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1 章
==第一百零一章==
秋日犹长, 晚霞如金地蔓延至殿内,落在女子脸上,她睡了许久, 在醒来时眸中还残余着点不知身在何处的迷惘。
须臾,她眸中恢复清醒, 昨夜的记忆回拢, 她堪堪低头, 望向平坦的小腹。
和往日没什么区别, 她也察觉不出有什么不同, 但偏偏这里在数月后会诞下和她血脉相连的生命。
床幔被人掀开挂起, 见她傻愣愣地望着小腹, 来人忙不迭地担忧:
“娘娘可是觉得哪里不舒服?”
邰谙窈倏然回神,有孕的消息真切地落在她脑海中, 她眨了眨眼眸,平复意识到这件事后的心情, 她双手乖巧地放在两侧,没敢碰腹部,轻声道:“我没事。”
绥锦认真地瞧了瞧她,见她真的没有露出什么不适后, 才放下心。
但下一刻, 她又紧绷起脸, 沉默地出去,又进来, 手中还端着托盘, 是晚膳和药。
昨日闹腾了一宿, 邰谙窈直接睡了一整个白日,绥锦时不时就要进来看她一眼。
这段时间内, 她没去问秋鸣,娘娘到底做了什么。
她清楚做奴才的本分,也不会越过娘娘去为难秋鸣。
邰谙窈敏感地意识到殿内气氛的微妙,她终于回神,抬头望了殿内一圈,秋鸣也在殿内,给了她一个同情的眼神,借着给娘娘烧热水的理解退了出去,给主仆二人腾出了空间。
邰谙窈略有些心虚地望向绥锦,绥锦绷着脸,也不说话。
她不自在地轻咳了声,下一刻就要敛眉,装作不舒服,可惜,绥锦早清楚她这些把戏,就默默地看着她。
邰谙窈偃旗息鼓,她埋下头,轻声软软地叫:
“绥锦。”
她撒娇痴缠的本事仿若与生俱来,这般软乎地喊了一声,就让人再舍不得对她重语。
绥锦不傻,将事情在脑海复盘一遍,自然能发现这其中的不对,她垂着视线:“您都没有告诉奴婢。”
邰谙窈呃声,她没告诉绥锦,不是不信任绥锦。
反而是她太信任绥锦了,她一直将绥锦留在殿内替她镇守后方,绥锦平日中和福媛她们相处的时间太久,她担心绥锦稍露出什么情绪,会叫福媛感觉到不对。
其二,她也担忧绥锦会不同意她这么做。
毕竟,这其中不是没有风险。
但这宫中行事,哪有能够万无一失的。
果然,绥锦忍不住道:“昨日那么凶险,您就不怕有个万一?”
邰谙窈瘪了瘪唇,她也觉得委屈,扯着手帕:
“我也没料到。”
明明她才停药两个月,谁能想到她会这么快就有了身孕。
不过这次揪出了福媛和敬妃,至少在合颐宫中,她也能安心地养胎了。
绥锦被她噎住,她惯来拿娘娘没办法,最多的还是自责:
“都是奴婢不好,整日跟在娘娘跟前,还没发觉不对。”
邰谙窈知晓她的性子,皱了皱脸:“太医都没查出来,况且是你呢。”
合颐宫主仆在谈话的同时,时瑾初也到了慈宁宫。
彼时,太后正在小佛堂,听闻时瑾初来了,才从小佛堂出来,昨日出了仪修容一事,两人之间有一刻的沉默。
片刻,时瑾初转头望了四周,殿内冷清,恰是晚膳的时候,却不见膳食。
时瑾初叹了口气:“母后用膳了么?”
太后没说话,昨日做了糊涂事,差点弄丢了一个皇孙,她也没心情用膳。
她不说话,时瑾初也得了答案,他提声,让张德恭去传膳。
太后想拦,但时瑾初没给她出声的机会。
太后按了按额头,她望了时瑾初一眼,问:
“皇上来哀家这里,是做什么?”
她了解她这个孩子,昨日仪修容险些小产,时瑾初在合颐宫待了一夜,足够说明他对仪修容的在意。
今日若是没有什么事,时瑾初不会来慈宁宫,而是早去了合颐宫。
至于妃嫔有孕到底能不能侍寝?
谁敢在他面前说不合规矩呢。
时瑾初的确有事,他没有
隐瞒,开门见山道:“儿臣想给仪修容晋位。”
简单的一句话,让太后皱了皱眉。
她想起了高嫔,高嫔有孕时,时瑾初连面都不曾露一面,如今仪修容有孕,却让他费劲心思。
但想起高嫔做的事,太后也没脸替高嫔说话。
再说,依着时瑾初的心思,心底恐怕是不希望高嫔有孕的。
念及此,太后没有提起高嫔,昨日因她的原因,才叫仪修容险些小产,太后没有拒绝时瑾初,只是提醒:
“她如今有孕,已经站在了风口浪尖上,再来一道旨意,就是将她架在火上烤,你要是想清楚了,下旨便是。”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这满宫女子的荣誉都系在时瑾初一身,而时瑾初对仪修容的在意太明显了,没有人会不忌惮。
想得恩宠的人会想让仪修容死,不愿被威胁地位的人也想让仪修容死。
恩宠过盛时,招来的就是祸患。
时瑾初垂着眼眸,他不是不懂太后说的道理,但是——
“朕不给她晋位,难道别人就会放过她了?”
不可能。
只要邰谙窈在宫中一日,只要她得恩宠一日,都会碍了别人的路,别人都会恨不得对她除之而后快。
唯一能叫她得以安全的办法,就是让她往上爬,当她的位置高到别人可望不可即的时候,一切阴谋诡计,自然烟消云散。
时瑾初眉眼情绪淡得近乎看不见。
太后瞧出他的决心,也不再劝:“你既然决定好了,还来问哀家做什么。”
她如今对邰谙窈有愧,自不会反驳。
时瑾初平静道:“儿臣想让母后下旨,给仪修容晋位。”
两个月前,邰谙窈才晋升到主位,时瑾初当然知道这个晋升速度过快,一旦别人有心,不说宫中是否有人眼热,坊间许是也要传上些许流言蜚语。
谁叫如今邰谙窈有了身孕,若是能诞下皇子,不止后宫,前朝的局势或许都要发生变化。
前朝某些人的注意也会朝她而来。
时瑾初比谁都清楚围在邰谙窈身边的都有哪些人,邰家,陈家,周家,姚家,或许如今还要添一位杜家。
时瑾初也不能保证他对邰谙窈的宠爱是否会爱屋及乌地到她腹中皇嗣上。
这皇室的父和子有时也是利益相悖者。
但最起码,现如今他会选择保持平衡。
她腹中皇嗣非长非嫡,怎么和其余二位皇子相提并论?
所以,不论那些人是什么目的聚拢在女子周围,从邰谙窈有孕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他不会让这些人再怀上子嗣。
等日后利益羁绊越深,不论再发生什么,他们想要倒戈也得要看是否得不偿失。
这是他这个做父皇的,目前唯一能替她腹中皇嗣做的事情。
邰家本就是世家,谁也看得出仪修容得宠,所以,她若要晋位一定会有阻挠。
但如果是太后下旨,其余人就再也没话说,毕竟昨日一事,谁都瞧得出邰谙窈受了委屈。
这也是时瑾初为何会来一趟慈宁宫的原因。
太后听得了他的言下之意,她冷哼了一声:
“你倒是肯替她费心思。”
她对邰谙窈是有愧,或者说,她对邰谙窈腹中的皇嗣有愧。
但高嫔也有身孕,难免会叫她有一点迟疑,得知高嫔有孕后,她还是存了些许侥幸在心底的。
许久,太后闭了闭眼,罢了,高嫔腹中的说不定是皇子还是皇女,何必和时瑾初再闹隔阂:
“哀家明日就让人传懿旨。”
时瑾初瞧得出什么,但他目的达到后,也不想继续深究,他漫不经心地耷拉下眼皮。
等时间一久,母后看清事实后,就会彻底死心了。
他决不会允许外戚干政的迹象存在。
太后瞧了他一眼,没忍住地问:
“她这一年来,晋升速度太快,如今查出有孕便是晋位,那诞下皇嗣后呢?”
太后不信他到时会无动于衷。
对此,时瑾初只掀眸,淡淡道:
“她才三品,母后在担心什么?”
太后沉默,她在担心什么,她不信时瑾初不知道。
如今是昭容,再往上就是妃位了。
而且听听时瑾初的话——才?
*******
太后懿旨传遍宫廷时,众人皱了皱眉,不论有什么想法,但都得压下去。
坤宁宫,问春被时瑾初踹的那一脚还未养好,她被踹到了心窝,整个人仿佛去了半条命,简单地说话也要咳嗽上两声。
但她一个奴才,自不可能像主子一样安心休养。
问春也不敢。
这宫中不止是妃嫔在争,底下的奴才争得也不比妃嫔少,即使娘娘有恩典,问春也不敢真的休养到伤好。
坤宁宫中有的是宫人想要对她取而代之。
问春强撑着身子到殿内伺候,皇后见到她时都皱了皱眉:
“你不养着伤,出来作甚。”
问春忍着咳嗽,挤出一抹笑:“奴婢想伺候娘娘。”
皇后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片刻,才移开,淡淡道:
“随你。”
问春松了一口气。
问夏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心底叹了口气,也不知问春有没有瞧出娘娘的冷淡。
那日皇上因问春怒斥娘娘,娘娘真的没有恼怒问春么?
太后懿旨就是这个时候传来的,问春忍不住瞪大了眼:
“太后在想什么?!”
疯了么,高嫔有孕,她都没插手,今日居然给仪修容晋位?
哦,或许该是称呼其为仪昭容了。
皇后闭了闭眼,她比问春要清楚昨日时瑾初去了一趟慈宁宫,这道旨意就是太后的意思还是皇上的意思,根本不难猜测。
但知道又如何?
问春还在嘀嘀咕咕,皇后被烦得有点不耐:“闭嘴!”
问春吓得一跳,没忍住捂住胸口咳嗽了一声,她脸色潮红,咳得有些站不直腰。
皇后冷眼看她:
“你吃的教训还不够么?日后再是口无遮拦,你就不必在殿内伺候了!”
问春一怔,她傻傻地看着娘娘,如何也没想到娘娘会这么训斥她。
她要不是想替娘娘留住皇上,岂会轮到这般地步?
她终于察觉到娘娘的恼意和冷淡,心底倏然凉了一截,问春咬牙忍住咳嗽,眼泪却是怎么都控制不住地掉下来。
问夏沉默地看着这一幕,许久,她仿佛个哑巴一样低下了头。
太后懿旨传到合颐宫时,邰谙窈也有点愣,她皱了皱脸:
“确认是太后娘娘传的旨意?”
小松子点头,然后将昨晚圣驾去了一趟慈宁宫的消息说了出来。
邰谙窈立时了然这道旨意是怎么来的。
晋位当然是值得高兴的。
但她如今只想要安静地在合颐宫内养胎,恨不得所有人都把她遗忘掉,这一道旨意来得就不知道是好是坏了。
她又细想了一番,不论她晋位与否,都挡不住别人要害她的心思。
这么一想,邰谙窈又放宽了心,她冲绥锦轻颔首:
“让人去慈宁宫替我向太后娘娘谢恩。”
第 102 章
==第一百零二章==
重华宫。
敬妃被贬位后, 就一直待在宫内,她没被禁足,但时瑾初的那一句话——替仪修容腹中皇嗣祈福——也和禁足没什么区别。
重华宫内格外安静, 偶尔传来稚童咿呀念书的声音。
柳愫拿着笔墨进了内殿,大公主正被敬修容抱在怀中, 指着书本上的字教其读念, 瞧见柳愫进来, 敬修容把大公主交给嬷嬷, 等人都退下去后, 她才接过柳愫手中的笔墨。
柳愫见她俯身就要抄写佛经, 终究是没能忍住:
“娘娘, 您真的要亲自替她抄写佛经祈福么?”
娘娘是皇长子和皇长女的亲生母妃,仪昭容让娘娘祈福, 也不怕仪昭容承受不住。
敬修容用眼神制止了柳愫接下来的话,卷起衣袖, 亲自磨了墨,她翻开佛经,对着佛经在白纸上落笔,心平气和道:
“她如今已经是昭仪, 比本宫的位份还要高, 本宫替她祈福, 算得了什么。”
柳愫堪堪咽声。
她皱着脸,心底替自家娘娘打抱不平。
当年娘娘封位时, 皇上
虽然没有给娘娘四位的位份, 但好歹也给了娘娘敬字做封号。
她当皇上对娘娘是有几分敬重在心底的。
但谁能想得到呢?
皇上居然就这么轻飘飘地让仪昭容位居娘娘之上。
就像是当初皇上登基时, 明明是娘娘怀着身孕,皇上却是封了当时的乔侧妃为后。
消息传来时, 柳愫就替娘娘打抱不平过一次,论恩宠,皇后其实和娘娘也不相上下,都不得皇上喜爱。
凭什么就是乔侧妃得了皇后之位?
