会跳快些,很难控制。”
盛枝郁闭眼:“那你就学会控制。”
无理取闹的要求,祁返轻笑着蹭了蹭他的头发。
“小郁,我好喜欢你。”
“……我听见了。”
“喜欢你。”祁返又重复了一遍,才笑着合眼,“晚安。”
虽然说了晚安,但祁返并没有熟睡,两三个小时后精神已经恢复到饱满状态,他睁开了眼。
也许是因为体力消耗和精神得到了极大的安抚,盛枝郁却睡得很安稳,浓郁如鸦羽的眼睫安静地垂着,睡颜乖巧。
祁返心头微动,抬起手正想去触碰他的眉眼时,小黑豹却从两人中间探出了脑袋,精准无误地叼住了他的指尖。
微微的刺痛从骨节处传来,祁返顿了一下,才转过方向去摸小家伙的脑袋。
盛枝郁的精神体是什么时候跑出来的?
还睡到他和盛枝郁中间,毫不客气地充当着分界线。
小黑豹被他揉了脑袋,叼着他指头的尖牙便一点点松开,舒服地眯起眼睛开始低声呼噜。
祁返先摸了摸脑袋,然后拨了拨两片小巧的耳朵,讨好似地挠挠小家伙的下巴,小黑豹舒服地翻身露出肚皮后,才悄无声息地往下。
小家伙反应过来的时候,祁返的手心已经覆盖到它腹部顺滑的毛上,它挣扎了一下,却被祁返用更轻柔的抚摸方式揉了揉,又勉为其难地安静了下来。
看着小家伙从警惕到摸都摸了就算了的表情,祁返忍不住轻笑。
还真是和他主人一样喜欢被揉揉。
小黑豹沉浸在被揉摸的乐趣中,正翻了个身打算翘起屁股让向导摸摸后背,却在下个瞬间被忽然拎住后颈皮,提溜到另一侧。
把小黑豹轻轻放下之后,祁返迅速地转过身搂住了还在睡觉的盛枝郁,心满意足地在他的颈窝嗅了嗅。
小黑豹愣愣地在一旁呆了片刻,意识到这个人的揉揉是欺骗,实际上是为了降低它的防备好把它拎开,顿时气得上前狠狠地啃祁返。
只可惜作战服质量太好,小家伙啃了半天都对祁返毫无伤害,遂气愤地松开了牙齿,张开嘴嗷嗷地就预备反抗。
盛枝郁还没睡醒,祁返自然是不希望小黑豹把他闹醒,只能分出一只手又去抚摸小家伙的下巴。
然而小家伙这次不上当了,先是叼了一口他的虎口,随后飞快地扒到他的腰上准备翻过去抢回自己的地盘。
正玩得不亦乐乎的时候,祁返和小黑豹不约而同地察觉到投落的视线,纷纷僵住。
抬头的时候,就和盛枝郁纯澈低暗的眸对上。
黑瞳里没有什么情绪波动,淡然地注视着搅和在一起的一人一豹。
小黑豹转变够快,一瞬间从刚刚凶狠的小霸王模样变成了可怜小猫咪,低低哼哼地从祁返身上跳下来,挤进两个人中间。
它张开嘴准备嗷嗷哭诉祁返的恶行时,身侧的向导却抬手捂住了盛枝郁的耳朵。
祁返:“别听,是诋毁。”
盛枝郁:“……”
小黑豹:“嗷!嗷呜!”
盛枝郁被扰了睡意,缓缓坐直了身子,腰部的轻微不适让他略僵了一下。
祁返察觉到了,抬手轻轻环住了他的腰,下巴落到他的肩膀上低声:“不舒服吗?”
他明明有很注意力道了。
盛枝郁不想在这个时候和他讨论这个问题,捉住了他的手。
“祁返。”
身后的人很快回应:“嗯。”
“我想,”盛枝郁略微地停顿了一下,随后仰头看着身后的人,“和你结合,然后让你在我的精神图景里留下一个契。”
祁返顿了顿,清透的眼睛才不受控制地徐徐睁圆,半晌之后,他侧过身轻轻掩住了半张脸。
“……小郁,以后你在说这种话之前,能不能给我一个预警。”
总是猝不及防地接一个直球,心脏会受不了。
哨兵和向导如果进行了双向选择,确定对方是可以相伴终身的人,那么就能够进行结合,由向导在哨兵的精神领域里留下契。
“我知道,不过我怕时间来不及了。”盛枝郁轻轻抚过跳进怀里的小黑豹,指尖由它细长的尾巴轻轻绻过。
祁返听到这句话,先前过速的心跳缓缓恢复平静。
他深沉地看着跟前的人,低浅地道:“你知道结合和契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彼此将是余生的唯一。
祁返终于后知后觉地抓到了他们之间某个怪异的不平稳点。
他对盛枝郁的一切感情毫无保留,但盛枝郁的回应更像是形势所迫——如果没有意外,没有被围困在这里的前因,他们似乎不会进展这么快。
他好像还没意识到所谓余生有多沉重。
“我知道啊。结合了之后除非一方死亡,另一方将永远无法解除。”
轻飘飘的不假思索后,是笃定和理所当然。
盛枝郁好似明白了什么,蹙眉轻抬起眼:“……你没有想过和我在一起一辈子?”
他定定地看着跟前的人,在没有得到回答之后,薄唇抿了一下。
“我知道了。”他转过身,“你就当我刚刚没说过。”
而下一瞬,祁返的手重新搂回了他的腰际,用恨不得将他揉进骨头里的力道抱住了他。
“对不起,是我迟疑了。我要。”祁返低头吻住他的发,“对不起,对不起。”
是他的想法太过阴暗迟疑,踟蹰不前,所以才会让喜欢的人有了不安全感。
……他在犹豫什么呢?
盛枝郁其实能猜到祁返心里的所思所想。
他们认识的时间不长,身份,地位,背后背负的一切……这些都没解决,其实不应该那么轻易地许下诺言。
“我只是不知道,我能活多久。所以一辈子这么漫长的目的地,我不确定能不能到达。”祁返紧紧抱着他,“不过小郁如果想要,我会挣扎着过去的,一定。”
即便没有盛懿那样的身份地位,即便不能光明正大地和小郁接受由塔瞩目下,属于哨兵向导的结合仪式……祁返也很确定,他只希望属于盛枝郁。
盛枝郁听着他略带颤音的话,感受着他环绕在身前的手臂,一丝负罪感微微从心口漾开。
可是到最后,他只是牵住了祁返的衣袖。
“那么选择给我吧,契。”
所谓的契是向导通过精神链接,留在哨兵潜意识里的一个暗示。
契结成之后,无论哨兵的精神状态混乱到什么样的地步,只要触及“契”都会清醒下来。
是一个危难时刻的自保手段。
也是让其他向导知道,这个哨兵有所属的标签。
祁返再次踏进盛枝郁的精神图景,看着那片依然荒芜的区域,已经没有了上次那种压抑的感觉。
真奇妙,只不过是隔了一个晚上。
契需要一个实质化的意向才能留在精神图景里。
可以是对精神体一个轻轻的动作,也可以是图景里的一棵树,一朵花。
祁返沉默地走在废墟之中,穿过那个医院,回到那片旧景,却意外地发现那个埋葬着小小盛枝郁的地方被夷为平地了。
黑豹忽然出现在他的身后,用鼻尖蹭了蹭他的手背。
祁返回过神,摸了摸它的脑袋,低声问:“这里……那栋坍塌的房子呢?”
黑豹摇了摇尾巴,没有动。
祁返得到了它无声的回答,唇角微微挽了一下。
那个象征死亡的阴影消失了……是不是代表着他的出现,疗愈了盛枝郁的阴霾?
在祁返思索的时候,黑豹忽然动了起来,咬着他的衣角将他往某个方向带了一下。
祁返跟着它动身,进入了老旧的住宅区后才意外地发现,不仅是那栋房子消失了,连街景都变了样。
陈旧的小卖部,低矮的平房,略窄而破旧的路。
……是盛枝郁潜意识里的记忆画面么?
可是为什么这么不像末世后的P2城区。
祁返由黑豹随行,在无人的街景里走了两圈之后,愈发觉得自己对这里也很熟悉。
并不是那种居住过的熟悉。
而是他也好像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看过这样的景色很多次。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行到陌生的街头,祁返脚步一顿。
他看到矗立在视野尽头,一座梦幻的游乐园。
游乐园的门口,站着一个面带微笑的大型玩偶,手里攥着一把气球。
*
盛枝郁从被安抚的梦里睡醒时,祁返已经脱离了他的精神图景,正在轻轻哄睡着小黑豹。
他打了个懒洋洋的呵欠,揉着眼睛看着跟前的人:“好了?”
他们的身体已经深度接触过,只需要通过精神链接留下契,就能完成结合。
祁返揉着小黑豹昏昏欲睡的脑袋,轻轻颔首。
“你在我的潜意识里留下了什么?”盛枝郁随声问。
“你觉得会是什么?”祁返笑着反问。
看样子是不准备回答了……不过盛枝郁也没打算刨根问底。
他让祁返留下契,是为了提防盛懿。
盛懿对他有着浓烈的占有欲,他刚觉醒之后不久,那个人就动过想要触及他精神图景的心思,只不过盛枝郁并不愿意,而他碍于“哥哥”的身份也保持耐心。
但这份耐心是建立在他还没对盛枝郁失去控制之前。
这次的任务意外百出,盛懿之后一定会有所行动,或者是戒备。
……他的耐心说不定会消失。
盛枝郁的思绪回落,视线回到被祁返揉摸的小黑豹上。
小家伙装作困顿的样子诱惑祁返去摸它揉它,却在祁返安抚之后作恶地咬了他指尖一口。
祁返低低地抽气,抽回指尖的时候,指肚上已经留了一个深深的牙印。
而小黑豹仿佛知道自己玩过了火,立刻在地上打滚,露出软乎乎的肚皮。
祁返瞬间就连痛都感觉不到了,重新摸摸它的下巴,目光温宠:“真坏。”
真坏。
……如果祁返知道他是以什么目的提出的结合和契,会不会生气呢?
想到这里,盛枝郁偏过头,把作战服的外套从地上捡了起来。
“走吧。”他说,“去找出口,总不能一直留在这里。”
即便知道离开这里就代表短暂的独处时间要结束,祁返还是抱着小家伙起身。
水流和风声在往下游走了一段路之后变得清晰湍急,祁返嗅到了风的味道。
小家伙不知道是不是不太喜欢这样急促的水声,落地回到了盛枝郁身边。
“下面应该是一片宽阔的水域,能离开这里。”他站在岸边,看着远处河流下坠的地方,“那里大概是个瀑布。”
盛枝郁顺着他的指尖望去,随后问:“你是海洋系精神体,从这里落下去应该不会出事吧?”
“当然不会。”祁返笑着说,“如果你害怕,我还可以带着你游。”
“是么?听着好像很安全。”盛枝郁轻轻靠到他的身侧。
祁返以为他是真的有些害怕,张开双手准备抱住他时,却被盛枝郁拽住了领口。
“祁返。”他轻声道。
“什……”
话音未落,盛枝郁的吻就贴了上来。
祁返还没反应过来,这个潦草的吻已经结束。
盛枝郁舔了舔唇角,伸手将他推下了水流里。
而在他沉没远去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不要生气。”
推的力道很大,祁返又毫无防备,溅起的水花很快被水流淹没。
紧接着,剧烈的震动摇曳整个洞穴,头顶的岩壁忽然破开,一道刺眼的光落了下来,圈住了盛枝郁。
军部的探测器悬停在他跟前,发出冰冷的机械音:
“侦察到生命迹象,检测为失踪者-六十九队长,盛枝郁。”
第075章 第 75 章
薮猫坐在搜查队的装甲车里, 因为两天一夜没有合眼,整个人都到达了精神崩溃的边缘。
身边的队员给他递了杯水:“休息一下吧,你快支撑不住了。”
薮猫摇摇头:“不行, 小队长、七分和头儿还没有下落,我是唯一最后见过他们的人, 我不能睡。”
队员还想安抚两句, 可一想到六十九其他人的状况, 只能轻轻地叹一口气。
而下一秒,机械聒噪的声音传来。
“盛枝郁找到了!”
薮猫听到动静, 瞬间就站了起来, 在看到朝装甲车走来的盛枝郁后, 苍白的嘴唇笑了一下, 随后就是眼前一片漆黑,失去意识晕了过去。
盛枝郁回到军部的医院才知道,六十九的队员们都伤得不轻, 有几个还在重症监护室里。
他因为有祁返的及时疗愈安抚,反倒没有严重的大碍, 只是有些脱水。
盛懿是在他进行完腰部伤口的清创之后赶来的, 在看到安然无恙的盛枝郁时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他顾不上盛枝郁还坐在病床上, 俯身一把将人搂进怀里, 闭眼低声:“终于找到了,我好担心你。”
盛枝郁目光平静地扫过跟随在他身后的其他副将, 平静地拍了拍盛懿的肩膀。
“我没事, 只是在地下困了两天。”
盛懿仿佛才意识到这是什么场合, 松开了他:“那天发生什么事了?除了你还有两名失踪的队员, 他们呢?”
盛枝郁垂下眼,墨瞳染上三分暗色:“哥, 对不起。”
盛懿的视线紧随着他的表情,随时随地观察着他情绪的变化:“为什么道歉?”
“袁羯和七分……当场死亡。”盛枝郁凝着地面的某一处,神色愈发暗淡,“我没有尽好队长的职责,没有保护好他们。”
“这不是你的错。”盛懿抬手摸了摸他的发顶,颇为遗憾道,“谁也没想过,还有没检测到的污染源出现。”
没检测到的污染源。意料之外的错误。
和预期中如出一辙的回答。
盛枝郁沉寂无声地垂下视线。
身后的副将也跟着颔首,低声安抚:“是啊,最近好几个地方都出现了污染源异动的迹象,军部已经增加边防了,这不是盛少将的过错。”
盛懿回头递交一个满意的眼神,随后才重新转向盛枝郁:“这次六十九已经完成了任务数目的污染源净化,剩下的成员我都会重新安排,尽量给他们一个一线的队伍,如果不愿意想退出也会安排好去处,小郁你不用自责。”
盛枝郁的手落到床褥上:“……所以,意思是解散了吗?”
