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云霁心中揣着事,囫囵睡了一觉便醒来。

    怕吵醒与她划着楚河汉界的孤启,郁云霁蹑手蹑脚地爬起,没有唤人服侍便下了榻。

    她没有注意到,紧贴着内里睡的孤启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眸,眸中早就没有了睡意。

    郁云霁拎起里三层外三层的襦裙,发了愁,终还是对着青镜拆了穿,穿了又拆,殊不知自己的动作全被身后人尽收眼底,大清早便对着她冷笑不止。

    马车早早便备好了,回想这几日的种种,她打算再同孤启好好商议一下此事。

    “殿下,香斋阁将八宝糯香鸭备好了,殿下何故还要亲自前去?”

    弱水不解的看着她。

    她们从不早起的殿下,今日竟是要亲自去香斋阁,奇也怪哉。

    郁云霁靠在马车里小憩:“转转也是好的。”

    她心中实在烦闷,起初她分明极力避开孤启受罚的剧情,最终却还是免不了争执,再有,昨日她极力洗白,孤启却像是受了刺激一般突然发疯。

    郁云霁总觉着有些不对,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阻拦她,推她走向应有的剧情。

    而今她能想到唯一回旋的方式,就是安抚好孤启,进来不去招惹原书中的绝色,且一定要躲避宫里那位溪太师,不要与之为敌才好。

    书中的太师溪洄身上有太多神秘色彩,亦是幽朝唯一一个男官,原主这出了名的浪荡子竟招惹到了他这里,自然是没有什么好果子吃,而原主好似也是接触到溪洄之后开始倒霉的。

    惹不起,她躲就是了。

    只要不招惹溪洄,便能避免生生死死的大事,这些细枝末节的往后也好说。

    她说转转,便是真的转转,弱水引着她在京城的地界绕了一圈,也大致清楚了书中几个重要人物的府邸所在。

    直至下午,她才提出要去取那八宝糯香鸭的事。

    她今晨出门可不是专门给孤启取八宝糯米鸭,而是要早日熟悉京城的地界,方便她早些融入进来。

    无法,此刻即便她站在此处,仍旧觉得自己像是这群人中的另类。

    “殿下,我们到了。”

    夕阳顺着被风吹开一角的纱帘,柔柔洒在她的侧脸,郁云霁应声睁开了眼眸。

    弱水将怀中的牌子在窗口晃了晃,朝老板示意:“菡王府的。”

    郁云霁打量着四周,还不及思量,身后便传来几个女子的□□。

    “呦,便是戴着帷帽都掩饰不住公子的姿色啊……”

    “哪家的儿郎,今日便跟本小姐回府可好,保你荣华富贵。”

    几个女娘将中间的郎君围住,郎君的帷帽至腰间,朦朦胧胧的看不清他如今的神情,却也能瞧得见大概轮廓,知晓这是个俊俏儿郎。

    女娘们的话愈发不堪入耳,引得摊贩纷纷侧目,却无人打算上前制止此事。

    小郎君像是受了惊,却从头至尾不曾开口求饶,兴许是个哑郎。

    思及此,郁云霁轻轻蹙了蹙眉:“住手。”

    那几个女娘不耐烦地回头望着她,许是原主不曾来过这等地方,她虽是臭名昭著,但却没有几个人知道她的相貌。

    “姑奶奶的事你都管,家里有几个臭钱了不得了。”年纪最小的小女娘像只开了屏的孔雀,打量着她的穿着,不屑道。

    郁云霁冷道:“天子脚下行此事,你们眼中还有没有王法了?”

    “姑奶奶想如何便如何,这京城里,我便是除了菡王外最风雅的女子。”为首的女娘朝着她扬了扬下巴,鄙夷道。

    谁都知晓菡王是如何的荒唐,几人却将此事称为风雅,将此当做美谈。

    弱水见状,上前几步立于她身侧。

    弱水是个矫健的女娘,配着长剑又颇有威慑力,下的面前几个小女娘后退几步。

    “你们,你们还要动手不成!”

    “杀人啦,泼皮娘子杀人啦!”

    这群女娘年纪不大,想来也不敢惹得太过,否则家中家主与主君都不会轻饶她们。

    为首的女娘还算有点气性:“真当自己是什么世家大族了,你连菡王都不如!”

    郁云霁怕吓到哑郎,不愿再同她们拉扯,颔首道:“好了,多谢几位对本殿的夸赞,现在,离小郎君远点,这是本殿的人。”

    小女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没人动作。

    弱水及时道:“违抗殿下的命令,你们有几张皮可剥的?!”

    弱水今日穿着菡王府的衣衫,肩头上的标识彰显着她的身份,此刻经她一提,女娘们才注意到那个标识。

    这下她们哪里还管什么小郎君不小郎君的,都顾忌着自己的性命,登时被唬的一哄而散。

    哑郎依旧站在原地,没有动。

    此时,哑郎身后跑来一身素色的小侍,他气喘吁吁的,见着自家公子无事,便朝着她行礼:“多谢小姐出手相救,敢问小姐姓名?”

    到底不敢将那能吓得小儿狂啼的名号报出来,郁云霁道:“云浮。”

    眼前的小哑郎像是对外界的一切没了任何反应,即便身边来了人,也不曾回头看看。

    郁云霁心道一声可怜,轻声问他:“可有吓到?”