换句话而言,乔侧妃都当得了皇后,她家娘娘凭什么不行?
柳愫一度觉得皇后侥幸,甚至心底隐隐是有些觉得她抢了自家娘娘的皇后之位。
否则,如今的皇长子该是叫做嫡长子才对。
柳愫按捺住心底的愤愤不平,觉得皇上对自家娘娘当真是薄情寡义。
柳愫闷声不说话,但敬修容也猜得到她在想什么。
公平?
这天底下哪有什么绝对的公平而言,且不说这后宫妃嫔,即使前朝官员,谁不希望自己能得圣眷?
敬修容一开始就没对时瑾初抱期望,倒也没有什么难过失望的情绪。
她早就明白,她的寄托都在皓儿身上,只要她的皓儿能稳妥,其余的,她都不在乎。
敬修容一笔一划地抄写着佛经,她透过佛经,仿佛看见那日时瑾初抱住女子快步走出慈宁宫的一幕。
她笔下稍稍一顿,终究是很难心平气和。
许久,敬修容还是松了笔,她转头问:
“高嫔最近在做什么?”
柳愫不解其意,但还是摇了摇头:“高嫔和往常一样,每日给坤宁宫请安后,就去往慈宁宫。”
其实高嫔平日中也会往仪昭容等人跟前凑,但如今仪昭容闭宫养胎,高嫔和周贵嫔等人走得倒是不近。
敬修容手中动作几不可察地一顿,她眯了眯眼眸:
“和咱们的仪昭容相比,高嫔当真是心大。”
或许是有底气,觉得她有一位太后姑母,别人都会忌惮得不敢动她?
敬修容也很难想清楚高嫔在想什么,她平静地垂下视线,不轻不重道:
“心大好啊。”
她轻飘飘地感叹了这一声,就不再提起高嫔,她重新拿起毛笔,沾了沾墨水,在白纸上落墨。
柳愫不知道自家娘娘在想什么,她费解地看了眼娘娘,低声:
“娘娘,咱们就眼睁睁地看着么。”
敬修容头也没抬:“急什么,不是还有皇后么。”
无人知晓重华宫主仆的对话,邰修容晋位昭容的消息,让宫中妃嫔觉得心底堵得慌,但也有人觉得看到了点希望。
仪昭容有孕,总不能侍寝了吧?
抱着这样的心思,宫中的气氛逐渐变得暗流汹涌起来。
即使是闭宫不出的邰谙窈都能察觉到些许这种气氛,这一日,她刚喝完安胎药,绥锦就端着一些东西进来。
邰谙窈偏头看去,好奇:
“什么东西?”
绥锦将锦盒打开让她看,里面装着一些小衣裳,让邰谙窈看得挑眉,绥锦颇有点无奈道:“这些都是姚嫔送来的。”
姚嫔亲自送到了合颐宫,知道邰谙窈要闭宫休养,也没要进来,只将东西让宫人拿了进来。
她一片心意,小衣裳的针脚细密,布料柔软,让人明眼一瞧,就知晓她下了心思。
邰谙窈就是因此,才知道宫中妃嫔都在打着什么心思。
如今她还没有显怀,姚嫔就百般费心,其实姚嫔的心思已经昭然若揭。
这宫中的人都想往上爬,姚嫔当然也不例外。
姚嫔和她本就是因利而同谋,邰谙窈对此也一点都不意外,她其实也懂姚嫔给她传递的讯息——她不能侍寝,于其便宜别人,不如推举姚嫔。
再怎么说,姚嫔都是和她同盟。
按理说,这个思路是没问题的。
但于邰谙窈而言,她宁愿推高嫔上位,都不会推举姚嫔。
时瑾初不喜欢高家,或者说是忌惮,所以,高嫔再如何也不会得宠。
姚嫔则是不同。
她温柔小意,家世不高不低,只要她能得脸,总会被她抓住机会,而姚嫔这样的人,邰谙窈总要时刻忌惮她会不会反咬一口。
当初冯妃一事,是姚嫔递交给她的把柄。
某种程度上,其实也算是她在姚嫔手中的把柄。
意识到这一点,邰谙窈倏然眯了眯眼眸:
“近来小松子有留意白蓉的动向么?”
绥锦低声道:“白蓉后来还是一直留在朝阳宫中,奴婢让珠儿盯着了。”
如今娘娘有孕,合颐宫的一举一动都引人注意,小松子作为合颐宫的大太监自然也不会例外。
相较而言,还是珠儿更不会叫人注意。
邰谙窈颔首,她没在乎是谁在盯着,只问:
“她最近有和姚嫔接触么?”
等绥锦摇头否认后,邰谙窈垂眸扫了眼腹部,淡淡道:“本宫记得当初的丁才人也住在朝阳宫。”
绥锦听见丁才人三个字,也皱了皱眉。
这么巧合?
当初冯妃被毒杀一事,尚有端倪未曾查清,当初丁才人没有露头,自己和娘娘从未怀疑过她。
但丁才人和冯妃同住一宫,当真一点都没有察觉到冯妃的异样么。
邰谙窈有种直觉,冯妃被毒杀和当初云修容被推这两件事都和丁才人背后的人脱不了关系。
邰谙窈莫名想起当初赵美人轻易认罪的一幕。
或许,赵美人也知道真相。
想到这里,邰谙窈招来绥锦,低声道:
“你替我去一趟钟粹宫找杜修容,让她寻个机会,将白蓉调到冷宫去。”
丁才人背后的人太稳,这么久也不曾有什么动作,想来是笃定丁才人不会出卖她。
如果冯妃被毒杀一事也有这人掺和,那白蓉忽然去了冷宫,会不会引起这人的注意?
至于为什么不让周贵嫔和姚嫔来?
邰谙窈不信姚嫔。
或者说,她正是要借此将白蓉调离姚嫔的掌控,当初她在京城无人可用,才会和姚嫔共同合谋,却不代表她会愿意让姚嫔一直握着她的把柄。
而周贵嫔和姚嫔走得太近,和姚嫔有关的事情,邰谙窈最先排除的就是周贵嫔。
相较而言,杜修容有了小公主之后,就相当于有了软肋,想起当初杜修容向她求助时的决然,邰谙窈清楚,杜修容总会为了小公主妥协的。
杜修容得到消息后,有些惊愕,但她没有拒绝。
对她而言,做到这件事并不困难。
说到底,如今的朝阳宫没有主位,白蓉一个无主的奴才,想要处理她,只需要想个借口就行。
杜修容没让邰谙窈失望。
她没有将这件事往后拖,三日后,杜修容抱着小公主在宫外散心时,在小径上刚下了仪仗,结果险些被一个奴才冲撞到,据说小公主仿佛受到了惊吓,杜修容震怒,当即罚了那个奴才十个板子。
只一个奴才而已,被打死或许都没人注意,后宫妃嫔得知这个消息后,也是左耳进右耳出,压根没投去关注。
而这个奴才被打了板子后,不等她彻底地养好伤,就被丢进了冷宫。
直到这个消息传来,终于有人意识到不对,转头望向冷宫的方向,心底不得不升起了一丝警觉。
坤宁宫中,皇后朝问夏看去:
“丁才人在冷宫如何?”
问夏被问得一怔,她不知道娘娘怎么突然提起了丁才人。
丁才人被贬到冷宫后,皇后就不曾过问过丁才人的事情,也没让她们查探或做过什么。
她知道,娘娘惯来是谨慎,很少会在这方面露出马脚。
许久,问夏和往常一样低头,谨慎地斟酌着语句:“奴婢不知,但冷宫一直不曾有消息传来。”
冷宫能有什么消息传来?
言下之意,丁才人还活着。
闻言,皇后也没什么举动,她只是低垂着眉沉默,许久,她抬头和铜镜中的自己对视了一眼,缓慢叹气道:
“如今已经秋日转冬,气温也渐渐变冷
,冷宫中缺衣少食的,也不知该怎么度过去。”
她面带忧愁,像是在真的叹息,也真的在替冷宫妃嫔担心。
问夏只觉得呼吸都轻了轻,许是真的天冷了,她觉得背后有些凉意传来,她埋下头,轻轻应声:
“娘娘说的是,每年冬日都是难熬,奴婢听说宫外总会有人在冬日时被冻死,也不知冷宫的那些人会不会有人熬不过去。”
皇后拆下护甲,她淡淡地嘱咐:
“让中省殿的人照看着点吧。”
问夏依旧低着头:“娘娘心善,奴婢替冷宫的人谢过娘娘。”
第 103 章
==第一百零三章==
邰谙窈让杜修容将白蓉弄到冷宫后, 便让绥锦盯着冷宫的动静,她没有刻意地耗费心神。
她如今最要紧的就是照顾好腹中胎儿,至于其余事情都能放一放, 她不会因小失大。
尤其是背后人太稳妥,数月来一直没有动静, 让人不自觉地就会松懈下来。
转眼入了九月后, 秋末瑟冷, 晨起时, 常觉得冷风习习, 让人不自觉地打着冷禅, 邰谙窈借口身子不适, 一直躲在合颐宫中,不和其余人争奇斗艳, 早早地披上鹤氅,内搭加厚的上衣襦裙, 她未显怀,身子也纤细,穿成这样也一点不显得臃肿。
让人不得不承认,老天着实对她有些厚爱。
周贵嫔来合颐宫时, 见到的就是她这一幕, 不由得轻啧了声:“我今日还瞧见段宝林只穿了身单薄的宫裙, 你们二人简直生活在两个季节。”
段宝林曾经被罚偶遇圣驾,得了一时薄宠, 后来得罪敬修容, 被罚了许久的禁闭, 轻而易举地被时瑾初忘记。
后宫妃嫔太多了,层出不穷, 不止是后妃,甚至有宫女见惯了荣华富贵,也未必没有上位的心思。
所以,这后宫妃嫔最怕禁足的惩罚,一两个月足够让皇上忘记一个人。
当初的赵美人是多么得宠,如今禁闭再出来,宫中也仿佛没了这个人一样。
也就一个邰谙窈,时常休养数月,还能盛宠不衰,叫人费解。
邰谙窈只是浅笑,没应这话,她体弱,惯来不敢让自己受凉。
若是可以,她也不想让自己早早地穿这么厚重。
周贵嫔没再继续,而是皱着脸给她带来一个消息:
“今日皇后娘娘要了太医院的卷宗,在请安时,还提了一嘴不知你身体如何了。”
按理说,邰谙窈有孕后借机躲着是情理之中,众人也不会觉得意外,从前冯妃和云修容有孕时,又不是没有过这种情况。
偏偏如今宫中不止邰谙窈一人有孕,还有位高嫔自有孕后从未缺少过一次请安,于是,两相对比下,邰谙窈就显出对坤宁宫不敬来。
不止如此,皇后娘娘甚至夸了高嫔惯来知礼。
至于这番话究竟是在说给谁听的,众人都心知肚明。
仪昭容有孕有宠,她许是不在乎这点话,也不在乎皇后是否觉得她不敬重。
但这番话一旦传出去,外界人未必不会觉得仪昭容恃宠而骄,宫外的平头百姓在事不关己时许是不在乎,但朝前的那些大臣心底却未必没有思量。
宠妾灭妻惯来是重罪,即使是皇上,也免不得些许诟病。
人活在世上,越是高位,越是会在意这些名声。
邰谙窈眉眼的情绪都淡了些许,她很难不觉得厌烦。
皇后是个有自知之明的,她清楚,论如今时瑾初对邰谙窈的恩宠,她直接去对上邰谙窈,只会惹得时瑾初不喜,最终还讨不得什么好处。
但她的身份,对邰谙窈说,从根本上就是一种压制。
邰谙窈想躲在合颐宫安心养胎,但有人不想给她这个机会。
周贵嫔不是傻子,当然察觉得到这宫中的暗流汹涌,尤其是在邰谙窈被查出有孕后,合颐宫就一直处于风口浪尖上,不知多少人对合颐宫虎视眈眈。
周贵嫔现在来合颐宫的次数都逐渐变少了。
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当做谋害邰谙窈的筏子,她能做的只有尽量减少和邰谙窈的接触。
而且,周贵嫔隐晦地皱了皱眉。
她想起前段时间姚嫔送来合颐宫的小衣裳,周贵嫔情绪都低落了下来。
她和姚嫔惯来形影不离,如果她经常来合颐宫,那么不可避免的,姚嫔也会经常出入合颐宫。
周贵嫔看得出自邰谙窈有孕不能侍寝后,姚嫔整个人的心思都活络了不少。
周贵嫔也很难说清自己是什么感受。
从利益上来说,她们同属一个阵营,邰谙窈如今不能侍寝,姚嫔得宠的确是一件好事。
但理智归理智,情感上,周贵嫔总觉得有点不得劲。
偏偏她不能说姚嫔做错了,总没有邰谙窈能得宠,姚嫔却不能的道理。
周贵嫔郁闷地瘪了瘪唇,她没在合颐宫久待,将消息送来后,她就准备离开,但在离开前,她问了一声:
“再过一段时间,就是万寿节,我听皇后的意思是中秋只办了家宴,这次万寿节会大办一场,你到时会去么?”
