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溪阁。

    郁枝鸢看着眼前持白子的人,道:“老师意下如何?”

    眼前的男子一袭淡色衣袍,端坐在书案前,他没有冠发,一头柔顺的乌发散落在肩头,宛若降临人世的谪仙,悲悯的看着世人。

    “恭王殿下的问题,恕我不能回答。”他淡声道。

    郁枝鸢也不急,弯唇一笑:“我敬佩老师的才学与能力,故而同老师说这些,互利互惠之事,何乐而不为?”

    男子掀起薄薄的眼皮:“我才疏学浅,这等事是做不来的,夜深了,水汽重,我便不留殿下了。”

    被他这般下面子,郁枝鸢也丝毫不恼,仍轻笑着:“老师思量几日再答也不迟,那学生先退下了。”

    夜风将烛火吹得跳跃不止。

    “这,太师三思啊,若是当真答应了恭王殿下,将来皇储斗争,损了您的羽翼,却不一定……”小侍有些焦急,“请您明哲保身,这也是老太傅的心愿。”

    “你说,皇家姐妹之间,当真能有什么姐友妹恭吗,”溪洄淡淡的开口问道,他像是对此兴趣不大,仅随口一提。

    芜之为难:“太师大人,我不好多说啊……”

    “嗯,有什么不能说的。”溪洄捻着手中的白玉棋子。

    芜之道:“我倒是觉得,皇家姐妹之间,就没有什么真正的姐友妹恭,无一不是姐妹阋墙,为了皇位争得头破血流。”

    芜之还是半大的儿郎,这个年纪的儿郎最是对什么都好奇,溪洄也不拘着他,让他说,也任他说。

    “那你觉得,我不参加这次斗争为好,是吗。”

    芜之立即道:“自然,若是老太傅还在世,自然不希望您参与党争,我也觉得,一切都没有独善其身更好……”

    溪洄不置可否:“那也要看,站谁。”

    啪嗒,修长的指尖松开,白棋入局。

    ——

    彼时,半月堂。

    姣郎委委屈屈地扭来,朝着她跪下道:“殿下,奴一心为着殿下,却不想,王夫哥哥做出了这等丑事,有辱殿下的颜面,奴这才当即来见殿下拿个主意……”

    郁云霁瞧了身旁的孤启一眼,见他嫌恶的看着姣郎,心头微紧。

    正是赐婚的紧要关头,她只求孤启好好的,不要动不动便发疯。

    “什么事?”郁云霁问。

    姣郎难以启齿般:“王夫他,如今已身为殿下的正夫,却心中惦念着旁的女子,做出了有辱门楣令人唾弃之事,他,私藏了女子的物件。”

    他这话一出,孤启面色当即微变,眯起眼眸看着地上的姣郎。

    姣郎知他疯癫,不敢与之对视,瑟缩道:“殿下,奴句句属实。”

    郁云霁看了孤启一眼,抵着下颌问他:“凡事都要讲个证据,岂能听你一人红口白牙,你可知污蔑王夫是何罪?”

    “奴知殿下不会轻易相信,”姣郎抽泣着,从怀中掏出了一沓破碎的黄纸,“这些,都是奴意外发现的……”

    不等郁云霁开口问,孤启猛然起身,朝着姣郎狠狠甩了一巴掌。

    清脆的声响在屋内徘徊,姣郎不曾想到他会当着郁云霁的面打他,也怔在了那处。

    男子皮肉娇嫩,没几息,姣郎一侧面颊浮起一个巴掌印。

    “谁准你动这些东西的?”孤启胸膛起伏着,阴翳的凤眸渗出寒意,他紧紧抓着姣郎的衣领,将他提起,“我问你,谁准你擅自动这些的?”

    姣郎被他掐得涨红了脸,哭啼着:“求殿,殿下为奴,做主……”

    那一沓纸散落了一地,郁云霁本还不知晓他怎么如此大反应,待看清楚后微微瞪大了眼眸。

    上面满是情真意切的话语,类似校园时期写给爱慕女孩的小纸条,却有三指厚。

    若是原主,只怕如今他的性命便要不保了。

    “该死的,你怎么敢,谁准你玷污殿下的东西!”他发狠地晃着姣郎,几近歇斯底里。

    郁云霁见他失控,忙上前将他抱住:“孤启,你冷静些。”

    孤启怒道:“冷静,我如何冷静,郁云霁,你的贱侍和你一样该死!”

