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章 情窦
“姐姐。”叶崇静被这一声叫回了神, 关韵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她身旁,“你在外面干什么鸭?”
“出来透透气。”叶崇静扯了一个最简便的借口,她下意识地偏头想去看关韵, 刚触到关韵清澈的目光,心虚,憋闷, 种种情绪一齐涌上来,搅得她胸中极不痛快,又轻轻地将眼神转了回来。
同新楼的花园很讲究, 不论温度,鲜花季季盛放,现下雪白山茶,鲜红的九重葛同粉红的垂丝海棠,颜色分明, 正开得灿烂。
关韵靠着栏杆,顺着她的视线也向花园看去, 她往常是很喜欢这些花花草草的, 哪怕是在路边看到一朵可爱的小花,也愿意拍照留存。不过这会儿她心思没放在这上面, 而是有些惴惴不安,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敢轻轻地问:“姐姐,我不是故意想拒绝你的好意的……你是不是不高兴了鸭?”
叶崇静一怔,立即说道:“怎么会?”这个短短的问句在她的心中也震颤起了回音, 怎么会?关韵怎么会以为是她的错呢?
“我很抱歉。”她转过身, 避无可避的,望着关韵的脸孔和漂亮的眼睛, “你不该想是不是拒绝让我不高兴了,实际上,你拒绝了,我却仍然追问,这是对你的冒犯。小韵,是我该反思是不是让你不高兴了。”
关韵显然没完全明白她的意思,可还是忙不迭地先摇头:“我没有、没有不高兴的,也没有被冒犯。”这个词稍微书面了一点,她很可爱地小声重复了一遍。
叶崇静早就发现,她表强调和说到比较难的词语的时候,偶尔会喜欢重复一下。
“其实我很高兴的。”关韵甜丝丝地说,她的目光总是率直而大胆,无所掩饰,如此纯净地凝视着叶崇静,叶崇静总疑心能从那双蜜棕色的瞳仁里看到自己的倒影,仿佛她也跟着一起一览无余了。
她真想从这双美丽的眼睛里逃开,尤其是这一刻。
“你觉得我做得很好,还想要送我礼物,我已经很开心了。”关韵笑盈盈的,可也有些不好意思地把目光转到了花园里,她又在心跳加速,可她已经不觉得很奇怪了。她总对着叶崇静心跳加速,这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吧?毕竟姐姐人这样好。
“姐姐,你不要破、破费给我买礼物,你让我有了新工作,我即使做得好,也是应该的鸭。”
茶烟烧到末尾,不轻不重地烫了叶崇静一下,她掐灭,对关韵说:“回去吧,茶水该有些凉了。”
茶水和茶烟是两种最消磨时间的东西,关烁心念一动,想到同新楼旁边就有一家品牌店,小韵现在有了这种新工作,将来关注度必定和以前大不一样,她打算送妹妹一瓶香水作为礼物,就先留叶家姐妹在这里,她和关韵出去转转。
正是下午,店里没什么人,导购给她们拿了一沓试纸,关韵看到可爱的或者好听的名字,就会兴致勃勃地喷上一点试闻,关烁笑道:“试多了就闻不出味道了。”
关韵抽抽鼻子,果然发现有点没那么灵敏了,不过她很豁达:“那也要多试试嘛,我努力闻!”
