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顺着两扇窗户之间的缝隙悄悄钻进病房内,吹起梁清清的发丝拂过脸颊,痒意顿生,她借此机会伸出手将碎发挽到耳后,也顺势避开了范彦行略显灼热的视线。
好半响,重新组织措辞后,才故作语气轻松道“你想说什么你先说”
话音落下,她眨了眨长睫,鼓起勇气重新看向他,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相遇,这次他却又垂下头率先躲开了,似乎多看对方一眼,就再也维持不了表面上的那份平静。
范彦行盯着不远处梁清清的衣角,望着上面的污泥,终于开口问出了刚才就想问的话,“你这是怎么了不太像你。”
往日见到的梁清清都是精致干净的,穿着打扮状似随意,但仍旧能看得出来是费了些心思的,可今天的她,衣着凌乱,浑身都沾满了脏污,就连头发上也全是干了的泥巴。
范彦行心中有个答案呼之欲出,可是却有些不敢相信,只能试图以开玩笑的方式从她口中听到真相。
注意到他的视线,梁清清不太自在地将衣角往下扯了扯,头一次在他面前产生了局促的心情,明明早就想好了等范彦行醒来,她一定要趁机在他面前刷好感度,将她在得知他被埋后是如何担心他,如何花费体力和精力在一堆泥土里去挖他,如何牺牲“色相”救他
总之,便是把所有的事情都渲染一遍,然后再告知给他。
可是真正在面对他的询问时,她却开不了口了,只觉得处处别扭,说什么都不对。
为什么呢
难道是她如今的模样太过窘迫可是这样的形象也是她早就考虑好的,目的就是为了在说出一切时,配上这样楚楚可怜的狼狈,会更有说服力,也能让范彦行更加感动和心疼。
不然就算衣服没有可换洗的,她也能借用医院的热水房先把头发和身上洗干净了。
想不明白其中的缘由,梁清清双手交缠在一起,修长的指尖扣着掌心,欲盖弥彰地拔高音量反驳道“怎么不像我了我是去帮忙救人才变成现在这样的,你都躺病床上动不了了,还一门心思想挖苦我脏呢”
说完,她就懊恼地咬紧下唇,她是脑子抽风了吗说这些干什么
如今事情的发展方向完全偏离了她的预期。
“我没有。”听到梁清清的话,范彦行愣了愣,随后连忙否认自己并没有在这种情形下还存着奚落她的意思,事实上
“对不起,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想关心你,但是可能不太会说话,所以”
怪就怪之前两人的相处模式都带着刺,以至于现在让她一听到他开口,就往他在嘲讽她的方向想。
“你在关心我”梁清清敏锐地抓住了重点,尾音微微上扬,嘴角也随之勾起,“那你不早说。”
“”他明明一开始就表达的是这个意思。
“我的错。”范彦行不想跟她再纠结到底他有没有早说这件事,果断认错后,便转而开口
顺着她之前的话问道“你说你去救人了村里不是一般都不让女人和孩子去前线吗”
“是不让去,但你不是被埋了吗”梁清清想都没想,就把真实想法给脱口而出了,等说完就恨不得给自己这张嘴两巴掌。
一方面觉得这句话太过直白,范彦行听到了指不定会怎么想,要是因此影响了两人如今和谐的关系,打乱了她的攻略计划,把人给吓跑了可就得不偿失了。
另一方面又觉得或许就应该这样打直球才能早早拿下这朵高岭之花,不然靠她这张时不时就抽风出差错的嘴,要攻略成功得等到什么时候去。
所以不免格外纠结,表情也变得有些扭曲。
果不其然,范彦行听完,安静许久才清了清嗓子,重新开口时竟直接将其点了出来“你是为了救我才去的”
闻言,梁清清扣着掌心的力道加重,眼神飘忽莫名不敢再对上范彦行的视线,望天望地就是不看他,也就没有注意到他此时异曲同工在揪着被单的小动作。
两人拧巴的沉默被下一秒冲进房间的梁军强给打破。
“快,水来了,彦行你快喝。”梁军强这个大老粗一门心思惦记着范彦行想喝水这件事,丝毫没有注意到房间内暗流涌动的气氛,他伸出手轻轻扒开梁清清,然后硬生生挤进两人之间,将水杯递到了范彦行的嘴边。