盛懿没有正面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道:“你受了伤,你现在需要静养。”
良久,盛枝郁笑了一下:“也好。这样一群冥顽不灵,目无法纪的低级哨兵我本来也不想带了,解散就解散吧。”
意料之外却很让人满意的答案。
盛懿轻笑了一下,随后露出无奈的神情:“这样啊,本来还有一名队员想和你说什么的,现在看来似乎不必了。”
他微侧过身,盛枝郁才看到被他遮掩的,站在病房门口的薮猫。
薮猫察觉到聚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脸色白了白,露出一个尴尬而又苍白的笑容。
盛枝郁忽然感觉到掌心一阵尖锐的痛。
薮猫低下头,窘迫而低怯:“我,我只是来看看小队长……盛少将的情况,既然盛少将已经睡醒也没事,我就先走了。”
低声留下一句话,薮猫带上了病房的门匆匆离开。
盛懿回头,看着盛枝郁眼底一派冷漠,心头才漾开一阵满意。
他早就知道,盛枝郁的本性就和他一样,是一个极端的利己主义者。
从前和他争吵,对哨兵身份不平等的抱怨不过是那虚伪的正义感。
当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这些东西便也荡然无存了。
“好了,之后的事情交给哥哥处理,下午蒋副官会帮你办出院,你回家修养。”
“好。”
六十九的第二次任务失败牵引出了不少后续,盛懿要把盛枝郁从里面摘干净,需要做不少工作。
盛枝郁就由蒋副官带着,从医院出来之后,又回到四区收拾东西。
在回到办公室的时候,盛枝郁忽然想起什么:“在污染区清扫的时候,有找到什么残留物吗?”
蒋副官回头:“听说有搜索到遗物,是有物件的遗失吗?”
“是。”
蒋副官很快拨了个通讯,半个小时后就有位军官抱着一个净化过的盒子到盛枝郁跟前。
盛枝郁在里面翻了翻,在盒子的最底部发现了两块身份牌。
因为磨损严重,上面的名字已经完全看不清了,只看到一个小小的羽,和一个小小的羊。
薛翼,袁羯。
他将牌子和自己的物件放在一起,一同带出了办公室,回到盛懿安排的车上。
然后,装甲车徐徐驶出了四区,回到了寂静的住宅区。
盛懿身份显赫,住处是防护等级最高的别墅区。
盛枝郁在十五岁觉醒成哨兵后就离开了这里,进入了塔内,之后他对这个所谓的家再也没有多余的印象。
可是时隔近四年再回来,还是能明显地察觉到房子的变化。
比以前更加豪华了。
蒋副官将他送到这里就回去了,盛枝郁打开门之后就收到了住宅系统里盛懿给他的留言。
“厉医生晚点会过去给你重新做一个全面的身体检查,你如果累了就先睡觉,不用在意他。”
在医院的时候检查就不少,回来还要再检查一次……是想确认他精神体的状况吧。
盛懿果然察觉到了“七分”有不对劲。
他没有回信,只是把信息变更为已读状态。
放下行李之后,盛枝郁先回自己的卧室洗了个澡,换上更舒适的衣服之后,他便靠坐在床上开始回忆细节。
在医院的时候,盛懿专门安排了薮猫在门口,目的无非是试探他对六十九的态度。
上一次的争吵,他就拿袁羯开刀,如果这一次盛枝郁的心态依然没有转变,那么剩下来的十名成员很有可能会被一个个秘密解决。
这也是盛枝郁要回来的原因……只有他回来了,表明态度,才能保住六十九。
而且,祁返认为一切灾厄的起源是来源于催化剂,但催化剂在盛懿手里,接受注射的人也是他以扩充哨兵军队为由严格挑选过的,没有他的许可根本无法取得。
想到这里,盛枝郁又侧过眸,看着趴在枕边团成一团准备睡觉的小黑豹。
小家伙大概是准备休息了,察觉到他的目光又歪了下脑袋,用圆眼睛看着他。
盛枝郁伸出指头戳了戳它的脑袋。
那只向导在他的精神图景里留下了什么样的契?
他以前对契的了解很浅薄,大多是通过哨兵的不正经对话。
结合之后哨兵和向导都能最大程度地发挥彼此的精神力,而契就相当于一个象征着结合的标签。
所以就会有些契渐渐就成了是某方面隐晦的象征,成为哨向之间的助兴剂,在结合热时添一把火……比如向导勾勾手指,就能让哨兵意乱情迷之类的小暗示。
想到这里,脑海里应景地闪过某帧在水里湿漉漉的画面。
意识到自己的思绪岔到哪里,盛枝郁戳着小黑豹的指尖骤然滑脱,停滞在半空。
小黑豹本来眯着眼睛享受着主人对它的安抚,忽然落空之后,它轻轻歪了下脑袋。
随后就发现盛枝郁半张脸埋进了枕头里,手臂轻搭在额前遮住了脸,唯有耳尖还剩在空气中。
细微的粉逐渐蔓延,将温度升高。
小黑豹嗅到了情绪的变化,尾巴轻轻抬起,蹑手蹑脚地走到盛枝郁跟前,一口咬住了他的耳垂。
盛枝郁:“……”
他抬手拍了小家伙的屁股一巴掌,干了坏事的小黑豹立刻低声哼哼着跑了。
盛枝郁本想拂开乱七八糟的思绪阖眸休息片刻,但大门的门铃正好响起。
是厉医生。
经过了门口的瞳孔扫描,厉医生才得到许可,大门缓缓打开。
他淡淡看了一眼和半年多前比起来更加金碧辉煌的别墅,垂下眼睫。
盛懿似乎致力于把这里打造成一座镶金的鸟笼。
到了卧室门前,厉医生抬手敲了敲盛枝郁的房门:“盛少将。”
“进来吧。”
厉医生推开门,看到的就是平静地靠在床上看书的少年。
小黑豹坐在床头,充沛的光下,一双竖瞳审视着来人。
盛枝郁和盛懿的气质很不一样,没有处于上位者那种至骨的傲慢轻蔑,偶尔对上的眼神也只是在看普通人,而不是蝼蚁。
明明盛懿那么宠他,这孩子的根性好像并没有被侵蚀腐坏。
“检查需要采血和精神安抚,少将您现在的身体状况能接受吗?”
盛枝郁低垂的眼睫没有动作,只是颔首:“好。”
细长的针头刺入皮肤,很快换得一管新鲜的血液。
替他止血之后,厉医生释放了精神力,准备简单地对盛枝郁的精神状况进行探测。
然而在精神力铺开的刹那,他却感受到一层极淡的,属于其他向导的精神屏障。
厉医生猝不及防被屏障阻隔在外,错愕地跌坐在椅子上,看着跟前的少年。
盛枝郁却只是平静地将手里的书籍翻过一页,全然没觉得有什么事情暴露在外人面前。
厉医生呆了一会儿,慢慢地平复下自己剧烈的心跳,艰难地挽出笑容:“盛少将……在出任务的时候,是不是遇到什么意外了?”
盛枝郁落在书页上的指尖轻轻停顿,轻抬眼睫,黑瞳似笑非笑:“厉医生不是给我做了检查么?有什么意外看不出来?”
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对话,可是厉医生却感受到了无来由的压迫感。
……他收回刚刚的评价。
这两兄弟分明就是在把他往绝路上逼。
厉医生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将那管血液放进医用背包里封存,艰难地维持着笑意:“我指的是……你的精神图景里,好像被其他向导留下了屏障……是不是什么意外导致的?”
这话有多荒谬,厉医生即便知道也还是这么问了出口。
因为他无法想象,如果盛懿知道自己视若珍宝守了这么多年的哨兵弟弟,在一次任务里就和其他向导结合了,会是一副怎样暴怒的表情。
对于这种既定的可怕的事实,唯一能够挽救的办法,只有将它定性为意外。
任务事故中,盛枝郁因为意外失去了意识,让别有居心的向导有机可乘。
而回答他的,却是厚重的书本轻轻合上的啪声。
厉医生抬起眸,盛枝郁已经坐了起身,拿着书本的手腕搭在曲起的膝盖上。
“你不知道怎么跟我哥解释,你害怕他会迁怒于你,”他侧过脸,玻璃似得黑眸淡淡地凝着厉医生的脸,明明没有什么过激的情绪,却像一片深渊,“你害怕……因为你工作上的疏忽错漏,你的哨兵会被盛懿怎么折磨,对吗?”
厉医生扣在医疗箱上的指节延出尖锐的刺痛。
盛懿控制着厉医生的配偶这件事,盛枝郁最初只是猜测。
以盛懿的控制欲,自然是不可能随便任由一个向导在盛枝郁身边出没,即便是用以监视和探测他有没有和其他向导接触。
所以厉医生一定有一个绝不可能放弃的伴侣。
而刚刚厉医生在尝试精神接触的时候,盛枝郁也留了个心眼……他能感觉到厉医生的精神力里有其他哨兵留下的痕迹。
“很累吧,明明已经有一个身心契合的配偶,却因为一个无法反抗的上司,不得不多次对一个陌生哨兵的精神图景进行试探。”盛枝郁垂下眼,露出淡淡的笑意,“你难道就没想过……结束这一切吗?”
厉医生察觉到危险,警惕地后退审视着面前的盛枝郁。
结束?
他当然想过。
但最直接的办法,就是盛枝郁接受盛懿,作为哨兵心甘情愿地和他结合。
那天就是结束。
“你其实很清楚,你的自由取决于我。而现在我的精神图景里已经有另一个向导,盛懿已经没有可能了。你要怎么办?”
厉医生错愕地看着面前的少年。
盛枝郁是有备而来的,他要反抗盛懿。
一个人,对抗盛懿和他手里的权势?
这句话怎么怎么回味都是漫天的荒谬,这个少将甚至在一个简单的任务里都差点丢了性命啊!
厉医生闭上了眼睛,回避一般躲开了他的目光。
良久的沉默后,他低淡开腔:“你要我……做什么?”
……
半个小时后,会议结束的盛懿正好看到老宅的管家系统提示,便播了个号码。
厉医生很快接起:“盛少将的身体应该没有大碍,具体情况还要回去化验才能知道。”
盛懿哂笑了一声:“我在医院听过的话,要你再说一遍?他的精神图景呢?”
“少将对我有所防备,以身体不适为借口拒绝了我的疗愈。”
有所防备……盛枝郁这些年来就没允许过哪个向导随意进入他的精神图景。
没有用的废物。
他掐断电话,潦草地处理完剩下的工作,便直接从军区回到别墅区。
推开二楼的卧室门,盛枝郁还在床上睡觉,而那只健壮的猎豹就守在他的床沿,一听到响动就警惕地睁开了眼。
这是哨兵在受伤后的戒备状态,属于是应激反应的一种。
想到那片阴湿的地下洞穴,盛懿的眸色落了三分柔意,迈步走进了卧室。
黑豹摆出了攻击的姿态,皱褶鼻子发出呜声,盛懿只是冷冷地看了它一眼,无视了它的警告。
靠近床边,盛懿终于如愿看到那张脸。
明明在不同的时空,不同的身份,但却还是和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一模一样。
恬静而安宁,光是看着就能让人心绪平静。
盛懿眼尾微微挽起,指尖触落在他的皮肤上,感受着他的体温。
……在原来的世界,他是不受尊重的填房,是被虐待惨死的“小妈”,是被执念缠身的怨灵。
那时候的每个夜晚他都这么偷偷触摸盛枝郁的脸,却感受不到一点温度。
而现在不一样了。
只要在这个世界里,盛枝郁就能永远属于他。
他抬起手,正想释放精神力亲自探测他的精神图景,口袋里的通讯却忽然响起。
是蒋副官的通讯。
“今天盛少将以物品遗失为由,从遗物里取走两块牌子,经核实是薛翼和袁羯的身份牌。”
盛懿淡淡地嗯了一声,旋即才回味过来:“失踪的人不是七分和袁羯么?薛翼是从哪来的?”
蒋副官顿了一下,才回答:“薛翼是……六十九前队长的名字。”
盛懿的脸色瞬变,瞳里的温存柔软顷刻消失不见,落向盛枝郁的视线变得冷厉阴森。
通讯切断,他就这么站在床边,直到盛枝郁察觉到异样徐徐醒来。
盛枝郁早就感受到杵在床边像个鬼影一样的人,睁开眼的时候故作意外:“哥,你回来了?”
“嗯。”盛懿看了他一眼,“毕竟,你应该有很多问题问我。”
盛枝郁垂眼扫过彻底戒备的黑豹,精神体察觉到他的情绪,慢慢收敛了獠牙。
盛懿自然是察觉到他这样的动作,轻笑了一声:“所以,现在对哥哥也有所隐瞒了吗?”
隐瞒这个词可以衍生出很多种含义。
他看着沉默的少年,轻叹了一口气,俯身坐在他的床沿上。
“我知道你现在也许会不理解哥哥的很多做法,但这是为了我们,和我们的未来。”
盛懿抬手,想去触摸盛枝郁低垂的眼尾。
然而跟前的人却轻侧过身,躲开了他的触碰。
“我们的未来,就需要用人命去铺就吗。”
“有些牺牲是必须的。”盛懿回答,“六十九的每一位队员,在作为军人被选中的时候就宣誓过,随时准备着付出性命不是么?”
盛枝郁没有回答。
盛懿轻叹了一口气:“小郁,看来你这个性子,不适合当军人。”
“因为我不理解你的行为,所以我就不适合了吗?”
纵使过去也有过不少争吵,但因为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所以盛懿乐得放低身段去哄他宠他。
但他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宠出一枚这么尖锐的恶果。
“你队里的那个七分,是冒充的。他的真实身份是因为渎职被军部处决的前稽查官的养子。小郁,你知道前稽查官被撤职的原因吗?”盛懿浅浅地笑了一下,“九年前,P2城区中心医院异变,当时驻守在污染区的三支哨兵军队由他负责。”
盛枝郁垂落的眼睫颤动了一下。
“如果没有他,也许你就不会像现在一样,在这里生我的气,和我闹别扭了。”盛懿将他脸色的变化收入眼底,笑着道,“虽然我不知道在这次意外里,那个‘七分’骗了你什么,但,这件事他有和你坦白吗?”