她眨巴眨巴眼睛,从柜子里取出一瓶,上面写了名字,她感觉那是好郑重的四个字:独立宣言。
独立两个字,比起这瓶香水的香味率先戳中了她的内心,她决定只要这瓶味道不是那么难以接受,她就要选这个。
香水喷到试纸上,出乎意料的,是种很清新柔软的花果香味,带着自然的清香,落到最后,香味微微厚重,显得更加温暖。
关韵立即让关烁也闻,关烁点点头,付账的时候看着瓶子上的名字,打趣道:“小韵,喷上这个就要独立啦。”
关韵很认真地点了点头,现在有了新工作,一切都是新开始,她得变得更加独立,让妈妈放心才行-
叶家在珠港有好几处房产,因为这次要出海,水能看个够,所以没选在贝水湾和浦角,而是定在了寿山顶。
她们回到包厢和叶家姐妹一起乘车回去,下午三点左右就到达了,珠港气温宜人,天气晴朗,无论从这栋房子的哪个方向去看,都能看到一片清透翠绿的寿山景象。
叶崇和早上起得早,这会儿先进去睡午觉了。“三楼的房间可以随便选。”叶崇静介绍道,“都没有住过人,二楼也有几间是空置的。”
“没事,”关烁说,“我和小韵住一间就好了。”
“那在三楼吧。”叶崇静说,“最右边的一间有很大的阳台,望出去风景很好。”两人顺着她的视线往上看,看到了一个凸起的阳台形状。“一楼有影音室和健身房,二楼有一个台球厅,房间都没有上锁,你们可以到处逛逛。”
关韵对山顶风光很感兴趣,并没有急着进屋,拉着姐姐在花园里逛悠,叶崇静一个人静静地立了一会儿,慢慢地进了房间,从冰箱里拿了一瓶冰镇的矿泉水出来。
她一边小口小口地喝,一边望着关家姐妹的身影。关韵哪里都要挨边走一走,望望山下的风景,过了一小会儿,站定在了一株塔状的龙柏前,昂着头拍了张照。一点笑声顺着微风,隐约地送到了她的耳朵里。
还是憋闷。叶崇静知道,这件事情在她心里还远没有过去。
晚饭是每个人点菜厨师来做,想在哪吃都可以。吃好饭,两姐妹早早地上了床,她们实际上很少有这种共处一室说话的机会,关烁工作忙,顶多也就是一起吃顿饭,哪里这样过夜过。
“小韵,”关烁叮嘱她,“在这儿拍的照片别随便往网上发,不过我和你的合照,咱们可以发几张出去。”
她心思缜密,现在网络发达,哪怕是关韵刚才拍的龙柏照片,只要有心,都会马上被扒出是叶家花园里的树木,再加以发散,勾连到关韵身上,恶劣影响不可估量。
关韵点点头,很认真地说:“我知道的,这是别人家里,不能随随便便发出去。”
虽然和自己的想法大相径庭,不过关烁并不反驳,只是含笑应了一声。她状似无意地问道:“叶总对你很好吗?”
这问题一出,真是打开了关韵的话匣子。平日里没有什么人可以听她说话,和她聊天。她和妈妈几乎是无话不谈,可是随着年岁渐长,她也隐隐约约感觉到了,有些事情说给妈妈听,只会为妈妈添麻烦,徒增她的烦恼。
但姐姐不一样,她兴高采烈地,把叶崇静带她开车上山那天的事情讲了一遍,她讲起来,每个细节都还记得很清楚,因为这一切实在她浓墨重彩地留在她心里了,是她好珍贵,好特别的回忆。
她讲完这件事,意犹未尽,叶崇静对她的好简直蜂拥而来,把她的心填塞的满满当当。和奶酪玩的事情,帮她点奶茶的事情,给她笔下的巧克力小人起名的事情,对了,还有那场雪里的事情。
关韵正想着下一件要讲什么,就听关烁问她:“你感觉怪怪的?”
刚才她讲的时候,很诚实,把自己内心的快乐全说了出来,自然也有那一刻心跳加速,觉得很奇怪的事。
她嗯了一声,目光澄澈,望着自己的姐姐,似乎在等她提出自己的想法。
坏了。关烁心想,再次想起今天上午妹妹在同新楼的举动。小韵可能觉得看一个人西裤合身,鞋扣饰链闪亮会心跳很奇怪,她可一点不觉得奇怪。
喜欢一个人,对一个人产生欲望,哪怕看她冷冰冰的耳坠都是会心跳的,更何况贴着身的衣料?
