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放舟僵硬着不动,竹淮西趴在洞口边却很急切:“姓沈的你耳朵聋啦?赶紧上来!”
上去.....
沈放舟怔怔地抬起头,这处洞口太深了,以至于无论是烛光与灵火都照不透这里,四下里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这样抬起头去,洞口处竹淮西的头颅被无限放大,漆黑的投影将沈放舟笼罩完全,像是死神的镰刀,预备收割生命。
竹淮西看沈放舟傻在井底不出声,挠挠头很是疑惑:“沈放舟你在干嘛呢?不是说来救我的吗?快上来一起走啊,从这冲出去很快的。你那群师妹的命难道你不想保了吗?”
沈放舟喉咙艰涩:“如果我上去,我还能保住我自己的命么?”
“什么保住不保住的,”竹淮西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你在地下......”
发现了什么?
竹淮西却生生将未开口的几个字咽了回去。
因为井底的沈放舟轻轻地后撤一步,于是暗淡微弱却依旧能照见远方轮廓的烛火便摇曳着洒入井中,照出一座小小的坟墓,亦照出牌匾上的几个小字。
吾妹竹淮西之墓——竹江左。
没有人再开口。
许久许久,大殿内是死一般的寂静,两人身边只有火烧的焰吞声,撕扯着地宫中的百事万物。
双方都没有再动手,沈放舟定定地望着竹淮西,搭在九歌剑匣上的手却已经说明了一切。龙吟、苍泽、沉山与烛龙,四柄绝世神剑蓄势待发,假若眼前人给不出一个合适的解释,那么竹淮西曾观赏过的长剑将会立刻削下她的头颅。
哪怕她是半盏茶时间前,沈放舟拼死闯入灵火之海,也要救下的人。
竹淮西看着这样的沈放舟忽然就笑起来了,她该以为会是什么?沈放舟不就是这样的人吗?出身之高天赋之绝,正如千百年来的江湖剑客,前一秒能为了心中道义不计生死,后一秒便可以为大道与苍生斩杀一切。
也正是她当初扯着竹江左袖子,言之凿凿要成为的人。
于是竹淮西笑着笑着就叹口气,她说:
“你何必点破我呢?”
也就是这句话出口的瞬间,一团再浓重不过的灵气从她身上旋转着炸开,层层叠叠激荡出阵阵碧涛。
下一秒,竹淮西全身上下骤失血色,原本骨直如松、唇红齿白的小少年,面上却突兀地呈现出生铁般的青色,像是被生生冻死在寒原上的求生者,血与肉都被缓缓地封冻住,只需什么时候一阵狂风吹过,所有的所有便只剩下一副单薄的骨架。
以及,脊背处一截莹白的剑骨。
沈放舟愣愣地看着远处的竹淮西,不,已经不能称之为竹淮西了!因为眼前这人,就是她和谢归晚跨入宫殿时望见的那具枯骨!
她忽然想起来了,当初她们被迫逼上雷鸣山,山脚的八门九魂阵是真真切切的一共开了八扇门。三吉门开、休、生,中平一杜、一景,可竹淮西,分明是从死门中
走出来的。
你指望从死门走出来的是活人?
沈放舟盯着眼前的“死”骨(),眼中惊疑不定:你、你为什么会忽然变成原本的样子?
竹淮西低声:听过比干挖心的故事么?
沈放舟点点头?,当年比干之心被活生生挖去一颗心脏却未死,反以丹药护住己身堂堂正正地行出门去,然而最终却倒在卖菜者的一句话下:
“人若无心便死。”
竹淮西看了看自己枯白苍色的双手,叹口气说:“就是这样,你不点破我即能瞒过天道,你一语道破,我也就重新走不出这黄泉山了——所以你为什么要看到那墓碑呢?”
她蹲坐在井边,此时此刻,竟说着说着便轻轻地哭起来,像是离家千里终还乡,却闻梦旧故人亡。于是天地浩大皆可去,所望之处却皆不为家。
所以只剩下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一个流亡的、不知能去哪里的人。
井边人露出这种堪称衰亡的神情,沈放舟竟不受控制地想起捡起的那张纸条。
“我生薄命如蓬转,兰似香焚膏自煎。”这句话到底是竹江左还是竹淮西所留?沈放舟皱着眉头往后退去,依旧怀疑:“等等,你真的是竹淮西么?你与绯玉城中的她所差未免太大!”
“你指望一个流亡漂泊,几次被抛弃几次被掠去剑骨的人,开心到哪里去!?”
竹淮西猛地睁开眼睛咆哮,“城中的那个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的东西才不是我!”