万寿节?
邰谙窈在合颐宫闷得久了,根本没记得时瑾初的生辰,被周贵嫔陡然提起时,她还有点懵。
尤其是在想起她生辰前时瑾初对她说的话和做的事,不经愈发心虚。
她不知道时瑾初的话作不作数,是不是日后会真的记得她的生辰的,但至少今年,时瑾初做到了他说的,也给了她想要的。
所以,她忘了时瑾初的生辰这件事,多少显得没良心。
但邰谙窈还是没有犹豫地给了周贵嫔答案,她摇了摇头,掩住唇道:
“绥锦整日按着我休息,那日我应当是不会去的。”
她说是应当,但心底其实知道若无意外,她是肯定不会去的,宫宴人多眼杂,她要是去了宫宴,简直就是活靶子。
周贵嫔也没意外,她走得很快。
姚嫔今日没和她一起,姚嫔的月事来了,她每每来月事都要被折磨得不清,连去坤宁宫请安都艰难。
也因此,周贵嫔才会选择在今日来合颐宫。
瞧着她一人领着念景离去的背影,邰谙窈眸色几不可察地闪过一抹情绪,绥锦也叹了口气:
“周贵嫔也是真性情。”
难为周贵嫔这般细心,来一趟合颐宫都是刻意挑着时间。
邰谙窈和绥锦都看得出来,她现如今很想将邰谙窈和姚嫔隔开,有点小心翼翼地维持表面平和的意思在其中。
邰谙窈半耷拉着眼眸,轻描淡写道:
“再是自欺欺人,也迟早要面对真相的。”
绥锦没再往下说,而是提醒道:“皇上的生辰近在眼前,娘娘决定好要送皇上什么了吗?”
邰谙窈顿时脸一垮。
她能准备什么?她入宫时只带了打点宫人的银钱,其余的都是入宫后时瑾初给她送的,拿时瑾初送她的东西再送还给时瑾初,邰谙窈还没那么厚脸皮。
邰谙窈想得头疼,也想不出给时瑾初送什么好,她可怜兮兮扒拉着绥锦:
“你替我出出主意。”
绥锦也瞪圆眼,她能有什么主意,憋了半晌,说了一声废话:“皇上什么都不缺,看重的还是娘娘的心意。”
邰谙窈被噎住,和她大眼瞪小眼。
许久,邰谙窈小声咕哝:“这个孩子要是来得晚一点就好了。”
到时恰好把这个消息送给时瑾初当生辰礼物,也不至于让她现在陷入苦恼。
绥锦听她这些不着调的话,压根没理她。
于是,等时瑾初来合颐宫时,迎接他的就是愁眉苦脸的女子,她坐在软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杯盏,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连他进来了都没注意。
时瑾初走上前,阴影盖住了邰谙窈。
邰谙窈才骤然回神,她被吓得一跳,半边身子都倾斜在外,然后心脏险些被吓出来的人变成了时瑾初。
时瑾初
一脸黑线,他咬声道:
“你一惊一乍的作甚。”
邰谙窈无辜地和他对视,将责任反抛给他:“明明是您突然过来,吓到了臣妾。”
时瑾初没和她争辩宫人早就通传过一事,他将女子扶稳,望了眼女子平坦的小腹,经此一事,也提醒了时瑾初:
“你月份越来越大,合颐宫中都是些不经事的,朕给你再安排一个嬷嬷。”
邰谙窈没意见。
她也清楚这合颐宫的弱项是什么,她眸色轻转,软声道:
“您不说,臣妾也是要和您提的。”
时瑾初有点意外,他轻颔首,示意邰谙窈继续往下说。
邰谙窈:“太医说,臣妾有孕后,往日那些调理身体的药就不宜再继续喝了。”
是药三分毒。
时瑾初没意外得到这个结果,但他不着痕迹地瞥了眼女子,他听太医说过,她的病如今多是一种后遗症,或者是她的心病。
只是邰谙窈未必会这么想。
果然,女子无意识地握住了他的手,她低垂了些许头颅,声音也轻了下来:
“但臣妾有点害怕。”
她怕她又会骤然发病,到最后牵连了这个孩子怎么办?
邰谙窈觉得她很难承受这个结果。
有人抚了抚她的头顶,让她回神,不再陷入内耗的情绪中,时瑾初的声音传来:
“太医怎么说?”
他声音过于平静,让邰谙窈心底有些焦躁的情绪也不自觉地安定下来,她重新振作起来,仰起脸道:“太医说,药膳也能有同样的效果,而且不会对腹中胎儿有影响,臣妾便想着求您给合颐宫安排一个懂药膳的嬷嬷。”
懂孕期女子的反应,也懂药膳,还能时常跟在合颐宫,邰谙窈思来想去,也只有年龄较长的嬷嬷了。
时瑾初听懂了她话中的重点,会药膳。
时瑾初不紧不慢地点头,应了下来,只当她适才想的就是这件事,也没再继续追问。
时瑾初答应邰谙窈的事情惯来不会忘记,他在脑海中将人选过了一遍,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自少时照顾他的柳嬷嬷。
但这个人选刚浮现时瑾初的脑海中,就很快被时瑾初否决。
从他记事起,柳嬷嬷就一直照顾他,时瑾初不会怀疑柳嬷嬷的忠心,柳嬷嬷一辈子没嫁,如今时瑾初给她安排了个清闲的职位,算是安享晚年。
倒不是时瑾初觉得邰谙窈不值得让柳嬷嬷再出山。
而是时瑾初没有忘记柳嬷嬷不止是他的人,柳嬷嬷当初和高嬷嬷一样,都是太后嫁入东宫时入宫的,在太后诞下时瑾初后,柳嬷嬷就被安排着照顾时瑾初。
数十年从未有过懈怠,某种程度来说,时瑾初和柳嬷嬷的相处时间甚至要超过太后。
如果宫中只有邰谙窈一人有孕,时瑾初也不会犹豫。
但宫中还有位高嫔,而柳嬷嬷也是高家的家生子,纵是如今年龄大了,家人不剩几个,但还是有位亲侄儿在高家当管事。
柳嬷嬷的确不会害他,却未必能对邰谙窈也是十分忠心。
时瑾初不敢保证,在关键时刻,如果天平的对面是太后和高嫔,柳嬷嬷会不会有所偏颇。
哪怕只是一点可能性,时瑾初也不想让自己后悔。
邰谙窈不知道时瑾初在想什么,她还在纠结给时瑾初送生辰礼的事情,她静等片刻,见时瑾初还不走,不由得有点纳闷。
她小声提醒道:
“皇上,时辰不早了。”
时瑾初回神,就听见她的隐晦催促,他忽地有点不得劲。
他掐了掐女子的脸颊,在邰谙窈费解的眼神中,挺冷淡地扯唇:
“过河拆桥?”
第 104 章
==第一百零四章==
殿内不知何时只剩下二人, 那一声过河拆桥落地格外清晰。
让邰谙窈想要装作听不见都不行。
邰谙窈被人捏着下颌,被迫仰着头,她有点心虚地眨了眨眼眸, 不自在地轻咳了声:
“臣妾都是依着规矩行事,怎么落到皇上眼底, 成了臣妾的不是了。”
她声音都要比往日低了两个度。
说是依着规矩, 但邰谙窈心底也清楚, 她的确不想让时瑾初在合颐宫留宿。
谁叫时瑾初往日在合颐宫留宿时, 甚少有不叫水的情况。
她哪敢留下时瑾初?
万一真的有什么, 磕着碰着该怎么办?
邰谙窈觉得以防万一, 她还是杜绝这种可能发生的好, 她小眼神往时瑾初身上一瞅,那点子不信任和怀疑半点也不作掩饰, 让时瑾初轻而易举地猜到她在想什么。
时瑾初没忍住地掐了一把她的脸颊:
“你脑子里整日都在想些什么?”
邰谙窈乖巧地和他对望。
但时瑾初知道,她只是瞧上去乖巧, 认定的事情惯是固执。
半个时辰后,天色都彻底暗了下来,顶着邰谙窈的视线,尤其是她都困得睁不开眼, 但仍是不肯睡下, 睁着一双杏眸湿漉漉地望着他, 时瑾初只能没好气地离开了合颐宫。
绥锦在圣驾离开后进来,有点纳闷:
“皇上怎么这个时候还走了?”
邰谙窈没敢和他对视, 她脸有点红, 额间也有点细汗, 闷闷地瓮声瓮气道:“谁知道呢。”
绥锦狐疑地觑了她一眼。
邰谙窈浑身紧绷,她偏过头, 咬声嘀咕:
“我哪敢让他留下。”
绥锦从她话音中听出了什么,没忍住地呛咳了声,她扭过头,终于是没再过问。
许久,等娘娘终于肯从软塌上下来,绥锦瞧见她衣裙上的褶皱,她陡然睁大了眼,见娘娘鹌鹑一样缩着头,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微笑:
“娘娘要不要奴婢让人去烧一桶热水来?”
邰谙窈身子一僵,也知晓自己是露馅了,她倏地涨红了脸,替自己辩解:“都是皇上的错!”
他问她整日都在想些什么,扣着她的脸的指腹只是轻蹭了蹭,轻易就勾起些许涟漪和旖旎。
绥锦微笑,也没说信不信。
圣驾离开时,她瞧见圣上衣衫整齐,半点凌乱都没有,至于殿内究竟是发生了什么,绥锦没去想,也不敢去想,她只是有点恼:
“娘娘也太不知轻重了。”
邰谙窈认错地埋下头,耳根都是绯色,亵衣都挡不住从肌肤透出来的那一抹红。
绥锦这时才发现她颈窝处都潮热得打湿了点青丝,她提了一口气,问:
“娘娘真的没有觉得不适?要不要奴婢去请太医?”
邰谙窈忙不迭地点头,生怕绥锦会因此请太医,要这件事传出去,她真的是没脸见人了。
见她脸色红润,绥锦才堪堪放下心,她只是心中默默给自己提了个醒,看来等下次圣驾再来时,不能让皇上和娘娘单独待在一起了。
另一边,时瑾初出了合颐宫,张德恭觑了眼浑身散发着冷气的皇上,有点纳闷。
这都来看仪昭容了,皇上在不高兴什么?
张德恭不解,也就问了出来:
“皇上心情是不好么?”
时瑾初压根没搭理他。
怎么搭理?说他见女子有些意动,亲自伺候了她一番,等结束后,就见女子翻脸不认人,被撵出了合颐宫?
这宫中的确没人敢对他这么不敬。
但邰谙窈今日的举动和撵他有什么区别?
偏女子可怜兮兮地睁着潮红的眼眸望他,仿佛是在说——瞧,臣妾就说不能让您留宿。
也不瞧瞧他都是为了谁。
来时清清白白,走时反倒落了一身脏,时瑾初只觉得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的,颇有点难受。
张德恭半晌
没等到答案,还落了一记冷眼,他讪笑了声,不敢再问,心底却是越发好奇了。
谁敢给他们这位皇上气受?
刚存了点看热闹的心思,但在看见琼华池旁的身影时,张德恭立即敛了心思,他扫过去一眼,也想知道是哪位后宫主子这么闲情雅致地守在这里喂鱼。
女子穿着宫装,浅淡的月色落在她身上,华服给她添了些许颜色,她的侧脸也镀出一层温柔来,她手中拿着鱼食,和身边宫女兴趣盎然地指着池子中的金鱼瞧,弯眸浅笑时也令人有些瞩目。
张德恭倒是不稀奇,这后宫的主子都是百里挑一才能进宫的,再不起眼的一位主子也都是个难得的清秀佳人。
他只是瞧了瞧天,确认如今是夜色浓郁,不由得搓了搓手臂。
这都秋日的夜间了,来的这位主子居然还只穿了身单薄的夏裙,的确是好看,玲珑的身段都勾勒了出来,张德恭瞧着都替她觉得冷。
她仿佛没察觉到圣驾,等圣驾离得近了,宫人手中的灯笼有些晃了眼,她才意外地转过头来,眼底猝不及防地露出惊喜:
“皇上?!”
她这一转头,张德恭也认出了来人,段宝林。
銮驾中没传出回应,张德恭偷偷地往銮驾内觑了眼,只见时瑾初脸上情绪淡淡,连从合颐宫出来时的那点恼意都藏了起来。
张德恭也不意外地低下头。
段宝林脸上的惊喜那么浓郁,但也格外虚假,张德恭都瞧得出她是在做戏,也不知道她刻意在这里等了多久。
但不论是多久,张德恭都觉得她是在白费功夫。
果不其然,段宝林在等不到回应,忍不住上前两步时,銮驾中终于传出来时瑾初漫不经心的声音:
“这宫中的规矩什么时候这么差了?”