她微笑着说:“是你喝了一点啤酒,你酒量不好,喝一点都会心跳加速的。”
关韵想了想,却很郑重地摇了摇头,“可是不是只有那一次呀。”
“前几天下雪,在雪地里,她给我系牛角扣的时候,我也会心跳很快。”她慢吞吞地把这些事情都告诉姐姐,越说,她越感觉,自己也有点理清了,“我不怎么给她发微信,觉得很打扰她,自从下雪之后,我们好几天没有见面,今天见到她,我就高兴得一直心跳。”
“今天她想送我礼物,夸我工作做得好,我不要礼物,可是她夸我,我就觉得好开心,而且把这些话说给她听的时候,我很不好意思,心跳就会又变得特别快。”
“因为叶总人很好啊。”关烁说,她轻轻地打断了关韵,“因为叶总人很好,长得又标致,看起来很出色,又帮了你这么多,不止你感谢她,我和姨妈也都很感谢她。”
她巧妙地转移了话题,可这次,关韵完全没有按照她的话茬走,依然自顾自地若有所思:“姐姐,我感觉,我特别想见到她,也很想和她发微信。她说过我有超能力,是不是也不讨厌见到我呀?”
关韵的语气有些雀跃起来,和关烁分享道:“她不爱笑的,可是她说我的笑容有超能力,看到我笑,好像她也会跟着笑。”
“好奇妙。”她说,“她好像也有超能力的,我见到她,也会很想笑。”
“缘分很奇妙的。”关烁匆忙从记忆中摘出自己和关韵说过的话,“还记得我之前说的吗?我觉得你们俩一定能成为很好的朋友。现在看来完全是这样的。”
但是这次,事与愿违的,关韵又没有跳入她的陷阱,而是问道:“姐姐,我们两个也是很好的朋友吧?”
关烁点点头:“当然。”她产生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不一样的呀。”关韵难得较真,“我也想见到你,也想和你发微信,可是和对叶姐姐那种感觉不一样。”她想了又想,却很难去形容出哪里不一样,只得暂且跳过这点。
“我见到你也很开心。”她澄澈的目光望着关韵,“姐姐,可是我见到你,不会觉得不说话,就这样和你站在一起就很好,也不会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你的脸就想笑,就会很容易不好意思。”
她越说越清晰,心脏怦怦直跳:“我觉得,姐姐,我觉得,这个有点像《剪刀手爱德华》里,爱德华第一次看到金的照片就会露出微笑……”
她睁大眼睛,有些不确定的,颊边却已经抿出了两只若隐若现的小酒窝,终于把那句话说了出口:“姐姐,我好像、好像喜欢她。”
坏了。关烁想,无论叶崇静对这份爱的态度如何,小韵将来一定会因为这份爱而遍体鳞伤的。
第032章 东方之珠
“小韵, ”关烁把所有的情绪想法都压在了心底,没有丝毫表露,她语气柔和, 神态平静地问道,“姐姐觉得你要仔细考虑考虑,叶总对你很好, 你很感激,这份感情不一定是真正的喜欢的,可能只是太感谢她了。”
关韵把这话听进了心里, 很认真地回复道:“嗯,我会再多想想的。”她颊边飞红,很不好意思地说:“可是,我现在觉得真的是喜欢她。”
关烁不置可否,尽量从容地又问出了一个关键问题:“小韵, 你打算把这份感情告诉叶总吗?”