沈放舟却愣在原地:“被抢剑骨?”
“那是一百年前的事情。”
竹淮西低语,说起一百年前时便又露出那种怯怯的难言的伤心来:“就是藏锋之境开启的时候,也是在这处黄泉山。我和姐姐跌跌撞撞地逃到这里,有人却想来抢我的剑骨,我们本能杀掉她的,可当初说好帮我们的人失约了。”
“所以......”
“所以我的剑骨被抢了,”竹淮西猛地抬头,一双枯眼中倾泻出难以言喻的恨与仇,“那个人却伪装成我的样子,心安理得地用着我的骨头,享受着我姐姐的爱!”
“等等——”
沈放舟翻身跃回宫殿,她顾不得此刻周身熊熊燃烧的一切,只迫切地想要寻一个答案。
“剑骨?她是怎么换得的剑骨?”
“你们根本不懂剑骨的含义,这东西的确是可以被生生剜出来换上的。天赐剑骨堪称天赐的一条命,千年前就有替换剑骨挽救濒亡之人的先例。”
“可是这种堪称逆天而行、违背大道的事情,那个竹淮西真能得到上天的承认吗?”
竹淮西冷笑:“当然不行,剜骨一瞬,养骨却要一百年。她必须要占据这具身体整整一百年,才能换得天道的承认。其间也务必要以活人鲜血浇灌骨肉连接处,才能行成这偷天换月之事。”
活人鲜血浇灌......
沈放舟悚然一惊,脑海中瞬时浮现出绯玉城中人影寥落的早市,她先前还疑惑为何
()
城中人口为何凋零如此之快,压根不像师傅笔记中热闹非凡。原来、原来是城中人尽数被竹江左抓去,作了给“竹淮西”换骨的养料!
“一百年后,也就是今天,便是她养骨即成之日。她需要一百一十一个修士的鲜血祭祀换骨阵,以此来助她瞒过天道,过了今晚,她就能彻底取代竹淮西,以我的名字活下去了。”
沈放舟只觉喉咙干涩:“可是你姐姐......竹城主,为什么要帮她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
“因为我姐姐爱我啊,”竹淮西声音很轻,“所以她被骗了,她以为今晚魂归的会是我,殊不知却是那个哄了她一百年的骗子——姐姐她当年明明杀人都手抖的。这就是我为什么在白玉庭院和你说你不懂,你没有与你血脉相连的亲人,你根本不懂为了一个人能付出怎样的代价。”
沈放舟顿在原地,不知道要说什么或者做什么。于是只能沉默抽出烛龙剑来抵抗四周舔舐她的灵火,这里的温度太高了,哪怕是修士也几乎再是竹淮西的枯魂,能清楚地看见两行血泪从她干瘦的眼窝中簌簌而落。
鬼也会哭泣吗?
“所以你到这里来......”
“是为了你。”
“为了我?”
竹淮西点点头:“我到这里是为两件事,一是要毁掉当年姐姐给我立的碑,这样没人点出我是死人,我也就能一直活下去了。二——则是要为了诱你前来。”
沈放舟不着痕迹地绷紧了筋骨,尽管到这一步已和竹淮西图穷匕见,她也不免心生警惕之心,因为眼前人的未尽之言,她已经很清楚了:“你想占据我的身体么?”
竹淮西却并未反驳:“换骨阵子时而起、子时而落,这段时间她的魂魄与肉身皆称得上不堪一击。我如果能抓住机会,未尝不可拿回自己的身体......我、我只是想见一见我的姐姐,一百年了,我想见一见我唯一的亲人,这又有什么错呢?”
仅剩魂魄的竹淮西茫然地抬起头,看见沈放舟时却又只能凄然一笑:“好罢,我不需为自己讲什么好话开脱了,我的确是想要你的剑骨来为魂魄找一个可以寄居的躯体,这样我才能摆脱残魂的身份走出藏锋之境。只可惜、只可惜我姐姐为我刻的碑被你发现了......”
不能不说世间事就是如此之巧合。竹淮西是为了最后能再见竹江左而孤注一掷,堵上魂飞魄散的代价来尽力一博,而百年前竹江左亦是为了竹淮西魂有所归,才冒着死在地宫中的风险砌出一处小碑。可时过境迁兜兜转转,却是竹江左的当年之为叫竹淮西魂飞魄散。
话到最后,竹淮西的声音已经低沉到近乎嘶哑的程度,比干挖心被一语道破于是身死,残魂侵体被说破死身于是道消。藏锋之境百年一开,所以这缕残魂才能苟延残喘整整一百年,但如今被沈放舟点破一切,哪怕是黄泉山的灵气,也救不了她分毫。
此时此刻烈火已然烧上了殿中,火舌无风摇曳出数千尺的浪涛,热浪袭面却像是
野兽般要将沈放舟一口吞下。
“师姐——”
“沈放舟——沈放舟你去哪了?!”