感受到抵到唇瓣上的冰冷,范彦行先是越过梁军强看了一眼梁清清,见她已经转身离开了,才笑了笑“谢谢军强哥,我自己来吧。”
“跟我客气什么,快喝吧。”梁军强见他不像是逞强,便松手将水杯放进了他手中。
由于长时间没有进水,范彦行一口气将水杯里的水喝光,才觉得整个人活了过来,这个时候梁清清也带着医生回来了,“人才刚醒没多久,麻烦医生您再给检查检查。”
好一通检查过后,医生说万幸大部分都是皮外伤,住两天院,再观察一段时间就可以出院了,梁清清连连道谢,并把医生送到门口,方才回病房。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梁清清调整好了心情,从之前那股莫名的情绪中抽离出来,此时再次面对范彦行都正常了许多。
梁军强赞同地点了点头,想起什么,压低声音道“是啊,彦行被埋这么久身体都没有大问题,这真是老天保佑,我听说前两个被救出来的,有一个人胳膊都断了,现在还躺在楼上动都动不了呢。”
说到这,梁军强话锋一转“但是彦行你刚被挖出来那会儿,呼吸都没了,要不是小妹嘴对嘴救你呜呜呜”
梁清清眼疾手快地一把将梁军强的嘴给捂住,“二哥刚才医生说要给范知青喂点吃的,你刚才去食堂有看到卖粥的吗”
“嘴对嘴”范彦行下意识地抿了抿唇,有些迷茫地重复了一遍梁军强的话。
在看到梁清清的反应后,他立马明白过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之前在京市的时候,他曾经在医院看见过有医生对昏迷的患者进行急救措
施,其中有一项就是嘴对嘴输气,来帮助病人呼吸。
再结合梁军强的话,梁清清也用了这种方式救了他
想到这,范彦行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梁清清一张一合的唇瓣上,色泽泛粉犹如被水浸泡过的水蜜桃,形状柔软饱满,他顿时有些不敢想象这样的唇覆上去会是怎样的感受。
想的越深,他的心跳就越快,没一会儿就失了正常频率,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甚至掌心也冒了汗。
范彦行深呼吸两下,试图平复过于异常的反应,可是身体却非要跟他作对,记忆里不存在的双唇接触此刻充斥着他的大脑,令体温迅速往上攀升,耳尖瞬间红透,紧接着便往脖颈上蔓延。
“好像有粥卖的。”梁军强的话头被打了岔,开始思考自己有没有在食堂看见粥。
梁清清见他成功被带偏,不由松了口气,“你要不要再去看看”
“行,那我去买点儿回来,顺便再把我们的晚饭也买了。”
“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外面下着雨呢,我自己去就行。”
说完,梁军强跟范彦行打了个招呼就快步离开了,房间内再次只剩下了他们两人,一片寂静之中,两道目光在房间内交错,像两条火花在黑暗中碰撞,发出燃烧的呲呲声,危险又迷人。
“谢谢你救了我。”范彦行偏过头去,这会儿医院还没有开灯,窗外昏暗的光照在他身上,衬得他脸上那层薄红越发明显,往日向来沉稳的眸光乱了套,竟藏着几分不知所措。
这样的他,梁清清觉得格外新奇,同时也意识到他在害羞。
这句道谢表明范彦行是知道她之所以会嘴对嘴亲他是为了救人,而不是因为别的,但尽管内心清楚这个“吻”不包含别的含义,他还是害羞了。
她能不能理解为他对于两人这次意外的亲密接触持着不反感的态度
如果是这样的话,她现在最应该做的便是利用他的害羞,继续趁胜追击,进一步开撩,效果肯定会事半功倍。
只是内心深处那一丝羞涩是怎么回事她怎么会跟范彦行一样,竟害臊上了
明明范彦行是猎物,她才是追击他的猎人
梁清清捂住扑通扑通加快跳动的心脏,今天在这个病房内她的举动实在太反常了,不对,是在得知范彦行被埋的那一刻开始,她就不正常了。
