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1章 天真小鹿
“早上八点半, 公司刚开门就到,姐姐,保安都没有你勤快好吗?”叶崇和抱怨道, 懒洋洋地坐到会议室的头把椅子上,因为叶崇静在,她不能窝进她办公室那张舒服的电动按摩椅, 只能在会议室将就。
“今天发视频,我想全程看着一点。”叶崇静说,这部分是交给普罗米修斯文化运作的, 她相信妹妹的能力,也不愿越俎代庖,不过还是想亲自盯着一些。
叶崇和打开手机,一边发消息,一边头也不抬地说:“放心吧, 定好的黄怡伶那边八点四十左右发视频,”她向叶崇静眨了眨眼, “接下来, 你就瞧好吧。”
想要在网络上捧红一个人,最快的先决条件就是容貌。短视频平台最容易带风向, 只要这里稳住了,很快热度会辐射到其他的各个平台。
黄怡伶本身就算得上大网红,她这两天陆续发了几条短视频,关韵的那条,是今天发的, 正好在八点的末尾。这时候大家上学上班, 抑或是刚起床正在吃早饭,正好是刷短视频的黄金时段, 流量涨得非常快。
“你猜猜哪个评论是我的水军?”叶崇和饶有兴致地问她,不忘提示道,“是高赞。”
叶崇静把评论向下翻了好几翻,实在不确定,因为高赞评论每一个都熟练地用着网络流行词,用现在的话来说,都是活人的不能再活人的账号,非常真实地夸赞着这个模特小姐姐的眼睛好漂亮,长得好漂亮诸如此类的,询问关韵的社交账号。
“看不出来。”叶崇静诚实地说,“现在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
叶崇和笑道:“一条五毛的年代早过去了,用同一条文案的水军是最廉价的,一眼就被看穿,毫无价值。”
两人又等了半个小时左右,在这种风向之下,很多真正的观众,网友开始自发留言,转发这条视频,并且给关韵起了一个朗朗上口的绰号,叫做“小鹿模特”。
“她眼睛是棕色的诶,”叶崇和念着评论,“看起来真的很像那种很乖,很善良的小梅花鹿。”
“她应该没想到自己是小鹿。”鬼使神差地,叶崇静涌起一股分享欲,之前关韵凑近她耳畔说的话,甜丝丝地在她心里生根发芽,“她说不定更喜欢做一只小鼠。”
叶崇和啊地疑问了一声:“小鼠?小老鼠吗?她的长相和老鼠哪里沾边?”
“因为她喜欢小鼠波波。”叶崇静忍不住微笑道,“她告诉我,她的生日和小鼠波波一样,都是二月十号。”
“噢,小鼠波波。”叶崇和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那到底是什么?”
叶崇静瞋了她一眼,收起了自己的聊天欲望,拿手支着下巴,划着手机屏幕看上面的留言。
短视频上的流量非常大,很快辐射到微博和其他平台,水军和买热和这股自然的浪潮很快相融,找不到半分人工的痕迹。
一个低位热搜是推波助澜的最佳选择,既不会太抢眼,也不会太没有作用,很快,有其他人翻出了她之前的一些照片,是淘宝的服装照片:怪不得看着这么眼熟,之前就是看模特不错才入了这家店的衣服。
“这是水军吗?”叶崇静问。
叶崇和意味深长地回道:“你觉得呢?”
她们一直等到晚上,叶崇和中途来来去去,不是去吃饭,就是去外面透气,叶崇静坐得住,一开始刷手机,后来嫌屏幕太小,到叶崇和办公室用电脑来看。
第一天的成效和她们预想中的最佳效果不遑多让,一旦热度起来,就会有许多哪怕是只看过关韵照片的人发言,形成一个很好的良性循环。
“准备好视频了吗?”叶崇静问了一句,落地窗外的天色黑了下来,她这才恍然发现已经这么晚了。
她很少这样高强度地上网,刷视频,浏览评论。可是看网上的大家妙语连珠,说关韵凑近镜头的动作好可爱,棕色的眼睛好可爱,像一头天真的小鹿一样,她就忍不住微笑,并且想要继续看下去。
这一刻的快乐很持久,让她几乎要说服自己,即使初衷并非如此,她也做出了一个对关韵也好的选择。
“当然准备好了。”叶崇和说,“不过我们还是等等看,照今天这个发展走势,我相信很快就会有知情人士跳出来,帮我们完成这个反转了。”
“姐,你该去吃晚饭了。”她催促叶崇静,“现在只要等着就好了,不用守着。”
她知道姐姐是格外重视这件事,只不过到底是因为想做出成绩和爸爸的期待才重视的,还是因为关韵,她不得而知,只是狡黠地露出了一个微笑。
叶崇静点了点头,她中午简单地吃了些沙拉,不算正经东西,这会儿回过神了,才感觉到胃里空得有些抽痛,她向叶崇和打了声招呼,乘电梯下楼。
可坐到了车里,仪表盘的灯光亮起,等待启动的时刻,叶崇静心里突如其来地冒出了一个念头,这个念头比填饱发痛的胃更加急迫——她该向关韵去个电话,告诉她第一个视频表现得非常好。
这样,也是让她安心吧?
叶崇静向来不喜欢拖延,她什么也不想,直接调出手机的通讯录,将电话拨了出去。关韵当然也没给她反悔的时间,刚响了一声,就接了起来。
“姐姐,有什么事情鸭?”关韵那边有沙沙的翻书声,她语气柔软,不等叶崇静说话,就高高兴兴地和她分享道,“我买的新绘本今天刚到,是小红薯上,别人推荐的。”
她应该是翻到书封上去看作者了:“是伊势英子的,叫《一棵知道很多故事的树》。”
“好看吗?”叶崇静听到她的声音,无端端的心情平静,方才那种急迫的念头消失了,好像她打这个电话并不是为了和关韵说正事,只是为了听她散漫地分享一些生活日常,“讲的什么故事呢?”
“我才看了一点点。”关韵有点不好意思,“还不完全知道讲的什么呢……姐姐,等我看完了再告诉你,好不好鸭?”
“好。”叶崇静说,话茬递到了她这里,可她并没有多说,而是静静地听着电话那边传来的声音。除了沙沙的翻书声,指腹摩擦过书页的声音,还有关韵均匀的呼吸声,都透过手机的听筒,清晰地传了过来,寂静的车厢里,关韵仿佛就在她的耳边呼吸。
时间在这种氛围之下,被拉得长而从容。叶崇静感觉自己得到了难得的静谧时刻,她不需要去寻找那些边缘锋利,总是割伤她的幸福记忆,她只需要听着这个奇特的,好像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女孩平稳的呼吸声,就足够了。
怎么会有这样的一个人呢?叶崇静默然失语。
“姐姐,你也在家吗?”关韵语气活泼,和熟悉的、她喜欢的人说话的时候,她很会自己找话题,“我已经洗过澡上床啦,天气变得好冷,妈给我换了一床新被子。”
叶崇静听见电话那头传来拍打的声音,一听就软绵绵的很蓬松。
关韵也不等她回答,继续很可爱地自言自语:“你之前给我那个,倒计时的巧克力日历,太大了,我还买了一个洞洞板挂到墙上,把日历放在了那上面。每天都能看到,好想打开鸭,还有一周多才能到十二月呢。”
说到这儿,她忽然想起来,问道:“对了,是有什么事情吗?还是想和我聊天鸭?”她一本正经地对叶崇静说,“姐姐,下次打微信电话就好啦,这样不用电话费,还很方便可以视频的。”
叶崇静忍不住笑了一下,说道:“第一个视频已经发到网上了,你表现得非常好。”
“真的吗?”关韵一下很兴奋,“那就好,那就好。”
“你有短视频,微博还有小红薯账号吗?”叶崇静问,“有没有发过东西,因为我们这边想给你在这些平台都开一下账号。”
“都有的。”关韵认真回答,“都没有发过,只是看。不过小红薯上收藏和点赞了很多穿搭和绘本的东西。”
“那不要紧。”叶崇静说,“我先带你去处理基金会的事情,然后我们再具体讨论账号的问题。”
“谢谢姐姐。”关韵说,她很懂礼貌,即使现在和姐姐是朋友了,也要说谢谢。电话那头很静,她听得清叶崇静的呼吸和轻轻的笑声。
姐姐是不爱笑的,即使笑,也是很轻,很克制的笑容,只是弯了一点唇角,可关韵总觉得望过去,很温柔,就像冰凌融化一样。
即便只在听筒里听见一点叶崇静的笑声,关韵也能在脑海里迅速描摹出那张端正的脸孔来。
她呆了一呆,又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心跳加速。
“姐姐,”她轻轻地问,“你有理想型吗?你的理想型是什么呢?”
这一问实在出乎意料,叶崇静一怔,她其实有八百种方法打太极,将这个牵涉私生活的问题糊弄过去,可是她不想敷衍关韵,默了几秒,才说道:
“理想型,我真的说不好。因为感情这种事情,是没办法用理想型这么简单的几个字框住的,我想对于我而言,喜欢的人就是理想型吧——不管那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第022章 咸眼泪
叶崇静切开荷包蛋, 今天的鸡蛋焖得不错,里面还是流淌的溏心。她小心地把半边荷包蛋放到面包上,还没来得及吃上一口, 放在桌上的手机先响了。
她刚接通,叶崇和那边直接开门见山:“反转来了。”她语气还有些懒洋洋的,不过语速很快, 也很清醒,“你去短视频app上,应该马上就能看到, 现在才七点钟,肯定会持续发酵。”
叶崇静挂断电话,她打开app,一眼就从上升热点中看到了那个视频。里面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举着手机在拍,他站在那种老步梯单元楼一层的中间, 左右两边,就是这楼的两户人家。
“这两天刷视频看到那个小鹿模特, 我仔细一看, 这不是我小时候邻居家的妹妹吗?”他露出一副感慨的表情,“她小时候长得就挺可爱, 就是命不好,做了个手术把脑子也给做坏了,听说医院赔了二十万,可能是叫她爸拿着走了。后来她妈把这儿的房卖了,听说她初中都没上。”
他把镜头转到左边那一户, 最后让大家看:“就是这房子, 她原来就住在这儿。”
烤面包和溏心蛋都已经冷了,叶崇静心头一阵发堵, 她滑下评论,头一条评论就是路人很震惊地询问:脑子坏了是什么意思?是我想的那种脑子坏了吗???
这人回复道:就是智障,她妈给她办了残疾人证。
智障。这个词实在是太简单易懂了,比起智力障碍带着的医学色彩,这个简化的词语不仅代表了一种疾病,更是在长久的使用中天然地带着一点难以去除的恶意。
这个视频甚至不需要下水,热度急速升高,各个平台的热榜上,小鹿模特的名字,迅速和智障挂钩,成功翻到了社会新闻的层次。
昨天单凭关韵的脸,哪怕经过炒作,也只能带来一点小小的热度,今天这个反转,实际上才是她们项目规划中真正的重头戏。
一切如期进行,各种爆料开始层出不穷,有她家乡的人,也有她到京城来接触的中介、化妆师和模特。她的名字很快就被扒出来,以往的模特照片和视频被翻找发上网,与此同时,HelloHoli发布了她们的冬季新品系列照片,关韵那件桃粉旗袍裙,被鲜明地放到了第一组。
叶崇静强压下心里的不舒服,她没动这餐完美的早饭,径直去公司上班。临到中午,关韵给她来了电话,叶崇静接起,才发现是关惠茵有点惊慌的声音:“叶总,我的手机一直在响,我接了几个,都是什么公司要签,或者是想采访小韵。我不敢接了,也不敢挂,这……这该怎么办啊?”
“我们这边会很快安排燧石和她签约。”叶崇静说,“不用担心,不接就好了。”她听得出关惠茵话语间的顾虑,“不会得罪任何人的,都知道你肯定接到了很多电话,这会儿是各凭手段的时候,你们两个这几天暂时先不要出门了。”
“好、好。”关惠茵一叠声地答应了,这才心里有了些底,刚想挂断电话,叶崇静那边忽然问她:“阿姨,你看到那个视频了吗?”