听到这话,关韵赶忙摇了摇头:“不要的, 不能告诉她, 会打扰她。”
关烁心定了,可因着这个回答, 止不住地有些酸楚。她揉了揉关韵浓密的黑发,轻声道:“假如真的是喜欢,那不算打扰的。”
关韵还是摇头,不过很可爱地笑了:“万一叶姐姐要是也喜欢我,把这些话告诉我的话, 那时候我告诉她, 就不算打扰啦。”
她自己都觉得这话很傻,脸颊发烧, 有点后悔地抿了抿嘴唇,可关烁捉住她的手,笑道:“说得很对,那个叫两情相悦,不叫打扰。”
两人聊到很晚,熄了灯,关韵迟迟地睡不着觉。她翻来覆去地想关烁说的话,感谢之情不是喜欢,她该好好辨明的。
她把和叶崇静之前的事情全拣出来,一件一件地摆在脑海里,一遍一遍地回想,越想,越觉得心中滚烫。她也感谢关烁,感谢那些曾经帮过她的人,可无论怎么想,都觉得实在和对叶崇静的感情不一样。
应该是喜欢吧。她不确定地问自己,每问一句,心就咚地跳一下,让她精神振作,完全睡不着觉。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她睡得很轻,一声手机提示音就把她给惊醒了。她拿起一看,心脏登时又咚地跳了一下,是叶崇静给她发来了一条微信:醒了吗?如果醒了,可以换好衣服,到一楼客厅来吗?
手机显示时间,六点二十分。可关韵毫不犹豫,迅速地换好衣服,轻手轻脚地洗漱,五分钟左右,就下了楼去。
她不知道叶崇静要做什么,可她仍然好愿意做。
叶崇静在一楼等她,姐姐穿了一件米白色的软缎衬衣,系着一条很细的腰带,裤子是燕麦的颜色。关韵昨晚堪堪理清了自己的想法,她很庆幸自己面对着叶崇静,不至于很失态,即使心跳加速,其他的应该也和往常一般无二。
幸好,关韵心想,要不然就给姐姐造成困扰啦。
但今早的一切仍是新鲜的,她望着叶崇静,忽然感觉什么东西有些改变了。她的想法和感情都清晰起来,她珍惜地用目光轻柔地掠过姐姐的脸孔和衣服,将这所有都用眼睛记录下来,在自己的心中留念。
她第一次喜欢上别人,不知道这竟然和电影中演的一样,是如此让人雀跃、兴奋的经历。
“姐姐,”她主动问道,“有什么事情吗?”
“昨天的事情我仍然感觉很抱歉。”叶崇静说,关韵的目光还是那样清澈柔和,她尽量不去逃避,引着关韵转了个身,向前走去,“你说不想让我破费为你准备礼物,这个礼物一分钱都不用花,你可以收下吗?”
关韵惊愕地睁圆了眼睛,后院里,竟然有一个圆形的停机坪,上面停着一架黑色的直升飞机,叶崇静说:“正好,昨天飞机上,你不是说如果开直升机的话,可以带你一起吗?珠港的天七点左右就会亮了,现在开的话,我们可以一起看到日出的景色。”
关韵不是不想回答,而是真正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正像那天叶崇静带她开车一样,而这次,她甚至还没登上直升机,就感到一种一般无二的,巨大的快乐已经攫住了她的心神。
她忽然感觉自己很幸运,有妈妈,有关烁,还能遇到叶崇静这样的人,忍不住,一点泪水就盈到了眼睛里。
她不愿让叶崇静看见,赶紧眨了眨眼:“姐姐,这太……”
“上来吧。”叶崇静向她微笑,心中的憋闷终于消散了一些,“来试试。”
诚然她知道,这次直升机飞行比起她对关韵那令人可耻的试探根本不算什么,可她实在不知道暂时还能用什么方法去弥补,弥补毫不知情的关韵,也弥补她内心的空洞。
看到关韵错愕,激动的神情,和唇边情不自禁浮现的笑意,她也忍不住跟着笑了:“从直升机上看风景,很漂亮的。”
两人系好安全带,叶崇静拿起航空耳机,让关韵戴上,关韵疑惑地摸了摸耳机,从中清晰地听到了叶崇静的声音:“小韵。”
“这个可以说话的鸭!”关韵很兴奋,不由得有点活泼地模仿起了电视剧里的情节,“收到,收到!”