段宝林一愣,差点没反应过来,是她的宫女拉了她一把,她才回过神,意识到什么,脸上有点讪讪。
她蹲下身子行礼,还不忘瘪了瘪唇,替自己辩解:
“嫔妾乍然见到皇上,一时欣喜,还请皇上莫怪。”
说着话,段宝林忍不住地往銮驾中望去,眸中的期盼满得都要溢出来。
时瑾初见到这一幕,才隐约觉得她有点眼熟。
但到底是谁,时瑾初没能记起,他也没为难自己。
他入后宫时,惯来喜欢去些让人一眼就能瞧清想法的妃嫔宫中,前朝政务已经够繁忙,他来后宫便是为了得一时轻松,而不是再给自己找一堆事。
不论是皇后还是敬修容,再是安静平稳的性子,也没法掩盖她们心思深的事实,所以,他会给她们高位,却是不愿去她们宫中。
时瑾初望着段宝林的时候,他不由自主地想起邰谙窈。
他好像从未在邰谙窈眼中瞧见过这么浓厚的期盼,她总是乖巧,有时也安静,却也藏住了她的真实情绪。
段宝林只觉得皇上在看她,她心中忍不住地有点得意。
人人都说她被禁足后也跟着失宠,皇上彻底忘了她,瞧,她如今一在皇上跟前露面,皇上不是就记起了她么?
都怪皇后和敬修容。
段宝林在心底怨怪着导致她许久不能见圣颜的二人,全然不知道她心心念念的那人现如今脑海中闪过的另有其人,她翘首以盼地喊了声:
“皇上?”
她蹲得久了,双腿便不由得有点酸,她也是在提醒皇上,她还没起来呢。
她这一声的确叫醒了时瑾初,但时瑾初还是没让她起来,他坐在銮驾中,调整了一下坐姿,銮驾未曾放下来,这个位置让他望向段宝林也是垂眸俯视,他好整以暇地问:
“怎么这个时候喂鱼?”
段宝林没察觉到不对,她将自己早就想好的借口说了出来:“嫔妾一时贪玩,玩得晚了点,准备回宫时见到这琼华池的金鱼,又没忍住让宫人拿了鱼食来喂,结果没想到会耽误到现在。”
说罢,她偷偷地瞥了时瑾初,有些羞涩地低头,嗓音好像是含了蜜意:
“谁知会在这里遇见皇上,许是天意呢。”
张德恭听得越发埋了埋头。
时瑾初勾唇,他仿佛是笑了一下:
“贪玩?”
他声音颇有点玩味儿,段宝林没听出来,还应和地点了点头,下一刻就听时瑾初不紧不慢道:“既然如此,你便好好地玩,朕让人陪着你。”
段宝林点头的动作停了下来,她有点迷茫地看向时瑾初。
她没怎么听懂这番话。
什么叫让人陪着她好好玩?
接下来,皇上不是应该和她一起回宫么?
她的困惑很明显,但没人替她解惑,时瑾初撂下了銮驾上挡风的提花帘,张德恭看都没看段宝林,直接让宫人抬起銮驾。
途径段宝林时,张德恭才瞥了她一眼。
谁不知道仪昭容有孕后,圣上从未在合颐宫留宿过,即使在合颐宫留得再晚,也会回养心殿。
这条路上是一定能等到圣驾的。
但至今也没有敢在这条路上拦住圣驾,段宝林难道没有想过原因么?
段宝林呆滞地望着离去的銮驾,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压根没留住圣上,她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有些臊得慌。
她难堪地准备回宫,就见御前留下的宫人拦住了她:
“段宝林,皇上让您继续玩。”
段宝林一愣,嘴唇动了动,迷茫道:“玩?玩什么?”
宫人看似恭敬,却是强硬地挡住了她,闻言,也是垂头,不卑不亢道:
“奴才也不知道,赏花,喂鱼,段宝林想玩什么都行,奴才今晚会一直陪着您。”
段宝林脸色倏地煞白,她要是再不知道她是被时瑾初罚了,她也不必在宫中继续待下去了。
但段宝林满眼茫然,她不懂时瑾初为什么要罚她。
秋日冷风瑟瑟,段宝林穿得单薄,很快就忍不住地打了个冷颤。
第 105 章
==第一百零五章==
邰谙窈翌日醒来就知道了昨晚发生的事情, 秋鸣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呵呵道:
“昨晚半夜降了温,听闻段宝林是被冻得昏了过去, 御前的人才放她回去。”
至于是真晕还是装晕,谁知道呢?不论真假, 段宝林昨晚一行是里子面子都丢尽了。
秋鸣一点也不觉得她可怜。
故意挑着圣驾从合颐宫离去的时间等在琼华池, 不就是想踩着娘娘上位么, 幸亏皇上识破了她的心思, 没叫她得逞, 否则秋鸣心底得憋屈死。
邰谙窈慢腾腾地吃过朝食, 她没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时瑾初都罚过了, 她要是再去罚一遍,未免会显得她心气小。
这宫中奴才都是看碟下菜的, 段宝林这前后得罪了敬修容和她,皇上昨晚也表明了对她的态度, 日后有的是段宝林受的。
关注段宝林一行的不止是邰谙窈,其余各宫殿的妃嫔也都盯着这件事的后续。
见段宝林没得逞,她们看热闹的同时,也难免觉得些许失望。
今日请安时的氛围也有些低落, 高嫔扫了眼四周, 她的手轻轻搭在小腹上, 算着时间,她有孕也四月有余, 该是要显怀, 但她穿着宽松的宫装, 外加披风,倒是让人看不出什么幅度。
高嫔按住心底的那点焦躁, 垂首,掩住眸中那一闪而过的情绪。
近来她去慈宁宫请安的次数都少了,无他,姑母不满于她有孕还要满宫招摇,话里话外都是让她学学仪昭容。
高嫔垂眸望向小腹,她比谁都希望仪昭容能走出合颐宫。
没人知道高嫔在想什么,请安早早地散了,皇后回了内殿,问春被时瑾初踹了那一脚后,又没有好生休养,身子骨也渐渐地差了下来,她脸上总是不足血色。
她也终于学会了闭嘴。
如果是往日,她听说段宝林一事,总要叽叽喳喳一番,但现在,她沉默得有点和问夏相似。
皇后和往常一样,在内殿拆了头饰后,她翻了两页卷宗,尤其是敬事房的记录,眉眼间情绪不由得寡淡了些许。
问春听见她淡淡的一声:
“都是没用。”
问春往卷宗上看了一眼,这个月来,圣驾进后宫的次数不算多,即使仪昭容不能侍寝,圣驾去合颐宫的次数居然也是最多的。
满宫妃嫔居然比不过一个有孕的人,怪不得皇后会觉得这后宫妃嫔没用。
尤其昨日段宝林一事传出来后,皇上颇有点杀鸡儆
猴的警告在其中,其余妃嫔不会再敢步段宝林的后尘,只会叫仪昭容越发一家独大。
皇后松了卷宗,她偏过头,视线透过楹窗落在外面的花枝上,许久,她按着额角,有点厌倦道:
“这宫中的妃嫔总是这些人,本宫整日瞧着同样的面孔,也要觉得腻味了,不怪皇上会觉得没有新意。”
问春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再有数月,就到了每三年一次的选秀时间,到时宫中会进新人,这宫中的局势也许会有改变。
撂下这句话,皇后似乎排解了点情绪,她重新收回视线,继续翻看起卷宗。
邰谙窈不知道已经有人在盼着明年的选秀,明明都要进入冬日了,她却觉得越来越容易犯困,太医来诊过脉,道是孕期正常反应。
她辰时才醒,还未到午时,就又有点恹恹地犯困。
不等她睡下,绥锦就叫醒了她,邰谙窈有点懵地眨了眨眼眸,绥锦低声:
“张公公来了。”
邰谙窈有点纳闷,张德恭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她让人将张德恭请进来,等人进来后,她才瞧见张德恭身后跟着的嬷嬷,她有点困倦的脑子立时反应过来,这是昨晚时瑾初答应好给她拨的嬷嬷。
张德恭带着人给她请安,堆着笑道:
“皇上早朝前,特意吩咐奴才给您送位嬷嬷来,魏嬷嬷曾在太医院待过,她懂得些药理,于药膳一事上更是好手,若是有什么事,娘娘也能放心交给她。”
邰谙窈眨了眨眼眸,听见了张德恭口中的放心二字。
时瑾初送来的人当然是值得信任的,但也不是一点坏处都没有,魏嬷嬷一来,也就代表合颐宫对时瑾初来说没什么秘密。
某些事情,她得注意遮掩点。
但和这些麻烦相比,魏嬷嬷的用处更大,邰谙窈分得清轻重,她弯眸浅笑道:
“日后就要麻烦魏嬷嬷了。”
魏嬷嬷冲她服身,毕恭毕敬:“奴婢既然来了合颐宫,替娘娘做事便是分内之事。”
能在宫中待到这个年龄,还能有点脸面的人,没一个是傻子。
她这番话是在表态,意思是她来了合颐宫,只会安安分分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
邰谙窈听得出来,脸上神情越发柔和了些许:
“皇上会让你来合颐宫,便是信任嬷嬷的能耐,我这宫中都是些不经事,日后还要劳烦嬷嬷了。”
魏嬷嬷不由得抬头朝她看了一眼。
她忽然觉得仪昭容说话很有意思,仪昭容只提皇上相信她,就半点没有犹豫地把合颐宫交给了她,一个字没提起自己对皇上是什么想法,却是话里话外都表明了对皇上的信任。
不论真假,这番话总是让人听得高兴的。
这般会做人,又生得如此姣盛的容貌,魏嬷嬷一点也不意外仪昭容为何会得宠了。
魏嬷嬷恭敬地服身:“娘娘言重。”
她初来乍到,邰谙窈没和她久谈,让小松子给魏嬷嬷安排了厢房,放她回去收拾东西。
绥锦也拿着太医院开出的药方退了出去。
见魏嬷嬷安排妥当,张德恭就要告辞,却被邰谙窈拦住:“公公留步。”
张德恭停住,他有点惊讶,转头望向仪昭容,不解地问:
“娘娘是有什么事要吩咐奴才?”
他是御前掌事,连坤宁宫的娘娘都得给他些许脸面,但张德恭不会飘,知晓自己的这份体面是哪里来的,按理说,他不要听后宫娘娘的吩咐。
但仪昭容得皇上看重,张德恭当然不会对仪昭容有半点不敬。
让张德恭意外的是,仪昭容喊住他之后许久没开口,他费解地偷瞟了眼,就见仪昭容不自在地皱脸,有点扭捏的模样。
张德恭忙忙低下头,不敢多看。
他也在心底纳闷,什么事情值得娘娘这么纠结?
片刻,邰谙窈终于说话,她声音听上去是若无其事:
“公公伺候皇上这么多年,应当是很了解皇上吧?”
张德恭被问得一懵,他是否了解皇上?应当是有点了解的吧,但张德恭没敢直接回答。
倏地,一只白皙的柔荑抓了一把金瓜子塞给他,张德恭的冷汗都要滴下来了,娘娘这是什么意思?
是打算要收买他?
他瞧着娘娘不像是拎不清的人。
张德恭捧着金瓜子站着,他谨慎地斟酌着语句:“娘娘言重,奴才得老天开眼,才能有幸侍奉在皇上跟前,哪里敢说自己了解皇上。”
邰谙窈没想到打听消息的第一步就会失败,她睁大眼,呐声:
“你也不知道皇上喜欢什么?”
听到这里,再联想不久后就是皇上的生辰,张德恭才明白娘娘要做什么,他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但是心底不由得腹诽,只是想打听皇上的喜好,搞得这么郑重其事做什么。
御前宫人常是被人打探皇上喜好,张德恭早就习惯了。
他也知道自己的位置,惯来是不会说的。
但张德恭瞧了眼仪昭容,觉得仪昭容其实是白问,他不是不想透露,而是近一年来,皇上的喜好很明显。
娘娘不如把自己送上去,比别的什么礼物都会叫皇上高兴。
张德恭讪笑了一声道:“皇上看重娘娘,娘娘不论送什么,皇上都会高兴的。”
他自觉说的是实话,但问话的人只觉得他是在敷衍。
邰谙窈恹恹地耷拉下头,也知道张德恭的难处,没有为难他:
“时辰不早,御前离不得人,公公早些回去吧。”
想到什么,邰谙窈忙忙添了声:“皇上事务繁忙,今日一事就不必让皇上知道了。”
省得被时瑾初知道她想要投机取巧,又要被骂没良心。
张德恭回到御前,时瑾初已经散了早朝,他正在御书房内伏案处理政务,瞧见人回来,投去一记眼神:
“魏嬷嬷不得她喜欢?”
否则,他怎么回来得这么慢,必然是有什么事绊住了他。
张德恭忙忙摇头,将仪昭容和魏嬷嬷的对话说给了时瑾初听,殿内响起时瑾初的一声轻呵:
“惯是会说些好听的。”
张德恭觑了眼皇上不着痕迹勾起的唇角,觉得皇上要是把唇角的幅度压下去,这番话还有点可信程度。
要他说,仪昭容今日根本没必要问他,论讨皇上欢心的能耐,十个他也比不是一个仪昭容。
时瑾初静等片刻,没等到下文,他不着痕迹地挑了下眉梢:“没了?”