“沈师姐!”
遥遥远处传来呼喊声,仙盟弟子踩在零散的废墟上高声喊着沈放舟的名字,大概是她久去不归,所以师姐师妹们才来寻她。
竹淮西闻声竟痴痴地笑了两声,她看向沈放舟:“走罢,请你不要管我了。我只有一个姐姐,你却有那么多同门。我的魂魄死在这里已然是定居,不要为一个死人再白白浪费力气,至于侵占你的剑骨......对不起,我本来也不情愿的。”
这种语气袒露着一种难言的平静,像是耆耋之年的老者死前留下最后一句遗言,不是希望了却未尽之愿,只是说出口、只是说出口。
藏锋之境的一切此刻已水落石出,原书中为什么这具枯骨残魂盯上了边映雪已无需多论,在没有沈放舟的剧情里,剑心坚固如铁的边映雪自然是残魂的首选。
灵火愈烧愈快,几乎就要卷席天地之间。浓烟滚滚,沈放舟看不见竹淮西的表情了,可她仍然没有逃走:“所以......你会死在这里吗?”
“人死留魂,魂消则无,大概吧。”
竹淮西平静道,也就是最后一个字落下的瞬间,沈放舟只见眼前突起万丈清辉,宛如浩浩江风,竟将那灵火四散吹去,生生吹出一条安全的逃生之路。
“因果轮回,账债总消。是我诱你进来,那么就由我送你出去。”
万千涌动的灵气之中,沈放舟只能看到那具年轻的剑骨逐渐被打碎为纯粹的齑粉,一股轻柔而不可抗拒的力量托举住她,径直将她送去地宫之外的浩荡穹苍。
“那个城中的我.....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我只知道,她是一千年前魔帝扶鹤座下最小的弟子——明珣。”
明珣。
沈放舟浑身一颤,竟觉这个名字有股莫名的熟悉,她深呼一口气将这两个字记在心里,转而去看眼前几乎已化作纯粹灵气的竹淮西。
没有多少时间留给她们了,再眨眼,大概自己就可以被直接送出地宫火海,而竹淮西则将守着她的坟头,永生永世地被困在这里,直至了无生息。
于是在黄泉山崩塌的最后一秒,沈放舟忽地抬头:“你、你有什么要对竹城主说的话吗?”
“遗言吗?”
已经面容模糊的少年笑了一下,像是在开玩笑:“可是太远太久,我已经不知道要说什么了。我只有一个心愿,如果有机会,请你为我血仇。杀掉明珣后,我望你为我在绯玉城后山立一座衣冠冢——我只是,只是想回家......”
最后一个字消弭在空中,也就是这一瞬间,浩浩灵火已将地宫焚烧殆尽,屹立不倒的千年之所灰飞烟灭,黄泉山彻底坍塌,掀起万丈尘烟。
“轰——”
苍穹支离破碎,裹挟着沈放舟的灵气骤松,毫无防备的沈放舟就要摔在地上,说时迟那时快,却见一道白影疾如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果断抓住了沈放舟。
惊魂未定的沈放舟这才松弛下来,她看清眼前人面孔后嚯了一声,郑重其事地比出个大拇指:“力气很有长进!”
谈小洲艰难地抱着沈放舟,踮着脚尖才不叫比她高出一个头的青衫剑客落到地上,她憋着气,努力装作云淡风轻模样:“那是,我总算也能救你一次.......诶!诶!诶!你别动——”
然而为时已晚。
砰一声巨响,远处摇摇晃晃的两人轰然倒地,沈放舟摔了个狗啃泥,面无表情地听系统欢快唱小曲:
“妈妈的妈妈叫什么、妈妈的妈妈叫姥姥。”
“闭嘴。”
沈放舟一脚把系统踹回小黑屋,一边揉着雪上加霜的腰一边艰难地和谈小洲爬起来。
边映雪看得好笑,她上前一步把两个师妹扶起来:“赶紧起来罢,这里还不能称得上安全,我们须得往外再走一走。”
沈放舟眼看着师姐和小洲带着自己畅通无阻地冲出黄泉山的范畴,冲向靠近绯玉城的平地,心中还稍显疑惑:“师姐,藏锋之境不是开启一共十日,我们不过在这里停留了三日,就要回去么......”