    凭什么,凭什么他要替孤善睐打点一切,哪怕他将要嫁倾慕依旧的恭王,临了都被换成人人畏惧的魔头,若是没有郁云霁,若是没有这群恶人,他此刻已是恭王夫。

    地上散落的是他多年来对恭王殿下的心意,此刻却被旁人拿来羞辱他。

    他恨,他恨不得立刻撕了眼前这贱侍!

    孤启捏紧的指尖有血迹蜿蜒而下,只是,他像是丝毫感受不到疼痛一般,只狠狠瞪着眼前发抖的人,恨不得立刻要了他的命。

    他胸膛急促地起伏着,方才他用力过猛,姣郎面上浮起了几道血痕,嫩生生的面颊上,哪里还有方才的半分动人。

    不够,他只嫌不够,就该将眼前恶心至极的人撕碎!

    “来人,将这贱侍拖下去,杖杀!”

    两个孔武有力的女子闻言走来,郁云霁忙道:“他罪不至死……”

    “罪不至死?”孤启怒极反笑,“偷主君的东西,身为奴婢不敬主子,胡乱攀扯罔顾王法,哪一点不致死?”

    “啊,莫不是菡王殿下瞧见这张漂亮的脸蛋儿,心生怜惜了?”孤启看着地上瑟缩不已的人,轻笑一声,“真是让人心疼呢,就是可惜了这张脸。”

    他面上的笑意骤然消失,冷声道:“将这不知尊卑的贱侍带下去,杖,毙。”

    “我看谁敢动!”郁云霁朝着门口两个女子冷声道。

    “我是菡王夫,这后院之事都由我来管,”孤启愤恨地掐在自己柔软的掌心,“今日,我偏要他死。”

    郁云霁当即沉下了脸:“将王夫与姣郎关进自己的院子,未经允许不得出门。”

    她到底不是在古代长大的,受现代思维熏陶十余年,怎么会看着这种事发生。

    姣郎再如何不对,也不能让孤启下令打杀了,到底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不能任由孤启这样下去,否则她的凶名怕是洗不清了。

    孤启不可置信的看着她:“郁云霁!”

    两个女子没有犹豫,亦不敢多听,为两人带上了门,这才将哭哭啼啼的姣郎押去别院。

    “孤启,由不得你胡闹。”郁云霁温和的神色敛去几分,那张清风霁月的面孔也带了冷色,“我们说好的,你好好做你的王夫,只要不生事,你仍是恭王夫。”

    “他都踩到了我的头上,你让我忍气吞声?”孤启怒声道。

    郁云霁道:“你无非就是想嫁进恭王府,我们可以相安无事,可姣郎再如何品行不端,也是府上的人,不容你随意打杀。”

    随意打杀,真是好一个随意打杀。

    孤启下唇被咬得泛了白,明明错的是旁人,凭什么就该他含垢忍辱,都是这群该死的,是他们欠他的!

    眼前的郁云霁一脸正色不容置喙,像是今日他敢下令杀人,她便会将他如何一般。

    “哈哈哈,”他垂首哂笑,再抬眸时已是一脸鄙夷,“郁云霁,别一副很懂我的模样,你凭什么懂我,你不懂,你什么都不懂!”

    他紧紧攫着郁云霁,却见她一步步朝着自己走来,两人之间的距离不可避免的拉近了。

    清雅不知名的淡香愈来愈近,他却不自觉的将身子后倾了些,下意识的躲避她带来的威压。

    叮啷,是玉佩相撞的脆响。

    “孤启,注意你的身份,”她淡声道,却是不怒自威,“这是我的菡王府,不是恭王府。”

    “…你凭什么觉得自己能办到,”孤启深吸一口气,对上她,“以你现在的威名,去将人抢来,做自己的新夫不成?”

    郁云霁道:“你无需多问,安分在府上待着。”

    腰间穗子随着两人的动作,不知何时纠缠到一起。

    两人一时间静默无言,少倾,孤启突然扯唇笑道:“我总觉得,你不是昔日的菡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