“哪个?”关惠茵愣了一下,“我们老家邻居孩子的那个吗?看到了。”人家说的都是事实,只不过她看了之后,心里难免有些心酸罢了。
“小韵看到了吗?”叶崇静微微犹豫,又问。
“应该看到了吧。”关惠茵说,“她手机上有短视频,今天早上吃早饭的时候还和我说,昨天你夸她表现好呢。”
“叶总,那没什么事我就先挂了。”叶崇静那边没再说话,关惠茵挂断电话,把手机给女儿:“叶总问你看到那个视频了没。”
关韵正用油画棒在纸上涂涂抹抹,刚才她没有插话,是因为妈妈说得对:“看到了,是好早之前那个邻居哥哥,我都不知道他现在长这个样子了。”
“听叶总的意思,马上就能和公司签约了。”关惠茵说,她拿起桌上的热水壶,给女儿倒了杯热水,“这样也就能稳定下来了,小韵,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到那位经纪人呢。”
“姐姐找的人,一定很可靠。”关韵放下油画棒,白纸上,涂了一片深深浅浅的蓝色,这是海上的波浪,海面上有一艘小小的帆船,一个小人坐在里面,双手高举,举着一块很大的果仁巧克力。
她看着关惠茵,真心实意,有点怅然,又有点高兴地说:“妈,这样你就不用担心我,能在家里休息了。”
听到这话,关惠茵叹了口气,很窝心地笑了,她握住女儿的手:“妈不休息,等确定那个经纪人可靠,妈就出去工作,赚钱,给你攒嫁妆。”
“不要嫁妆。”关韵很执拗地摇摇头,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她很认真地告诉关惠茵,“不要嫁妆。”
这句话和刚才看过的视频搅和在一起,关惠茵胸口和眼睛一阵发酸,赶忙说道:“我去做饭了,咱俩中午吃煎鸡胸肉,蘸新从网上买的蜂蜜芥末酱。”
她匆匆出去,关韵一个人望着纸上自己刚才的涂鸦,半晌,缓缓地趴到了桌子上。
视频中的话在她心里回响:医院赔了二十万,可能是叫她爸爸拿走了。是这样的吗?她不知道,妈妈从来都不愿意提之前的事情,她只是模糊地知道,当初在医院治病的时候可能出了一点问题。
那时候她才五岁,幼儿园的时候,还拿过小红花,可是自从上小学之后,她的学习就不太好了,妈妈安慰她说小学知识也很难呀,她自己心里总是想,自己应该就是比较笨的那种小孩吧。
她保留的小时候的记忆并不太多,印象最深的就是那次生病住进了医院,爸妈买了小棕熊毛绒玩具安慰她,从医院回来之后,爸妈就总是吵架,有一天,爸爸就不见了。
这么看来,自己是因为在医院手术那次才变笨的,爸爸也是因为她这样,才拿钱不管她和妈妈的吗?
关韵静静地趴在桌子上,她拿着一支蓝色的油画棒,想要再细化一下这幅画,可是不知道从何下手,想着想着,蓝色大海的波浪中洇出了一点点的湿迹,她一声也不出,只盯着自己这幅很粗糙的画。
手机铃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关韵看到屏幕上显示的名字,连纸巾也来不及拿,很用力地拿袖子擦了擦眼睛,有些惊慌地接了起来。
她不敢说话,不想叶崇静知道她在掉泪,在家里也都是这样的,她不想要妈妈知道她也会哭,如果她哭了,妈妈总会比她更伤心。
“小韵,”电话那头的声音很温柔,“刚才我对阿姨说,你们这两天先不要出门,不过想想,还是告诉你最近这阵子的安排比较好。”
关惠茵的手机很繁忙,她才打关韵的手机的。
不过关韵并没有说我去找妈妈一起来听之类的话,她沉默不语,叶崇静也就继续说了下去:“后天,也就是下周一,我们去见基金会的人,顺便签一下合同,我会把合同的电子版先发到你妈妈的手机上,她之前也看过,是同意的。”
“账号的问题如果还有时间的话当天可以讨论,我们需要尽快让你发出第一个视频,不过你也不用着急,都有安排的,不用心慌。”
她说完,本以为关韵会像以往一样,甜丝丝地说一声谢谢,没想到关韵还是没说话,她只听到了一点奇怪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滴在纸上的那种啪嗒声。
“谢、谢。”关韵没想到,叶崇静的声音让她的泪水止不住地往外涌,她拼命地想要说出那声谢谢,有礼貌的人一定要说谢谢的,可是她努力了好一会儿,说出来的声音还是很哽咽,一定被姐姐发现了。
“小韵,”停了几秒,叶崇静才又说话,她没有询问关韵哭泣的原因,也并没有安慰,而是很柔和地问道,“昨天那个绘本,我记得叫做《一棵树的很多故事》,你看到哪里了,可以给我讲一点书里的故事吗?”
“是《一棵知道很多故事的树》。”关韵纠正她,声音里似乎还含着泪,含含糊糊的,像是有一只大手,用力地攥住了叶崇静的心脏。
“还没有看完,只看了一半。”关韵说,她慢吞吞地给叶崇静讲,“说的是一个小女孩闯进了一个植物园,遇到了一个很好、很好的植物学家,两人一起种植,观察各种植物的故事。”
“姐姐,你知道吗?”关韵抽了抽鼻子,“如果用一根刺,去扎冬青花的花心,花蕊就会收缩起来。”
“为什么呢?”叶崇静轻轻柔柔地问她。
“因为花以为这是昆虫的脚。”关韵说,“绘本上讲的。”
“我还从来不知道这件事呢。”叶崇静说,“谢谢你告诉我,要不然我永远不会知道冬青花很怕昆虫。”
关韵嗯了一声,终于语气中有了一点开心,也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姐姐,我好像给你添麻烦了。”
“怎么会。”叶崇静心潮起伏,口中却是平稳地将这句话说了出来。到底是谁给谁添麻烦,是谁打破了谁平静的生活呢?又是谁,该和谁说对不起?
这个女孩是为什么而伤心的,她不用问,因为答案早已经呼之欲出了。
“不要用力揉眼睛。”叶崇静说,“拿纸巾轻轻地按住。”她听见那边窸窸窣窣的动静,显然是关韵在照着她的话做,“明天好好休息一天,午餐和晚餐我都会叫人送过去。”
“小韵,”她温声说,“周一见。”
第023章 爱很好
叶崇静敲了敲门, 几乎没有等待,门打开,露出了关韵白生生的, 还没有化妆的小脸。
看到是她,关韵就抿嘴一笑,两只小酒窝一如往常, 很甜蜜地深陷着,叶崇静心里不由得一松:“我今天来得早了些,就想着先上来, 让你不用着急。”
“是我今天起晚啦。”关韵有点不好意思,笑盈盈的,伸手拉住她大衣袖口,想将她拉进来。叶崇静一怔,跟着她的力道进了屋。
关惠茵就在客厅, 手里拿着袋滚烫的鲜牛奶,左手倒右手地想要倒进碗里, 看见是叶崇静, 既吃惊,又有点局促:“叶总, 你怎么上来了?要喝牛奶吗,是订的鲜奶,很新鲜的。”
叶崇静打眼一看,就猜到那牛奶应该只有关韵一份,就连关惠茵自己都舍不得多订。她微笑道:“不了, 我来的时候吃过东西了。”
她跟着关韵走进房间, 房间里只有一把椅子,关韵左看右看, 说道:“姐姐,你坐床上吧。”
“不了,”叶崇静说,她身上还穿着外面的衣服,怎么好坐别人的床上,婉拒道,“你收拾吧,我站一会儿也很好。”
没想到关韵有点着急似的,漂亮的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她:“姐姐,我很干净的,床上也很干净。”
叶崇静没料到关韵会说出这样一句话,她心里一刺,温声答复道:“我知道的,是我还穿着外面的衣服,不愿意弄脏你的床。”
关韵摇了摇头,叶崇静方才在客厅脱了大衣,这会儿上身只穿着一件贴身的米白色的开司米毛衣,关韵没能牵住她的袖口,而是握住了她的手,拉着她,坚持要她在自己的床上坐下。
朋友之间是不会介意这种小事的,关韵想,而且姐姐的衣服怎么会脏呢?
关韵的手柔软而热,叶崇静之前带她去自己家看奶酪那次,都能因为情之所至,心无旁骛地握住她的手,可此时此刻,刹那之间,她不知怎么,宁愿被按着坐到床上,也不愿反握住关韵的手,制止她率真热情的举动。
看她坐下,关韵心满意足地坐到椅子上化妆,化妆对她而言,是和扎头发一个等级的事情,就像妈妈所说的一样,一旦因为工作或者很正式地去外面,都要化妆,扎头发,提醒自己不能放松。
叶崇静静静地望着她,关韵化起妆来很娴熟,也很简单,并不贴复杂的假睫毛一类的,幸好她天生就漂亮,妆淡也显得清透。
“妈妈教你的吗?”叶崇静问道。
“不是的,妈妈不会化妆。”关韵从抽屉里拿出今天要用的皮筋和发夹,“拍照的时候,会有化妆师帮我,拍得多了,就记住了一点,会买化妆品自己用了。”
她很快扎好头发,转过脸来问道:“姐姐,我听网上说,要办自己很重视的事情,口红颜色要红一点,是吗?”
她今天的口红确实比以往要红一点,叶崇静怀疑她之前私下用的,其实是玫瑰色的唇蜜,今次则是真正的豆沙红,带着点微微的粉色,衬得她肤色更白,十分美丽。
“我想没什么关系。”叶崇静终于回答,“不用很有负担的,这支口红的颜色也很漂亮。”
关韵显然是为基金会的事情非常喜悦,又有些紧张,本来都预备着站起身出去了,还是忍不住要问叶崇静:“姐姐,是不是有了基金会,就能帮和我一样的女孩子,让她们上学,找得到工作了?”
叶崇静不敷衍,而是很认真地回复她:“我们会拿出钱来支持这个专项基金,不过具体要怎么做,还要再详细地商讨。”
她和关韵并肩走出房间:“可能是办特殊学校,也可能是对个人的资助,帮助她们完成基础教育,这些都是有可能的。”
她走到玄关,拿起自己搁在那里的手包,手包下压着一个浅蓝色的文件夹:“我想来想去,阿姨,还是在你和关韵都在的时候签约,你才比较放心。”
叶崇静把文件夹递给关惠茵,里面放着两种不同的合同,一份是燧石的模特合同,一份是普罗米修斯文化的网红代理合同,都是一式两份。
她知道关烁应该把自己签合同的事情告诉了关韵母女:“这两份合同关烁也都看过的。”
关惠茵明白叶崇静这是拿出了态度,当即招呼关韵过来,就把合同给签了。这下尘埃落定,一时之间,她既把心放回了肚子里,又是一阵百感交集,赶紧醒醒神让关韵来喝牛奶。
约好见面的时间是十点钟,两人到了包厢,也才九点半。这间饭店的包厢很大,先进来,是一间有着落地玻璃窗的小茶厢。侍应生上了一壶飘雪茉莉茶,玻璃壶里,新鲜的茉莉花浮浮沉沉,很是漂亮。
叶崇静习惯早到,更何况这种她做东的场合。不过令她意外的是,过了还不到十分钟,包厢门打开,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女人就走了进来。
女人穿得很简单,披肩的黑发,她取下口罩,里面是一张极耐看,极温柔的脸。叶崇静站起身来,微笑道:“江老师,来得好早。”
关韵也赶忙站起身来,她和妈妈学得很乖,在外面是从来不乱说话的,只笑,用一双很亮的眼睛看着来人。
女人笑道:“叶总太客气了,倒是我让你们久等了。”她伸出手,握了握叶崇静的手,“真是不好意思,寄凊工作太忙,可能要晚些时候才能过来。”
她握住了关韵的手:“你好,你就是关韵吧?我是江雪荷,叫我雪荷就可以了。”
“雪荷姐,你好。”关韵很郑重地说,“我叫关韵,韵律的韵。”
“韵律的韵呀。”江雪荷很配合,“你是关烁的妹妹吧,她都和我说过了,很高兴今天能见到你。”
她和叶崇静对视了一眼,两人落座,关韵有样学样,也立马坐了下去。
“叶总,”江雪荷开门见山,在她停的这一下,叶崇静说:“叫我崇静就可以了。”
江雪荷笑了一笑,不置可否,继续说道:“你愿意在我们基金会设立专项基金,实际上,是我们该感谢你才对。”
两人你来我往地客套了好几句,关韵听得明白,可这些文雅的体面话她仅限于听得懂字面含义,是从来学不会的。
直到叶崇静笑着说:“其实这个基金会,都是因为小韵,才让我们有了这个想法。”她话音未落,关韵就急匆匆地纠正道:“不是的鸭,明明都是姐姐的功劳!”