张德恭讪笑了声,心底给仪昭容说了声抱歉,真不是他不想替仪昭容瞒着,而是皇上太敏锐了。
他将合颐宫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时瑾初意味不明地笑了声:
“难为她还记得。”
时间很快到了时瑾初的生辰那日。
万寿节,办了宫宴,凡是三品以上的官员都能入宫参宴。
邰谙窈今日没有准备去宫宴,但她还是出了合颐宫,太医也给了她建议,孕期一直闷在宫中,其实不是一件好事。
孕者要保持心情舒畅,也得适当地走动走动,免得生产时困难。
在这些事情上,邰谙窈惯来是听劝的。
辰时左右,某人忍住困意起身,带着她准备的礼物到了养心殿。
第 106 章
==第一百零六章==
时瑾初听见宫人来禀报仪昭容求见时, 也不由得有些意外。
自她被查出有孕后,就和鹌鹑一样缩在合颐宫中,时瑾初清楚她是谨慎, 但有时也怕她会闷出病来。
邰谙窈被张德恭直接请进了养心殿,时瑾初没在正殿处理政务, 而是在内殿中偷闲。
刚越过二重帘, 邰谙窈就看见时瑾初抬手喂了白鹦鹉粒瓜子, 仿佛是听见动静, 他恰时地转头掀起眼看过来。
时瑾初眉眼放松, 气定神闲, 让人一眼就看得出他心情不错。
但邰谙窈在看见这一幕时, 脚步却是几不可察地一顿。
她有一种错觉,或许不是错觉——她有一刹间竟然觉得时瑾初望她的眼神和望白鹦鹉的眼神是一样的。
或许是孕期敏感, 才让她察觉到往日没有留意过的细节。
时瑾初见她站在那里不动,朝她招手:
“站在那里作甚?”
邰谙窈回神, 她如常地走进内殿,殿内燃着清香,
楹窗敞开,有暖阳照进来, 一点也不冷, 邰谙窈褪去鹤氅, 坐到了时瑾初跟前,她偏头望向那个鹦鹉, 轻声道:
“臣妾当皇上在做什么, 原来又是在陪白主子, 这种待遇真是叫臣妾也觉得羡慕。”
她弯着眼眸,话音中透着些许揶揄, 再是正常不过。
但时瑾初朝她看了一眼,眉心的轻蹙转瞬即逝,他垂下视线,意味不明道:“别人说这话也就罢了,你也抱怨。”
邰谙窈轻抬下颌,半点不觉得自己抱怨得有错。
时瑾初又不可能直接和她说什么,略过这件事,他直接了当地问:
“咱们的昭容娘娘今日怎么有时间来找朕?”
邰谙窈被调侃,有点恼,也懒得回应他的明知故问。
她将自己带来的锦盒推给了时瑾初。
时瑾初挑眉,他当着邰谙窈的面打开锦盒,锦盒里安静地躺着一条腰带,玄青色,绣着云纹金线,她女红惯来是不错,和宫中精心培育的绣娘也不遑多让,她费了心思,腰带也格外精致。
时瑾初莫名想起那日他去合颐宫时的情景,她钻在他怀中,搂着他许久,手指顺着他的腰腹一点点地挪动,那时时瑾初只觉得她仗着自己有孕在故意撩拨。
如今才知晓她是在做什么。
女子咬着细碎的声音抱怨,清清楚楚地传进他耳中:
“就为了给皇上准备这条腰带,臣妾要被魏嬷嬷和绥锦念叨死了。”
时瑾初听见自己轻描淡写地问她:“怎么不听她们的话?”
她不是惯来最看重这个皇嗣么?
针线活本就费心神,尤其她是在孕期中,银针那么细,但凡一个不注意,就会伤到她。
邰谙窈呃了一声,许久,她闷声道:“但臣妾真不知道送您什么了。”
“臣妾宫中的好东西都是您送来的,您肯定都见惯了。”
她稍微停顿了一下,有点恹恹地耷拉下眸眼,她声音变得很轻很轻:“其实不止那些。”
这条腰带也是。
他后宫那么多女子,要送他东西的人太多了。
腰带、香囊、鞋子,甚至衣裳,这种能亲手做的东西,后妃应该是早都送了个遍,好让他在穿上时能想得起自己。
殿内没有其余人,静谧得让两人仿佛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所以,时瑾初也能将女子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她说:
“可惜臣妾愚笨,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新意。”
她送不出让时瑾初觉得特殊难忘的礼物,只能按图索骥,最终像绥锦和张德恭说的那样,表明心意。
时瑾初打断了她的自贬,拿起那条腰带,垂着眸眼,轻描淡写道:
“朕送你的生辰礼,不也是没有新意?”
邰谙窈整个白净的脸蛋都皱在一起,瘪唇:“这怎么能一样。”
他又是给她宴请诰命庆生,又是给她晋位的,怎么是一条腰带能轻易相比的?
“没区别。”
这三个字给邰谙窈说得有点懵。
时瑾初淡淡道:“送礼一事惯来讲究投其所好,再是贵重,也得让朕喜欢。”
邰谙窈听懂了什么,她呼吸都轻了些许,忍不住地舔了舔有些干涩出唇。
两人谁都没看谁,但殿内的气氛有一刻让人觉得心跳都重了些许,仿佛要从胸腔中跳出来撞在肋骨上。
许久,是邰谙窈打破了沉默,她问:
“臣妾的手艺好不好?”
时瑾初朝她看了一眼,仿佛是觉得她厚脸皮,遂顿,才慢腾腾地说:“尚可。”
仿若很勉强一样。
邰谙窈对这个答案不是很满意,但她也没在意,下一刻,她理直气壮地提出要求:
“那您待会就穿上,晚上宫宴时也不许换下来。”
她说不许,语气格外强硬,声音却是软的。
时瑾初听得直挑眉,倒也不是不能顺着她,但总得给他一个理由,他问:“为什么?”
邰谙窈其实能给出理由的,例如她不会去参加宫宴,便让她送的生辰礼陪着他等等腻歪的话。
但她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她只是抬眸望向他,认真地问:
“不行么?”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轻飘飘地落在安静的殿内。
时瑾初沉默了好一阵,仿佛是没有想过会得到这个答案。
许久,他站起身,将腰带放下,转身要进内室。
邰谙窈见状,她轻扯了下唇,说没有失望是不可能的。
许是时瑾初一直以来对她的态度,叫她觉得放纵点也无关紧要,她提出那番要求时是抱着希望的,如今被拒绝当然会有落差。
女子眉眼闪过低落,那双眸子也仿佛有点黯淡下来。
片刻,有人从内室出来,声音不轻不重地传过来:
“愣着做什么?”
邰谙窈倏然抬起头,只见时瑾初又从内室走出来,邰谙窈也看出来他和刚才的不同——他换了衣裳,和那条腰带越发衬配。
邰谙窈这时才知道时瑾初去内室做什么,她拿起腰带起身,咬声道:
“您也不和臣妾说一声,臣妾还以为您……”
她堪堪咽声,没有再往下说。
走近时瑾初,她低头替他扣着腰带,整个过程都生疏得要命,这也不怪她,她不是正儿八经入宫,没经过嬷嬷教导,入宫后,也几乎从未伺候过时瑾初起床。
时瑾初也不催她,任由她笨手笨脚的动作,回应她没说完的话:
“你都提要求了,朕能不应你么。”
邰谙窈眼睑轻轻一颤。
殿内的温情终究是没维持许久,张德恭在外禀报:
“皇上,皇后娘娘求见。”
一声打破殿内气氛,让邰谙窈骤然清醒过来,在听见皇后娘娘四个字时,心底的那点涟漪刹那间消失殆尽。
没有气氛裹挟,邰谙窈整个人都冷静下来,她不着痕迹地往鸟笼看了一眼,白鹦鹉正在低头喝着水。
她莫名想起自己曾经和绥锦说过的话。
她说,念白被喂养得久了,丧失觅食的能力,即使放它归林,也是一条死路。
细想下来,她的处境和念白其实也没什么不同。
她也在被时瑾初豢养,圣上恩宠就似一场润物细无声地倾袭,让人得意,也让人轻狂,一旦没有抵抗住,丧失了冷静和清醒,或许就会成为了下一个赵美人。
邰谙窈一点点掐紧了手心,她让自己从时瑾初身上移开视线,将心神放在皇后身上。
邰谙窈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皇后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过来?
邰谙窈没有选择避开,即使她现在出去,也没办法避开和皇后见面,索性就待在这里。
她态度冷淡了下去,惹得时瑾初不动声色地望了她一眼。
皇后已经被张德恭请了进来,推门声响起,时瑾初咽下要问女子的话。
皇后从帘子外进来,看见邰谙窈时也不意外,显然是得了邰谙窈在御前的消息,她神情如常地给时瑾初行礼,邰谙窈刚准备给她行礼,就被时瑾初拦住。
皇后眸色稍深,她也笑着道:
“你现在身子重,行礼一事能免则免。”
邰谙窈低眉顺眼地应是。
内室榻上只有两个位置,皇后和时瑾初相对而坐,倒是没了邰谙窈的位置,时瑾初提声叫了张德恭,很快有人搬了圆凳进来,摆在时瑾初跟前。
皇后面不改色地看着这一幕,尤其是女子和时瑾初离得那么近,时瑾初自然而然地将
杯盏递给了女子。
皇后瞧过一眼,杯盏中装的不是茶水,颜色微褐,应该是酸梅汤。
也是,这御前都知道仪昭容得宠,自然不会怠慢她。
皇后掩住了唇,道:
“请安散后,听说你来御前,本宫还有些惊讶,没想到是真的。”
邰谙窈端着杯盏,有点喝不下去了。
她听得出皇后为什么惊讶,她能来御前,却没去坤宁宫请安,可不就是让皇后惊讶么。
时瑾初扔下了要喂给白鹦鹉的瓜子。
皇后扫过一眼,唇角的幅度险些有点勉强。
她眉眼情绪不着痕迹地寡淡下来,邰谙窈连请安都不去,她提一嘴都不行?
但不论如何,皇后最终还是点到即止,轻而易举地转了话题,她没忘记她今日来御前的目的:
“你出来得也巧,今日恰好是皇上的生辰,既然你身子无碍,晚上便也到太和殿凑凑热闹,整日待在合颐宫内,也不怕将自己闷坏了。”
她一番话说得亲热,半点瞧不出二人曾有过龃龉。
邰谙窈听到这里也终于弄懂了皇后这一趟的目的。
原来是来堵她的。
邰谙窈轻扯了下唇,她何德何能值得皇后这么费心?
她也觉得纳闷,当初的冯妃和云修容有孕时都是闭宫不出,也不见皇后有任何举动,怎么轮到她时,皇后就这么坐不住了?
第 107 章
==第一百零七章==
让她去宫宴, 邰谙窈是一百个不愿意的,否则她也不会这么早地来给时瑾初送生辰礼。
她还没有说话,时瑾初已经替她拒绝, 轻描淡写地找了借口搪塞:
“她孕期反应重,没必要让她来回折腾。”
他眉眼没抬, 但谁都听得出他这话是对谁说的。
邰谙窈脸颊飘了点红, 她仿佛有点赧然地垂下了头, 没说话, 却是默认了时瑾初替她拒绝的态度。
皇后笑容淡淡, 她望了邰谙窈一眼, 没有再说, 婉言道:“臣妾瞧着仪昭容脸色红润,还以为她腹中皇嗣是个乖巧的, 不闹人呢。”
提起这个,她也说起往日她怀着皇嗣时的情景, 推心置腹给邰谙窈传授经验。
皇后提起嫡子,眸色柔和了许多,泛着温柔余韵,她忍不住地摇头唏嘘:
“朝儿就是个闹人的, 怀他时, 本宫险些被折磨得丢了半条命。”
她一口一个孕期吐得昏天黑地, 晚上睡觉也睡不好,时常被抽筋疼得哭醒。
时瑾初忽然推了下杯盏, 杯盏撞在装着瓜子的盘子上发生清脆的声响, 让人心底不自觉地一紧, 皇后止住话头,就见时瑾初掀起眼朝她看来, 语气微有不虞:
“她胆子小,你和她说这些作甚。”
皇后这时仿若才发现邰谙窈的脸色不对,她稍有些歉疚:“是本宫不好,一提起朝儿就没完没了,仪昭容是否吓到了?”
皇后都道歉了,邰谙窈还能怎么办?
她只能白着脸,脸色勉强地摇头:“臣妾没事。”
邰谙窈轻轻地攥住时瑾初的衣袖,不得不说,如果皇后今日的目的是来吓唬她的,那么皇后无疑是成功的。
怀孕后,邰谙窈难道只觉得欣喜么?