见他沉默着不说话,盛懿转身:“本来今晚回来,是想陪小郁吃顿饭,不过现在看来,你更需要一个人独处。”
他转身离开,厚重的门关上之后,盛懿冷漠下楼。
离开别墅之前,他回头看向助手:“多安排几个人,把门看好,不准盛枝郁离开半步。”
“是。”
盛懿的监视从来都是这么蛮横,最开始的门卫只有四个,交替守在大门之外限制盛枝郁的出入。
十天之后,守在门口又翻了一倍,成了八个。
第十七天,又多了两个人进入了大门内部。
盛枝郁在这半个月里从来没有表现出一丝想离开的冲动,他不清楚盛懿的提防心为什么忽然变得那么重。
第二十天的时候,厉医生拿着通行令到别墅前,蹙着眉接连过了三道关。
在卧室里见到人时,厉医生才低声问:“你和盛懿闹翻了吗?他这么守着你。”
盛枝郁随意地笑笑:“谁知道呢。”
厉医生看了他一眼,继续和以前一样的检查,抽了他一管血。
临走之前,厉医生低声:“东西,我按照你吩咐的放好了,不过按这个情况……你拿得到吗?”
盛枝郁只是淡淡挽唇:“多谢。”
厉医生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言。
盛枝郁将人送出房门,视线扫了一眼卧门外神色冷峻的保镖,讽刺地笑了一下。
“有人看着,我不方便,不送了。”
厉医生颔首,快步下楼。
盛枝郁回头看着门前魁梧的男人,偏了下头:“客人都走了,你不跟着下去么?”
盛懿要这群人看门,不代表就允许他们进来吧?
跟前的男人没有说话,盛枝郁无趣地敛下眸光,转身想进房间。
而下一秒,身后的男人却扣住了他的手,力道极大地将他抱入了怀里。
盛枝郁早就察觉到这个人的诡异之处,反手准备回击时,就听到身后沉哑而熟悉的声音——
“才多久不见就认不出我了?负心猫猫。”
第076章 第 76 章
男人宽大的手先掐了一下盛枝郁的腰侧, 细长的指尖才慢慢延到腰腹中间,稳稳地扣住之后才仿佛踏实下来。
但动作的沉稳不代表情绪的平静,盛枝郁还没回话, 就被他强硬地抱到床沿。
盛枝郁抬起手想反抗,祁返却准确地叠扣住了他的两只手腕, 将他压到枕头上, 另一只手沿着他的腰腹落到髋骨上, 将他紧紧抱着。
随后,男人宽阔而温暖的胸膛便压到盛枝郁的后背上, 严丝合缝地贴合着他的腰脊, 沉默地将人锁在怀里。
察觉到盛枝郁不再挣扎之后, 祁返略带恨意地轻轻咬住了他衣领落下的一侧肩膀。
盛枝郁偏过头, 很轻地抽了一口气,闭着眼睛:“所以,半个月没见, 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咬我吗?”
祁返徐徐睁开眼睛,看着他被齿印沾湿润红的肌肤, 发出了一声轻哑的哼笑:“那上次见面你做的最后一件事还是把我踹水里, 我总得讨点说法。”
沉入水底的时候, 祁返其实已经猜到了原由, 但胸口还是止不住地蔓延出被隐瞒的淡淡扯痛。
说不出来是委屈还是隐怒,只是淡淡地在回味, 盛枝郁说的“一辈子”里有多少是认真的, 又有多少是为了让他留下契的哄骗。
这点情绪甚至在半个月里被悄无声息地酿出了淡淡的恨意, 让祁返在每次想起都后悔第一次在水里的迁就和温柔。
腹黑无情的小猫咪。
越想越不解恨, 他正想重新再咬一次时,头顶的手背却被盛枝郁微凉的指尖轻轻抚了一下。
“解恨了吗?”
祁返眸色微暗, 嗓音沉闷:“这就想翻页了?”
“没有翻页的话,请继续。如果可以翻页了……”盛枝郁轻轻便过脸,鸦羽般的眼睫垂在眼前,只露出半张有些落寞的侧脸,声音又轻又低,“我想抱你。”
轻之又轻的四个字,却仿佛一只无形手,把祁返的心脏揉成一团。
盛枝郁明显地感觉到身后的人僵了一瞬,随后很不甘心地低头在他颈窝里蹭了一下。
下一秒,顺从地松开了手。
盛枝郁缓缓转过身,跟前的祁返错开视线,眼尾殷红,轮廓上落着明显的隐忍。
无声的僵持后,祁返终于垂下视线,沉沉地看着他:“不是想抱我么?”
他都等这么久了。
然而跟前被他禁锢在怀抱和床沿的人只是轻轻低笑,眼尾交织上扬,浅浅的狡黠浮过。
“第二次了,祁返你真好骗。”
胸腔里的所有躁动仿佛在这一个达到顶端,祁返咬牙切齿地捏住了他的下巴,然后粗暴又蛮横地吻住了他的唇。
报复来得汹涌而强烈,盛枝郁感受到自己的下嘴唇被他咬过,淡淡的血腥味很快在齿间晕开,而跟前的人却连这点也小气,蛮横地缠过他的舌,淡淡的涩味也要掠去。
呼吸一点点被阻碍,盛枝郁的视野不可控地被水雾弥漫,四肢一点点发软脱力。
他知道再这么下去玩笑就要成真了,于是抬手勾住了祁返的肩膀,软绵绵地抱住了他。
那股绵延在心头,对盛枝郁的恨意忽然就成了对自我的愤怒。
明明被这么玩弄了,可是盛枝郁只要轻轻示弱,祁返就觉得自己要输得一塌糊涂。
报复的侵占逐渐变得轻柔,他甚至俯下半身迁就着盛枝郁的手臂。
像是在品尝一枚柔软的花瓣,慢慢辗转,轻轻缠绕,一点点地把呼吸沁染上彼此的味道。
直到察觉到呼吸跟不上来,祁返轻轻松开,看着盛枝郁有些雾湿涣散的眸。
盛枝郁似乎还没餍足,嗓音微哑轻柔:“不亲了吗?”
祁返心头塌陷一块,却不想再被他随意掌控,故作克制:“亲够了。”
“哦。”盛枝郁淡淡地应了一声,缓慢地从他怀里坐了起来。
祁返本以为接下来该讨论正事,或者被他盘问几句,却发现余光里的人在坐好之后,伸出一小截湿红的舌尖轻轻舔过了唇面,毫不遮掩地回味着刚刚的吻。
……克制他妈。
祁返一瞬低头,重新抬起他的下巴,再次吻了下去。
结局是盛枝郁不费一兵一卒,祁返输得彻头彻尾,一无所有。
半个小时后,祁返僵硬地坐在床沿,维持着环抱的姿势充当猫爬架。
盛枝郁赤脚靠在他的怀里,没有问他是怎么在盛懿眼皮子底下出现的,而是翻看着他带来的军部报告。
盛懿确实没有动六十九的成员,但把他们零散地安排到几个偏远地区的边防部队里。
其次是塔的新一轮征军即将开始,又有一批身体素质合格的少年即将接种催化剂。
最后,是一份实验报告。
盛枝郁不太懂繁杂的专业名词和术语,但是能看懂最后的实验结果:经实验目标对象的细胞异化程度有降低,初步断定为可控。仍需要原始催化剂样本,以便进一步研究。
祁返将下巴靠到盛枝郁的肩膀上,低声解释:“这是前科院教授做的实验,他初步断定半异化的低级哨兵是能控制的,但需要催化剂进行分析研究,才能彻底掌握细胞变异的原因。”
盛枝郁蹙眉:“前科院教授……不是失踪了吗?”
“他是我师父的人,师父死了之后,他脱离了军部控制。”察觉到怀里的人回头,祁返挑眉,“不然你以为追查军部这么大一件事,只有我一个人在做吗?”
盛懿树敌众多,只不过大部分都被他明里暗里解决了,剩下的自然只能隐姓埋名躲在暗处。
盛枝郁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问:“前稽查官生前最后的任务,是P2城区的救灾行动是吗?”
“是。”祁返的眸底落上一层冷色,“但他死在了路上。”
只有死在路上,才会稳当地背上罪名。
盛枝郁拿着报告的手徐徐落下,握住了祁返的手。
“祁返。”
“嗯?”
“之前你说过的话还算数吗?”
“算。”
盛枝郁因他干脆利落的回答怔了一下,倏地笑了:“知道我要的是哪句话么,你就算。”
祁返抱着他的腰,轻轻贴合:“因为无论是哪句话,我都会遵守承诺。”
上一次盛枝郁问他能不能结合,要契,因为他迟疑了,所以坏心猫猫把他推下水报复他。
他自然不可能重蹈覆辙。
盛枝郁看了他许久,忽然抬手扶住了他的下巴,仰头献上一个吻。
“那,我们私奔吧。”
……
所谓的私奔有两种。
悄无声息地在深夜里随着黑暗离开。
闯得轰轰烈烈在蔓延的火光里逃脱。
祁返和盛枝郁是后者。
他们烧了盛懿的书房,金碧辉煌的铁笼从最顶端开始烧起熊熊烈火,在楼下看门的守卫意外慌张,急着去找水源扑灭烈火的时候,一只黑色的豹子越过浓烟,从天而降。
守卫门反应过来,倾巢而出去追那只猎豹的时候,落地的豹子骤然化成一团浓烟。
而长路的尽头,一辆小型装甲车从黑烟里脱出,突破了层层警戒。
别墅区的防护系统响起尖锐的鸣声,子弹追在装甲车的车轮印上,在地面上留下一个又一个弹坑。
祁返坐在副驾驶上,看着盛枝郁驾驶军用装甲车蛮横地在地上飘出一道道深深的车印,下意识地攥住了跟前的安全带。
……早上潜进别墅的时候,盛枝郁还平静地寻常地吃饭看书,就连厉医生出现他也没什么情绪波动,祁返还以为这半个月的囚禁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
现在看,猫猫估计憋疯了。
盛懿的别墅虽然只是住宅区里的其中一栋,但实际上这片区域的大半宅邸都属于盛上将。
那个人从最开始就想给自己打造一片属地。
盛枝郁看着窗外的景致,一切已经和他记忆中截然不同,堂皇富丽,像是一片独立于末世之外的桃源乡……这个念头骤然成了破坏欲的催化剂,他一脚将油门踩到底,将最大的那座喷泉撞了个粉碎。
可是,还不够。
还要摧毁什么……
“小郁。”
温沉的男声从意识的边界沁入,盛枝郁回过神,感受到了落在肩膀上的手。
向导不知什么时候铺开了精神域,将尖锐的警报,刺耳的枪声,还有各种纷乱不堪的杂音隔绝在外。
盛枝郁一时只能听到祁返的声音。
他稳住了心神,重新握紧方向盘:“准备跳车。”
祁返余光扫过车窗外的河流,略一颔首。
盛枝郁将车速提到最高,冲破了护栏,在一片漆黑中冲入了水流之中。
车身入水的时候,盛枝郁就踹开车门从里面挣扎了出来,这条河贯穿首都安全区,下游是还未完成清理的第三禁区。
只要顺着水流,盛懿的人应该暂时追不上。
但完全从车里脱离时,盛枝郁才意识到自己的预想和现实有偏差。
水里太黑,水流太急,他几乎找不到稳住重心的点。
就在这个时候,一双手从身后搂住了他的腰,盛枝郁微微回首,就看到一双泛着淡金色的眸。
祁返吻住了他的唇,将气息渡入他的口中。
随后,他低淡的声音就在脑海中回响。
“小郁,抱着我。”
盛枝郁的手落到他的腰上,触及祁返微冷的鳞片才发现他释放了精神体。
人鱼遒长有力的尾巴在水里像一缕飘逸的丝带,破开水流,搅弄出惊心动魄的纱影。
这一刻盛枝郁才清晰地意识到,水是祁返的领域。
半个小时后,祁返抱着怀里有些坚持不住的哨兵破开水面。
盛枝郁略显狼狈地呼吸着,视线还没完全脱离水域,只能看到一片混沌的暗。
祁返摸了摸他湿润的脸颊:“还好吗?是不是游太快了?”
哨兵的自尊心自然不允许盛枝郁示弱,他轻咳了一声:“还好。”
因为身上穿着的不是作战服,盛枝郁只能一点点把衣服拧干,随后扫了一圈:“你知道这里有一栋废旧的学校吗?”
祁返垂眸:“知道,怎么了?”
“厉医生……就是之前在四区那个医生,他藏了一支催化剂在那里。”盛枝郁抬手将因为湿了谁而落在额前的发捋到脑后,露出了光洁饱满的额头。
祁返先是被他水湿过更加浓丽的眉眼勾住了目光,随后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
催化剂。
“我以救他的哨兵配偶为条件换来的……盛懿一直威胁他,通过他监视我。”
祁返的视线在黑暗中逡巡,定好方向后才回头:“既然他是盛懿的人,为什么确定他会帮你?”
“因为他没得选。”盛枝郁说,“他要做的是确认我看不上其他向导,但现在我已经有了你。”
祁返脚步微顿,视线落在盛枝郁的脸上时,才发现他依然神色寻常平静。
好似没觉得自己在不经意间又突然表白。
……这猝不及防的直球。
但时间有限,不知道盛懿什么时候会追上来,祁返只能带着他去将催化剂找到。
厉医生将药剂放在学校广场中间矗立的巨大时钟下方,小黑豹专注地搜寻后,在正下方找到了隐秘的藏处。
小黑豹动作迅速地用爪子翻找着,终于在半晌之后,找到了那支埋藏在地底的药剂。
盛枝郁将它取了出来,递给祁返:“走。”
祁返接过药剂,两个人悄声绕过教学楼,即将走到大门时,在前头的黑豹却忽然顿步,然后龇牙露出戒备警惕的模样。
盛枝郁察觉到精神体的异样,瞳孔微颤,抬眸的时候看到守在大门处的军用直升机,还有盛懿。
盛懿唇边叼着根烟,凛寒的目色先看了一眼盛枝郁,最后才落到祁返身上。
呵,他小心翼翼地防了那么多年,到底是没防住祁返。
这就是快穿局缔造的羁绊么?这两个人即便丢失记忆,到最后还是会携手站在他的对立面。
“玩够了吗,小郁。”他摘下唇边的香烟,有些困顿地揉了揉额头,“应该是玩够了吧,烧了房子,毁了园区,还和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厮混到这里。”
盛枝郁掀起眼皮,正欲回话,却发现祁返更先一步侧身挡在了他跟前。
盛懿看着他的动作,眼底寒意更甚:“就是你教坏我弟弟的?”