“收到。”叶崇静一边笑,一边熟练地操纵总距、变距杆和脚蹬,“将要起飞,请做好准备。”直升机缓缓地垂直升起,向前飞去。
现下还没有完全天亮,天空带着一点蒙蒙的黑,往下望去,简直是一片灯火绚烂。关韵一声不响,屏住呼吸,全部的注意力都叫这样的缤纷霓虹给网住了。
海湾,沙滩,鳞次栉比的高楼,关韵惊奇地发现,珠港从上面看,原来竟有这么多的山和水,高低起伏,郁郁葱葱。
平日里需要仰望的摩天大厦此刻成了一个个积木小玩具,不规则地摞成一片,有极其高大,招牌显眼的,叶崇静告诉她那是瑞银集团;有飞鸟展翅一样的奇妙建筑,叶崇静对她说那是湾仔会展中心,对面就是金紫荆广场。
还有一个美丽、灿烂的港湾,关韵福至心灵,轻轻地说:“这是维多利亚港。”
直到在天上,关韵才发现,天亮是一层层的,她一下没注意,天就又亮了一个度,灯光霓虹慢慢地熄灭,晴朗的清晨日光扑下来,融着一片鲜红的太阳颜色,比起缤纷的人造灯竟然也不遑多让。
方才当然景色优美,可这一刻,珠港是纤毫毕现地落在了她的眼睛里。
“好漂亮。”她喃喃地说,“比那枚粉色的钻石还要漂亮。”
耳机里传来叶崇静含着笑意的声音:“是呀,港岛是一颗东方的宝珠。”今天是个响晴天,日光越发明朗,叶崇静心弦一颤,憋闷的感觉微微消散,心中终于也有些放晴了。
直升机绕港一周,一个半小时后才又在寿山降落。之前关韵刚看到直升机的时候,震撼得没能说出话来,这会儿她下了飞机,望着这架刚才带她游览了许多风景的大鸟,真心实意地补上了一句:“袜!”
袜。叶崇静在心里模仿了一下,自然没有说出口。下午才登船,这会儿叶崇和和关烁都还没有下楼。厨房准备榨蔬果汁,叶崇静问道:“小韵,你喝蔬菜的还是水果的?”
关韵想了想,她觉得蔬菜一定是无糖的:“我和姐姐都要蔬菜的吧,我帮她端上去。”
两人都没坐,叶崇静胳膊半支在岛台上,发着手机消息。关韵偷眼瞧着她散落的鬓发,将她的脸孔修饰得柔和了几分。
真好看呀。关韵默默地想,她忍不住想起了之前自己送给叶崇静的发圈,一个上面撒着可爱图案的米白色大肠发圈,和一个姐姐自己挑的深棕色窄发圈。
现在姐姐挽着头发的发圈是一个黑色的窄发圈,并不是那两个中的任何一个。
不过关韵也不感到失落,单这样望着叶崇静的眉眼,就已经足够让她的心里甜丝丝的了。
蔬菜汁很快打好,关韵端着两杯回了三楼的房间。关烁迷迷糊糊地还没醒,听到门响,这才坐起身来靠着床头:“小韵,你什么时候出去的?”