事情是怎么回事,江雪荷早从关烁那里有所耳闻,不过今天一看,关韵是真正的纯美可爱,不由得心生好感。
“具体的执行规划,日常管理的运作机制,包括尽职调研,设立合同,捐赠协议,管委会搭建,我们之后再通过双方的工作人员对接吧。”白鸟基金运作一年,江雪荷也知道许多基金会的运转方式,“今天我想我们只谈最基础的。”
叶崇静一听,就知道这位女演员并非一个拖泥带水的人,她也直截了当,把专项基金成立最重要的条件摆了出来:“我们叶家,也就是天顺集团,起设出资五百万,之后每年两百万,第一期合作三年。”
江雪荷点点头:“专门帮助……的女孩。”她没有把智力障碍四个字说出口,叶崇静心领神会:“对,我们希望沿用白鸟基金这一点,作为下设专项基金,我们只是添加了一个限定条件。”
“关于用途,这点要等工作人员出具体的方案。”江雪荷说,叶崇静补充道:“有一件事我想提前说明,我希望设立后的每年,白鸟基金都能发起一个公益活动,联合智协,爱心企业,媒体,社会各界,倡导大家关注关心这些孩子,江老师,你觉得如何?”
宣传。江雪荷一听到这话,简直心里门清。她们白鸟基金会是不接受外界捐款的,但接受内部捐款,今年第一年的明细一出,引起了很大的讨论。
她笑道:“不仅如此,我,寄凊,童师姐还有基金会的很多人,也会一起宣传的。”
叶崇静要的就是她这个答复。这些明星、导演,企业家的宣传能力和影响力非同小可,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她们又何必从一开始就选择白鸟基金呢?
还有一件事,和资金一样重要。江雪荷问道:“两位想好专项基金的名字了吗?”
叶崇静其实心里有一些想法,不过她自然还是先问关韵的意见:“小韵,你有什么想起的名字吗?”
关韵为难地摇摇头,刚想说点什么,包厢门打开了。来人带着一股寒气,比江雪荷更像关韵传统印象中的大明星,身上穿了一件银灰色的大衣,小雪的节气,大衣里面竟然是一条相当复杂的长裙。她走过来,卷发浓密,简直是艳光照人。
关韵下意识地想要和之前一样站起来,被江雪荷抬起手压了下去,又说了一遍:“真不好意思,寄凊来晚了。”
白寄凊靠到她身边坐下,很不见外,一边笑,一边说道:“今天外面好冷啊,你们说到哪里了?”
“说到专项基金的名字。”江雪荷很耐心地解释,关韵看到刚才来的那个女人,把冷冰冰的手伸到了她的怀里,被她默不作声地握住了。
叶崇静安抚地拍了拍关韵的膝盖:“那我来说吧,棕鹿这个名字,怎么样?”
棕鹿和白鸟组词一致,在关韵视频评论下面,棕色的瞳仁,和天真小鹿都是高频出现的词汇,令人一听,就能联想到关韵。
江雪荷也是想到了这层:“我觉得很好。”
“真可爱鸭。”关韵说,“这个名字好可爱,我也喜欢。”
白寄凊当然也没意见,她的手蜷在江雪荷掌心中动来动去,汲取着对方的每一丝热量。主要问题都解决了,江雪荷和叶崇静客客气气地闲聊起来,准备过会儿到里面的包厢里去吃饭。
关韵眨眨眼睛,望了她俩一会儿,忍不住很认真地说:“两位姐姐一定是很好的朋友吧。”
别说江白二人了,叶崇静都是一怔,心念电转,几乎要和江雪荷同时开口,把这围给解了,就见白寄凊唇边含着一丝微笑,若无其事地对关韵说:“我俩不是朋友呀。”
关韵脸上露出错愕的神情,她明明看两位姐姐举动亲密,肯定是特别好的朋友才对,一下子不知道该怎样接话了。
不过白寄凊显然也不是让她接话的意思,很快地把这句话给续上了:“这是我爱人。”她之前就认识叶崇静,虽然只算得上点头之交,不过都是一个圈子里的,没什么好避讳。至于关韵,她把她当作成年人看待,也没什么可隐瞒。
江雪荷瞋了她一眼,微笑着想要对关韵解释一下,叶崇静也抱着同样的心思,心里想着怎么对关韵说才好,可没想到,关韵噢了一声,很自然地换了种说法:“那就是特别好的情侣啦!”
只有白寄凊仿佛意料中地抿唇一笑:“哪里看出特别好的呀?”
“感觉你们很爱对方。”关韵说什么都好郑重,一本正经的,“有爱就会很好的。”
第024章 不要有偏见噢
“你还是对人家有偏见。”这餐中饭吃完, 道别之后,江白二人先走出了包厢。白寄凊靠着江雪荷,饭店内暖气很足, 熏得她有点犯困,“你和叶崇静,一个个的说话方式都把人家当小孩看, 人家是成年人好吗?”
见江雪荷不反驳,她就乘胜追击:“我看关韵,搞不好活得比正常人清醒多了呢。”
关韵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玻璃杯里的茉莉花茶, 有点踌躇地望着这一桌子的好菜,基本上都只是吃了一小半,有些甚至都没怎么动。
她脑子里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并不觉得剩菜哪里不好,问道:“姐姐, 这些都不要了吗?我们打包吧。”
叶崇静心里还萦绕着刚才的事情,听见关韵问, 就随口说道:“好, 走的时候我让服务生打包一下。”
她有心想多问两句,可思来想去, 无论怎么开口,都显得太刻意了。况且她有什么必要在乎关韵对这件事的看法,她又不会告诉关韵自己就是同性恋,关韵更不可能对她有偏见。
叶崇静不过稍想了一下,心里头就是一团乱麻。她忍不住蹙眉, 自己从前就是思虑过多, 现在不仅没有改善,反而是变本加厉。
她强行止住思绪, 却发现关韵正在望着自己,毛茸茸的长睫毛搭住了半沿蜜棕色的瞳仁,很乖地问她:“姐姐,你的表情看起来好严肃。”
“没有。”叶崇静说,“在想事情。”
换作一般人,肯定就会很识趣地不再追问,可关韵真心地把她当作朋友,认为朋友就该彼此排忧解难,想也不想,又问道:“是在想什么事情鸭?”
叶崇静忍不住抿唇一笑,她玩笑道:“你觉得呢?”
关韵微微睁大眼睛,叶崇静说什么她都很当真,立刻思考起来,好一会儿才问叶崇静:“姐姐,你不会是因为那两个姐姐,是情侣的事情吧?”
叶崇静真吃了一惊:“什么?”
“你不要对她们有偏见噢。”关韵一本正经地说,“虽然同性恋是少数,但是也是很正常的,都是因为爱才在一起的。”
她郑重地强调:“不要有偏见噢!”
叶崇静这下是真笑了,她既没想到关韵对这种事情那么有见地,也没想到关韵居然在担心她对别人有偏见,一时之间,诧异之下,心里居然是说不出的熨帖,不由得伸手揉了揉关韵乌黑的头发,只一下,很快就把手收了回来。
“你说得很对,我怎么会有偏见呢?”她笑着说,“小韵,这些是谁教你的?”
“书上学的。”关韵说,她喝净玻璃杯里最后一点茶水,“绘本里的故事都很有道理的。”
绘本是这样的,和其他书籍不同,绘本里面几乎不存在这个人世间的所有为难,所有曲折,讲述的是童话一样正确的大道理和纯然善良的行为方式。
从来没有人能贯彻绘本教他们的东西,只有眼前这个奇妙的女孩,把这些完全当作了她的生活准则。
叶崇静总是觉得,她就像一个来自天外的,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天使。
“我们走吧。”叶崇静烦乱的思绪顷刻间被抚平,她笑道,“我让服务生打包,我们去公司商量一下账号的事情。”
小红薯上关韵的账号有许多生动的痕迹,所以这个还是保留,不过短视频平台和微博上的还是重新注册一个,干干净净的最好。
关韵告诉了工作人员自己小红薯的账号密码,叶崇静看了一眼她的小红薯界面,忍不住笑了,关韵的账号名字,叫做波波小韵。
“是因为小鼠波波吗?”她笑着,明知故问。
关韵看到她笑,心里也觉得自己这名字似乎是有点幼稚,不太好意思地嗯了一声。
工作人员这时候问:“短视频和微博的名字想要取什么呢?”
关韵问道:“是要实名吗?”工作人员答道:“实名可以的,这样简洁也容易搜索。”
“那就叫关韵吧。”关韵连忙说。
“怎么不叫波波小韵了?”叶崇静仍然微笑,“很可爱的。”
关韵脸都红了,赶紧摇头:“不好不好。”
叶崇和咔嚓咬了一口冬枣,完全不知道自家姐姐和人家调的什么情,她一句都听不懂,什么小鼠波波?波波小韵这个名字好笑在哪里?
注册很简单,公司这边拿到了关韵所有社交平台账号,叶崇和乐得清闲,只顾着吃脆甜冬枣,听叶崇静和关韵说注意事项。
“之后想要更新内容,想发视频,都要先发给公司的工作人员。”叶崇静示意她看身旁的人,那是一个二十来岁,有些微胖,长得很是和气的女孩。“这是专门负责维护你社媒账号的工作人员吴梦玮。”
“玮姐好。”关韵立即站起身来,很乖地学着吃饭的时候,叶崇静和江雪荷握手的样子,也伸出了手来。
吴梦玮有些吃惊地握住了,脸上满是笑容,她看得出,关韵是个非常好相处的,有礼貌的人。
“无论你想发什么都可以,不用怕消息太多了打扰她。”叶崇静说,吴梦玮补充道:“这是我的工作,到时候咱们交换一下微信,你随时把你想发的发给我就可以了。”
叶崇静继续说道:“今天回去了就先拍一个视频吧,网上有很多人喜欢你,觉得你很可爱,眼睛也漂亮,都很佩服你做模特的事情,也是因为有了这么大的关注,你妈妈才接到这么多电话,这几天是不是模特邀请也变多了?”
关韵使劲点了点头,自己妈妈虽然不敢接电话,但是和她说,收到了特别多的消息,很多人都请她去拍活动呢!
“是不是要感谢网络上大家的关注呢?”叶崇静很巧妙地避开了燧石合同签约时间变化这件事,怕关韵又有点混乱地觉得事实并非如此了,况且本来她也没打算让关韵在视频中提这个,反正有心之人很快就会扒出来的。
“我得谢谢大家。”关韵说,“谢谢大家夸我,让我有了这么好的工作。”
“对,你就把想说的,都录一个视频就好了。”叶崇静循循善诱,“等你回家了,就用手机录就好,录完了发给梦玮。”
“好。”关韵一口答应,“我回去就录。”
“目前网络上发展得怎么样了?”叶崇静偏一点脸,问叶崇和。
叶崇和刚吃了好几个冬枣,满口脆甜,挺高兴地说:“完全按预期发展,黄怡伶根本都不知道,真是吓了一跳,还专门打电话来问我,问我能不能让她回复评论。大家依然在讨论这件事,知乎上已经有问题了,很多回答,真真假假的。”
“咱们准备的那些放出去了吗?”