祁返低低地笑了一下,双眸泛出金箔般的淡光:“小郁除了是你的弟弟,难道没有别的身份了吗?”
轻之又轻的一句话,却仿佛倏然触及盛懿的痛处,他甩出指尖,香烟微弱的火光划破黑暗。
随后,取代香烟落入他手中的,是从直升机里拖拽出来的,奄奄一息的厉医生。
“现在,是不是该和哥哥回家了?坏孩子。”
第077章 第 77 章
看清那张带血的脸, 一股极深的恶寒从盛枝郁心底浮现。
“小郁。”
盛懿将人扔到地上,抬脚踩到厉医生血肉模糊的右手上,直至逼出他嘶哑微弱的呼痛声才居高临下道:“下次找合作对象, 不要找怕死的。”
盛枝郁看着地上隐忍着痛苦的人,只觉得一帧锥心的画面从脑海里闪过。
……是当年在P2的废墟里, 老太太紧紧抓住自己脚踝的手。
那不是一场噩梦。
盛懿本来就是如此不择手段的人。
哨兵的精神图景出现强烈的浮动, 祁返深刻地感知到盛枝郁的痛苦, 淡金色的瞳徐徐上抬,锁着眼前的人。
盛懿挑起眉毛, 正想以此逼盛枝郁做选择, 却察觉到自己的精神域乍然被一双淡金色如鬼魅般的眸注视着。
这是向导对同类特有的洞察力……祁返将他标记了?
还没等盛懿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时候侵入自己的精神域的, 一股极强的精神力仿佛无形的巨浪, 瞬间压落他的肩头,将他固在原地分寸不能动。
极强的劲风破开耳畔的杂音,重重的地朝他的侧脸袭来!
若非盛懿及时铺开精神域, 他险些就这么被祁返踢中要害。
这个向导的瞬间爆发力,竟然不输高级哨兵。
盛懿后撤几步站定, 额角慢慢划出一道伤口, 血液徐徐渗出。
他眯眼看着落在眼前的向导, 冷声一笑:“你倒是很敢。”
祁返右手持枪, 对准了盛懿的眉心,嗓音毫无温度:“不然, 怎么能把盛上将的弟弟拐走?”
哨兵和向导结合之后, 在战场上能够产生一定的心灵链接, 他在袭到盛懿的眼前时, 已经向盛枝郁铺开了精神屏障,确保自己的哨兵不会被盛懿的精神域干扰。
他知道, 必须速战速决。
“看来,你们很喜欢玩默契啊。”盛懿却只是笑笑,抬手抹开了自己脸上的血液后,轻轻地打了个响指。
轻且快的响声之后的瞬间,祁返就察觉到自己和盛枝郁的精神链接骤然中断。
并非精神层面的侵入,而是哨兵生命体征的猝然中断——
盛懿打响指的瞬间,盛枝郁的心率停跳了。
像是寄生在体内时日已久的种子忽然爆发,盛枝郁咳出了一口鲜血,像是被篡夺了控制权,他一点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逐渐变得陌生失控。
……盛懿对他占有欲这么强,怎么会就派几个人围着别墅算作看守呢?
这个“哥哥”早就预先过会有这么一天,对他的身体动了手脚。
祁返握枪的指尖瞬间收紧,沉瞳森冷地看着眼前的人。
“现在开枪的话,他会和我一起死。”盛懿只是这么笑着,“你不信的话,可以试试。”
作为向导,祁返自然是能察觉到盛枝郁和盛懿之间不正常的联系。
不像是正常的结合,更像是……某种支配和控制。
盛懿有恃无恐地站在祁返的枪口前,似乎是很享受这样的牵扯,提线木偶般用自己的精神力支配着盛枝郁,让他一点一点在祁返的视线里站到自己的跟前。
他用盛枝郁当自己的盾。
“不杀我吗?”
盛懿遗憾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将自己的配枪抽了出来,放到盛枝郁的手里。
意识游离的哨兵随着他的控制握起了枪,枪口对准祁返。
砰。
银色的子弹在祁返的肩膀上穿出一个血洞。
看着飞溅在空中的鲜血,盛枝郁模糊的意识彻底随着枪响空白。
对准盛懿的手枪垂落,而祁返却没有后退半步,只是就这么看着盛枝郁,精神域一刻不停地铺开延展,竭力要将他从那阵麻木失控里挽回来。
然而,砰。
盛枝郁却只是向他开了第二枪。
这次是祁返的腹部。
鲜血溢出喉头,祁返在半侧身体木然的时候,看到了从盛枝郁黑瞳里坠落的眼泪。
走。
快走。
盛枝郁想这么说,可是他却好像一缕被挤出躯壳的游魂,半点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祁返会死。
一瞬间的念头掀起了巨大的情绪波动,在须臾的片刻撕扯出了一条极细的裂缝。
随后,精神图景像是海啸般倾泻而出。
盛懿没想到这个地步了盛枝郁还能拽回理智,眼瞳一紧,抬手死死地扣住了他的腰。
就是这个瞬间,黑色的巨型野兽腾空而出,俯首咬住了祁返和已经昏迷的厉医生,飞快地冲向身后的河流中。
哨兵精神体失控前的巨型波动掀起了巨大的颤动,盛懿被震得胸口一阵撕裂痛,等他回过神时,黑豹和祁返都已经沉入了水中。
他捂着胸口冷冷地哂笑一声,随后回头,看着躺在地上唇间溢血的盛枝郁。
他一直有给盛枝郁调配混合自己血液的药剂,就是以防有一天这个弟弟失控不好掌握。
“……是什么时候开始偷偷断药的呢?”盛懿抬手抚了一下盛枝郁的侧脸,低淡地笑了一下,“不过已经没关系了,至少现在你彻底是我的。”
宽阔而辽远的精神域徐徐铺开,细密的精神突触纷纷朝地上昏厥的哨兵袭去,却在即将触及他的精神图景时被一道强力的精神屏障弹开。
盛懿的瞳孔瞬间紧缩了一下,阴冷地看着盛枝郁。
果然已经和祁返结合了。
回家的那天,是他放松了警惕让姓厉的钻了空子,不仅帮忙隐瞒了结合的事情,还偷偷摸摸地帮他出逃。
要不是蒋副官及时发现厉医生今天的行踪不对,他还真不能及时审出盛枝郁是逃向第三禁区。
不过没关系,他是这个世界的第一向导,没有他得不到的哨兵。
被弹开的神经突触以更加迅猛的速度重新覆落,想要刺穿那层屏障,却无一例外地被阻拦在外。
盛懿的脸色一点点难看下来。
几次尝试都是无功而返,盛懿终于意识到不对……明明他在入侵这个世界的时候,就利用三千世界的bug将自己的精神力设为向导的天花板,祁返的精神力怎么可能在他之上?
难道是,除了结合以外,还留有契?
铺张的精神突触收回,盛懿眸色阴冷地看向远处赶来的直升机。
“盛上将。”副官毕恭毕敬地落地,神色局促,“小少将的事上面收到消息了,急召您进行会议。”
盛懿淡淡地掀起眼皮,冷嗤:“一群老东西又犯什么病了。”
说完,他俯身将失去意识的盛枝郁抱起来:“锁起来,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其他人接近小郁。”
“是。”
落地总部的时候,会议通讯已经打到了第七个。
盛懿不厌其烦,终于抬指接通。
屏幕里,一群神情肃然的军部高官坐在屏幕之前,神色皆是不满和冷厉。
坐在正中间的军官开口:“盛上将,最开始是你和我们说这个任务会万无一失,但现在不过才出现了一点错漏你就这么难联系,你让我们很难继续相信你。”
“在出任务罢了。”盛懿随意地落座,懒散地靠坐在椅背上,由始至终没有抬眼看屏幕里的人,“世界末日都经历过了,在座的诸位怎么还那么容易大惊小怪。”
他的态度傲慢而轻狂,引得会议中的所有人脸色都不同程度地沉了下来。
良久,一侧的男人低声将话题牵回会议上:“现在不是说车轱辘话的时候,盛上将,据报告……你的弟弟好像把你的住宅区毁了?而且他还和当年那批残党的人有联系。”
“残党已经明显地有动作了,几个被列为禁区的地方都有变异哨兵活动的迹象,他们一旦爆发催化剂的事情必定会被揭露。”
坐在盛懿正对面的人徐徐开口:“经过总部讨论,我们一致认为,应该在事情爆发之前把祸根除掉。”
“我记得盛枝郁也就是当年你在废墟里捡回来的小孩吧,既然没有血缘关系,上将你应该也不会犹豫把他交出来。”
说完,会议桌上只剩下安静。
盛懿随手把玩着桌面的钢笔,漫不经心:“原来是这样。那你们想怎么处置他?”
“怎么处置?”其中一个军官笑了,“上将,你不是一直清楚,只有死人才会永远保持沉默吗?”
话音落下,其他的军官视线都聚集在盛懿身上,似乎想要揣测他的态度。
而片刻之后,盛懿却倏然轻笑出声。
突兀,怪诞,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声,像是一把尖锐的刻刀,忽然抵上在会议室内所有人的神经。
“明明都已经坐到这个位置了,没想到诸位还是如此胆小。”盛懿长指转了一圈钢笔,随后眼神一厉,钢笔刺进了正对着他的摄像头上。
所有人都看到正中间的屏幕闪出了一片电光,然后只剩下一片沉沉的黑暗。
再也没有人能看到盛懿现在的表情。
“话我先放在这里,死的可以是在座的任何一位,但不可能是我家小郁。”片刻之后,盛懿阴冷如蛇的声音从会议软件里爬出来。
他眸光森然地扫过屏幕上的每一张脸,阴恻恻地开腔:“以后这种没意义的会议,就没必要开了,浪费时间。”
嘟——
冰冷的机械音过后,通话挂断,只余死寂蔓延。
会议室内,有人发出一声咬牙切齿的叹息:“这个疯子……”
盛懿毫不在意这群所谓的“上司”对他作何评价,从会议室出来之后,便坐电梯到达负二层。
这里是独立于首都之外属于他的区域。
先前他以为盛枝郁体内有药就万事大吉,所以疏忽了看守,才让祁返有机可乘。
但现在不会了,这里才是彻底的囚笼。
下行的电梯徐徐打开,通过生物识别技术和量子加密锁,一个封闭的空间在眼前徐徐打开。
盛枝郁坐在床的正中央,金属制的镣链贴在他的颈部,手腕和脚踝上,充盈的电流泛着淡蓝色的光。
略高于安全电流的数值配合药物,能够抑制哨兵的五感,将它们锁在密闭的精神空间中,无法感知到外界的一切。
他由身到心,都被盛懿上了一把锁。
盛懿漫步走到床边,看着黑瞳上拢着一层淡淡阴翳,维持着环抱动作一动不动的少年,眼底渐渐落了一层笑意。
他最喜欢盛枝郁的这双眼睛,宛如琉璃瓶里装载的圣水,纤尘不染,无悲无喜。即便当时的自己卑微如蝼蚁,凄惨如败叶,饱受践踏与摧残,他落下的眸光也只是淡如纯水,没有轻贱,没有怜悯,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疏冷清离,遥不可及。
直到那个暴雨倾泻的夜,盛枝郁站在那群恶徒的血泊中间,将他生前最爱的荼蘼花用刀刃上的血液染红,留在了他的坟前。
后来,那束花,这个人,都成了在心脏深处根深蒂固的荆棘,此生唯一的执念。
为了这份执念,他甚至潜伏在三千世界的罅隙里,用各种卑劣的手段,不断地窥视深挖着盛枝郁的过去和回忆……终于,为自己找到了一副合适的皮囊。
「盛懿」
他的哥哥。
改变他人生轨迹的,最重要的那个人。
盛懿走到床前,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到盛枝郁赤/裸的脚踝上,察觉到他比自己要略微高些的体温,那股压抑已久的冲动忽然觉醒。
他慢慢地托起盛枝郁的脚掌,细细地观察过他莹白纤细的脚背足见,随后虔诚又痴迷地,在上面轻轻落下一吻。
“我不想这样伤害你的,小郁。”炽热的气息洒落在足面,盛懿的眸光逐渐变得病/态而痴/缠,“我那么有耐心地扮演成你生命最重要的人等你,等你长大,等你接受……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要我怎么接受,原来你根本不喜欢‘哥哥’的事实?”
“如果我知道在你的世界里,我无法拥有实体,我就不会刻意灌醉你……那样祁返就不会有机可乘。”他的手顺着脚踝慢慢落到纤细的小腿上,呼吸越发急促,字末轻轻颤抖着,“他没有机会纠缠你,我们就能更早地在一起……”
论相遇,明明他和盛枝郁要比祁返更早。
三千世界来来往往那么多人,凭什么只有祁返能被他看见?