“已经九日了,”边映雪摇摇头,“黄泉山的时间流速与山外不同,山中一日山外三日。若不是我在山脚下放了一枚滴漏,谁都发现不了这件事。”
沈放舟心中一顿,上即是下,夜即是昼。黄泉山的时间,难道也如此混乱么?
远处前来接应的师妹们此时姗姗来迟,沈放舟只得将此事埋在心中,一行人毫不犹豫地冲往远处的开阔平地,和仙盟其他人汇合。
望见远方熟悉的身影,等待已久的楼重眼前一亮,迫不及待地带上刀前踏几步:“怎么样?你受伤没有?找到竹淮西了么?”
“我没什么大事,”沈放舟摇摇头,谈起后者时却眼前一黯,“至于竹淮西.....她死了。”
“死了?”
众人皆吃了一惊,一旁的谢归晚更是顿在原地,心头刹那间滑过万千思绪,未曾料想那居然是一道残魂!
那么真正的剑骨,眼下竟在绯玉城中。
沈放舟如此这般地将来龙去脉讲了个干净,谈小洲听完脸上血色尽无,边映雪都面色微怔。谁都没有想到,绯玉城中已是这般光景,那满城人命,竟只为了浇筑出一具剑骨?!
“总而言之,那黑影,或者说,明珣眼下就正在绯玉城中,藏锋之境不久后就会关闭,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了,”沈放舟目有毅色,“今晚我们必须找机会混进城中,伺机杀了她。”
“倒也不必找机会混进去。”
这时,楼重抱着苍梧说了一句,她抬眼直直地望着沈放舟:“你方才说,今晚的换骨阵需要多少修士的鲜血?”
沈放舟想了想,很谨慎地回答:“一百一十一个。”
楼重默默地递上一张纸。
或者说,一张用来传信的灵纸。
沈放舟满脸疑惑地接过,视线
在触到书页落款时也不由得一怔。
那三个清秀干净的小字,正是竹江左。
“方才我们甫一下山,在此等候许久的绯玉城信使便送上了这张纸。”
楼重抿了抿唇,她抬头环视隐约猜到些什么,因此面色惊恐的仙盟子弟,声音很低:“言说竹城主已摆了送行之宴,约我们今晚子时相见。”
原来那一百一十一个修士的血——指的是她们。
此信一出,不少仙盟弟子面色惊恐,毕竟竹江左乃是化神圆满的大能,纵使众人因黄泉山的馈赠而修为增长几许,但金丹与化神相碰,已称得上鹌鹑蛋碰石头了。
沈放舟在原地默了一会儿l,忽地抬头去看楼重,楼重此时能把信完完整整地拿出来,那么势必就是已有应对之策。
“你是如何想的?”
楼重倚在古树身旁,黑影绰绰却愈发衬得她身骨刚直。她看了看身边的同门,眼中罕见地露出些柔意,于是开口很轻松:
“仙盟向来没有叫后辈白白送死的道理,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所以——”
边映雪望着自己的几个师妹微微一笑,顺畅自然地接下去:“所以先叫年纪轻修为低的师妹们直接从此地出发,绕过绯玉城先逃出藏锋之境,而我们则假作不知赴宴,找准时机杀了明珣。”
谈小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举手发问:“边师姐,我不算修为低的吧?”
系统嗯嗯个不停:“你算个子低的。”
沈放舟望着数位友人,却觉心中包袱陡然一轻,她笑起来:“那么就这样,叫谢门主带着师妹们先行离去,你我再商定大致计划,晚间随机应变。”
如此就要敲定好一切,然而下一秒,一声清脆的哼声在长林间响起。
“停!”剑阁小师妹忽地探出头来虎视眈眈,“你们在干什么!我不走!你们怎么跟师傅一样,遇到这种事情就想把我们送走?”
边映雪故作严肃地板起脸:“听话。”
“师姐你学得一点也不像......”
身后逐渐传来师妹们超大的谴责声,沈放舟一身青衫藏在树下,很是艰难地才藏住身形叫自己不被师妹们发现。
不过——
她忽然笑了一声,心想这样的感觉其实还不错吧?袁裕之流终究是少数,有时候这个世界留住她的,也不仅是所谓的任务和性命。
这时眼前却突现一角白袍。
沈放舟猛地一惊,周身那种难得的惬意立刻烟消云散,她下意识地从树底下站起来,局促地叫了声门主。
谢归晚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此时此刻正是午时,如果按照节气来算大概已是春天了。于是头顶阳光都算得上正好,沈放舟垂眸盯着谢归晚的白袍,磕磕巴巴:
“那个、那个、门主,你是如何想的?”