“放出去了,”叶崇和答道,“准备都准备了,放出去也不起眼,添把柴火,浑水摸鱼呗。”
“对了,”她提了一嘴,“你们做媒体的消息是真灵敏,已经有人知道她要签在我这儿了,打电话来问能不能做访问。”
她随手又拿起一个半边红半边绿的冬枣,这种的最甜:“肯定要你的人间真味先报道吧。”
人间真味是真光传媒旗下,也是叶崇静最重视,亲力亲为,亲手打造的一个特稿平台。最初她为这个平台招揽了不少优秀记者,只写真实故事,进行非虚构写作,深度报道边缘人物和重大事件。
时代车轮滚滚,网络极速发展,层层的压力之下,真光不仅备受掣肘,也不得不屈从于流量,像众多媒体一样,时不时要不受控制,露出贪婪丑恶的嘴脸。
只有人间真味,叶崇静坚持着最后的底线,那就是不许一字为假,颠倒黑白。
“在写采访稿子了。”叶崇静说,“明天让工作人员和小韵的妈妈对接吧,把工作整理一下,团队先把工作邮箱,联系方式都列好,准备放到社媒的简介上。也是时候该见见经纪人,往后就是按部就班了。”
她对关韵说:“简介你可以改成自己喜欢的,发给梦玮看一下,她会帮你修改格式,增添上工作邮箱和联系方式。”
“好正规。”关韵抿嘴笑了,脸颊上还有些红红的,不过这会儿不是因为不好意思,而是因为兴奋。
事情处理得差不多,叶崇静刚想起身,送关韵回家,叶崇和就开口提醒道:“姐姐,别忘了马上就十二月了,月底回家一趟,咱们就去珠港出海呢。”
叶崇静微微点头:“我记得的。”
“那你有没有告诉你旁边这位?”叶崇和学着她的语气叫关韵,“小韵,十二月我们要出海去玩,这个项目进行得很顺利,你是大功臣,一定得和我们一起来。”
关韵睁大眼睛:“我也跟着去吗?”
“当然,”叶崇和不给她拒绝的机会,“今天回去记得要向你妈妈报备一下,我们还会请你姐姐一起来,让她务必放心。”
“姐姐也一起来鸭!”关韵马上放松了,“我回去就和妈妈讲。”
叶崇静瞥了叶崇和一眼,没戳穿她还没得到关烁肯定回答的事实。她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叶崇和肯定是在空手套白狼,对着关韵和她妈妈说关烁会去,然后再对着关烁说关韵会去,这点小伎俩简直是她们这种商人家庭出身孩子的必备素养。
果不其然,她们走后,叶崇和轻轻松松地给关烁的微信发了一条消息——之前联系关烁,她顺理成章地有了这位女明星的电话号码和微信号。
“12月1号去珠港出海玩,庆祝项目进行得很顺利,我姐姐和你妹妹都会去,你也来吧?”
她发出去,随手将手机熄了屏,她知道,一旦关烁知道关韵会去,她去的概率,就骤然就从10%高升到了80%,80%,某种意义上不就是100%吗?
叶崇静本来想下车,帮关韵提一下打包盒,大饭店的打包盒很重,加上菜样又多,沉得惊人。关韵不要她帮忙,笑盈盈的,说下车太麻烦了,姐姐不要下来,说完,拎着打包盒就跑了。
明明那么瘦,力气却不小,车窗已经降下,叶崇静支着胳膊,专心地望着关韵的背影,很快地就跑进了单元楼。
关惠茵给女儿打开门,本想问问基金的事情谈得怎么样,却没想到她拎着这么多东西,问道:“这是什么啊?”
“吃饭剩下的。”关韵有些微微的气喘,先把东西放在了玄关上,“中午吃饭,还剩下好多,我不舍得丢掉,就问姐姐能不能打包。”
关惠茵当然也不介意剩菜,不过还是哎呀了一声:“你怎么能让叶总打包啊?人家老板吃剩了就剩了,应该是从来不打包的吧?”
关韵先是有些慌张,随后又想了想,很认真地和妈妈说:“姐姐没有生气的。”
关惠茵唉了一声,一边把东西放到厨房,一边有点庆幸地说:“叶总人很好。”
“妈,”关韵跟到厨房,问道,“另一位叶总说下个月一号,要去珠港玩,说是庆祝,问我要不要去。”
“是庆祝这件事?”关惠茵这两天也一直在网上看,自然知道自己女儿热度很高,“去珠港哪玩啊?”
“好像是出海。”关韵说,“说请姐姐也去的。”
“小烁?”关惠茵虽然很想自己女儿多和这些贵人沟通交流一下,可心里难免是有些担心,一听关烁也去,顿时就把心放回了肚子里,“那好呀,小烁去就好了,能照应着你点。”
关韵跟着她收拾,把打包盒整整齐齐地摆起来:“妈,我问问姐姐,能不能让你也去吧,正好咱们都能出去玩玩。”
听到她这话,关惠茵心里别提多高兴,马上笑道:“妈不去!你们年轻人去玩,妈去干啥呢?往后多赚些钱,咱娘俩不随时能出去旅游去?”
关韵也笑了,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心里甜滋滋的,妈妈忙着热打包盒里的饭菜做晚饭,她拿着一块抹布,细细地擦拭着厨房的流理台,觉到一种说不出的,心安的幸福。
第025章 冬青女孩
叶崇静虽然盯着项目盯得紧, 但也不至于关韵发东西的事情都要她一条条过问。第二天清晨她起床,洗漱完毕,一边在烤面包放上切好的牛心番茄和溏心蛋, 一边打开短视频,果然,关韵的第一条视频已经发出了。
关韵是把手机放在她房间唯一的桌子上录的, 她在椅子上坐得端端正正,屏幕不仅容纳进了她,还拍到了她身后白色的墙壁和床的一点边沿, 一看,就知道是老小区房间非常朴素的陈设。
“大家好,我叫关韵,是韵律的韵。”叶崇静看得出,她应该提前就想好了要说什么, 才敢录视频的,她有些紧张, 声音微微发抖, 可是唇边一直抿着甜丝丝的微笑,眼睛亮晶晶的, 颊边的酒窝若隐若现。
“谢谢大家关注我,我看到了好多网上的东西,谢谢你们夸奖我,还要谢谢怡伶拍我,我现在有了新的工作, 比以前稳定很多, 还收到了很多活动邀请,不知道要怎么谢谢你们才好。”
她一句话里, 用了很多谢谢,随后,她眨巴眨巴眼睛,又凑近了一点屏幕,显然说了几句话之后,她稍微自信了一点,抿紧的嘴唇张开,完全是笑盈盈的了:“希望大家以后都健康平安,快快乐乐,能赚许多钱,每天都可以吃自己喜欢的东西,看自己喜欢的书。”
她向屏幕挥了挥手:“友友们再见。”
朋友的一种很可爱的说法。
叶崇静忍不住笑了,她打开手机,发现她看视频,没注意到提示音的时候,关韵给她发了一条微信:姐姐,本来最想谢谢你的,可是妈妈说不让我提你,这是绕远的一部分吗?
关惠茵心里清楚,燧石既然更改了合同时间,意思就是将关韵签约的原因也给更改了,关韵现在是通过网络走红的,而不是因为她这位叶总善心大发。
叶崇静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回复道:没关系的,不用在视频上说,我也明白的。
关韵果然被岔开了话题,高高兴兴地发送了一个小猫的表情包。
叶崇静又打开其他应用,工作人员帮她把这个视频不仅传到了短视频平台,微博和小红薯也没有落下。她在每个平台上都点开了看了评论,微博和小红薯的鼓励好评占比多一些,但也有不少质疑的、并不友善的话语。
短视频的平台的评论则独具一格,比起友善和不友善,里面有许多人,不如说男人,在评论下面表示愿意娶她,出彩礼都可以。
叶崇静没办法继续看下去,有些厌烦地关掉短视频。手机界面转到其他应用上,她忽然发现关韵给自己的小红薯加了简介。
名字来由:我和小鼠波波是同一天生日,2月10号哦。格式非常规整,名字来由下面就是四个字:工作邮箱。
她又调出其他两个应用看了看,发现关韵没有给这两个名字很官方的关韵账号写这句可爱的简介,而是在工作邮箱联系方式上,加了一行字:每天都要开心地生活哦。
叶崇静不由得抿嘴一笑,喝净玻璃杯的牛奶,准备去燧石。这个项目有了一个非常顺利的开始,今天关韵母女也会去公司,完成燧石需要做的最后一步——最开始,这实际上是唯一的一步。
一位经纪人,通过公司途径更稳定的工作和更周全的活动安排。
叶崇和记得她之前的要求,给关韵挑选的是一位很温柔,很稳重的女性经纪人,三十多岁,经验相当丰富,和关韵和关惠茵一一握手认识,互相了解寒暄了几句后,很快地就和关惠茵走到了另一间办公室里,要和她对接所有的活动邀请和工作安排了。
步入正轨了。叶崇静有些心定地想到。她偏头望着关韵,会议室静静的,她发现关韵不知道从哪掏出一个便笺本,正用碳素笔在上面写着什么。
“在写什么?”她柔声问道。关韵听到她说话,就很快地抬起头来,笑盈盈地,很大方地告诉她:“我在想要发上网的东西。”她很认真,“既然有了,就得多多发嘛,我看好多人给我留言的。”
叶崇静的心脏不自然地跳了一下:“你把评论都看了吗?”
“没有的。”关韵这下摇了摇头,“太多了,看不过来,只看了最上面的几条。”最上面的大多是善意的评论,叶崇静嗯了一声,心安了些。
关韵还在认真地对她说:“小红薯和微博文字和短视频都可以发,短视频只能发视频,我觉得不能每天拍视频,就想多发些文字。”
她把便签本递给叶崇静,上面写着的第一条就是:好想快到十二月,这样就可以拆姐姐送给我的巧克力日历了,拆完的时候,正好是圣诞节,是不是很神奇?
下面甚至还有一个很细心的备注:发的时候要拍照。
叶崇静情不自禁地笑着,翻开下一页:这是我最新画的,画的是一个巧克力小女孩,她是这艘船的船长,每天都在航行。
关韵凑在她旁边,看她看到了这一条,就拿出自己的手机,她的相册分门别类得很整齐,有一个叫做画的相册,她一点开,里面全是她画在白纸上的画。
“这是今年画的。”关韵不好意思地说,“之前的画得更不好,本来想删掉,可是妈妈全部都存U盘里了。”
叶崇静点开头一张,正是便签上所说的巧克力小女孩,头顶上戴着一顶三角形的巧克力船长帽,上面有着巧克力的方格压纹,还有很大的果仁。
女孩的头发也是乌黑的,手里握着一把同样是巧克力做的宝剑,神采飞扬地站在木质小帆船上,帆船下,是一片油画棒描绘的,深深浅浅的蓝色大海中的波浪。
从这画当然看得出,作者并没有什么画画基础可言,只是很柔软,童真童趣,说不出的可爱。
叶崇静又往后翻了一翻,发现她并不是一张图画一次,而是会把一种构思细化,毕竟这是在无法更改的白纸上。这艘帆船最开始的船长,是一个举着巧克力的女孩,她想,这或许是小韵本人。
“这是一个巧克力女孩的冒险故事吗?”叶崇静问道。
“还不是故事。”关韵眼睛亮亮地看着她,“不过我想画她的故事,姐姐,还记得第一次在这个公司,你买的那个巧克力吗,就是盛在一个白色的小帆船里的。”
叶崇静一怔,好不容易才想到那袋随手买的鲜巧克力,她当时确实存了想带给关韵吃的想法,可巧克力不就是巧克力吗,再昂贵也不过是巧克力,谁会去在意包装?
她没想到,一袋巧克力,能引起关韵这么多动人的联想。
她一时词穷,停了停才又说道:“马上就十二月了,你不仅能拆巧克力日历,还能去珠港看海,到时候肯定会有更多关于巧克力女孩的想法的。”
“咱们一起给她起个名字吧!”关韵兴致勃勃地说,“给她起了名字,她就不一样了。”
叶崇静立刻接收到了她的意思:“起了名字,就像赋予了她生命,对吗?”
关韵没想到自己的想法能被叶崇静准确地解释并且接受,秀挺的鼻梁很可爱地皱了一下:“姐姐,那你觉得叫什么名字好?”
叶崇静对着她是从来不会敷衍了事的,问道:“你想起什么样的呢?是可爱的,还是比较正式的?”