当然不是。
她记得云修容难产时的情景,刻骨铭心,她早就知道女子有孕是件一条腿迈进阎王殿的事情。
她有不安,有害怕,也有迟疑和彷徨。
她从未和任何人提起过心底的不安,她也竭力地按下去负面情绪,她告诉自己,宫中不是没有成功诞下皇嗣的妃嫔,她未必不能是其中之一。
但今日皇后的一席话,就差摆明了告诉她,她怀孕期间不会安稳。
邰谙窈抬眸,她勾起一抹浅淡的笑,仿佛没有听出皇后话中的恶意,轻声道:
“皇后娘娘当初那么艰难都熬过来,臣妾相信臣妾也一定能平安诞下皇嗣的。”
皇后也朝她看来,四目相视间,她唇角幅度不变,应和道:“仪昭容是个有福气的,又被皇上庇佑着,当然会平安无恙。”
邰谙窈听出她的言不由衷,心底有点腻歪,她转而找上时瑾初,瘪唇道:
“好难喝。”
她将装着酸梅汤的杯盏推给时瑾初。
邰谙窈不是傻子,当然知道自己怎么样会招人恨。
但她现在心底不舒坦,其余人也都别想舒坦!
皇后笑容淡了淡,这宫中妃嫔能得时瑾初一点青睐都会视作恩典,今日换做任何一位妃嫔,便是觉得再不合口味,也会如含蜜意。
谁会像仪昭容一样挑三拣四?
偏有人纵着她,半点不觉得有什么,时瑾初接过杯盏,随意撂在案桌上:“难喝就不喝。”
皇后平静地看着这一幕。
在宫人终于给她端来茶水,也同时给邰谙窈端来一杯和了玫瑰清露的温水。
皇后是个见识广的,所以,她在第一眼就认出邰谙窈喝的是什么,她垂眸抿了口茶水,咽下去后,舌尖仿若还残余了些许涩味。
玫瑰清露是贡品,宫中一共存有十来瓶,年初时就有一半被送去了合颐宫,剩下的一半,其余妃嫔都还没尝到味,估计又会落到仪昭容腹中。
皇后忽然觉得她这一趟来得没有任何意义。
她提起嫡子时,时瑾初也只担心他的宠妃是否会被吓到。
他全然忘记了他觉得会吓到女子的那些艰辛都是她曾亲自体会过的。
皇后放下了杯盏,借口提了宫宴位置安排一事当作是自己来御前的目的,很快,她笑着道:
“各位诰命也快要进宫,臣妾先回去安排了。”
时瑾初淡淡颔首,没有留她。
邰谙窈要起身恭送她,也被时瑾初拉住,口吻淡淡地斥她:“瞎折腾什么。”
邰谙窈顺势坐下,软声道:
“臣妾送皇后娘娘,怎么就是瞎折腾了。”
皇后仿佛没有听见,她径直出了养心殿,今日暖阳甚好,但到底是秋末,冷风呼啸时刮得人脸颊生疼。
问春身子不好,跟在她身边伺候的是问夏。
问夏替她披上鹤氅:“娘娘小心身子。”
皇后站在养心殿前,她回头望了一眼养心殿的牌匾,视线不由自主地望向游廊下。
御前宫人岁月静好地守在殿门前,合颐宫的奴才也躲在游廊下挡风,一眼瞧过去,居然让人有点分不清哪个是御前的宫人,仿佛浑然一体。
皇后收回视线,她拢了拢衣襟,制止冷风灌入,她垂下视线,语气淡淡道:
“起风了啊。”
问夏听不出她是否有言外之意,也不想听出来,只当她是表面意思:“各位诰命夫人就要到了,娘娘早些回宫吧。”
皇后没拒绝,她上了仪仗。
仪仗被抬起来,位置一旦高了,能看见的东西也就多了,皇后就看见了邰谙窈的仪仗。
她来得早,恰是晨光熹微时,仪仗也没什么挡风遮阳的帘子。
皇后收回视线,轻缓道:
“马上就到了午时,怪不得本宫觉得有些晒人。”
问夏是个安静的,惯来不会多嘴,闻言,也只道:“奴婢让他们走林荫小道。”
一刻钟时,邰谙窈也离开了养心殿。
仪仗从养心殿回合颐宫的路上,暖阳晒人,邰谙窈不自觉地偏了偏头,有些不适地蹙了下黛眉。
秋鸣余光瞧见,低声让宫人变了条道路。
抬仪仗的奴才都是了解这宫中的路的,挑了条遮阳又离合颐宫近的小道,他们脚下稳,知晓快是要午膳,他们稍稍加快了些许脚步。
皇后的一席话对邰谙窈到底是有影响,她情绪不是很高涨。
忽然,邰谙窈好像听见有人喊她,她抬起头去看,就见转角处周贵嫔和姚嫔的身影,不止她们二人,叫邰谙窈惊讶的是,高嫔也和她们在一起。
邰谙窈有点好奇。
这三人怎么凑到一起的?
虽然曾经在合颐宫这三人也经常碰面,但她心知肚明,高嫔和周贵嫔二人的交情其
实并不深。
彼此还有一段距离,邰谙窈就没让仪仗停下,只听见周贵嫔抬声道:
“我们刚从合颐宫准备回去,没想到这么巧就遇上了。”
今日请安后,知晓下傍晚有宫宴,众妃嫔都有点心不在焉的,她回宫路上被高嫔叫住,问她是否一起去看望邰谙窈。
话里话外的意思是今日是万寿节,众人晚上都会去太和殿,只有邰谙窈一人落单,合颐宫难免会冷清,她想去陪邰谙窈说会儿话。
周贵嫔扫了眼高嫔的腹部,颇有点一言难尽。
但她还真的不放心让两个孕妇单独凑到一起,只好跟着一道而来。
结果可想而知,邰谙窈根本不在合颐宫。
周贵嫔心底也松了口气,谁能想到居然这么巧地就碰上了。
周贵嫔颇有点恨铁不成钢,觉得邰谙窈真是会挑时间,但凡她再晚上一点,也不至于直接撞上。
邰谙窈惊愕:“你们从合颐宫来的?”
话音甫落,邰谙窈刚准备让仪仗停下,就在这一刻,变故横生——
邰谙窈只觉得仪仗一晃,忽的整个仪仗往一角落歪去,她脸色骤变,她只听见秋鸣和周贵嫔的慌乱声,或许还有其他人的,但她没有听清,她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就从仪仗上栽下去。
在栽下去的一刹间,邰谙窈来不及思考,下意识地护住小腹!
或许是许久,又或许只是一刹那,邰谙窈的感观全部空白,隔了许久,她才能听清外间的声音,她许是砸在人群中,有人护住了她,她居然没感觉到腹部传来太大疼意,但她听见有人不敢置信的惊呼声。
邰谙窈被这一阵惊呼声吓得脸色煞白,双手紧紧护住小腹,浑身紧绷,半点不敢放松。
许久,她终于意识到不对劲,睁开眼,就见到秋鸣和宫人将她护得严严实实。
不止如此,还有一个人。
高嫔脸色煞白,没有一点血色,额头仿佛疼出了冷汗,整个人痛苦不堪,邰谙窈慢半拍意识到——高嫔也在她身下。
这个认知让邰谙窈呼吸一紧。
周贵嫔慢了一步,她视线落在高嫔身下,忍不住震惊地捂住嘴,失神呢喃:
“天呐……”
姚嫔也骇然地变了脸色。
秋鸣和宫人手忙脚乱地将她扶起来,邰谙窈怔怔地望着高嫔,高嫔今日穿身银白色的裙装,于是,那抹殷红在她的裙裾格外明显,鲜血越来越多,染红了众人的眼。
梢芝哭着扑到高嫔跟前:
“主子!”
这一声叫醒了所有人,邰谙窈背部还有些疼,但她尚能站稳,她望着高嫔趴在地上,疼得眼泪一直掉,她动了动嘴唇,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
这幅模样太过骇人,尤其是她裙裾上的殷红。
秋鸣咽了咽口水,低声喊她:“娘娘。”
邰谙窈掐紧手心,强迫自己冷静,这里距离合颐宫最近:
“把高嫔抬到合颐宫!”
“传太医!”
邰谙窈闭了闭眼,高嫔身下留血的一幕不断回荡在她脑海中,她袖中的指尖控制不住地轻颤:“派人去请皇上和皇后,还有……太后娘娘。”
第 108 章
==第一百零八章==
宫人的动作很快, 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有一点疏忽,抬着高嫔就往合颐宫而去,邰谙窈往四周望去, 抬仪仗的宫人早就跪地瑟瑟发抖。
尤其是脚下打滑害得娘娘摔下来的宫人脸色惨白一片,冲着邰谙窈砰砰磕头:
“娘娘恕罪!奴才绝不是故意的!奴才是踩到什么才会脚下打滑!求娘娘恕罪!”
宫人后悔死了, 他是见周贵嫔几人过来, 被分散了注意力, 没留意脚下有东西, 结果没想到一个疏忽就发生这种事情。
邰谙窈没管他的惊惧和不安, 只是在听见他的话时, 脸色倏地冷了下来。
秋鸣立刻走到仪仗跟前, 果然瞧见几颗鹅卵石,她脸色微变, 抬头喊了一声娘娘。
邰谙窈也看见了。
主仆二人脸色都是难堪。
这小路上常有主子行走,打扫的宫人再是偷懒也不敢留下石子, 平坦的路上出现鹅卵石本就是一件怪事。
周贵嫔也回过神来,她没管那么多,脑海中还想着高嫔一事,她上前拽了一下邰谙窈, 焦急低声:
“你还管这些做什么, 交给皇上和皇后去查就是, 你刚才也摔了下来,难道没事么?!”
她的提醒就差摆在了明面上。
高嫔的情况眼见是不好了, 而且高嫔是因救邰谙窈才会落得这个下场, 就算邰谙窈在这件事中也是受害者, 但谁知道高嫔如果真的小产,太后会不会迁怒邰谙窈?
邰谙窈现在最稳妥的做法就是卖惨, 她越惨,太后的怒意才越不会发泄她在身上。
到时,太后哪怕是为了高嫔的皇嗣,也会自主去查今日的背后主谋!
姚嫔也听见周贵嫔的话,她眼神稍闪,却是什么都没说,只也是担忧地望向邰谙窈。
邰谙窈咬唇,她知道她现在必须保持冷静。
她不是不疼,从高处摔下来,再是有人垫背,也不会一点疼意没有,她还没有从变故中回过神来,脸色苍白一片。
她也听出了周贵嫔的提醒和焦急,她脑海中其实有点乱,但勉强存了理智,她只能先下令:
“让人守着这条路,谁敢破坏现场,立即拿下!”
高嫔被送去了合颐宫,她这个合颐宫主位不可能一直在外待着,尤其是高嫔还是因她才落得这般下场,她必须得回去看着。
周贵嫔气得要命,觉得邰谙窈平日也挺聪明的,现在怎么就傻了?
她一把拉住邰谙窈,气急败坏地对四周宫人吩咐: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难道要你们娘娘自己带着伤跑回去么?!”
秋鸣也知道周贵嫔的顾虑,连忙叫上宫人也将娘娘抬了回去,邰谙窈没有做挣扎,她脸色煞白,被人抬也让人瞧不出一点违和。
被抬到合颐宫时,邰谙窈脑海中还忍不住地想,今日是时瑾初的生辰,她还真是送了时瑾初一个大礼。
邰谙窈轻扯唇角,却是笑不出来。
差一点……
差一点落得高嫔这个下场的人就是她了。
众人很快回到了合颐宫,绥锦见到宫人抬着高嫔回来,却不见娘娘,心底惊惧忧虑,却也不敢直接让高嫔去内殿,好在合颐宫只有邰谙窈一位主子,高嫔曾经住过的常乐轩还是空着的,绥锦直接让宫人将高嫔抬到常乐轩。
再见邰谙窈是被抬着回来,她吓得魂都要掉了,直接走过去:
“怎么回事?!娘娘伤到哪里了?!”
绥锦下意识地去看娘娘身后,没见到殷红让她松了口气,但下一刻她见到娘娘的脸色,一颗心又重新提起来。
周贵嫔也没拨开她:“先别问那么多了,太医呢?还没到吗?!”
邰谙窈没见到高嫔,问:
“高嫔呢?”
绥锦从她们语气中听出什么:“奴婢让人将她送到常乐轩了。”
不过是主殿和偏殿的距离。
她瞧着高嫔的情况惊险,有些不敢让高嫔进内殿,要是高嫔在内殿小产了,如今娘娘也有孕在身,难免会有些晦气。
而且……
绥锦和姑娘对视了一眼,有点惊疑,邰谙窈冲她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邰谙窈要去看高嫔,却被周贵嫔按了下来,恨铁不成钢:
“你才从仪仗上摔下来,难道不要命了么?你不关心自己,也得替腹中孩子考虑考虑!”
一番唱念做打,楞是将戏做全了,让邰谙窈
成了不顾自身安危也要去探望高嫔的形象,霎时间,殿内响起一片阻拦声。
姚嫔第一次知道周贵嫔的脑子也能转得这么快。
时瑾初就是这个时候到的,他来得很快,甚至比在后宫中的皇后和太后都要快了。
邰谙窈还脸色煞白地躺在仪仗上,时瑾初见到这一幕时,呼吸倏然一滞,片刻后他回神,怒不可遏:
“你们都是死人么!”