    她的声音是极好听的,温和下来宛若暖融融的春水,让人心中升起一阵暖意。

    哑郎怔了许久,才微微摇了摇头。

    她了然,果真是小哑巴,便想着关切几句:“你家住哪里,独自一人怕是危险,可要我送你回去?”

    小哑郎缓缓摇头,郁云霁觉得奇怪,他莫不是吓傻了?

    两人这般对视着,一阵清风吹来,半透的薄纱被层层吹起,将他的小半张脸露出一瞬。

    清风像是不满意,欲将哑郎的面纱掀起。

    哑郎似是猛然察觉,慌忙垂首将面前不听话的白纱抚平,朝她施施然一礼便离了去。

    风将一阵淡淡的沉水香带给她。

    方才她只看到微红的唇与微尖的下巴,还有唇下一颗小小的痣。

    有些熟悉,即使只有小半张脸,也是很熟悉。

    郁云霁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

    “那里面,到底有什么?”姣郎抿着唇上的朱红。

    侍人跪在地上,一脸惊恐的道:“郎君,当真是出大事了,那盒子里可是了不得的东西。”

    姣郎不耐烦的看着他:“上面写了什么?”

    侍人身子颤抖着,一时不曾回话,姣郎气得起身朝着他的肩头踢去。

    “混账东西,办事不利,当心本夫将你那老母老夫全都发卖了去!”

    “郎君饶命!”小侍慌忙求饶,从怀中掏出一沓微黄的纸,“东,东西全在这里了……”

    姣郎面上一喜,将那一沓纸夺了过来,只是他用了几分蛮力,只听刺啦一声,几张脆弱的黄纸登时被撕成两半。

    手中轻薄的黄纸被他攥紧,仿佛手中攥着的不是黄纸,而是孤启的性命。

    “好,好啊,”姣郎大喜过望,“我倒要看看,如今证据确凿,他要如何翻身!”

    半月堂。

    郁云霁提着精致的檀木食盒朝里走去,却见内里开了窗,孤启正坐于窗前梳着长发。

    他喜欢金玉与热烈鲜明的颜色,偏这些颜色在他身上不显半分庸俗。

    精细的金发扣将他柔顺的发束起几缕在鬓,发顶的金钗钿子等珠光宝气,将他衬的格外华贵雍容。

    朱红绣金的长袍上绘着墨色的竹,竹叶随着他的动作似是被风吹动,在他身上栩栩如生。

    郁云霁敛了神情,将手中的食盒递给他身边的小侍:“你爱吃的八宝鸭。”

    “菡王殿下究竟想作何,我们先前说好了,和离之后便互不干涉,您可倒好,前脚跟我一个说辞,后脚在京中散播这般传闻?”

    孤启抬眸便对着她阴阳怪气,郁云霁一头雾水:“什么?”

    “京城里的那些风言风语,都要传到恭王殿下的耳朵里了!”

    “风言风语?”郁云霁一怔,好笑道,“能让你这么生气,她们传什么啦?”

    她温言问着,想借此给孤启顺顺毛,情绪好平静些。

    她这副模样,在孤启眼中便是默认了方才他所提及的作为。

    孤启冷笑一声:“外人都传,菡王殿下惧内,但同王夫伉俪情深,自此洁身自好,不再寻花问柳,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殿下这般做又是何意?”

    方才他所说的话,郁云霁还没有什么反应,直到那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出口,她没有忍住,偏头咳了几声。

    “这,你也说了,毕竟是谣言嘛,既是谣言,如何能轻信。”

    她干巴巴的辩解着。

    孤启显然不打算就这么算了,那张美人面似笑非笑着。

    在他阴阳怪气的话脱口前,郁云霁道:“此事你放心,定不会让此影响你嫁皇姐,归根结底,你我还是自家人,自家人不为难自家人。”

    她将含玉方摆好的八宝鸭献宝似的挪到他面前:“瞧瞧,你最爱吃的。”

    孤启面色怪异:“我何曾爱吃这些了?”

    郁云霁一愣,下意识的看向他身边的含玉。

    含玉垂首道:“殿下,主君并没有格外偏爱八宝鸭。”

    脑海中一瞬间像是又什么飞过,郁云霁将那一闪而过的东西抓住。

    所以,原书中爱吃八宝鸭的是原主的姐姐,她如今的皇姐,郁枝鸢,而孤启也只是爱屋及乌,仅此而已。

    “我想着皇姐爱吃,你兴许会吃的。”郁云霁静默了一会道。

    “……我爱吃。”孤启夹起一块放在自己面前的小碟中,“我确实爱吃八宝鸭。”

    她只是随口一提,孤启便确有其事的,将八宝鸭化为了自己的喜好。

    可见他对女主也是真的喜爱,竟是喜爱到了这等地步。

    思及此,郁云霁忽道:“对了,我们要早做打算,我方听闻,皇姐的婚事提前了。”

    郁枝鸢原定晚些时日再订婚,却不知怎么的,要将婚事提前至近些天。

    孤启握着的银箸顿在了半空,嗤道:“菡王究竟是方知晓,还是怀着别的心思,不肯告知……”

    “殿下,奴有要事,还请王夫允奴见殿下一面!”

    “殿下同王夫一道用膳,岂容你擅闯。”

    门外的声音熟悉,不是昨夜的姣郎又是谁,郁云霁听闻有急事,便道:“弱水,让他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