这问题把关韵给难住了,她想了又想,才说:“想起一个比较坚强的名字吧,希望她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可以勇往直前的那种。”
叶崇静灵机一动,忽然想到前些天关韵读绘本和她讲到的关于冬青花的小知识:“不如就叫冬青吧?冬青耐寒耐湿,青翠健康,朴素正直,感觉很适合这个巧克力女孩。”
其实冬青最适合的,她看着眼前的女孩,不得不想,冬青最适合的,是天生善良,慈悲心肠的关韵。
关韵十分喜悦地点点头,马上把这个名字记到了便签本上。
“快看。”叶崇和靠在椅子上,冲她俩晃了晃手机,“小韵,你姐姐转发你了。”
关烁没有让工作人员帮她写微博,只是写好之后交由她们这边检查了一下,有些时候,真情实感,也是真的作假不来的。
她先是转发了关韵那条微博,因为转发有文字限制,单独另发了一条。
“我第一次对小韵有印象是五年级的时候过年回老家,很多人,小韵从小就是个很乖的孩子,一群人在院子里放鞭炮,她躲得远远的,坐在屋里的沙发上,但是要很好奇地探头去看,我对鞭炮不感兴趣,杯子里的橙汁没了,我弯下腰想去拿,小韵就很费力地把桶装的橙汁拖给我。”
“我们亲戚关系不近,我是她很远的一个表姐,过年的时候,我又不总是回老家,基本是没怎么见过。后来我出来念大学,她和妈妈来到京城,这才渐渐地恢复了一些联系。前几天我看到那个视频,很惊讶,但我觉得很好,有关注是一件好事,小韵非常善良,很坚强地在生活,我希望大家能对她多一些善意,谢谢你们。”
一重反转,两重高潮。叶崇和心想,真是一场完美的、天时地利人和,再难复制的网红打造计划。
第026章 残忍真心
关韵一字一句地念完, 很吃惊地说:“姐姐为什么不写她帮我的事情?”
关烁这篇微博写得极为克制,拒绝了普罗米修斯这边希望她详细写她和关韵之间令人感动往事的要求,甚至这样诚实地写:我们亲戚关系不近。
叶崇静知道她即使是一个相当有名气的演员, 却也并不是背靠资源的类型,在模特方面的,她最多只能帮忙介绍一些工作机会, 也帮不了太多。可这样,毫不犹豫地,甚至有些不要红利地撇清自己和关韵的关系, 也不愿主动邀功,倒也真是出乎叶崇静意料。
“不是这样的。”关韵有点着急,“我得发条微博。”
她征询地看向叶崇静,显然还记得自己每条东西都得过工作人员审核的要求。“写吧。”叶崇静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答案。
十分钟,关韵难得打字这么快, 发出了自己的微博。
“不是的,我刚才看到姐姐发的微博, 她好多事情都没有写, 我和妈妈刚来京城的时候,姐姐借钱给我们交房租, 妈妈很辛苦,只有姐姐会给我们打电话,来我们家。她做饭很好吃,我和妈妈都比不上,每次她都会给我做鱼和排骨。”
“我做模特, 她教我怎么做一些凶凶的表情, 还给我买衣服穿,就是姐姐给我买的衣服太贵了, 我都不舍得穿。这些不是恢复了一些联系的,姐姐是除妈妈之外,对我最好的亲人。”
第三个高潮节点了。叶崇和心想,她在微信上给关烁发了一条消息:看到微博了,去珠港的事情考虑得怎么样了?
关烁显然这会儿正在网上,很快地回复道:会去。她发完这句,按灭了手机,看着关韵发的那条微博,眼眶一阵发热,刹那之间,心里泛起一股说不出的难受。
经纪人经验十分丰富,很快把活动邀请分门别类地筛选好,中间当然有不少活动的时间是冲突的,不像关惠茵左思右想,十分犹豫,她很快就挑选出了更好的那一个。
她和关惠茵回到会议室,问道:“叶总,那公司这边接的活动?”
“不用优先。”叶崇和说,“哪个活动好,就去哪个。”她的目光投到叶崇静身上,“这会儿工作只是初步定下,之后还要配合我姐姐那边,对了,十二月从一号开始留出几天来,她要去外面。”
经纪人——甘璐心领神会,又问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虽然看着关韵,却是问在场这两位叶总的:“小韵是想忙点,还是劳逸结合一点?”
叶崇静没说话,叶崇和心里想说,那当然是要忙点,这是来工作的,又不是去度假!不过她也没开口讲,正如同那两份合同叶崇静给出的优厚条件一样,听得她直翻白眼,不过也没反驳。
这项目归根结底是姐姐的,她从中出了大力,姐姐也不会抢她的功劳,这就足够了。
关韵倒不犹豫,也不用妈妈开口,主动说道:“我想要忙一点,多工作。”
甘璐笑道:“好,那我可要把时间表排满一点了。”
她确实很符合叶崇静心里的要求,工作能力是门槛,旁的一概不论,温柔可亲,对于关韵和她的妈妈来说,实在是最重要的。
采访稿还在加紧写,下个月之前应该能做好采访,原汁原味的采访记录会让真光新闻发出,而整合的故事,则会由人间真味来写。
现在已经不是那个大家会看新闻采访的年代了,只不过叶崇静喜欢一份材料做两件事。
关韵母女回家,叶崇和只是潦草地挥了挥手,叶崇静和甘璐一起起身送到了门外。她回来,就听叶崇和笑眯眯地说:“我还以为你要送人家回家呢。”
“我不是司机。”叶崇静语气平平,叶崇和却像抓住了她什么把柄一样,仍然笑道:“当然不会是司机啦,咱们叶家的大姐哪能屈尊做司机。可是你都送出去了,还以为要送佛送到西呢。”
叶崇静瞥了她一眼,不胜其扰:“我对人家没有这个心思,你不要胡说八道了。”
“这是妹妹对你的关心。”叶崇和浑不在意,一手托着下巴,一手划着手机,“不爱听的话左耳进右耳出就行了,怎么今天还特地又反驳我,我说这两句动摇你道心了?”
“关韵不一样。”叶崇静说,“你不要开她的玩笑,她是个很好的女孩,也很不容易,我不喜欢你随随便便地这样说她。”
叶崇和这下把手机放下了,她望着叶崇静,略带一点吃惊:“姐姐,你这是认真的?”
叶崇静蹙眉,听叶崇和的语气也稍微变得郑重其事了些:“你都单身这么久了,头一次对一个女孩这么上心,我这话可不随便,真心地想要你谈一段恋爱来高兴一下的。”
“再别提了,在我面前不准提,在她面前更不准。”叶崇和的话落到她耳朵里,莫名其妙地让她感到一种绝不愿探究的厌烦,她脱口道,“我是单身久了,可也不是饥不择食。”
这话一出,她头脑一晕,简直无法相信自己刚才说了什么。
叶崇和轻飘飘地噢了一声,还冲她狡黠地眨了眨眼,完全没察觉到自己姐姐的心已经完全沉到了谷底。
今天在燧石的事情已经做完,叶崇静拿起手包,起身告辞。她乘电梯下降到地下车库,开车门上车,连呼吸都很轻,不知道在躲避着什么。直到坐稳身子,她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出了满背的冷汗。
她当然不会为自己找借口,脱口而出的往往是真心话,她内心深处、潜意识里,就是这样的一个女人,认为因为命运不幸而有了缺陷的关韵是下等的,是人饿到了极致,顾不得选择,才会挑的那一口食。
她享受着作为叶家孩子的一切,私人飞机,巨型游艇,半山别墅;也交出了作为叶家孩子的投名状。
她曾经以为新闻的生命是真实,现在她发现新闻更多的是一种权力,她想让别人看到什么,别人就只能看到什么,她把上好的怀石料理嚼碎,带着血腥味喂给一无所知的群众。
与此同时,她居然还在幻想着自己和叶家的其他人不同,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她默默不语,已经快要十二月,是深冬时节,她没开车里的空调,也没觉到气温上的冷,只是感觉身体上一阵阵的,在自己发着颤。
然而此时此刻,她却忍不住地将手伸进手包里握住手机,想要和关韵对话,无论是文字上的还是声音上的,她发现她想听到关韵的声音,关韵掉泪的时候,她心痛欲碎,和现在的难受不遑多让。
可是关韵爱笑,她常常笑,不常掉泪。她一笑,叶崇静就想跟着笑。真是一种幸运的超能力啊。
她握紧手机,手机壳是很简单的皮质,触感温润细腻,手机屏幕却是冷冰冰的。她想打开微信,给关韵发些什么,只言片语都可以,无论什么,关韵一定都会很认真地回答的。
叶崇静强忍住自己的渴望,启动车子,想要把手从包内拿出来,忽然,手机在她掌心里震动了一下。
这下她如释重负,顺理成章地把手机拿了出来,当然不会是关韵。事实上,关韵是很少打扰她的,因为觉得她很忙,只会在很想分享,且和她有关的事情才会发微信。
比如之前喜茶做成的塑料花盆里,那棵开得很旺盛的蝴蝶草。
叶崇静在手机上处理了一些事务,忍不住点进关韵的微信,那个头像是一张照片,是关韵在长城上拍的,她围着一条红围巾,没有化妆,青春美丽。叶崇静猜想那是她早些年的时候拍的,不过没有证据,也不清楚,她从没问过关韵,关韵也从未和她提起过。
两人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她提醒关韵记得明天十点要去见基金会的人,关韵回复道:我记得的!附一枚很可爱的小猫拍爪表情包。叶崇静知道,那是网络上很红的暹罗猫小豆泥。
她真的很喜欢猫吧。叶崇静心想。
猝不及防地,界面上弹出了一条新的白色对话气泡,是一张图片。依旧是白纸上的画。关韵画了一圈冬青的装饰,翠绿中坠着一簇簇鲜红的冬青果,里面端端正正地写了两个字:冬青。字上还有果仁巧克力装饰。
叶崇静发现她字写得很好,像是练过字帖。
真漂亮。叶崇静打下这三个字,情不自禁地,唇畔出现了一丝微笑,她又发出去了一个气泡:这个很适合在巧克力女孩出场的时候,旁边就这样出现她的名字。
关韵发来一条语气雀跃的语音,背景音有摩擦的声音,显然是手上还在拿着油画棒创作,分不出手来打字:那是不是有点像漫画了鸭?
她涂涂抹抹,看着冬青两个字,心里说不出的高兴,就好像这个只属于她的小女孩也受到了叶崇静的认可一样。
她忍不住就要和叶崇静分享,多说两句:姐姐,我在想,出去玩行李是不是不能带太多鸭?
可以啊。叶崇静回复,没关系的,你想带什么?
她透过听筒听着关韵传来的语音,现在科技太发达了,声音的质感几乎没有变化。关韵语气柔软,有点小絮絮叨叨地说:因为十二月了嘛,我想要开始拆巧克力日历,想着带过去又太大了,等到回来一次性拆,嗯……
叶崇静知道她的意思,倒数日历就是要一天天拆才有意思,她按住语音键,对关韵说:带过去吧。
关韵发来一个好字,又附赠了一只很可爱的猫猫表情包。
叶崇静望了几秒屏幕,她点击上一条白色气泡,静静的车厢里,关韵柔软地说:“因为十二月了嘛,我想要开始拆巧克力日历……”
第027章 争持
叶崇静本人不过双休日, 但也从来不想克扣手底下的假期。今天实在是有些特殊情况——不过讲实话,这十年来,太多特殊情况了, 人间真味的王牌记者杜融若笑她,双休的善心,简直是资本家想要发的善心里面最可笑的一种了。
采访稿昨天刚刚写完, 她晚上还要去家里吃饭,后天就要去珠港,还希望从珠港回来的时候能拿到人间真味写好的稿子, 不挤挤时间真是不行了。
杜融是她最早招揽到人间真味的那一批记者,也是其中的佼佼者。她比叶崇静大五岁,曾经是央视高级记者和《第一财经》的专栏作家。
她很瘦,利落的短发,灯光打过来, 衬得她颊边有些微微的,严肃的凹陷。关韵坐在她的对面, 有些拘谨, 她轻声安慰了两句,姿态从容, 笑容灿烂,引导着关韵去回答她的问题,进入状态。
她毫无疑问是一个资深的记者,懂得如何采访,对症下药, 关韵在她的带领下, 很快也放松了下来,有问必答, 每个回答都很认真,慢吞吞的,边想边说。
这是一个专门的采访室,她们这种专访,有条件的,基本都是面对面谈,这样会有视频留存做资料,方便反复回看。
叶崇静安静地坐在台下,听着两人一问一答。她偶尔瞥一眼腕上的手表,时针已经转到了该回家的时候,可台上的交谈攫着她的注意力,这才刚开始一段时间,杜融问关韵目前的一些情况和第一次做模特的那些事,让她忍不住地想要继续听下去。
一个放松心神的开头之后,杜融语气柔和,循循善诱地问道:“做模特一定给你家里带来了很大的改变吧,是什么让你有勇气做模特的呢,能和我们讲讲吗?”