谢归晚抬头静静地望着眼前人,许久,她终于开口了。
“你不是要叫我等等么?”
沈放
舟啊了一声,下意识就要退后几步,她问的是门主如何看今晚的鸿门宴,而门主却问她的是那句未尽的心中言。
门主真将她一句话记得这样清楚?
原来门主真将她一句话记得这样清楚。
仓促之下沈放舟只觉心中生出一种难言的无措,先前在那玉佩催促下组织的措辞却早被大火烧了个干干净净,于是张口却不能完整地说出一句话,只得满脸窘迫地向后退,然而脊背不过是往后一靠,便径直撞上合抱粗的大树,疼得她险些呲牙咧嘴。
木叶被这一晃撞得纷纷摇落,谢归晚见状唇边微微翘起,但天机门主很快就反应过来,马上强压嘴角,把那点笑意生生按了回去。
于是再开口依旧语气冰冷:“先前你去救竹淮西时,叫我等的是什么?”
“我、我——”
沈放舟不欲让门主再度失望,不欲让门主眼中再生出昨晚那般黯淡的茫然,可是脑海中系统如临大敌,叭叭地叫嚣着警告她不许说出一句什么喜欢的话。
太快了......沈放舟心想太快了,从心魔境被门主按在墙上亲,到如今午时又被眼前人逼在树下。一切的一切甚至不够十二个时辰,从魂瀑到地宫再到这封请柬,一连串的事情接踵而来,所以她根本没有时间去细细地思考,也根本没有在刀门那样清静的月夜叫她去想什么是喜欢。
什么是喜欢?
除了那不可言说的命轨之果。她从头到尾惧怕的,大概就是自己一颗难以看清的心吧?她害怕那是因为情蛊,而在恍惚中生出的伪装成喜欢的冲动,不愿因一时之喜而误了门主。
可是、可是,那晚谢归晚说的话难道不对吗?
“喜欢是独占与不舍,蛊毒也好,往日也罢,我与你之间既生此事,那么何必纠结它将会带你我于何方?”
机缘巧合,正是如此。
而如今一切逐渐水落石出,潜藏在黑雾中的身影显出名姓。于是终结所有已然成为可能,那么假若不必去管那些叫她心神意乱的夜,抛去不知几何多纷纷扰扰命轨纠缠的阻碍,她能不能,能不能给自己、给门主一个至少是答案的回答?
很久很久沈放舟都没有再说话,谢归晚却冷笑一声:“我以为你终于愿意与我好好说清......可你却仍是这幅模样。沈放舟,天下之大你何必少我一个朋友,那便就此别过罢,往后,你最好不要再扯着我的衣袖叫我不要不理你了!”
谢归晚挥袖,然而就在她转身几欲离去的刹那——
沈放舟蓦地抓住了她的衣角。
能的。
身后衣袍被倏地抓住,谢归晚顿在原地。
沈放舟这次没有再迟疑了,何须犹豫何必迟疑?杀了黑魂改变结局一切即能结束,而那人近在绯玉城里,离她岂不是只一步之遥?
于是毫不犹豫地抬头,一双璨璨黑眸中绽出的是前所未有的断然:
“门主,我的确想叫你等等我,有些事我如今无法言说坦白,但我一定、一定会给你一个答案。不会太久,绝不会太久!慢些几月,快些明晚......我绝不会做出那等始乱终弃,白白浪费你之光阴的事情!”
谢归晚掩下眸中笑意,人却冷哼一声:“所以你究竟想做什么?”
出乎意料的,沈放舟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只是倏然抬眸上前一步,竟封锁掉了谢归晚周身所有退路。
谢归晚眼皮一跳:“等等,你要.......”
干什么?
但谢归晚没有机会问出这句话了,因为就在她刚开口的瞬间,悠悠密林中长风忽动,万千碎叶轻摩低响,谢归晚白袍飘摇,然而就在此刻,眼前的青衫剑客忽地俯下身去,隔着一层轻且薄的袍角,轻轻地、轻轻地吻了吻她的指尖。
因为命轨之数所以不敢放肆,因为万分珍重所以不敢唐突。
所以只敢吻她指尖。
沈放舟抬起头,身量修长一剑惊鸿的剑阁首徒此刻几乎是半跪在地上,她专注缱绻地望着眼前相识三年的挚友,言语很轻,像是祈求:
“所以、所以我想求求你——门主,你可不可以暂时、暂时不要喜欢上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