“叶姐姐请我去坐直升机!”关韵兴高采烈和她分享,“在天上看珠港好漂亮噢,不过叶姐姐还在向我道歉,说昨天不应该一直想要送我礼物,她明明就没错的呀。”
关烁接过她递过来的一杯蔬菜汁,心道小韵当然不知道这有什么可抱歉的。自己的妹妹还以为人家真是衷心要奖励她的工作表现,实际上,奖励当然是有的,叶崇静的善心确实也无法一棍子打死。
可是这位叶家大小姐真正想要的,绝不仅此而已。
她从洗手间回包厢,叶崇静向她道歉,彬彬有礼又冷冰冰的外表下,她心念一闪,忽然从对方乌黑的瞳仁里窥到了那种作为普通人幽微又炙热的微妙心思。
因为就连她偶尔也会想,小韵怎么会是这样的一个人呢?明明在做模特,穿过许许多多的好衣服,见识过许许多多的好东西,仍然兴致勃勃地在拼夕夕上买三十块一条的裤子和体恤,她给买的贵价衣服,都好好地收在衣柜里,只有面试的重要场合才会穿。
姨妈是个很要脸的人,连带着把小韵也养成了一个看似柔软,实际上很要强的女孩。她们最困难的时候,也不过是向自己借了几个月的房租,明明她已经做演员了,那点钱真的不算什么的。
关烁一时间百感交集,对关韵说:“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道歉的,如果有人向你道歉,那么就心安理得地接受吧。”
她抿了一口蔬菜汁,说道:“还挺好喝的。”
关韵刚才听她那句话,似懂非懂,听到这一句,赶紧也尝了尝,竟然不是自己印象中那种难喝的绿汁,而是口感丰富,甚至有点微微的甜味。
“小韵,”关烁揉了揉她的脑袋,“你不会以为这是纯蔬菜汁吧?”
关韵清澈的眼睛睁得圆溜溜的:“我要的是蔬菜汁呀……明明没有加糖的。”
“那得多难喝!”关烁笑道,“人家肯定加了水果啦!”
第033章 温而厉
游艇停在屿山泊位上, 从愉景湾起航。她们两点钟乘车过来,已经陆陆续续有不少青年男女上了船,见到叶家姐妹, 都过来打声招呼。
一个穿着墨绿色衬衫的男人笑道:“哎吔!叶大小姐,好久不见啊!”他的普通话带着粤语口音,叶崇静自然认得, 这是珠港民安重工的小公子。
船上这些人,年龄大多相仿,加上大多有留学背景, 都是一个圈子里的。叶崇静是叶家唯一没有留过学的孩子,她当年是纯凭自己考上的国内大学,只是学习期间,到国外交流过一年。
一个圈子的坏处就是,无论你做什么事, 都是人尽皆知。不过叶崇静已经不在意别人私下到底是怎么议论她的了,总之, 没有人敢在她面前说三道四, 不是吗?
“好久不见。”叶崇静微笑着说。
“荣幸吧?”叶崇和接过了话茬,她知道姐姐不是不善交际, 只是不愿交际罢了。“怎么,自己一个人来的?”
对方拿着一张房卡朝她晃了一下,“如果我说不是,你肯不肯让我的房间今晚多一个活物啊?”
“滚。”叶崇和装模作样地斥了一句,对方就笑嘻嘻地走到一旁, 同其他人说话去了。
关韵知道, 这艘很豪华的大船上的人,都是姐姐的客人, 她一声不响,只跟着叶崇静和关烁走。这艘船太大了,上上下下的好几层,她走得晕头转向,这才终于停住了。
一个侍应生把四张房卡交到叶崇静手里,叶崇和接过她递过来的,先到别处去了。这些客房都是同样的规格,没有区别,只有船艏的主人套房最为豪华,叶崇和说,决定谦让给基本不用昌隆号的大姐。
叶崇静把余下的两张房卡一人一张递给关韵和关烁:“你们俩的是挨着的。”
“谢谢。”关烁说,叶崇静在关韵也跟着开口道谢之前率先说道:“没事,这里很大的,哪里都可以去转转,也可以直接回房间,我先回房间处理点工作,我们晚上见。”
她不由自主地望了关韵一眼,续道:“好吗?”
关韵使劲点点头,向她绽放出一个很灿烂的笑。
关烁心里有些微妙,不过她什么也没多说,只是笑道:“小韵,我陪你到处转转吧?”