这是个非常委婉的说法,可一说出口,仿佛就和前面形成了一道分界线,采访室的氛围甚至都有了些小小的改变。
关韵没有立即回答,她抿了抿嘴唇,又显得像一开始一样有些局促,情不自禁地,她偏了偏头,望到了坐在台下的叶崇静。
姐姐今天穿的是一件黑色的贴身羊绒衫,底下是一条开叉的黑色长裙,关韵知道她的大衣也是黑色的,颜色阴沉,就愈发衬得她脸孔标致,神情平和。她注意到关韵的目光,很轻微地露出了一个笑容,带着一点安抚的意味。
关韵的心就定了。她不是害怕回答这个问题,是她知道,回答了一个这个问题,其他诸如此类的问题不就滚滚而来了吗?她没试过把自己以前的事情告诉所有人,那些事情,她不很在意,但说到底,总有些伤心,也有些——自卑。
她鼓起勇气,对杜融说:“因为、因为我想让家里过得更好,妈可以不用那么辛苦,我每天没什么能做的,妈在外面工作,九点多、十点才能回家。”
叶崇静只听了这一句话,就听不下去了。她又瞥了一眼手表,已经过七点,不走不行了。她竟然略略地感到如释重负,轻手轻脚地起身出去,关韵的话仍然持续地在往她耳朵里钻:妈妈原来是有工作的,为了照顾我,就辞职了。她做好几份工作,帮别人带孩子,打扫卫生……
妈每天都给我订牛奶,她自己不喝……我在家就做家务,做饭,一直发呆……我想,妈把房子卖了,就是因为……
叶崇静关上采访室的门,所有的声音即刻被隔绝了。她并没有因为时间晚了一些而步履匆匆,仍然是平常速度,车停在地上,公司门一推开,她忽然发现,阴沉发乌的天幕上,正往下飘洒着小小的雪粒。
京城已经好几年没下过雪了。她心里一动,裹紧身上的大衣,上了车。
以往她都是最早到的,今次她七点才出发,加上路上堵车,进了客厅,发现叶崇和和叶崇佳都到了。叶崇仁大概率在书房和爸爸在一起,她把大衣交给阿姨,叶崇和冲她挥了挥胳膊,故意道:“姐姐,今天一定是因为忙工作才忙到这么晚吧?”
叶崇佳听到这话,眉头拧起来,还要装作不在意,从鼻子里嗤出一声,看他这样,简直是正中叶崇和下怀,假惺惺地关切道:“弟弟,你今天到得这么早,一定也是因为忙工作吧?”
“你懂什么?”叶崇佳瞪着她,十分恼火,“不知道的以为你干成什么大事了呢,捧个网红难道还算是技术活?”
叶崇和看到别人不爽,心里就高兴,心情大好,很是宽容地答道:“在技术这方面,好像是比不上你和网红们这那的风流韵事。”
叶崇佳正打算再给她一个有力的反击,盘旋的楼梯上发出了一声细微的动静,他随即收声,那是爸书房开关门的声音。
叶焕章走下楼来,叶崇仁跟在他的身后,哪怕是半低着头,也看得出神情难看。一家人在餐桌边坐好,每次聚餐的菜色都没什么改变,仿佛他们这些孩子爱吃的东西永远一成不变。
没人动筷子,都在等着叶焕章说那句:最近有什么新鲜事,都向我说说吧。
可叶焕章今天出乎意料,没用这句惯常的开场白,而是说道:“崇静,你的项目好像进行得很顺利,来讲讲吧。”
物超所值。叶崇和心想,能一次性看到叶崇仁和叶崇佳两个人不爽,很少有家庭聚餐能有这样的好事发生。
叶崇静像报告工作一样,有条有理地将这些天做的工作,取得的成效报告给叶焕章,详略得当,没有过于谦逊,也没有画饼吹嘘,最后也没忘强调了叶崇和在这个项目里的突出贡献。
叶焕章道:“崇和,你这次可是捡到你姐姐的便宜了。”
“姐愿意带着我嘛。”叶崇和撒娇道,“再说我们姐妹一起,正好肥水不流外人田。”
叶焕章赞成地点点头:“这话说得对,你们兄弟姐妹,平日里就该多交流,多沟通,无论是什么生意,都是一通百通,互相帮衬着点,才能更好。”
这话一出,叶家四个孩子心里,不约而同地感到一种讽刺。爸大部分时间,将他们放在斗兽场里厮杀搏斗,偶尔善心大发,便会忽然颇有感悟地教育他们,一根筷子易折断,一把筷子抱成团。
可继承人的位子实实在在的只有一个啊,坐不下那么多人——哪怕像筷子一样瘦,也坐不下一团。
幸好这种温情一闪而逝,叶崇静注意到叶焕章脸上又出现了那种喜怒难测、威福由己的微笑,他微笑着,对自己说:“爸有件事想跟你说,你知道是什么吗?”
叶崇静当然知道。那是叶崇仁亲口告诉她的。对面的弟弟脸色霎时间变得更加难看,显然已经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是自己把这个机会亲手递到了姐姐的手上。
“是华城资产包的谈判。”叶崇静语气如常,一字一句地答道。
“对,”叶焕章说,“定在下个月十号。”他看了一眼叶崇和,“要和你姐姐去珠港玩?崇静,出去玩玩也不错,昌隆号随便你们用,等回来,你加入这场谈判,帮爸爸拿下收购合同,怎么样?”
“我知道了。”叶崇静说,对面的叶崇仁咬了咬牙,急迫地说:“爸,鲁昊他就是借着港湾16号,才拿腔作势,如果咱们答应他的条件的话,董事会那边肯定会希望引入战投回笼资金,而且就连港湾16号,债务债权、法律纠纷盘根错节,开发至少要两到三年,这么大的不确定性……”
叶焕章夹了一小块东星斑,头也不抬,问道:“有信心吗?”
叶崇仁一愣,叶崇静已经先他一步,回答道:“有。”
“好。”叶焕章不再听任何人说话,“都吃饭吧。”
吃好饭,叶崇佳先离开了,叶崇仁随着叶焕章上楼,显然是还想和他再争取些什么,叶崇和对即将到来的珠港之旅十分期待,叶崇静和妹妹聊了几句,这才走出了门。
簌簌的雪粒不知什么时候,竟变成了很大的雪花,密密地随着微风落了下来,地上已经铺了一片雪白。叶崇静坐到车里,她并未启动车子,而是打开手机,拨了一个号码出去。
“姐姐,”她说,“没打扰到你吧?”
“怎么会?”对面的语气十分惊诧,“小静,怎么了,真光有什么事情吗?”
对面的女人,是天顺的首席法律顾问何英丽,在叶崇静创办真光传媒之前,她按照父亲的安排,实打实地在何英丽的手下学习了两年。从申城,珠港到纽约、马德里,她懂新闻,可关于如何管理公司,何英丽才是她真正的师父。
“真光没事,”叶崇静说,“姐,我是想问你,关于华城项目……”
她话未说完,何英丽便了解了:“你爸爸让你来华城资产包的谈判了,是吧?”
叶崇静嗯了一声,对面的语气从诧异转为惊喜,并不遮掩地笑道:“你知道的,我和你哥哥从来不是一队的,他坚决不同意引入战投,是觉得天顺能吞下这个资产包,毕竟如果盘活,能够回收两倍的投入。”
“不过实际上,公司已经接触了荣信资产,易达投资,越秀置地足足十二家企业,”她停了停,“有意向的实际上不少,卓越地产,也在单子上。”
这个规模庞大的企业,每一个战略举动,都自有人允许,大家心照不宣。
“曹玉贵要退休了。”何英丽说,叶崇静早前从叶崇和的口中已经得知了这件事,“你知道的,小静,我是董事会的独立观察员,关于新董事的选举,我会很关心的。”
“谢谢你,姐姐。”叶崇静由衷地说,不论掺杂了多少个人利益的考量,何英丽对她的态度,总归是有些师生之情在的。
“等着你的好消息了。”何英丽说,她挂断电话,不由得有点想到当年那位青涩的,总是略带忧郁的大公主。
富家子弟性格各异,但像叶崇静这样做出了如此叛逆举动,竟然还这么忧郁,总是一副思虑过重样子的,也真是罕见。
第028章 白雪机芯
叶崇静看了一眼时间, 又拨通了杜融的电话,对方也不用她问,开门见山道:“刚采访完, 订了点夜宵一起吃,你过来吗?”
她其实是没必要再回去的,不过她想也不想, 启动了车子,车内的屏幕亮起荧光,照映出前面朦胧一片迷雾似的落雪。
已经快十点了, 真光所在的大楼,仍然是灯火通明,叶崇静乘电梯上去,一推门,大家果然在会议室里吃夜宵, 见到她都招呼道:“叶总。”只有关韵向她用力地挥了挥手,抿出了颊边两只甜蜜的小酒窝。
她是不在人多的时候抢着说话的。
时间这么晚了, 留下来的工作人员不少, 点的东西也很多,杜融一边叉了一块西兰花, 一边问道:“叶总,吃点吗?”
叶崇静没往里进,鬼使神差地,她对大家说:“外面下雪了。”
杜融当然是兴致缺缺,一心和自己面前的吞拿鱼沙拉较劲, 大部分员工也并不很在意, 只有一些年轻人叽叽喳喳地交谈了两句。
现在的生活下,关心下雪的成年人还能有多少呢?其实就连她自己都没有很感兴趣。
叶崇静垂了一点睫毛, 遮掩了一些自己的目光,静悄悄地望着关韵的方向,果然见她眼睛一亮,向身旁的妈妈说了两句什么,随后便站起身来,冲着自己的方向走了过来。
“姐姐,”关韵兴冲冲地,“真的下雪啦?”
“真的。”叶崇静说,“我刚出去的时候就开始下了,不过那时候还很小,现在下得很大了。”
她刚说完,心忽然不自然地跳了一下,竟然想道:她在采访,我提前走了,不知道她心里会不会失落?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叶崇静不由得自己都要叹一口气,思虑过多简直是一种病,她好不容易努力忘记那份丑陋的潜意识,现下却又在想这些东西。
关韵从来不是那么敏感、小心眼的女孩,自己走,当然是因为有事,她才不会像自己一样患得患失。
更何况,自己走,她至于失落吗?她好像有点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在关韵心目中的地位非同一般了。
叶崇静强行止住了思绪,实在不愿再想下去,关韵很主动地关上了门,已经很迫不及待地要下去看雪了:“嗯……走的时候就下了,那下了好久鸭!”
叶崇静和她并肩,一起乘电梯下楼,问道:“你知道我什么时候走的?”