无边无际的阴暗仿佛从胸腔正中爆开,盛懿甚至有一瞬想解除盛枝郁颈部的镣链,让他看清楚现在是谁在占有和控制他。
不过是刹那的妄想,盛懿却发现自己心脏深处那块阴湿黏腻的黑暗仿若得到了某种满足,某种卑劣的愉悦丛生蔓延。
他抬起指尖,即将要触到盛枝郁的眉心时,一阵极强的精神屏障再度绽开。
更纯粹而强大的精神力像一道新生的壁垒,分寸不让地守护着失去意识的哨兵。
“……祁返!”盛懿的表情瞬间扭曲了三分,他一把抓住了盛枝郁脚踝边的镣链。
电流受感应而一点点增强,哨兵微弱的五感被彻底封闭。
精神图景里,盛枝郁的掌心轻轻抚摸过怀里蜷缩疲惫的小黑豹,精神体的衰弱力竭,象征着哨兵的精神图景即将被攻陷。
一个向导想在已有配偶的哨兵身上留下痕迹,要做的必须是打碎原配向导留下来的屏障,结合和契。
盛懿来势汹汹的精神突触像是无尽的触手,即将要破开祁返保护他的防线。
盛枝郁放轻了手里的动作,缓缓抬起了眼睫。
自从盛懿将他锁在精神图景里之后,他就一直在找祁返留下的契。
他知道自己的精神世界残破贫瘠,所以想过那个向导会在这片废墟里留下什么样的痕迹。
但他无论如何都没想过,祁返只是在他曾经居住过的旧宅门口,留下了两枚气球。
星星和月亮。
两枚气球就这么依偎在一起,孤零零地漂浮在荒芜之上。
为什么是气球呢?太纯情了,不好猜啊。
怀里的小黑豹最后颤了颤,随后停了心跳。
盛枝郁听到了精神图景崩裂的声音,从这片区域最遥远的尽头传来。
随后,天空撕裂,海浪席卷,混乱裹卷着无序的悲鸣从灵魂深处涌出。
盛枝郁平静地挽唇,接受着自己精神世界的崩坏。
落日渐渐沉入眼前的天际线,最后的余晖洒在地表,飘落到气球之中。
淡金色的余晖融化了气球的边界,里面的星星和月亮像是成了这片残缺天空中最后的印迹。
——把星星月亮藏在黄昏里。
盛枝郁轻垂的眼睫倏然颤了颤,随后,一声清澈的机械音凌驾在精神图景崩坏的杂音之上。
【……35%……78%……99%,100%】
【系统重新连接成功。】
【快穿局配角组系统-林蔚与,竭诚为您服务。】
第078章 第 78 章
三月的第一天, 一份催化剂的检验报告从天而降,登上了各大新闻媒体的头条。
其中不仅剖析了催化剂的主要成分,并且附有第一批低级哨兵异化的血淋淋的事实。“催化剂”会导致人体变异感染这一消息就仿佛深/水鱼/雷, 迅速对末世后的人类秩序造成了极强的冲击。
当日下午,首都总部发表红头文件, 声明将严厉彻查相关部门, 并且暂停新一届白塔新生的觉醒程序。
简短的声明, 表面上如同锚定舆论的支点,暂时平息了波涛汹涌的猜疑, 而在内部却如投石入水, 溅起层层激流, 腥风血雨之中, 盛懿的几位上司人心惶惶,无所不尽其用地想联系盛懿,仿佛他是最后的主心骨。
然而盛懿并没有在意外界的暗潮涌动, 而是依然我行我素地留在他的基地里,对堆积如山的通讯和任务视而不见。
他本来是打算等盛枝郁转醒, 才去处理这些繁杂事务, 却没想到有人耐不住性子, 几经周折查到了这里, 派了自己的副手下来。
来的人是某上校的副官,脸上挂着毕恭毕敬的笑容, 但看向盛懿的双眼却是不容忽视的迫切。
他压低嗓音:“盛上将, 那份报告很明显是当初稽查官背后那群残党做出来的, 里面不仅是完全剖析了催化剂的成分, 就连刻意隐瞒的‘耗损率’也挑明了……即便有几支哨兵军队作为后盾和牵制,但上头肯定是要彻查的, 您就算暂时给不出答复,也不应该放任那群残党不管……”
盛懿坐在长桌之后轻扶着下巴,闲散冷淡:“我知道了。”
见他依然不温不火,副官的额头渗了点汗:“那么上将您的意思……”
盛懿眯着眼睛笑了笑,漫不经心:“我最近有几个重要的实验已经到了关键阶段,结束了,答复自然就来了。”
看着他有恃无恐的样子,副官顿了顿,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
他们之所以愿意和盛懿合作,踏入充满未知与危险的研究领域,全然是因为这位疯狂的科学家许下的承诺——在数十年后的未来,他会创造出一款能够支配人心,却毫无副作用的“催化剂”,让每一位战士都能觉醒为忠诚无畏的哨兵。
……难道是这个研究快成功了?
副官彻底松了口气:“那就等上将的好消息了。”
盛懿淡然一笑,将副官送离了自己的基地之后才拨下通讯,冷冷地扔出一个命令:“灭口。”
他说过自己在这段时间不希望被打扰,既然还有贪生怕死的东西查到他这里来,那就别想活着回去了。
挂断通讯,盛懿再回到自己的实验所,观察了一会儿那株静静矗立在血色土壤上的花枝,才满意地露出了些笑容。
还差一点,就能开花了。
他怜惜地抚过颓唐腐烂的花枝,转而从一旁的花束里折下几株百合,精心清洗过才带进电梯下负二楼。
电梯门开时,盛懿眉宇间的戾气已经敛下大半。
自从侵入盛枝郁的精神图景,摧毁他和祁返的结合后,已经过了十天。
因为是强行破除屏障,所以小郁的精神图景多少受到了些冲击和影响,一直昏迷不醒,由医护人员看守观察着。
……其实那天不应该那么轻易地让姓厉的被救走,毕竟那个人虽然心思不忠,但也和小郁磨合了那么久,知道探勘哨兵精神力的分寸。
医生毕恭毕敬地站在房门前,盛懿走到跟前了也不敢抬头,低声道:“上将。”
“嗯。”盛懿淡淡扫了他一眼,指尖捻过怀里的清水百合,“小郁醒了吗?”
听到他的问题,医生浑身轻颤了一下,低声:“……还没。”
话音刚落,腹部就被男人踹了一脚,狼狈地摔在地上。
还没等他呼出这声痛,就被盛懿踩着太阳穴。
“来这里多少天了?”
医生呼吸急促:“七,七天。”
盛懿眼睛微眯:“七天,一点进展都没有?”
医生的嘴唇细微地颤动了片刻,而后颤声道:“盛少将毕竟是被暴力侵入了精神图景,还摧毁了他和向导重要的结合……”
“所以,”盛懿失了耐心,垂眸逼问,“你认为原因在我?”
“不,不是……”医生惶恐地摇摇头,“盛少将的精神图景虽然被侵入,但并没有完全破坏,自然有苏醒的可能,只要您不着急和他结合,让他的精神域修复一段时间,自然就会醒……”
“所以这个‘一段时间’,是多久?”
被男人揪住的领口一点一点收紧,就在医生即将怀疑自己是不是要被这么掐死在这里时,隔壁的门内忽然传来了极轻的响动。
盛懿松开了手,一把推开房门。
清水百合因为他略显急躁的动作颤动片刻,随后就被带入了干净敞亮的房间里。
刚刚苏醒的盛枝郁靠坐在床沿,脸色苍白如瓷,黑瞳上还有一层淡淡的灰翳,双瞳失真并无聚焦。
本有些急躁的盛懿在看到那双眼睛时骤然冷静下来,担忧的情绪渐渐复杂警惕。
……因为现在失去视觉,面无表情的盛枝郁,竟和在自己死亡的那个副本时一模一样。
冷得让人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猜忌畏惧。
盛懿沉默无声地观察着他醒来的反应。
盛枝郁坐在床沿沉默了片刻,随后才慢慢抬手抚上自己的眼睛,确认看不见东西之后,他才低哑地开声:“……祁返。”
祁返?
是因为记忆想起来了,所以在这个时候下意识地喊最亲近的人,还是……只是出于哨兵对向导本能的依赖,在搜寻能让自己心安的名字?
下一刻,盛枝郁搁在眼前的指尖却骤然收紧,不再出声。
这个细小的动作让盛懿松了口气,他迈步走到床沿,轻轻附下身:“小郁。”
见跟前的人沉默,盛懿眼底的笑意更深:“你醒来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让医生来给你检查一下。”
说着,他就回头看了一眼守在门外的向导。
医生快步走到床沿,将仪器连上盛枝郁的手臂,观测各项数据。
期间盛枝郁低垂着眼眸,一切如常。
检查之后,医生松了一口气,看向盛懿欲言又止。
盛懿扫了他一眼,柔声看向盛枝郁:“小郁,你在这里好好休息,哥哥去帮你倒杯水。”
说完,他和医生一起回到门外。
“盛少将的身体初步检测没有问题,但是精神力动荡得十分厉害……精神图景的损毁很严重,需要长时间的修复,以后也无法再作为高级哨兵上一线了。”
盛懿垂眸听着,没有做出什么反应。
医生以为又要触及到他哪根高压的神经,小心翼翼:“其实如果想要恢复也未必没有办法,上将您精通医学,又有很多…… ”
“不必。”男人淡淡打断了他的话,“今天就这样吧,你先回去。”
医生愣了一下,随后迅速点头。
盛懿站在门边回味着医生的刚刚那句话,唇角悄无声息地挽起一瞬,紧接着回到卧室里。
沾着露水的百合被他放到床边的空花瓶里,静静地在阳光下绽开。
“刚刚睡醒,饿不饿?”他坐到床沿,看着盛枝郁搁在纯白被褥上的指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动手。
跟前的人没有回应。
盛懿看了他一会儿,低声问:“还在生哥哥的气么?但小郁也私自离开了别墅,毁掉哥哥的园区,还和一个……不认识的向导结合了,不是吗?”
盛枝郁终于有了反应,略显苍白的嘴唇轻轻动了一下。
“哥哥不是说,只要我有喜欢的向导,可以随时告诉你吗?”
“是。”盛懿的视线仿佛黏稠的沥青,一点点敷在他的颊边,顺着他的轮廓游移,“可是小郁先后顺序没有做好。哥哥不喜欢先斩后奏。”
因为不喜欢,所以替他抹除了别的向导留下来的印记。
盛懿静默地注视着面前的人,等着他发怒,冷漠……试图挑起他其他情绪的波动。
然而跟前的人只是浅浅一笑。
“这样。”
太过清淡的反应,好似跟前的人无论做什么也不值得他情绪动摇。
“那你不继续问吗?”盛懿忽然道,“不好奇祁返最后怎么样?毕竟你刚醒的第一句话,就是叫他的名字。”
“那他怎么样了呢?”
“被后续赶来的高级哨兵军队追捕围猎,死了。”
盛枝郁苍白的面孔没有半丝情绪浮动,静如死水。
看来,还是他的小郁。
盛懿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他是叛军。是军队,乃至全人类的敌人,就算小郁你再喜欢,哥哥也只能这么做。”
“没关系的,”他伸出手,想要抱住跟前的人,“哥哥会好好保护你的。”
“我累了。”
在他的手臂落下之前,盛枝郁却已经躺了回去,抬手将被子盖在自己的身上,合上了双眼。
盛懿看着自己悬空在窗前的双手,先前的好脾气仿佛被他这个动作燃尽,垂在身侧徐徐紧握。
随后,迁怒的视线落到那株新鲜的百合上,他悄无声息地连带着花瓶一起取走,在关上房门之后,重重地砸落在地上。
清水百合顿时只剩一片狼藉。
主系统里。
刚刚连接就被屏蔽的林蔚与看着数据面板上“盛懿”各种乱七八糟,阴晴不定,毫无规律的情绪值,只觉得后脊发冷。
“真不愧是在自己的副本里就是怨灵的人,煞到我了。”
组长楚颂就在身后,因为是特殊副本,所以他全程都在一旁上监视。
副本最初因为系统被屏蔽,所以快穿局无法为盛枝郁提供帮助,他们只能从上帝视角跟进世界发展。
又为了不让“盛懿”察觉,他们没办法主动连接盛枝郁,只能等待盛枝郁自我觉醒的机会。
在看到盛懿摧毁盛枝郁和祁返的结合时,林蔚与已经急得恨不得魂穿副本手动给盛枝郁连接了,要不是终于等到盛枝郁精神异常波动的瞬间,他可能真的要急坏了。
林蔚与本来想通过系统给盛枝郁叠加保护,让他从被盛懿控制的状态下脱离出来,但盛枝郁在连接系统之后和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嘘。”
他拒绝了系统的所有数据修改,硬扛了十天,拖到精神图景自我修复才缓缓转醒。
虽然已经习惯了被屏蔽,但眼下这种情况林蔚与还是越想越气:“这狗东西给我们小郁下药,都把人药瞎了,为什么我们现在还不能直接捕捉他?”
“不能。”楚颂敲了一下他的脑袋,“这只怨灵把自己的精神力设置为副本里的最强,就代表着他随时能够察觉到系统的存在,我们现在能够联通盛枝郁是因为他的精神图景被破坏了。”
因为小郁的精神图景崩坏,盛懿为了他的安全不敢轻易侵入他的精神层面,系统才得以趁乱连接。
在这人的精神力溃散以前,系统但凡有稍微明显的动作都会被他察觉。
如果“盛懿”因为察觉到系统而决定抛弃这个副本离开,那么前面的一切努力都将化为泡影。
林蔚与烦闷地抓了抓脑袋:“之前说要回收这个怨灵,必须得他和这个副本建立羁绊才能被标记……这个羁绊,不会是要小郁和他结合吧?”
为了抓一个三千世界的流窜犯,要小郁在副本里面献出自己的精神世界——太他妈恶心了吧!
楚颂知道林蔚与在厌恶什么,可是目前为止,似乎只有这么一个办法。
而且,从盛枝郁主动屏蔽系统的情况来看,他似乎也很清楚只有结合才能将“盛懿”绑定这个世界。
楚颂叹了口气:“小郁做事一向有他自己的考量,我们既然不能提供帮助,那就尽力在场外打援助吧。”
其他的,就只能看祁返怎么做了。
林蔚与显然也和楚颂想到一块儿去,双手合十抵在眼前:“求求了,祁返你要好好保护我们小郁,别让他和这鬼东西继续纠缠了。”
*
第七禁区边境。
薮猫守在岗位里,眺望着一望无垠的黑暗。
六十九解散之后,他已经被调到这里半个月了。每日看得最多的,就是极端的气候和恶劣的环境。
又因为偏僻遥远,所以首都那边有什么消息动荡,远不能及时传达他们耳边。
闭上眼,还能听到那天在医院里盛枝郁冷漠的话。
……到底不是一路人吗?