众人骇然,被吓得跪了一地。
时瑾初当真被气到了,觉得一群人都没长脑子,这个时候是请罪的时候么?
他没管其他人,上前走到邰谙窈跟前,女子怔怔地望着他,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只有眼眸渐绯,她咬住唇,再见到他的一刻再也绷不住情绪:
“皇上!”
时瑾初抱住人,将人拥入自己怀中,她身子还在发抖,连带着让他搭在她身上的手也有点轻颤。
他还记得当日他把女子从慈宁宫抱回来的场景。
宫人来报时,他只听得见仪昭容从仪仗下跌落数字,就立刻起身赶过来,至于身后奴才还说了什么,他全部没有听清。
直到现在,他未在女子身上看见伤痕和闻见血腥味,才觉得心脏重新跳动,他低下头,问:
“有没有哪里疼?”
邰谙窈眼泪簌簌地掉下来,她摇头。
时瑾初还是没有放下心,他抱起女子进了内殿,转头冷声问合颐宫的奴才:“太医呢?”
秋鸣飞快回答:
“奴婢已经派人去请了,正在来的路上。”
时瑾初听到这里,才冷冷地收回视线,这群奴才若是连太医都未请,也没必须再伺候下去了。
秋鸣劫后余生地瘫软在地上。
等把邰谙窈放在床榻上,周贵嫔也跟着进来,时瑾初扫过女子,确认她没有大碍,终于想起他隐约听见宫人来报时说到见红二字,但邰谙窈没有出事,见红的是谁?
邰谙窈攥了攥他的衣袖,她动了动嘴唇,仿佛想说点什么,却一时没能发出声音。
这宫中只有两位妃嫔有孕,出事的不是邰谙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时瑾初意识到什么,一颗心往下沉,他听见自己冷静地问:
“谁见红了?”
周贵嫔没让邰谙窈自己回答,抢先道:“见红的是高嫔,不知是哪个心思歹毒在路上放了鹅卵石,害得仪昭容和高嫔沦落至此!”
只听她的话,恐怕会觉得高嫔会受难只和背后人有关系。
人都是偏心的。
周贵嫔也不例外,哪怕高嫔是救了邰谙窈,她也下意识地就想把邰谙窈摘出来。
但话音甫落,周贵嫔就见邰谙窈朝她看了一眼,周贵嫔咬牙,她也知道这件事瞒不过去,还不如她们亲自提起,她停顿了下,言简意赅:
“高嫔是为了救仪昭容。”
她不说,时瑾初也能猜到。
宫人禀报跌下仪仗的是邰谙窈,结果见红的却是高嫔,其中必然发生了什么。
但高嫔不顾自己腹中皇嗣也要救邰谙窈?
这件事,不止周桂平亲眼所见时震惊,如今时瑾初听来也只堪堪信了五分。
这五分还是因为事情发生在众目睽睽下。
时瑾初转眸望向女子,邰谙窈冲他咬唇点头:“一睁眼,她就在臣妾身下了……”
时瑾初闭了闭眼。
不等时瑾初再说什么,太医到了。
知道仪昭容和高嫔同时出事,太医院当值的太医几乎都来了,李太医进来的时候,众人也听见了外面的通传声,是太后来了,但众人等了片刻,没等来太后,便立即意识到太后去了何处。
周贵嫔想说点什么,又欲言又止。
邰谙窈低垂着头,眼泪从脸上滑落,她话音中有不解和迷茫,也有些许不安和自责:
“高嫔都是为了救臣妾,才会受伤……”
她不解高嫔为何救她。
不止她不解,别人也想不明白,但时瑾初知道她为什么不安。
时瑾初握住了她的手,拉回她的思绪,他声音斩钉截铁:“今日你也是受害者,不要替人揽责。”
李太医这时诊脉结果也出来了。
时瑾初朝他扫了一眼,眸色漆黑只让人呼吸一紧,李太医的话到嘴边就变成了:“昭容娘娘动了胎气,臣全力而为,才勉强替娘娘保住胎儿,娘娘还要诸事小心,不能再受到任何惊吓和情绪波动,否则,后果难料。”
周贵嫔无声地松了口气,有了这句话,太后即使要迁怒,也要顾及点邰谙窈腹中的皇嗣。
邰谙窈眼眸彻底红了,她吸着鼻子,望向时瑾初时眸中情绪仿佛要溢出来:
“皇上……”
李太医只替她诊脉,什么都没做,却是说全力而为才替她抱住腹中胎儿。
她当然知道这是谁的意思。
外间忽然响起一阵喧哗,令人心底难安,时瑾初也朝外看了一眼。
周贵嫔控制不住地皱起眉头,再想起高嫔当时身后的殷红,不由得有点惴惴不安。
邰谙窈也知轻重,她松开时瑾初的手,软声:
“臣妾没事,您去看看高嫔吧。”
不管怎么样,高嫔都是救了她,于情于理,她都不能霸着时瑾初。
时瑾初也明白这个道理,他让邰谙窈待在殿内,才转身出了内殿,他身姿颀长,背影笔直,仿佛没有什么事能让他弯下脊背。
邰谙窈望着这一幕,忽然有些安静。
第 109 章
==第一百零九章==
外间冷风呼啸, 暖阳也遮不住冷意。
如今殿内只有邰谙窈和周贵嫔主仆数人,当时常乐轩没人,姚嫔只能去常乐轩守着。
周贵嫔长吁了一口气, 她想起时瑾初的做法,低声道:
“皇上还是向着你的。”
人和人究竟是不同, 明知高嫔见红, 时瑾初还是能稳住情绪, 在替邰谙窈善后才离开。
周贵嫔也不知道说什么, 心情也稍有些复杂。
邰谙窈回神, 她按住心底那点莫名的情绪, 周贵嫔还在问她:“你说, 高嫔为了救你连腹中皇嗣都不顾了,到底是图什么啊?”
高嫔着实费解。
邰谙窈也在想, 高嫔是图什么?她想不明白,于是只能确认了一件事, 高嫔是假孕。
她和高嫔的交情,还不至于让高嫔舍得身孕来救她。
再大利益也没可能。
邰谙窈深呼吸了一口气,一旦确认高嫔是假孕,她的目的反而容易猜测了。
高嫔今日一行, 让她欠了高嫔偌大的恩情, 日后但凡她对高嫔有一丁点不好, 她就成了世人眼底的白眼狼。
甚至,她腹中皇嗣日后也得对高嫔客客气气的。
谁叫高嫔曾舍掉自己的孩子而救过这个皇嗣一命。
就如同邰家的生恩一样, 立时有一条无形的枷锁束缚在她身上, 让她根本扯不断和高嫔的牵扯。
如果只是简单地和高嫔交好, 邰谙窈就算有犹豫,但念及着利益, 也会选择半推半就。
但不代表她愿意被高嫔一辈子捆绑。
邰谙窈转头问周贵嫔:
“你怎么会和高嫔一起来合颐宫,你将今日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周贵嫔愕然,但见她脸色不好,也没有耽误,忙忙从头到尾都告诉了她。
邰谙窈闭了闭眼,在听见周贵嫔说是高嫔主动问她是否要来合颐宫时,她倏地皱了皱眉。
邰谙窈纳闷,高嫔折腾这么一出,难道就是为了让她欠下恩情,至于么?
邰谙窈得不到答案,但她不想被算计。
邰谙窈招来绥锦,低声嘱咐了几句话,她眸底冷静:
“让人去找杜修容。”
绥锦不敢耽误,立即跑了出去。
周贵嫔不解,这个时候去找杜修容做什么,但她没问,只瞧邰谙窈的脸色,她也意识到今日一事不是什么意外。
甚至高嫔都未必算是无辜。
而在另一边,常乐轩中。
时瑾初一来,就听见常乐轩的哀恸声,压抑得让人心底沉甸甸的,高嫔躺在床榻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床幔。
太医都跪在地上,埋头不语。
太后脸色沉沉地站在殿内,皇后在怒声问:“到底怎么回事!高嫔怎么忽然小产?!”
有人看见了他,立时跪地请安。
太后望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皇后也转头看过来,见到时瑾初时,她心底不可避免地有点失望。
时
瑾初既然出现在这里,那么仪昭容一定是没事了。
皇后脸上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福下身,悲痛地叹了口气:
“皇上节哀,高嫔腹中的孩子没有保住。”
哪怕在来时见到殿内情景时就猜到了结果,等皇后亲口说出来时,时瑾初依旧是许久没有说话。
他眸色晦暗地望向高嫔。
说实话,对高嫔腹中的皇嗣,他没有过期待。
他从未想让高嫔怀孕过,当初被高嫔算计,也是彻底厌恶了她。
连带着她有孕后,从未去看望过她。
但纵使没有过期待,他也默认了太后让中省殿照顾凝香阁的安排,那终究是他的皇嗣。
也仅此而已了。
他有沉痛,也只因皇嗣,但从未相处过,要说他有多难过,也不可能。
最让他情绪复杂的是,高嫔是救了他另外一个皇嗣才会小产。
尤其是在高嫔听见动静,她空洞的眼神终于有了些波动,她艰难地转过头,哑声问:
“仪、昭容……还好么……”
时瑾初的心情复杂到了顶峰。
他难得语气平和地对高嫔说话:“嗯。”
锦被下,高嫔紧攥着的手心在这一刻骤然松开,幸好,她赌对了。
她和时瑾初不是没有过相处,但她再费心思也不讨时瑾初喜欢。
高家这般显赫的身世给她带来的不是助力而是累赘,太后姑母也不能让时瑾初对她另眼相待。
高嫔只能替自己另做打算。
从她踏入皇宫的那一刻起,她就见识到了时瑾初对仪昭容的不同。
她将赌注下在仪昭容身上,仿佛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了。
知道仪昭容有孕时,高嫔觉得,简直是老天都在暗中帮她。
唯独叫她着急的是,仪昭容有孕后居然一直闭门不出,半点得意炫耀的心思都没有,谨慎到了极点。
她早等着万寿节了。
再拖下去,她逐渐要显怀,药效也要消失,再不是她能隐瞒得住了。
她往日没理由找邰谙窈,只能借着万寿节这个借口孤注一掷。
幸好,她赌赢了。
从今往后,皇上心疼仪昭容一日,就会对她愧疚一日。
圣上愧疚能给她带来多大的好处?
未可知,却足够让她赌上一次。
明年新妃就要入宫,她如今都不能得宠,到时她只会被遗忘得更厉害,姑母年龄也大了,她倚仗姑母又能倚仗多久?
时瑾初的话落下后,高嫔终于有了反应,她似笑似哭,眼泪不断地掉下,哭得身子都在轻微颤抖,她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
“那就好……那就好……”
谁都听得出她是在自我安慰,悲恸仿佛要溢出来。
时瑾初沉默下来。
太后听得闭眼:“别说了!”
她再是对仪昭容有愧,拿高嫔的孩子去换仪昭容的皇嗣,她也是一百个不愿意的。
但事已至此,太后说再多也没用,她忍不住地迁怒:
“仪昭容呢?”
时瑾初没说话,是张德恭回答:“昭容娘娘险些小产,太医竭力才保住娘娘腹中皇嗣,刚喝过安胎药昏睡过去了。”
闻言,众人掩住唇,都是一脸担忧,但心底是否觉得惋惜就不得而知了。
姚嫔不着痕迹地往张德恭看了眼。
邰谙窈是什么状态,她心知肚明,但她没有揭穿,只是安静地垂下头。
太后的怒意一顿,仪昭容腹中的也是她的皇孙,她没能再怪仪昭容,只能深呼吸了一口气:
“到底怎么回事?高嫔和仪昭容怎么会变成这样?”
跟来的秋鸣扑通一声跪地,她埋头道:“回皇上和太后,是有人在娘娘回来的路上放了鹅卵石,才会害了娘娘和高嫔,求皇上和太后替娘娘做主!替高嫔做主!”
秋鸣抹了一把泪,咬牙道:
“也不知道是哪个天杀的,居然这么丧天良,也不怕遭报应么!”
秋鸣不知道是谁,但不论是谁,她骂上一句也不觉得解恨。
她也纳闷,她们回来的路线和去时的路线不同,走小道是临时的决定,怎么会有人能事先料到?
秋鸣觉得有些胆寒。
皇后没忍住地摇了摇头,有些责怪:“抬仪仗的宫人难道不看脚下的路么?”
秋鸣咽声,没法辩解,这的确是宫人失责。
时瑾初脸色微寒,秋鸣余光觑见,心底知道今日合颐宫的奴才也讨不得好。
皇后再问话,得知她们换了路线,不由得皱了下眉头。
有人小声嘀咕:“谁能知道仪昭容临时换了路线。”
也许就是个意外,要怪也只能怪抬仪仗的宫人不小心。
秋鸣直接打断那位妃嫔的话:“各位主子娘娘也许不了解,但奴婢是从中省殿出来的,这满宫廷每条路都是有专门宫人打扫的,就是防止有主子会被绊倒,要是玩忽职守,可不是饿一顿两顿的事情。”
主子被绊倒难道是主子的错么?当然是底下奴才打扫得不仔细。
没有哪个奴才敢偷懒。
而且,秋鸣嘴皮子很是利索:“娘娘会临时换路线,也未必没人能猜到,午时烈阳,这条路是临合颐宫最近、也是最荫蔽的路,若是有心,不难猜得到!”