“当然知道鸭。”关韵答道,公司中央空调气温很足,她仍带着采访时的妆,只是衣服换成了自己简单的毛衣牛仔裤,外面套了一件牛角扣的深蓝色连帽大衣。
她的脸颊上透着热热的鲜活红晕,细长的手指捏了捏自己大衣上很大的、凉凉的牛角扣:“七点多的时候吧……那里有挂钟的。”
这话说出来,她觉得自己脸颊更烫。她承认自己时不时的,在遇到让自己犹豫,感到很难回答的问题时,除了看一眼妈妈,竟然忍不住的,还想要看一眼叶崇静。
姐姐仿佛有让她安心的力量,那种感觉和在妈妈身边的安全感类似,但又截然不同。
当她往台下一看,看到姐姐的位置是空的时候,她的心也是空落落的。
幸好姐姐没有追问自己为什么看她,关韵真是松了一口气。
一出公司,冷空气猛地就扑了过来。关韵被冻得在台阶上停了一停,叶崇静刚想叫住她,她就已经轻飘飘地下了台阶,兴高采烈地跑到了雪中。
地下已经是一片松软的白雪,关韵跑下去,踩出了好几个鲜明的脚印。这栋办公楼都属于真光,并没有其他人来这里,一切还都保持着最完美的原样。
叶崇静站在台阶上向下望去,办公楼的灯火透过纷纷而下的雪花,映得白雪五光十色,关韵抬头看着漆黑的天幕,一边远远地伸出一只手,去接落下的雪花。
雪很大,这一幕像罩上了一层迷雾,就这样朦胧地定格了。
叶崇静怔了怔,也走下了台阶,见到她下来,关韵摊开手掌向她展示,这雪花居然是很标准、很大的六角形雪花,晶莹美丽,在关韵温热的掌心里,缓缓地融化。
她看了看这枚教科书般的雪花,目光并不留恋地移到关韵脸上。方才热出的颊边红晕已经消失了,关韵张开的两片嘴唇里呵出白气,想也知道正冷着呢。
叶崇静伸手,将她大衣向中间拢了拢,“系上扣子吧,很冷。”
关韵比她低一线,看她的时候,得略略挑起视线,一双眼睛很清澈,亮晶晶的,可立刻睫毛就压了下去,“噢。”关韵应了一声,这下头也低下去了,埋头系着自己的牛角扣。
她低着头,看到叶崇静的大衣是没扣子的。那是件几乎在丝丝缕缕地发亮的银灰色大衣,很长,垂到了叶崇静的小腿上,可一粒扣子也无,只有一条腰带,将腰束成了纤细的一把。大衣的缝隙间,关韵看到叶崇静底下开叉长裙里露出的一线皮肤。
她吃了一惊,牛角扣才系了两个,急急忙忙地把头抬起来:“姐姐,你好冷的,怎么办,咱们回去吧?”
“我不怕冷。”叶崇静说,她确实不很怕冷,相反的,比较不喜欢太热的夏天。雪没有停,周遭也没有人,在一片茫茫雪白的、小天地一般的公司前,人的思维很容易只定在一件事上。
叶崇静伸手,她腕上仍然戴着那只棕色皮带的腕表,关韵紧张得心脏咚咚直跳,她真不知道为什么,几乎是全神贯注地在盯着叶崇静的手表,扣在叶崇静纤细的手腕上,表盘繁复,是柔和的奶油色,从她这个方向看过去,指针是倒着的,导致她迟迟想不清楚现在的时间。
牛角扣很大,是最容易系的一种扣子,关韵系扣子从上往下,她从下往上,一个一个地,把关韵大衣上的扣子系得严严实实。
“还冷吗?”系好,她问关韵,关韵摇了摇头,半抬起头,咬着嘴唇,过了好几秒钟,才慌乱地说:“姐姐,你的手表……很好看。”
叶崇静瞥了一眼自己腕上的手表,她是个准时的人,总戴着表,这表当然十分昂贵,不过戴惯了,早就习以为常,并不觉得哪里特别,听见关韵这样一说,她没来由地,有些很小的愉快:“你喜欢这种复杂功能的?”
关韵嗯了一声,就这样顺着说下去了。
叶崇静从她对面,走到她身侧,将自己的手表近在咫尺地展示给她看:“外面一圈大的指针,是时间,里面两个小圈,是月份和星期。”她纤细的,骨节分明的手指点了点下面那个黑蓝色的月亮,“这是月相。”
关韵完全感觉不到冷了,她不知道是大衣系上扣子后立竿见影的防风效果,还是因为什么别的其他事情,她脸上,手心里都很烫,可她明明没有不好意思,没有害臊。
她也拿手指点了点手表表盘最下方那个有着数字的小方框:“这个是,几月几号的那个几号吗?”
“对。”叶崇静说,她突然心血来潮,褪下皮带,摘下手表,翻过来给关韵看。
一枚很大的雪花落在手表背透的机芯上,关韵睁大眼睛,她从没想过手表的背面会是这样的,金色,银色,还有星星点点的红色,层层叠叠的齿轮,纵使弄不明白原理,关韵也知道这是多精巧的一样东西。
她很轻地,用指腹擦过机芯,拂去了那片雪花,刹那之间,竟然什么都不想说了。她只想和姐姐站在这片雪地上,什么事都不做,就这样并肩站着,就足够了。
叶崇静仿佛知晓了她心中所想,也默不作声,只是将手表又戴到了腕上。她扣得很仔细,指针一格格地在表盘上移动,时间流动得很慢,叶崇静内心一片平静,甚至于头脑也是灵醒的。
雪还不停,好像要把往年缺失的份额给补回来。叶崇静偏过头,看到关韵的头发上已经落满了雪,有些都化成细小的水珠,滴了下来。
她伸手,赶紧给关韵掸了掸,关韵正在发呆一样,才恍然回过神,自己胡乱地晃了晃脑袋。晃了没几下,她抬手,也帮叶崇静掸她头上的雪,掸着掸着,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叶崇静不明所以地望着她,就见关韵又笑了一声,热乎乎的白气扑过来,眉梢眼角都盈着笑:“姐姐,你不要动。”
叶崇静真就一动也不动,关韵小心翼翼地,冰凉的手指碰到她的眼皮,原来是她的睫毛上,也落了一片雪花。
那片雪花还很完整,叶崇静在关韵面前,情绪总是很容易被调动,她忍不住也笑了,刚想接过关韵手里的雪花,就听有人喊了一句:“小韵!”
原来是关惠茵。她裹着羽绒服:“小韵,别玩啦,咱们该回家了。”
关韵下意识地去看叶崇静,姐姐对她点了点头,很轻地帮她戴上大衣上的帽子:“我叫司机送你们吧?”
关韵面对着她,一边向妈妈的方向退了两步,一边两只手又捏了捏叶崇静刚才帮她戴好的帽子:“不用了姐姐,我想和妈妈在雪里面散散步。”
叶崇静就温声说:“好,小韵,再见。”
关韵笑起来,用力地向她挥了挥手,转过身去,跑到妈妈身边了。
直到这对母女的背影彻底离开视线,叶崇静这才向自己的车子走去,她没再回公司,径直上了自己的车。
“叶崇静,”她开口,车厢里很安静,愈发显得她的声音镇定,甚至有些冷淡,“你是不是真的很寂寞?”
第029章 半块巧克力
叶崇静的生物钟让她在七点准时醒来。屋内地暖很足, 她伸手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机,将定好的闹钟取消,又难得有些惫懒地在床上多躺了两分钟。
今天要飞去珠港, 行李已经都收拾好了,她还没洗漱,先去小猫房间里看看自家的奶酪警长。
奶牛猫睡得四脚朝天, 叶崇静轻轻地摸了摸它湿润的鼻头,不打扰它,只是小声说:“我要出门了, 这几天阿姨会来照顾你,你乖乖的。”
奶酪睡得很熟,完全没有搭理她的意思,叶崇静望了几秒这只可爱的小猫,忍不住想到关韵那天和它一起玩耍的场景, 奶酪是真的很喜欢她,才会带她去自己的房间, 展示自己那些宝贝的玩具的。
什么时候, 再请关韵来和奶酪一起玩吧?
叶崇静最后摸了摸奶酪柔软的肚皮,强调似的低声说:“在珠港, 你不能那么做,知道吗?”
京城天气冷,不过等到了珠港,气温最高能有二十度,叶崇静只在外面简单裹了件厚实的大衣, 拿着手包, 就算准备好了。
公务机停在首都机场公务机楼,叶崇静怕关韵打车去的话绕不清楚, 让司机先去接她,自己在电梯厅稍等了一会儿,司机才匆匆忙忙地上来,拎起剩余的一个行李箱,解释道:“叶总,路上有点堵车,晚了一些。”
“没事,不着急。”叶崇静说,又不是赶飞机,况且她想也想得到,叶崇和恐怕比她还要再晚些。
她并不知道关韵坐在哪一侧,在后备箱里放好行李,她随手打开右侧的车门,关韵正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姐姐,我和你隔着车窗打招呼了,可是你好像没有看到我。”
“玻璃是单向的。”叶崇静被吓了一跳,然而止不住微笑,“你看得见我,我看不见你的。”
她刚想绕到另一边上车,关韵就主动地挪到了一边去,给她让出了位置。
自从下雪那天之后,两人有两天没见面了,关韵高兴得心怦怦跳,很想找出话题来和叶崇静说,可越是想说话,就越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的眼神乱晃,终于把自己放在旁边的双肩包扒拉了过来,拉开拉链,给叶崇静看里面的巧克力倒数日历。
“姐姐,我拿过来啦!”
叶崇静没见过关韵拿精致的手包,最惯常背的,就是这个黑色的大双肩包。八点左右,深冬的天蒙蒙亮,非常晴朗,叶崇静敏锐地注意到,双肩包的背带上,已经磨起了一点毛边。
她对着关韵,总觉得内心柔软,可越是柔软,越衬得那些她抑制不住的念头格外卑劣。她忽然很想让司机停下车,休息,度假有很多种方式,她们不一定非要去珠港的。
只不过她当然没有说出口,她只是望着关韵纯美的小脸,微笑着说:“今天就可以打开第一个了。”
“我想现在就打开,”关韵认真地看着叶崇静,“姐姐,可以吗?”
“当然,”叶崇静给了她一个肯定的回答,“这是你的,你想什么时候打开,就什么时候打开。”
“那我想现在打开。”关韵甜丝丝地说,她把日历从双肩包里抱出来,很小心地打开了第一个小盒子,一股浓厚微苦的香气涌了出来,里面是一颗很大的,没有包装的方形巧克力。
关韵赶忙又从包里拿出一盒酒精湿巾,很专注地把自己的每一个指节都擦干净。叶崇静记得,她那天和自己回家见奶酪,摸自己车里的雪龙时,也是一样的,一定要把手擦干净才摸。
等到擦得干干净净,关韵这才把里面的那块巧克力拿出来,很犹豫,很不好意思,但又带点期待地问道:“姐姐,嗯……我能和你一人一半吗?”
“这个是你、你送给我的礼物,我想和你分着吃。”
叶崇静点了点头,她就高高兴兴地想要把巧克力掰成两半,可巧克力表面柔滑,她又不想弄坏漂亮的形状,一时之间完全难以下手。
她这下真的是害臊了,一方面觉得自己实在是笨手笨脚,一方面自己脑子里竟然只想到一种解决办法,那就是她咬一半,把剩下的给叶崇静。
可是——!
“这个不好掰。”叶崇静知道这点,车上也没有小刀一类的器具,她很自然地说:“小韵,你自己吃吧,我就不吃了。”
关韵一听这话,忍不住地就有点着急,顾不得想那么多,咔嚓把巧克力咬了一半,将剩下那一半递了过去。
叶崇静一怔,心登时不受控地跳了一下,关韵脸都红透了,心里后悔得不得了,嗫嚅着说:“姐姐……应该让你先咬的。”
这句话让叶崇静回了神,她接过关韵手里那半块巧克力,放进嘴里咬了一口,不算很甜,含到舌头上,还有一股橙皮的香气。
她柔声说:“谢谢小韵,先咬后咬,没有什么区别的。”
关韵知道她这是安抚自己的意思,心里发甜,嗯了一声,也不再说话,觉得这样和叶崇静静静地坐着,分吃一块巧克力,就已经很好了。
公务机已经在停机位等着了,见她们过来,降下了舷梯,工作人员下来,帮她们把行李箱提上去。关韵捏紧自己双肩包的带子,有点不知所措地跟在叶崇静身后,叶崇静一转头,发现她还没有进来。
关韵有点呆呆地看着里面的样子,实在和她接触过的飞机截然不同,简直像一个豪华的大房间。
“进来呀。”叶崇静说,关韵不动,局促地问道:“姐姐,这个不用换拖鞋的吗?”
“不用。”叶崇静说,她发现自己现在越来越看不得关韵这种小心翼翼的样子,会让她感觉心中刺痛,便伸手拉住了关韵的大衣袖子,将她拉了进来。
“坐哪里都可以。”叶崇静帮关韵把脱下的双肩包随手放到一个独立的皮质座椅上,“可以到处逛逛,还可以到机长室看看,里面可有很多开飞机的东西。”
关韵被她点燃了好奇心,只不过心里还是有点踌躇,一个工作人员恰好地走到关韵身边,问道:“要不要带您参观一下?”
没等关韵给出肯定的回答,她率先介绍道:“这里的座椅还能旋转调节,要不要试试?”
她成功地让关韵不再那么紧张,叶崇静微笑了一下,坐到沙发上,工作人员将一杯冰凉的柠檬苏打水放到她面前,一面闭目养神,一面听到关韵小小的惊呼:“这里还有烤箱的鸭!”