“又在发呆?”鬃狼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极轻的提醒。
薮猫这才回过神,扯了扯唇角:“你说,头儿为什么会那样呢?”
“官方给的报告不是被感染了么?你怎么还在想这件事。”
“我又不是没见过被感染的人,头儿那个症状很明显就不是。”薮猫想起了那天的会议,下颌紧绷,“而且,小队长也受伤了,小队长不是没被感染么?”
“高级哨兵和低级哨兵怎么一样,而且,”鬃狼的眸光略暗,随后有些艰涩道,“不要叫他小队长了。”
那个人已经和他们完全划清界限了。
薮猫下意识想反驳,可是想起那天盛枝郁冷淡的眼神,缓缓垂下了眸。
“……我好想头儿和七分啊。”
“别想了,六十九已经解散了,以后再也没有六十九了。”
就在两人打算在岗位静守一夜的时候,一旁的污染源检测报警器却忽然响了起来。
尖锐的鸣声响彻了边境的每一处,所有在驻守的哨兵纷纷警觉,严阵以待。
薮猫迅速地低头看向检测报警器,却发现报警器上显示的不只是疏漏的单个污染源。
而是……密密麻麻,成片数不清的异变源。
“怎么回事?!”鬃狼瞳孔微紧,“这是什么污染源大暴动吗?”
薮猫没有多余的迟疑,迅速抓住了鬃狼的肩膀带着他准备作战。
两个人刚刚转身的时候,一道黑影瞬间停落在守庭之外。
像是翩跹落影的死神,悄无声息地用暗影笼罩眼前的生命。
薮猫和鬃狼纷纷感觉到一股极强的压迫力,骇然回神的时候,却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祁返面带笑容,懒散淡然:“我刚刚好像听见,有人说想我了?”
薮猫和鬃狼愣在原地,还没来得及找回自己的声音,就看到一只巨大的畸变怪物从祁返身后展翅。
是一只巨大的变异乌鸦!
两人神色骇然,慌乱地想将祁返拽回来的时候,只见那只巨大的怪物扑棱了一下翅膀,缓缓收拢停驻在祁返身后。
随后,巨大的怪鸟褪去异化,竟然渐渐恢复了人形!
“不用紧张,我来介绍一下。”
祁返落地,轻轻搂住两个人的肩膀,熟稔地引向身后的人:“前二十三队的队长,黑鸦,现在是……半异化状态。 ”
怪鸟的黑色羽翼收拢之后,一张在烈士缅怀录里出现过的脸缓缓出现在两个人的跟前。
男人半张脸被黑色的羽毛密布,剩下一双眼黑棕色的眼。
他略一颔首,嘶哑的嗓音听着已然没有人类的发声器官,但却依稀能辨别出内容。
“你们好。”
薮猫和鬃狼已经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们不明白已经死亡的黑鸦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会是这幅模样。
这简直就像是……人类转变的污染源。
祁返将他们的震惊和错愕尽收眼底,没有解释,只是将怀里的两枚东西递到两人跟前:“不好意思,我和我的军队打算从这里攻禁区,能麻烦二位通融一下吗?”
他抬手一抛,银色的身份牌在空中旋转两圈,落到薮猫和鬃狼手里。
一个写着小小的羽。
一个写着小小的羊。
薛翼,袁羯。
“这是你们小队长留下来的东西。”祁返轻抬下巴,看着眼前的人,“现在我要把小队长从遥远的象牙塔里救出来,你们有兴趣加入吗?”
第079章 第 79 章
即便盛枝郁失去了视觉, 盛懿也没有像之前一样放松警惕,锁在脖子和四肢上的镣链依然没有被解开。
盛枝郁每天的活动范围只有床和卧室,稍微远一点就会扯动锁链, 触发其中以屏蔽感官的电流。
盛懿坐在办公室里,看着监视器里安静靠在床沿听音乐的盛枝郁, 眸色微沉。
因为有上一次出逃的经历, 他以为盛枝郁在这里也不会太安分。
然而, 这么多天以来,除去因为不知道惩罚机制的第一次, 盛枝郁再也没有触发过电流。
一日三餐按时进食, 偶尔会活动一下因为躺卧而紧绷的身子……好像完全抛弃了和祁返的过往, 适应了当前被束缚的生活。
但盛懿清楚, 盛枝郁越是这样,越不代表他是听之任之随遇而安。
盛枝郁本身就是个很有耐心,懂得伺机而动的人。
想到这里, 盛懿转步看向自己的培养皿,抬手抚过血色土壤之中的枯枝。
纤维素和木质素早已在药物的侵蚀下完全消失, 只剩下脆弱的外壳, 他用指尖轻轻一捻, 枝干便随之破碎, 化为了指尖里的一簇灰烬。
男人却只是笑着将灰烬抬到自己唇边,轻轻地抿去:“马上就能开花了。”
午饭结束, 盛枝郁的手捏着瓷勺, 平静地面对坐在跟前的人。
“这就饱了吗?”盛懿一手托着下巴, 手边属于他的那份午餐完全没碰。
他不觉得饿, 但喜欢看盛枝郁吃东西的样子……这样会让他真切地用视线感受到“活着”的感觉。
盛枝郁淡淡地嗯了一声,随后摸到餐巾纸轻拭过唇面:“我想洗澡, 这个链子能暂时解开么?”
盛懿的视线骤然落在盛枝郁颈中的淡银色铁环上,眸色微深。
“现在?”
“现在。”
“好。”盛懿站了起来,慢慢地走到盛枝郁的身后。
因为接连的囚/禁,小郁已经有接近三个月的时间没有接触到外面的阳光,皮肤变得更白,柔软乌黑的发丝也长了些。
他的指尖慢慢捻起一缕,本来只是想观察它变了多少,可是越看却越生出一种想吻想尝的冲动。
小郁,他的小郁。
失去了精神力,什么都看不到,无法挣扎逃脱的小郁。
“好了么?”
盛枝郁微冷的声音却从跟前传来,打断了他片刻的失神。
盛懿松开了那一缕发,低淡地笑了笑,用指纹解开了镣链。
“好了,去吧。”他轻声道,“需要哥哥扶你吗?”
“不需要。”
即便是精神图景受损严重,但哨兵的五感一样异于常人。盛枝郁在失明的这段时间早就摸清了浴室的构造,落地就能找准方向。
然而在他赤裸的双脚真正落到冰冷的地板时,盛懿的双手却从身后环住了他的腰际。
随后,男人黏热的胸口便贴到他的后背,低沉的声音摩挲过耳廓:“地上冷,穿鞋。”
盛枝郁没有回答,任由他把自己带回床沿,感受着细软的室内拖鞋套在脚上。
“好了,去吧。”
盛枝郁起身走向浴室,因为双眼看不见,所以他并没有选择淋浴,浴缸的水灌好之后,他就脱下衣服沉了下去。
皮肤触到水之后,手腕和脚踝上被束缚过的皮肤才隐隐发出刺痛,脖子处更甚……这里的皮肤应该是被电流灼伤了。
盛枝郁记得之前给他送饭的女佣提过,浴室里有擦拭用的药,就在浴缸一侧的小架子上。
他抬手摸了一会儿,在最里侧找到了冰冷的药膏。
任水流淌过皮肤,渐渐脱离湿润,盛枝郁才取了一小块轻轻地抚摸在皮肤上。
因为视线受阻,所以他涂抹的动作也算蛮横,直接将手腕里的一整片都沾上。
双手解决了之后,盛枝郁动身去触自己的脚踝,胸口因为不再沉浸在水里,所以水流纷纷从肩膀和锁骨滚落。
在水滴重新汇入浴缸的间隙,盛枝郁听到了一阵隐忍压抑的呼吸声。
……一开始的时候,盛懿明明不在这里的。
盛枝郁的动作并没有因为这瞬间的呼吸声而迟疑,触到自己的脚踝上好药后,他又重新躺了回去。
良久,那道呼吸声由远及近,几乎是从正上方落下。
盛懿轻得只剩气音:“脖子上,不用上药吗?”
盛枝郁无神的黑眸落在某一点,像是睡着了,没有任何反应。
盛懿的视线徐徐落下,沿着他沾了温水,莹润的锁骨一点点往下延伸。
因为害怕和盛枝郁记忆中的盛懿太不一样,所以他这些年一直小心翼翼地隐藏克制着,怕哪个逾矩的行为触到他潜意识里的不同之处,从而唤醒他的记忆。
可是今天,他才发现自己的忍耐已经够久了。
在这个末世已经将近十年。
直到现在,盛枝郁才对他露出毫无防备的一面。
男人的指尖顺着视线落下,参杂着无尽的贪念,即将要在触到臆想中的柔软时,跟前的人淡声开口:“你进来的时候,似乎还没敲门。”
醒着。
察觉到了。
盛懿的指尖条件反射地蜷缩握拳,却又对自己的怯弱后知后觉。
……明明盛枝郁现在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他还在踟蹰什么?
蜷握的指尖舒展,沿着浴缸划过水面,盛懿掌心撑落浴缸的两侧,自上而下看着盛枝郁。
“我只是担心你。”
“我挺适应的。”
“哥哥让你看不见了,你一点也不埋怨吗?”
盛枝郁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低轻地笑了出声:“埋怨,就能让我重新看见?”
盛懿一瞬不瞬地凝着那双轻弯的眼睛,好似已经不能思考盛枝郁话里的其他情绪,压抑的念头从心头的潘多拉魔盒涌出,肆意丛生。
他的指尖慢慢抚到盛枝郁的侧脸,低声开腔:“小郁,你的精神图景需要修复,也需要一个向导陪伴。”
盛枝郁没有避开,好似不觉得自己的脸上落了什么东西:“所以,是新的医生让你不满意了?”
盛懿眸色暗下:“你的意思……配偶的选择上,不是祁返就不行?”
片刻的沉默之后,是盛枝郁轻飘飘的回答。
“也不是。”
简短的回答,出乎盛懿意料,一层淡淡的惊喜从心头卷起,随后逐渐卷为汹涌的浪,他正欲激动时,却发现盛枝郁抬起了双眼。
漆黑的视线仿如不见底的深井,蕴含着没有边际的虚无,暗淡无光的注视仿佛能穿透灵魂,带来前所未有的压迫感,让他在这一瞬间毛骨悚然。
盛枝郁弯起笑颜,轻慢地将话补充完整:“只不过,会显得你有些可笑。”
盛懿被压紧的心口才从源自潜意识里的余惊缓了过来,却又被“可笑”这个字眼蜇伤。
“我的所作所为,在你眼里就只是可笑?”他的声音寒了下来,仿佛淬了毒:“小郁,我是不是对你太纵容了?”
顿了顿,他又冷笑:“还是说,因为祁返已经死了,所以你对配偶的选择没有执念,谁来和你建立连接都无所谓?”
都到这一步了,还在为自己挽尊啊。
盛枝郁轻轻地合上眼睛,没有回答。
“那我告诉你,祁返是没死。他不仅从生死边缘挣扎了回来,还揭发了催化剂的真相,带着他的队伍突破边缘禁区,当年和催化剂相关的人基本都被绳之以法,处死在第一禁区……这样,你高兴吗?”
流水声静静,一如水中的人一样没有波动。
盛懿冷笑一声:“他都做到这一步了,恐怕很快就能找到你了……到时候如果他亲眼看到我连接你的精神域,不知道是不是也会觉得无所谓,甚至是可笑呢?”
失去视线的感官里,他的每一个字背后夹带的情绪都变得能够轻易剖析。
盛枝郁听着身后的脚步声远去,浴室的门重重关上,才淡淡地渗出一丝笑意。
……所以,这只怨灵到现在还没下定决心是选择和他绑定,还是留下后路随时逃逸。
自诩深情,难道不可笑?
*
冷月低垂,浅色的月晕落在首都三区的一处秘密宅邸上,半异化半人形的军队驻守在门外,神情肃然。
而宅邸的主人此刻被围困在书房中,这位带领人类阵营在畸变的世界里前行,被称为精神首领的“末日领袖”脸色黯然,看着文件里被列出的种种恶行的恶果,眼神只有苍白和颓意。
“还有什么话要说的吗?”祁返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把玩着手里的枪支,淡声问,“没有的话,要行刑了。”
“这都是盛懿做的,即便现在要为他担责,杀了那么多人还不够吗……”男人抬头,试探地说,“你能带着一群变异的残兵老将从禁区杀回来,就代表你有能力取代军部最高元帅,去统领精英战士……你完全可以取代盛懿的,不是吗?”
“人类的最高领袖,怎么在谈判的时候这么没底气。”祁返随意地笑笑,“想用权利和地位换你的命是吗?”
这位领袖在位十年,没什么特别的丰功伟绩,最大的成就是纵容盛懿研发催化剂。
即,被盛懿扶上位的草包一个。
被戳穿的男人脸色难看,但却无法反驳。
“很可惜,我不看重这些。”祁返将子弹上膛,笑着问,“能让你活命的回答只有一个,盛懿躲在哪?”
男人眼睫轻颤了一下,正想编出一个答案拖延时间,随后就看到了脱出枪口的子弹。
血洞从眉心浮现,他浑身一颤,砸落在桌面上。
祁返敛下视线淡然扫过:“条件挺好,但应该向死于催化剂的哨兵们说,去了另一个世界记得帮我带句好。”
从书房出来,黑鸦就跟了上来:“在地下室发现了厉医生的哨兵,虽然伤得很重但还活着,已经送到医院急救了。”
“嗯,毕竟是答应过人的事情,还是办好才是。”
“博士那边打了几个加急通讯,大概是军部的事情需要你处理。”
“怎么人人都想升我的官。”祁返随手将枪支收到腰后,利落地解开了手腕上缠绕的系带,“得先经过我的小队长同意才行啊。”
他话说得轻慢随意,但眉目之间的凝重肃然半分不褪,黑鸦轻叹了一口气:“盛懿的残党已经全部被处决了,找到他也是迟早的事。现在重要的是对低级哨兵的解药发放,还有对军队进行新的调整……“
“这群人之所以被清剿,是因为他们是盛懿的弃子。盛懿如果在意这些,他就不会消失得那么果断。”祁返从黑鸦手里取出军用装甲车的钥匙,“这里还是交给你处理了。”
黑鸦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你要去哪?”