为什么呢她是怎么了
想来想去,没有任何恋爱经验的梁清清只能将其归结于她的幸福受到了威胁,所以脑子才会胡思乱想,因为但凡范彦行出点什么事,她谋划的美好未来就将毁于一旦。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现在最重要的是保持脑袋清醒,朝着攻略成功的大门继续前进,至于其他的,全靠边站
想明白这点,梁清清不再纠结她不正常的情绪,勾起一抹笑朝着范彦行所在的方向迈进几步,坐在了病床旁边的椅子上,声音放软道“不用跟我说谢谢,那件事也不用放在心上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你之前不是也救过我吗”
她这么懂事,范彦行肯定更感动了
不用放在心上范彦行睫毛颤了颤,犹豫两秒,还是说出了自打知道这件事后最想说出来的话,“但是不管怎么样,当着那么多人,我们我是要对你负责的。”
闻言,梁清清差点儿就点了头,可是道德绑架得来的负责,长久不了,她想要的是范彦行心甘情愿地非她不娶,后半生死心塌地地给她优渥的物质生活,而不是一时的好。
而这就需要感情基础,放长线钓大鱼才是正理,于是她把涌到嘴边的同意给咽了回去,半开玩笑地摆手道“真的不用负责,那按照你这么说,医生救一次患者就要负责一次,岂不是娶都娶不过来,嫁也嫁不过来。”
按理来说听她说不用负责,他是要松口气的,毕竟婚姻大事不可儿戏,他也不想就这么草率地就决定了自己余生的另一半,至于救命之恩,拿物质补偿也未尝不可。
可是范彦行此时此刻却觉得如鲠在喉,眸中闪过一丝失落,面上却不显,勉强勾了勾唇,“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就是很有道理。”梁清清觉得自己已经给了范彦行台阶下,便转移话题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现在最要紧的是先把身体养好,其他的都是小事。”
范彦行突然不想再跟梁清清讨论这件事情,蓦地转移话题道“我现在手边没有钱票,等回村后”
“小事,以后再说。”
“”范彦行点了点头,又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那你们晚上怎么回村呢”
这个时间点早就没了回村的车,天黑后走回去也不现实,而且就梁清清这身板,估计走到一半腿就要废掉。
“今天不回去了,晚上看能不能跟医院借个床睡,再说了你这儿也离不开人,有我和我二哥在多多少少能照顾你一下。”梁清清早就想好了,患难见真情,现在这种时候,她当然要陪在范彦行身边。
“辛苦你们了。”范彦行这辈子还是头一次躺在病床上让别人照顾自己,脸上浮现出些许不好意思,冲梁清清点头道谢道。
“你能快点好起来的话,这些辛苦都不算什么。”梁清清胳膊撑在膝盖上,用手托住下巴,双眼弯成好看的月牙状,一眨不眨地望着范彦行。
后者心跳漏掉半拍,但是又想起梁清清刚才拒绝他的话,一时间心情格外复杂,几乎是逃一般地闭上了眼睛,“我,我有些累了,想休息一会儿。”
“那你先睡一会儿,等我二哥回来了我叫你,吃点儿东西再睡。”梁清清很是善解人意,以为范彦行是刚苏醒过来还没有什么精气神,还起身细心地帮他盖好了被子。
感受到那双小手在胸前的被子上滑动,范彦行喉结上下滚动一番,藏在被子下的手捏紧了掌心。
“阿嚏。”
没过多久一道压抑的打喷嚏声音突然响起,随后便是一阵离开的脚步声,病房的门开了又关,等室内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范彦行缓缓睁开了眼睛,担忧的眼神看向门口。
她,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