被反驳的妃嫔脸色呐呐,没敢再说话。
秋鸣又冲时瑾初和太后磕头:
“皇上!太后!此人心思缜密歹毒,今日被害的是娘娘,来日还不知道是谁,若是不除,奴婢恐忧今日一事还会重演!”
她三言两语把众人说得堵声,也没人再提出反对,毕竟,谁能保证来日自己不是被害的那个人?
有人眸色沉了沉,她望了秋鸣一眼,觉得这个奴才真是伶牙俐齿。
皇后皱眉:“臣妾这就让人去查。”
她话落,秋鸣忽然朝她看了一眼,话锋一转,含糊不清地说了声:
“今日皇后娘娘也去了养心殿,还见到了娘娘。”
要说谁的嫌疑最大,秋鸣当然是怀疑皇后,谁让娘娘今日只碰见了皇后。
皇后脸色一冷,她直视秋鸣,语气寡淡地问:“你是在怀疑本宫?”
秋鸣再怀疑,也不可能直接承认,她埋首:
“奴婢不敢。”
她说不敢,而不是没有。
众人当然听得出她的言外之意,隐晦地对视一眼,觉得合颐宫的宫人当真是胆大。
皇后也被气笑了,她何时被一个奴才指着鼻子怀疑过?
时瑾初没管她们的对峙,眉眼浮了点不耐和冷凝,他直接喊:
“张德恭!”
张德恭立即领命退下。
皇后见到这一幕,倏然攥紧了袖子中的手,手帕被她攥得褶皱不堪。
时瑾初什么都没说,但他直接让张德恭去查,让她不得沾手这件事,何尝不是有了偏向?
时瑾初立在一旁,一言不发。
皇后望了一眼时瑾初,仿佛瞧得清他眸底深处的薄凉,眼不见心不烦地偏开头。
第 110 章
==第一百一十章==
秋鸣求皇上查, 但她心底清楚,这件事根本不好查。
宫中不可能安排宫人时时刻刻守着每条路,禁军巡逻也不是没有一点空荡, 想查出谁在小道上放了几颗鹅卵石无疑是大海捞针。
但她们必须得摆出一个态度来,也不可能因为不好查, 就根本不查。
邰谙窈让人守着小道, 不许人破坏, 让张德恭省了不少事, 所以张德恭回来得很快。
张德恭回来时脸色算不得好, 他埋下头:
“奴才的确在仪仗附近发现了鹅卵石, 鹅卵石被打磨得光滑, 不像是意外。”
像这种小道都是早中晚各要打扫一
次,他问了打扫小道的宫人, 中午还没来得及打扫,早上卯时左右刚打扫过, 路上不该出现鹅卵石。
张德恭将自己查出来的消息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卯时这个时间让他们根本没法确认时间范围,这满宫妃嫔在这期间都会去坤宁宫请安,还有各宫宫人拎早膳午膳,为了保证速度, 这种小道常有宫人经过。
张德恭心底腹诽, 秋鸣说得没错, 这背后的确是心思缜密,要是针对合颐宫出手, 倒是好查一点, 偏她在合颐宫外动手, 让人根本没法确定人选。
众人早从内殿出来,给高嫔腾出一个安静的空间休息。
合颐宫的宫人给各位主子搬了凳子坐。
张德恭话音甫落, 众人低声议论纷纷,也觉得这事难办。
皇后耷拉下眸眼,从时瑾初让张德恭去查这件事时,她就再没说过话。
这期间,时瑾初仿若掀起眼皮子朝她看了一眼。
太后手中的佛珠拍在案桌上,她冷哼一声:
“哀家不信这天底下有不漏风的墙,既然做了,就不会不留下痕迹!”
众人立即噤声,殿内中陷入安静,张德恭恭敬地躬身垂首,等着吩咐。
太后扫过殿内众人,她也经过这些事,当然知道这些人都在想什么,她冷声道:
“那条路上没有人巡逻,难道其他地方没有人当值么?”
以防万一,各个宫门口或者御花园都是有宫人当值的,太后看向张德恭,声音里一片肃然:
“让人去查,凡是有可能经过那条路的人全部关入慎刑司!不管你用什么法子,都得给哀家查出真相!害死哀家的皇孙,就想这么轻松糊弄过去,简直是做梦!”
众人脸色惊变。
邰谙窈今日走的是荫蔽小道,谁也不知道自己的宫人会不会经过那条路,而且底下当值的奴才为了交差,宁可错杀也不可能放过一人。
皇后也皱起眉头:“母后,这会不会牵涉太广,万一有人无辜被牵连?”
她心底难得有点恼起高嫔。
她根本不懂高嫔在做什么?仪昭容平日都根本不搭理高嫔,她还要热脸贴上去,仪昭容有什么利益值得她拿皇嗣去图谋?
要不是高嫔,太后根本不会插手到这件事中。
皇后管不了高嫔,只能按住心底烦躁的情绪。
太后看都没看她,漠然道:
“那也是她们的命。”
她的皇孙都死了,难道还要在乎几条奴才的命么?
此话一出,再没人敢求情,听出太后话中的凉意,都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
皇后的脸色微不可查地变了变,她皱着眉头,转头看向时瑾初,就听时瑾初问她:
“皇后觉得不妥?”
时瑾初问话时,目光平静深暗地望着皇后。
不知为何,皇后心底倏地咯噔了一声,她垂下眼,否认:“臣妾没有。”
时瑾初也不知信没信她的话,许久,他的视线才从皇后身上移开。
他朝张德恭颔首,皇后只能目睹张德恭离开。
见状,秋鸣眸色几不可察地闪了闪。
谁都知道今日宫廷不会平静。
在张德恭出去半个时辰左右,或许是事情闹得太大,众人听见有脚步朝这边赶来,不曾露面的敬修容和杜修容也都来了。
杜修容面上带着惊惧:
“臣妾来时,见到禁军正在到处拿人,这是怎么了?”
合颐宫内还算安静,但外面早乱成了一团,杜修容来时,还能听见到处都是哭喊求饶声,她停下仪仗问了嘴,才知道太后下令将有关人都关入慎刑司审问。
杜修容进宫多年,就没见过这么乱的场景,闹得人心惶惶。
好在钟粹宫和合颐宫不是一个方向,再是如何,这件事也牵扯不到她身上。
她平日低调和善,人缘不错,有人回答了她,很是小声:
“高嫔失了皇嗣,太后下令,正在调查凶手。”
但没想到杜修容在听见高嫔小产后,她脸色立时变得古怪,她呐呐两声,眼神稍闪地望内殿一眼,就忙忙偏开眼:“原来如此。”
她遮掩得再快,但殿内众目睽睽,也被察觉到了不对。
皇后眼神一闪,她出声问:
“杜修容怎么了?本宫瞧你像是有话要说。”
杜修容下意识地往太后和皇上看了眼,忙不迭地矢口否认:“没有!”
这下子,但凡是个明眼人,都能瞧出她的不对了。
时瑾初也抬头看向她,杜修容倏然一顿,她咽了声低下头。
时瑾初冷淡道:
“有话直说。”
杜修容犹豫了许久,她才呐声:“只是臣妾的一些无端揣测,不敢言于皇上耳。”
时瑾初扫了她一眼,眉眼颇有点不耐,要是真不想说,她就不会做出这种模样。
他冷下了脸,没再问第三遍。
但有人替他问,皇后也有些不虞道:“让你说就说,遮遮掩掩地令人心烦。”
杜修容被斥得有点臊,面红耳赤,她迟疑地望了眼太后,才垂首道:
“是臣妾心底的怀疑太骇人听闻,才不敢说。”
见皇上和皇后态度都不好了,杜修容也不敢隐瞒,她眼一闭,索性直言:“臣妾的宫人曾见到高嫔换洗过衣裳。”
她说得含糊,时瑾初一下子没听懂。
但殿内众女子却是立时意识到她在说什么,都是脸色骤变,皇后掩住唇,没忍住倒抽了口气,太后直接站了起来,她脸色格外难堪,压抑着怒意:
“杜修容,你想清楚你在说什么!”
杜修容砰一声跪地,她勉强苦笑道:“臣妾不敢胡言。”
皇后低声和时瑾初解释了下杜修容的意思,时瑾初脸色立时阴沉下来,他望着杜修容,没有说话,但眼神却是极冷,让人不自觉地泛起点凉意,也隐隐感觉到一种风雨欲来的不安。
众人咽了咽口水,脑子都有点懵,高嫔假孕?
要知道混淆皇嗣血脉,可是抄家灭门的死罪!
高嫔不想活了么?
太后脸色一变,想说什么,但时瑾初没听。
知道杜修容在说什么后,时瑾初直接就信了她的话。
别人不知凝香阁有什么,但时瑾初不会不知。
从一开始,高嫔就不应该有孕。
偏偏她在算计他后,直接有了身孕,这般巧合,他本就有怀疑,只是他派去的太医诊脉都是确认无误,他才肯放下疑心。
一种死寂在殿内蔓延开来,众人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许久,殿外响起一阵脚步声,隐隐还有人的恼声:“你刚喝了安胎药,还要不要命了!”
众人猜到来人是谁,果然,等帘子掀开,仪昭容和周贵嫔出现时,众人半点没有觉得意外。
仪昭容应该是换了身衣裳,没有血腥味和脏乱,但她青丝稍稍有点凌乱,落了几缕披散在肩头,她脸色和唇色煞白一片,让人一眼就瞧出她的情况不好。
众人也知道她为什么要强撑着身体过来。
废话,救了她的高嫔忽然变成假孕,涉及到这两个字,谁不会觉得自己被算计了?
搁她们身上,她们也坐不住。
邰谙窈立在门帘处,她黛眉姣姣却是没有一点血色,她咬住唇,显然是对现在的形势有些迷惘,时瑾初在看见她时就变了脸,他上前握住人的手,冷声:
“不好好休息,你出来做什么?”
她从高处落下,受了惊吓是必然,安胎药也是真的喝了,她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好好休息。
邰谙窈被斥,也什么都没说,她也握紧时瑾初的手,仿佛要借力,她望向内殿的方向,声音虚弱还透着些轻颤:
“皇上,臣妾听说高嫔……”
她咬住唇,说不下去。
她有点红了眼眸,忍不住地咬声,堪堪止住汹涌的情绪:“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邰谙窈能想到的事情,时瑾初当然也能想通。
他想起自己适才对高嫔生出的愧疚,忽然扯了下唇,眸中
情绪如覆冰霜。
站在台阶上的太后见到时瑾初这幅模样,心底就觉得不好,皱眉打断二人对话:
“事情还没有定论,杜修容也许是看错了,或是另有隐情,现在就断定高嫔假孕,未免言之过早。”
邰谙窈不和太后争辩,她只是深呼吸了一口气,眼睑不断颤抖着,轻声:
“我以为她真心要救我,一心难安……”
她偏过头,抬手擦了把脸。
她这般安静,情绪全部堵在心底,让人看得格外难受。
周贵嫔没忍住道:“仪昭容招谁惹谁了,一个个地都不放过她!”
敬修容朝这边看过来一眼,女子容貌姣姣,她轻蹙眉,就能惹得别人怜惜,悄然落泪时,让人恨不得将世间好物都捧到她眼前博她欢喜。
像她这样的人,从入宫那一刻起,就注定遭人嫉恨,苦难不断。
时瑾初也沉了眸,她说她一心难安,但偏偏有人就是要她难安,要她愧疚。
谁都不肯放过她。
时瑾初声音极冷道:
“证据。”
他没看任何人,但谁都知道他在对谁说,杜修容才要说话,太后脸色一变:“皇上!”
时瑾初转头回望太后:
“母后知道混淆皇室血脉,该当何罪么?”
“还是母后觉得,她姓高,就能免除一切罪名?”
他声音平静,仿佛没有一点怒意,但太后却是听出他话中的不容置喙和冷凉,尤其是最后一句话让她变了脸色。
时瑾初不会看在她面子上对高嫔有任何的宽恕。
杜修容不着痕迹地扫了眼太后,心底清楚,今日后,她是将太后得罪得狠了。
但她受仪昭容恩情,早就说过会受仪昭容驱使,就不会反悔。
杜修容心底叹了口气,她看了看太后,又转头看向时瑾初,像是被这种气氛吓到,半晌,她才犹犹豫豫地道:
“臣妾在知道这件事后,没有证据不敢乱说,也担心会出什么事故,就一直盯着凝香阁。”
她停顿了一下,呐声:“臣妾发觉高嫔孕期时常喝一种药,是药三分毒,连安胎药都不该常喝,高嫔每日请安都是正常,臣妾也不知道高嫔在喝什么药。”
话都说完,杜修容又忙忙道:
“臣妾只是怀疑,不敢下定论,真相如何,还要请皇上详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