祁返抬手,拿出了一个追踪定位器:“这是‘领袖’最后派去联系盛懿的人,也是那么多个唯一一个失联的,大概率是被盛懿弄死了。”
弄死了,就代表他找到了盛懿。
黑鸦满脸不赞同:“你已经快一周没合眼了,即便是向导也会力竭。”
“那能怎么办呢。”祁返无所谓地笑了一下,“我的哨兵还在等着我。”
他挣了挣自己的手,没有如愿挣脱,无奈地回头看着黑鸦:“我没力气反抗你了,行行好?”
“不只你一个人想找盛枝郁。”黑鸦看向别墅门口,下巴轻抬,“还有他们。”
祁返垂眸,只见十张熟悉的面孔列队整齐,为首的薮猫前襟挂着两个身份牌:“六十九队共十人,集合完毕,等候首长下令。”
黑鸦轻轻垂眸,随后就感觉到指尖的手腕缓缓用力。
是祁返攥紧了拳头。
片刻,又松开。
“好啊。”祁返纵身一跃,从二楼落地,缓步走向准备齐整的军队,“正好我能抽空打个盹儿。”
随后,他拉开门口装甲车的门,把钥匙和追踪器扔给鬃狼:“出发。”
鬃狼攥紧手里的东西,回头对上薮猫的眼睛,两人不约而同地露出一丝笑意。
“收到。”
虽然祁返说要打盹儿,但上了车之后他也只是简单地阖了一会儿眼,没多久就醒了。
醒的时候才发现车上一排队员正大眼瞪小眼地看着他,察觉到他的醒来纷纷收回视线,正襟危坐。
祁返无声叹气:“不用那么严肃,毕竟我们现在是战友。”
最先按耐不住的是坐在前排的蝙蝠,他回过头:“小七……祁返,你原来是个向导啊,你瞒得可真够好的。”
蝙蝠是在上次出事的时候祁返第一个疗愈的人,受到冲击最大的也是他。
祁返笑笑:“不好,小队长早就发现了。”
身后的章鱼探出脑袋:“那小队长也一早就知道你是卧底,在调查催化剂的事情?”
祁返闭上眼睛:“这就不是很清楚了。”
“头儿和薛队的身份牌都被找回来了,上次的污染源里也有变异的薛队?”
“你和小队长在上个任务失踪了那么久,是不是和变异的头儿打了很久?”
“头儿他……最后是怎么死的?”
这些问题其实都在军方通报里有披露,只不过他们不愿意相信所谓的“官方”报道。
但祁返依然没有回答。
直到蜂轻声嘟哝:“小队长和盛懿……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在催化剂事件之后,盛懿一下从人类的救世主坠成了万恶之源,任何和他有关系的人都是泥泞中的一员,对他名义上的弟弟盛枝郁的非议也是铺天盖地。
在繁杂纷乱的信息里,不被蒙蔽是不可能的。
祁返的眼睫徐徐垂拢,没有说话。
“小队长是什么人,从别人的嘴里听到的辨不清,用自己的眼睛还看不懂吗?”说话的是驾驶座上的薮猫,“他在当小队长之前,人人都说他盛气凌人……哪个盛气凌人的在第一次见面就送我们高级营养液;在一区那群小鬼闹事的时候帮我们出头;在危险程度不明的鬼雾里一个个把我们救出来?”
祁返微愕,看着驾驶座上那个背影。
薮猫越说越气,用力地砸了一下车的警报。
嗡——
震耳欲聋的响动之后,是薮猫气愤的声音:“那小子就是嘴巴毒了一点,脸蛋冰冷了一点,表现得不近人情了一点。祁返不是说过吗,那小子是傲,傲……什么来着?”
祁返低声提醒:“傲娇。”
“对,傲娇!”薮猫磨了磨牙,“别忘了他才十九岁,比我们都小!等我把他逮回来了,我要把他的猫尾巴薅秃!”
祁返:“……”
怎么还在觊觎小队长的尾巴。
偏偏薮猫这番纯粹是为了发泄情绪的发言却点燃了车里所有队员的情绪。
鬃狼跟着嚎了一声:“薅秃尾巴!”
全车就跟着一起喊了句:“薅尾巴!”
祁返无声轻笑。
看来小队长只能自求多福了。
一天一夜的路程后,装甲车的检测报警器终于在行驶至一片荒漠的时候响了起来。
车上的所有队员瞬间警惕。
祁返眼睛微眯,铺开的精神域捕捉到一丝熟悉的精神力。
但不是盛枝郁,而是盛懿。
随后,装甲车忽然失衡,周遭的沙漠像是活了一般蜷动流沙。
“污染源在地底!”祁返瞬间带上了防护面罩,“跳车!”
多次作战经验的累积让其他队员迅速跟上了祁返的脚步。
装甲车很快被层层流沙掩盖吞没,随后一只巨大的污染源显出原形。
如层层岩石交叠一般的粗糙的鳞片汇聚在污染源的背脊上,灼热的日光烤制下闪烁着诡异的光,灰白色的瞳孔蔓延出丧尸般的死意,背脊上生长着一排尖锐的骨刺,横亘在黄沙之上,竟然有一座城市那么大。
“草。”薮猫好悬才落地,看着那只引得地表震动的怪物:“这又是哪位军长异变后的样子啊?”
祁返险些没忍住踹他的冲动:“……这就是单纯的污染源。”
他之前还奇怪,在末世之后大环境的变化以及不适合绝大部份污染源生存,加上人类的扑杀和消灭,污染源应该日渐消失才是,为什么还有那么多污染源在不同地方爆发。
现在有答案了。
盛懿为了让“催化剂”能派上用场,同时也在掌控着污染源的出现。
祁返迅速地观察着巨蜥的动向,正在思索行动方案的时候,一道身影却极快地从余光里闪出。
是薮猫和蝙蝠,两个人手里都握着净化器,在巨蜥还没完全从流沙里脱出时瞄准了它的头部。
砰!
净化器分别打入了巨蜥的前爪和腰腹,激出了它尖锐的鸣声。
蜂和鬃狼随后接应,飞落的刀片瞄准了巨蜥的眼睛,腥绿色的粘液瞬间飞溅进沙堆里,而守在地面的其他队员纷纷用凝化剂固住了流沙,将巨蜥稳稳锁在原地。
——他们早就不是需要队长安排才能行动的低级哨兵了。
祁返眼睫轻颤了一下,随后就听到通讯器里传来薮猫的声音。
“巨蜥的后背上好像有一处洞口,我怀疑里面是盛懿藏身的地方,我们拖住巨蜥,你去看一眼。”
不用怀疑。
祁返在巨蜥出现的时候就感受到了盛懿外泄的精神力。
他低声应好,在巨蜥挣扎的间隙飞身跃上它的尾部,躲开了劲风和飞沙走石,看到了那个鳞片之中的入口。
很明显的陷阱。
祁返却还是毫不犹豫地闯了进去。
入口处布了一片前线的精神屏障,祁返落地的时候踩了稀碎,而在踏过了那层屏障之后,祁返终于感受到盛枝郁的精神图景。
即便哨兵的精神图景一片残破,阴霾密布,但也从不像现在这般死气沉沉,仿佛被强行撕毁破坏,然后又被另一个向导阴冷黏腻的精神域包裹缠绕。
……浓郁的挑衅。
祁返脸色沉冷,走过阴暗又窄细的走廊,在尽头看到了一扇铁门。
他抬手还没触到门上,铁门已经徐徐打开,随后映入视野之中的,是一片充满了腥臭和腐烂的巨大培养皿。
透明的玻璃材质内部,能看到表层土壤之下堆积的断指残骸。
人类,污染物,濒死的动物……是一处汇集了这个世界上各种生命尸体的乱葬岗。
而在这片诡异的土壤之上,只有一株孤零零的枝干插在上面。
这株花枝因为高度腐烂已经看不出原形,在培养皿的正中间摇摇欲坠。
随后,一道源自精神域的声音落入祁返的脑海。
“想见到盛枝郁吗?想的话,把你的血放进去。”
祁返没有犹豫,解开了作战手套,将腰后的一把小匕首取出来。
沿着掌心中间划过,随后他攥住了拳头,鲜红的血液溢出指缝,坠入土壤之中。
随后,很轻的叮声从身后响起。
祁返回头,只看到已经打开了门,只有一片空旷的电梯。
第080章 第 80 章
电梯内幽冷晦暗的光线静静地洒落在实验室之外, 像是一处指向冥界的幽冷路标,寂然地等着有人陷入其中。
盛懿坐在监控之前,看着祁返的身影。
放血放得那么毫不犹豫, 难道他就没想过会不会是陷阱吗?还是说……因为想见盛枝郁的欲望已经达到顶端,所以失去了思考能力?
思索的间隙, 一道阴冷的视线忽然落到跟前, 盛懿迅速抬眸, 才发现祁返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进入了电梯,正似笑非笑地注视着电梯里的监控。
琥珀色的瞳孔被冷光沁得更寒, 仿佛穿过了空间和盛懿对视。
盛懿心头微骇, 还没做出反应, 电梯里的人忽然掏出枪对准了摄像头。
一声枪响, 画面熄灭。
呵,明明已经孤身进入陷阱,以为这样就能掩藏行踪了吗?
盛懿抬手拨开实验台另一侧的开关, 囚禁在巨蜥内部各处的污染源倾巢而出。
这些污染物是这么多年以来盛懿精心喂养研究的,就是为了应付有朝一日催化剂不再被需要的状态。
没有快穿局的帮助, 如今又是孤身一人, 祁返不可能在这只由污染源构成的巨蜥里杀出来的。
确认污染源被放出并开始追杀内部的活物后, 盛懿走入实验室, 观察眼前的培养皿。
新鲜的血液侵入培养皿里土壤之后,掩埋在土层之下腐烂的血肉白骨却像得到了滋养, 溃烂的边缘竟然蔓生出了新的血肉。
看着培养皿中逐渐重生的一切, 盛懿眼底浮现出一丝病态的满足。
祁返果然是当初那只从第三禁区逃脱的幻想种, 他有超乎想象的疗愈能力, 即便是已经化为白骨,也能覆以生机。
培养皿里堆积的残尸骤然膨大, 像是得到了重生的怪物,争先恐后地挤占这窄小的生存空间。
它们的愈发活跃,将要破开土壤之际,那颗在土层之上的枯枝却倏然颤动了一下。
肿胀挣扎的残骸倏然僵持在原地,随后细长的根茎透过土壤,穿插在层层叠叠的残躯之中,在触到底部无法继续深入时,骤然变成尖锐的刺,刺破血肉吸食养分。
一池才有些生机的怪物瞬间变成了养料,干枯瘪落,化为灰烬。
土壤之上,焦化败落的外壳渐次剥落,新生的枝干伸长扩展,花枝的尽头蔓延出了猩红色的花蕾。
含苞待放。
盛懿取出剪刀,像是一个精心栽培已久正等收获的花农,小心翼翼地将蓄满花苞的枝干剪下来放入花瓶之中。
门开的时候,盛枝郁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馥奇香调。像是丁香肉桂碾碎之后浸泡在鲜血之中,芳香里沁了三分涩感。
他皱了下眉。
盛懿将花端到床边的桌子上,笑意淡然:“祁返来救你了哦。”
盛枝郁将身后的枕头放到腰上,随后靠着坐了起来:“是么。”
“好冷淡,你不关心他现在的处境怎么样了吗?”盛懿指尖撵着一段丝带,慢条斯理地将它环绕过花束,“是快找到你了,还是已经死在半路了……亦或者说放弃了半途而退了?”
盛枝郁没有回应,而是在辨析着眼前这股令人眩晕的香味。
“……荼蘼?”
盛懿一顿:“你能闻出来?”
“有些模糊。”
盛枝郁确实是半闻半猜。
盛懿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沉声道:“香味那么多,如果不是因为什么事情记忆深刻,大概不会特别记得吧。”
他这句话藏着危险的试探,隐隐希望盛枝郁记得那束带血的荼蘼花,又害怕他顺带拾起过往的记忆。
“我对气味一向很敏感,分得清楚也不稀奇。”
随意的回应,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到盛懿刚刚的试探。
盛懿笑了笑,抬手抚到盛枝郁脸边,轻轻地触上他脖颈间的颈环。
随着电流声响起的,是他低沉的嗓音:“小郁,该睡觉了。”
五感封闭,哨兵搁在身侧的手缓缓垂落。
盛懿看着他恬静的睡颜浅浅一笑,随后将手里的花枝放到他的乌黑的发上。
花枝在触到人类皮肤时瞬间张牙舞爪地伸出了锋利的根茎,但是在触到盛枝郁的皮肤时却忽然温顺下来,随后慢慢延过盛枝郁的前额,围成一顶窄细的花冠。
随后,花苞徐徐旋绽,血色的荼蘼花沿着花冠的边缘盛开,一簇簇点缀过他光洁饱满的前额,狭长色浅的眼尾。
盛懿痴迷地凝着眼前被血色花朵衬托得圣洁的盛枝郁,一只蝴蝶从他的精神域中具象化,颤动着如同彩色玻璃般斑驳清透的翅膀飘落到盛开的荼蘼花之中。
蝴蝶,食腐生物,也是盛懿的精神体。
它如同虔诚的朝拜者,小心翼翼地停驻在鲜红的花蕊之上,颤动着翅膀沿着他白瓷一般的脸庞爬落,细长的口器即将探入他色浅的薄唇之际,一阵强烈的震动打破了眼前的寂静。
盛懿阴沉地睁开了眼,看向门外。
明明……只差一点。
闯入巨蜥内部的是鬃狼,他和章鱼、蜂联手将三个净化器扎入了巨蜥的眼睛,让巨蜥头部破开了一个大口子,里面的污染源倾泻而出,腾出了一个口子让他们冲进来。
而眼部的正后方,恰好就是盛懿囚禁盛枝郁的模拟生态区。
“你们,”盛懿回眸,昆虫密密麻麻的小眼遍布了他大半张脸,“好大的胆子。”
鬃狼第一眼就看到被他护在身后的盛枝郁,他瞬间皱起鼻子,模样警惕:“你把我们小队长当什么人偶娃娃打扮呢?恶心的家伙。”
盛懿的脸一瞬间变得狰狞扭曲:“你说什么?”