过了一会儿,关韵兴奋地回来坐到她身旁:“姐姐,我看到机长室了!”
“开飞机好复杂的。”她想形容一下那些密密麻麻的仪表盘,可实在不懂,无处下口,只能再次强调道:“好复杂的!”
叶崇静就略带神秘地说:“小韵,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会开直升机。”
她本以为关韵一定很吃惊,可没想到面前的女孩眨了眨眼,很平常地说:“姐姐会的话没什么奇怪的。”
她有些憧憬:“如果姐姐什么时候要开,能让我也坐坐吗?”
叶崇静抿嘴一笑:“开飞机可是很难的,小韵,你怎么不觉得我是开玩笑?”
“因为你很厉害鸭!”关韵想也不想,“你是总裁,管着这么大一个公司,我感觉你什么都会。”
从小到大,叶崇静接收到过许多赞美,她很清楚,自己其实根本没有那么好,大家称赞的是叶家的大小姐,并非她叶崇静本人。
可是关韵那样理所当然地望着她的眼睛,这句夸奖就很深地沁到了她的心里,以往她都会半客套半敷衍地糊弄过去,这会儿却不知道该如何回复了。
脚步声打断了这一刻,关韵听见有人叫她,惊喜地转过头去,果然看到了自己的姐姐关烁。
两姐妹坐到一起,关烁摸了摸她的头发,低声说了什么,关韵很懂礼貌,也在机厢里压低声音,和姐姐说着话。
舷梯升上来,飞机准备起飞,叶崇和还有些没睡醒,懒洋洋地坐到叶崇静身边:“这次住山顶吧?反正马上就要出海了,可不用再看水了。”
叶崇静点了点头,“定的同新楼?”
“肯定吃粤菜啊。”叶崇和打开一罐刚才工作人员拿来的无糖可乐,“难得出去这么理直气壮地玩,爸都说昌隆号随便我们用了。”
昌隆号是一艘丽娃超级游艇,足足有八十米长,大部分时间都停在珠港的屿山游艇会的超艇泊位上。
叶崇静含着笑:“爸即使不说随便用,不也照样被拿来随便用吗?”
“我打算多邀一些人来玩。”叶崇和冲她狡黠地眨了眨眼,“反正出一次海,把那些朋友都叫上,人多一起玩也热闹,总归没什么坏处。”
叶崇静喜静,不过她清楚,叶崇和邀请的,都是珠港和内地的一些富家子弟,不管早晚,都是一些用得上的人,也就嗯了一声,算作同意。
她拿起桌上那杯苏打水,偏头一望,关韵正专心致志地望着舷窗外的蓝天白云,时不时地还对关烁向外指着什么。
玻璃杯杯壁冰冷,她抿了抿嘴唇,舌尖上,仍然弥漫着橙皮巧克力的香气。
第030章 艳彩粉钻
飞机降落在珠港国际机场的公务机航站楼, 早有汽车等在那里,并不先去住的地方,而是一路把四人送到了同新楼。
同新楼在珠港算是头一等的粤菜饭店, 因为位置订得早,她们一来,几乎不用等, 菜就陆续上了来。鸡油花雕蒸蟹,剁椒咸菜龙趸头,樟木烟熏鹅, 七味羊肋骨,好几道都是费时费力的功夫菜。
关韵对每道菜都好奇,她小心地想要去夹面前盘碟里那条长长的东西,坐她身旁的关烁还没说话,另一边的叶崇静就主动道:“夹上面的就好, 这个叫做蛏子,那是它的壳。”
“蛏子……”关韵小声重复, 将上面的蛏肉夹到了自己的碗碟里, 从未尝过的鲜味和咸柠檬的味道混合在一起,让她忍不住皱了皱鼻子。
叶崇静一向食欲不强, 一半时间都在用余光瞥着关韵的动作。关韵每道菜转到自己面前的时候,都要夹来尝尝,尝到好吃的,就眉开眼笑,惹得叶崇静也不由得想要多吃两口。
尝到味道古怪的, 就要像现在这样, 连鼻子都要可爱地皱一下,叶崇静微微一笑, 夹了一条鱼汤腐皮吃。
关烁把针织衫的袖口挽高一些,取过一只花蟹钳来拆,她拆得很细致,将拆好的肉每一丝都放在碟子里,推给关韵。
“你吃。”关韵说,关烁笑道:“我喜欢吃鹅。”轻松地推拒了过去。花雕蟹甜,带着一股花雕香味,关韵吃得脸颊沁红,没等她吃完,关烁把第二只蟹钳也拆了。
“全拆了吧。”叶崇和打趣道,“我也同意全给小韵吃。”
这话一出,关韵夹着一块蟹肉,进退两难,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关烁刚要蹙眉,叶崇静就道:“崇和,别开这种玩笑。”
“好啦,我也不爱吃蟹。”叶崇和从善如流,她略支一点胳膊,歪着脑袋看关烁。这位女演员很少见的没有瘦到皮包骨,看着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下拆蟹的动作却是很麻利。听到她说这话,毫不客气地把整只蟹子都拆了个干净,肉全放到了自己妹妹的碗里。
“听说你做饭很好吃?”她随口问道。
“很好吃。”关烁并不谦虚,拿热毛巾擦了擦手。她右手无名指上,戴了一枚金色的戒指,中央镶了一颗小钻,随着动作,轻微地折射出一点钻光。
真小。叶崇和心想,奢侈品牌最爱用碎钻糊弄人,女明星这不都着了道了。
关韵看着一碗满满的蟹肉,哪里好意思自己吃,悄悄地把碗往旁边推了一点,对叶崇静说:“姐姐,你吃。”
“我也不爱吃蟹。”叶崇静抿嘴一笑,半真半假地说,“你吃吧,喜欢吃就多吃一点。”
关韵心中怀疑,总觉得哪里不对,漂亮的眼睛左看右看,嘀嘀咕咕地疑惑道:“都不喜欢吃吗?很好吃的鸭……”
她决定不能浪费这么好吃的蟹肉,不仅这个吃到一点不剩,连蟹肉樱花虾糯米饭都多吃了一小碗。
吃过饭,见关韵眼巴巴地望着一桌子的剩菜,叶崇静给她吃了颗定心丸:“不浪费的,走的时候都打包。”
关韵这才抿出了两只小酒窝,跟着她进了里头的茶厢。茶厢不大,应该是熏着香,气味清幽,两名服务生进来,不仅端来了一壶茶叶,还送来一些茶叶和工具。
“同新楼的特色,自己卷茶烟,什么茶叶都有。”叶崇和说,“示范一下吧,帮我卷一支碧螺春。”
这里的卷法还是比较传统的,服务生娴熟地往卷烟器里填茶叶,放滤嘴,最后放上烟纸一卷,就是一支纤细的茶烟。
关韵自然是不吸烟的,关烁和叶崇静也都暂时不吸,只是各自试了一下,叶崇静卷了一支滇红,放在了桌上。
叶崇和不在意,她点燃那支服务生帮她卷好的茶烟,碧螺春的清香一路沁进了肺里,不过她也只吸了两口就放下了,又是服务生进来,往她们每人面前送了一本很大,很精美的厚册子。
“这是什么?”关韵问了一声,册子从封面起就是色彩缤纷,她看着喜欢,第一个拿起来看。
叶崇静没说话,她的心骤然一跳,那个被她反复否决的想法又不自然地冒了出来,由于离达成近在咫尺,所以更加难以按捺。
那是佳士得今年秋拍瑰丽珠宝专场的拍品册子。
关韵已经翻开了好几页,看得兴致勃勃,小声地和她分享道:“姐姐,是你让拿来的册子吗?好漂亮鸭!”
她指了指某一页上的一个枕形切割的粉钻及钻石戒指:“好漂亮的颜色噢。”随后,她摸了摸柔滑的纸张,有些自言自语地说,“不知道这种纸叫什么,出来的色彩真好看。”
她说得无意,叶崇静却是听到了心里。
喜欢美丽的东西可是天性,关韵是不是,只是缺少一个机会呢?
她把这个机会给关韵也没关系,关韵签了燧石和普罗米修斯的合同,本来就已经走入了一个崭新的世界,即使渴望更好的东西,又有什么错呢?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是自然规律。
叶崇静的目光锁在璀璨的天然粉钻上,她太迫切地想要得到答案了,因为世界上就不可能有关韵这种人,不是吗?
这个反问句诘问着她自己,叶崇静用力地捏紧那页铜版纸,她柔声问:“小韵,你喜欢这个粉钻,是吗?”
“喜欢啊。”关韵已经把册子翻了一半,听到叶崇静的问题,她想也不想,很率真地回答了。
“那你想不想要?”叶崇静说。
关韵吃了一惊,抬头有些诧异地望着叶崇静。她蜜棕色的瞳仁亮晶晶的,一闪一闪,真像一只天真的小棕鹿。
叶崇和饶有兴致地挑起视线看着自己的姐姐,关烁脸色也是微微一变。
“想不想要?”关韵不确定地把这个简单的问句又重复了一遍,叶崇静那边立即有条有理地解释道:“小韵,这个项目能成功,你是主角,你的功劳最大,姐姐想再送你一个礼物,可以吗?”她说这种话,真假参半,简直信手拈来。
“想要吗?”她问得很快,语气却是轻而柔和,让人无法生出反感。
关韵当然也不会对她反感,她问什么,关韵就答什么,全然真心:“想要,是想要的鸭。”关韵毫不设防地回答道。
刹那之间,叶崇静的心既是满足至极,又像是被重重地摔到了谷底,她扯出一个微笑,动了动嘴唇,刚要说些什么,关韵就不慌不忙地补充道:“可是是不要的。”
“这是什么意思?”叶崇静心跳极快,她赶忙问道,“是想要,还是不想要呢?只要想要就可以要的,什么礼物都可以,不用考虑这么多。”
“想要和要是两码事的。”关韵很认真地说,“它这么漂亮,我当然想要它啦,可是它不是我的东西,所以我不要它的。”
叶崇静心慌意乱,听得一头雾水:“买给你,不自然就是你的东西了吗?”
“不是这样的。”关韵反驳,她不知道该怎样去向叶崇静解释,“那不是我的东西,即使你买给我,我也感觉得到,那不该是我的东西的。”
叶崇静听得分明,忽然之间,她就什么话也说不出了。一切试探的念头都碎掉了,徒留一颗很空虚的心,还在兀自跳动。
“不好意思,”关烁说,“我去趟洗手间。”
等她回来,叶崇静站在包厢外,手里夹着一支方才的茶烟,袅袅的烟气散到包厢挨着的花园里,一片鲜花翠影。
“抱歉。”这位叶家的太子女见到她过来,就转过身,今天没有工作,她没做一丝不苟的盘发,只是简单挽了起来,阳光滤过草木,在她的脸孔上投下阴影,愈发显得她眉眼标致,略带忧郁。“请你别误会,我对小韵,并没有那种想法。”
“我知道。”关烁走到她面前,静静地看了她一眼,“你只是有点嫉妒她,是吗?”说完,她从叶崇静身边走过,径直进了包厢。
关韵见她进来,问道:“姐姐,叶姐姐呢?还在外面吗?”
关烁点了点头,关韵就想了想,仿佛是给自己找了个理由,说道:“嗯……我去外面看看,外面的花园很漂亮的。”说着,起身出了门。
杯里的铁观音已经有些凉了,关烁抿了一口,若有所思地望了望妹妹的背影。
叶崇和还在漫不经心地翻拍品册子,各种彩宝,钻石,翡翠,几乎想要的都找得到。刚才姐姐说的那只粉钻戒指她也看到了,确实是这场拍卖里比较好的东西,天然粉钻,颜色,纯净度都很过关,不算其他镶嵌的钻石,也有足五克拉。
“你想要吗?”她问关烁,关韵这位天使的姐姐,突然还挺期待她给出怎样的回答。
关烁似乎是有些难以置信地瞥了她一眼,立即便把目光收了回去,“想要啊。”
她又不是小韵,这话当然是没有下半句的。最难缠就是这样的富二代。关烁心想,如果不是放心不下小韵,她宁愿在家里做手把排骨,都不愿意来凑这个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