这群靠他的催化剂才有机会觉醒的低级哨兵,居然说他恶心?
鬃狼还想反驳,一阵极强的精神力迎面冲来,鬃狼的精神图景几乎是一瞬就被彻底粉碎。
蜂挣脱了缠住他的污染物,飞身落地时看到的就是失去意识倒在地上的鬃狼。
他瞳孔颤了一下,还没说话就被一道劲风扇飞。
眼看着鬃狼就要被卷出视野范围里,蜂极迅速且艰难地伸手勾住了他的后领,竭力将他往怀里带。
然而他多尽力,就显得盛懿有多随意。
班蝶微微振翅,劲风息止,盛懿站在两个人眼前,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的两个人。
“不自量力的蚂蚁。”
话音落下,一只吐着红信的蛇张嘴冲出来袭向蜂的脖子。
蜂认命地合上眼时,一枚薄刃横飞而过,将蛇劈成两半。
祁返旋身落地,将蜂推出洞口,随后精神力倾覆而来。
盛懿下意识就想和他对拼精神力,却发现这片瘴气缭绕的区域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全被覆盖了祁返的精神力。
“第一向导?”祁返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就这?”
盛懿眸色凝重地看着眼前的人,在祁返的身上他没有察觉到任何和快穿局有关的精神波动,也就是说这家伙的精神力并没有被破格提升。
……可是在最初设置副本数据的时候,他明明是把自己设为第一向导的,为什么会被祁返打个猝不及防?
不过是一条活在阴沟里的鱼!
盛懿眸色一戾,鬼雾顷刻覆满了整片密闭的空间,那群污染源瞬间嗅到班蝶释放在烟雾中引诱的味道,引得巨蜥内部尽在颤动。
盛懿打算将祁返困死在这里,却在转身的刹那被人从身后掐住了脖子。
祁返的双瞳泛成妖艳的淡金色,斑斓的鳞片层层覆盖在颊边,褪去了在盛枝郁面前展现过的神圣,随后是无尽的邪气。
“这样的精神域,是困不住我的。”
盛懿在此刻终于辨清楚了祁返这双瞳异于常人的地方——他的精神体不是人鱼。
是海妖。
他是黑暗向导!
……可是,怎么可能?
明明黑暗向导在这个世界观里只是理论中的存在,就连他在最初设置的时候也被告知无法设置。
为什么祁返就……
盛懿的瞳孔颤了颤,他忽然明白了什么,一把抓住了那只掐在自己脖子上的手。
尖锐的指甲侵入血流,同时也透过了血肉,感应着他的精神体。
“呵……你果然,果然和我一样。”
在精神突触抚到精神域的边界时,盛懿扯出一抹邪性的笑,眼里尽是找到同类的癫狂,“你果然也是……副本世界里出逃的人……”
即便盛枝郁在进入这个副本的时候屏蔽了系统,但盛懿也能根据数据流的异常找到他。
因为盛枝郁本身不属于三千世界,他身份的原初代码就和这个世界不一样。
而盛懿能躲过快穿局的侦查,流窜到各个副本,就是因为他的原初代码契合三千世界的底层逻辑。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一直找不到祁返。
盛懿最初还以为是祁返链接了系统才会有这样的保护,但现在他明白了。
祁返和他一样,也是从三千副本里逃出来的流窜犯,他们有着相同的原初代码。
所以他才能这样突破常规。
情绪拉扯到极端的向导显然不在乎盛懿在说什么,不顾手上被他抓的鲜血淋漓,一副势要掐死他的样子。
盛懿反到有恃无恐了,他放弃了挣扎,仰着脸:“我现在和盛枝郁的精神图景有一半是链接在一起的,我死了……他也活不了。”
祁返因为他的这句话猝然回神,手上的力道被强制收回。
盛懿知道自己抓住了他的痛处,放缓了语气:“原来我们是同一阵营的,我不应该把你当做敌人才对。”
祁返不想听他莫名其妙的话,厉声:“把盛枝郁还给我。”
“你想看小郁吗?”盛懿视线后退,“他就在……那里。”
鬼雾撤去,祁返终于看到了长廊尽头的密闭空间。
透明的玻璃板里,盛枝郁像一株被精心打扮的圣洁娃娃,静静地坐在床上,头上戴着秾丽的花冠。
“祁返,我们的身份是一样的。那你就应该知道,你不可能和盛枝郁在一起。”盛懿走到床沿,像是展现自己珍惜的玩偶一般将没有意识的盛枝郁扶起,“我们想和小郁在一起,只能脱离快穿局,在三千世界里不停逃窜。”
他轻浮不守规矩的动作,落到祁返眼里却只激起惊涛骇浪般的怒火。
他压着嗓音,沉声警告:“放开他。”
“看来你是真的没连上系统。”盛懿仿佛想起了什么,又淡慢地笑开,“我之前还奇怪,明明你在快穿局里和小郁那么纠缠,为什么一直没在一起,是因为你有顾虑吧?”
“你知道以你的身份无法离开快穿局,而小郁只要完成所谓的任务合同就能利落离开……你们注定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所以你才一直不敢说吧?”
他朝祁返伸出手,意味深长:“你和我合作,我可以和你平分小郁,怎么样?”
话音刚落,一股巨浪般的精神力就碾了过来,几乎让盛懿一瞬间窒息。
祁返眸色凌厉:“谁允许你这么玷污盛枝郁?”
这是他的哨兵,他的配偶,盛懿有什么资格像分配物件一样安排小郁的未来?
一想到眼前这个盛懿这么多年是以什么样的目光看待盛枝郁的,祁返就想把他碎尸万段。
精神力的压制越来越让人窒息,盛懿仓促地展开精神域,找回呼吸的间隙狼狈地喘了几口气之后,眼底晃过一丝狠意。
“你的意思是,你想留下盛枝郁?”
祁返没有说话。
“好,”盛懿将一把匕首扔到他的跟前,“既然不能达成共识,那你现在让我尽兴,我把小郁留给你。”
察觉到向导情绪的变化,盛懿扯唇低声:“别忘了,我现在是随时可以和盛枝郁一起死的。”
匕首落到跟前,祁返淡笑了一下。
“这样就行了?”
“大概……看我心情吧。”盛懿看着祁返握着匕首的样子,忽而轻笑,“如果小郁醒着就好了,多想让他看看你这幅狼狈的样子。”
“是么?”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冷厉的笑音,“那我用你的眼睛不就好了。”
盛懿脸色巨变,下意识回头:“什——”
话音未落,他就发现自己的精神域被一双凛冽的黑瞳注视着。
属于黑豹最原初的野性和恶意,像是一双来自上帝的眼睛,就这么注视着他精神域里的一寸一厘。
盛懿这才惊觉,盛枝郁那破碎的精神图景不知道什么时候埋伏在自己精神域里的每一个角落,细小的碎片编制绵延成巨大的网,将他牢牢地锁在里面。
只有精神域崩溃的哨兵才会分不清现实和图景!
盛懿极力睁开眼睛,才发现盛枝郁的□□依然睡在床上,并没有半分移动。
一个诡异的念头从脑海中炸开,盛懿浑身一震,抬手落到盛枝郁的脖子上。
没有脉搏。
盛枝郁死了?
怎么会?什么时候?什么原因……
“什么原因?不是你自己选的吗?想和我一起死在这个副本里。”
盛枝郁的声音忽而从耳侧落下。
盛懿骇然地回头,却发现双目漆黑的盛枝郁正站在自己身侧,双手紧紧抱着他的腰。
四周早已不是巨蜥的内部,而是P2那片废旧的城区,除了他和盛枝郁之外再无多余的人。
就连祁返也不在。
——他又被盛枝郁拽回了那片混沌错乱的精神图景之中!
“薄祯,和我玩哥哥弟弟的游戏这么久,也够了吧?你不是想彻底地拥有我么?”
鬼魂残影一般的盛枝郁绞住了他的腰,低低轻轻地蔓延出笑声:“我等了很久都没等到你的结合,所以我来亲自带你下去了。”
薄祯这个名字出口的时候,“盛懿”就看到精神图景中间出现了一面巨大的镜子。
盛枝郁就这么将他紧固在镜子跟前,一片片剥下他佩戴了多年的脸皮,露出苍白的原貌。
薄祯。
他真实的名字。
“为什么你会觉得,和我死在这里灰飞烟灭就能牵制到祁返呢?”盛枝郁低轻地笑了,像是来自地狱深渊的恶灵锁住了他的灵魂,把他往万劫不复之地下拽。
“有没有可能,是我更希望你死在这里?”
薄祯到这一刻才回想起来,盛枝郁从睡醒那天起,就再也没叫过他哥。
他好耐心地等待薄祯搭好自己生命最后的戏台,然后到最后利用祁返的出现,利用他作为向导强大的治愈能力修补自己的精神图景,并且用比“结合”更能捆绑的方式,把和他生命相连的自己锁定在这里。
……他们的精神域交织破碎,一方死亡,另一方必将陪葬。
而哨兵和向导精神域溃散的尽头是——灵魂黑洞,终末地。
薄祯终于意识到自己所谓的想和盛枝郁共死有多幼稚和浅薄。
他不是任人宰割的小白兔。
是高举镰刀的死神。
“不……”薄祯惶恐地挣扎,想把盛枝郁的手扯下来,却无法在精神图景里抓到他。
【快穿局侦察系统已锁定,目标:“怨灵”薄祯,所属副本PXE14779,流窜干扰四个副本,现已完成绑定。】
他在副本里的双手双脚骤然撕裂,变回死亡时的灰白溃烂。
“我不要回去……我不想死……”
【系统回收中……1%……15%……31%……】
严肃整齐的作战服脱落,变回衣衫褴褛。
“盛枝郁我不过是喜欢你,你要这么对我?!”
【……45%……68%……89%……】
厚重的棺木将他封锁在里,随后燃起焚化时的烈火。
“好,好……记住你今天看到的这一切,你和祁返也是这个结局!”
【……100%,回收完成】
P2城区中心医院随之化为一片泡沫残影,幽魂般浮空的盛枝郁垂下眼,自己的脚下骤然只剩下一片虚无的空洞。
这就是“终末地”的入口啊。
他扯唇笑了一下,在感受到那股强烈的引力时,合上眼低低开声。
“再不来,我要回不去了。”
声音落下,唯一的支点猝然消失,盛枝郁一瞬坠入黑暗之中。
……
巨蜥在一阵巨大的精神力波动之后忽然失去了行动能力,轰然坍塌在黄沙之上。
薮猫在沙子里滚了几圈,才找到其他九名队友。
鬃狼虽然昏迷不醒,但还有一丝呼吸吊着,被蝙蝠和蜂紧急带回去救治。
他摸了好久,才找到巨蜥背部的入口。
涉过遍地的污染源,他终于在一处玻璃房里找到了祁返……和盛枝郁。
这里只有两个人,祁返像一座雕塑,维持着紧抱着盛枝郁的姿势不动。
薮猫即便是低级哨兵,但是最基础的生命体征探测还是能做到的,在他进入玻璃房的时候就感受到了……盛枝郁死了。
是盛懿那个混蛋做的吗?
还是被这里成片的污染源害死的?
盛懿又在哪?
无数个问题交叠堆落,薮猫正欲开口时,跟前的人却忽然动了一下。
祁返低头吻住了盛枝郁。
薮猫实在看不下去了,眼泪脱眶而出:“哥!小队长他已经……”
话音未完,他就感觉自己脚边被什么缠绕了一下。
薮猫心跳都停了一拍,瞬间低头,却发现来的人不是污染源,而是……小黑豹!
小家伙傲慢地用尾巴甩了甩他的脚踝,然后悄无声息地走到祁返身后,一跃跳上他的肩膀。
奶声奶气的:“嗷~呜~”
祁返微怔,随后感觉到一只微凉的手落到颊边。
他缓缓睁开眼,怀里的盛枝郁就这么看着他,唇面上还有淡淡的水光。
盛枝郁气息虚浮:“……算你及时。”
在他被“终末地”吞噬的最后一瞬,祁返及时找到了他。
看着面前的人像是彻底呆住了,盛枝郁本来还想嘲他两句,两颗眼泪却倏然坠了下来,砸在他的颊边。
随后,祁返紧紧抱住了他,将脸埋在他的肩侧。
……哭了,还哭得很厉害。
盛枝郁顿了顿,随后有些生涩地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哭什么呢,任务完成了,怨灵已经被及时封锁了……”
“谁让你擅自去终末地的,你知不知道,如果我的精神体没这么特殊,根本找不到你?”
祁返的嗓音嘶哑沉郁,没有一丝他死而复生的喜悦,尽是失而复得的余惊。
肩头一点点被彻底润湿,盛枝郁看着远处眼睛都快瞪下来的薮猫,第一次泛起了不太好意思的感觉。
终于反应过来……祁返好像,没想起来快穿局的事情?
他的系统呢?
还在思索是哪里除了差错时,跟前的人小心翼翼地帮他把脖颈,四肢的镣链拆了下来,随后抱了起来。
盛枝郁轻轻抬头,跟前的人除了眼尾微红,似乎看不出任何哭过的样子。
他垂眼低声:“回去了。”
薮猫就在等他这句话,利落地离开玻璃房,却在转身的刹那,看到盛枝郁主动勾上了祁返的脖子。
又贴了一个吻。
“祁返,我爱你。”
盛枝郁摸了摸他发红的眼尾,又轻笑了一声:“这是第一次,也是意义完全不一样的一次。”
祁返蹙着眉,神情有轻微的茫然。
“记得你答应过我的事情,回去要好好坦白。”盛枝郁却不以为然,偏头靠在他的胸膛里闭上眼睛,“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