“不用的姐姐。”关韵这下摇了摇头,“你忙你的嘛,不用非要陪着我,我自己能行的。”
关烁知道她的心思,她总是想让自己变得更独立一点,让妈妈放心。这艘船的安全性自不必提,关烁就应了声好,向她晃了晃手机,示意有事情就打电话,也先向其他地方去了。
拿到房卡,行李箱就被侍应生提到了各自的房间去。关韵身上背着自己那只大双肩包,她背惯了,不觉得沉,心里默默记下地点,顺着走廊向前走去。
刚上游艇的时候,大家都脱下鞋,她也有样学样地脱了,实际上并不懂为什么。之前还感觉很别扭,不大好意思,现在走了一段,她就觉得赤脚走在有些微温的木地板上,有种说不出的天然和舒适。
关韵脚步越发轻快,她牢牢地记得上下方向,向下走,就是最下面一层了,每个房间上都有房号,关韵看了看自己的房卡,果然,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间。
她不着急进去,又折返回去上楼,这层她刚才跟着叶崇静走过一遍,就又上了一层楼。这层也很大,都有着能晒到阳光的户外区和开着空调的室内区。每个区域都布置豪华,各有用途,不过在她看来,实在大同小异的让人有点迷糊。
只有最上面的一层辨识度最高,没有任何遮挡,一抬头,就是蔚蓝的天空和清澈的阳光。现在的时节,太阳毫不炽烈,关韵坐到沙发上,将自己的双肩包搁到旁边,暖洋洋地晒起太阳来。
游艇上人来人往,笑语不绝,关韵独自坐着,并不感到孤独,而是感到一种恬然的幸福。读绘本的时候,她也常有这种感受。绘本让她的眼睛里全是缤纷的色彩和读得懂的文字。
现在她有了新工作,能让妈妈过上更好的生活,有世界上最好的表姐关烁……还有了喜欢的人。
喜欢,她想到这两个字,心里就会沉甸甸地想到叶崇静。想到叶崇静的微笑,和她对自己所有的好。她想得很清楚,不能告诉姐姐的,一定会给姐姐添麻烦,她虽然没谈过恋爱,可是电影上,电视剧上,不都说告白失败的话,就连朋友也没得做了吗?
她宁愿就这样默默地喜欢姐姐一辈子,也不愿意和姐姐连朋友都没得做。
不过……关韵忍不住抿嘴笑了一下,万一、万一姐姐要是也喜欢我的话,嗯,我们就是两情相悦,既可以做朋友,也可以做恋人啦!
她偷偷地做着白日梦,温暖的阳光晒得她的脸颊红扑扑的,忽然,有人向她打了声招呼,她睁开眼,看见一男一女坐到了她对面,那个男人她不是全然陌生,正是上船的时候,向叶崇静打招呼的墨绿色衬衫。
“你一个人在这里坐啊。”男人举起手来晃了晃,一个侍应生过来,在小几上放了三杯鸡尾酒。“你是跟着叶崇静来的,怎么之前没见过你,叫什么呀?”
关韵将妈妈对自己的叮嘱牢记在心里,不在陌生的地方喝酒,也不和陌生的男人说话。她警觉地把自己的双肩包朝自己身边拉了拉,很有礼貌地说:“对不起,我不喝酒。”
男人万没料想到居然能得到这个回答,给自己解围道:“好矜持呀!你是叶崇静的什么人吗?”
关韵紧攥着自己双肩包带,谨慎地摇了摇头,不回答这个问题。
女人看到她宝贝自己背包的样子,弯起唇角笑道:“对,就这样让他吃瘪。”她的普通话比起男人不知标准多少,“我叫蔡佳侬,妹妹,你叫什么?”
关韵望着她,见是位友善的姐姐,就稍稍放松了一些警惕:“你好,我叫关韵,韵律的韵。”这介绍一板一眼,配上关韵的脸,不显得笨拙,反而是可爱的紧。
蔡佳侬就微微一笑,神情却有些若有所思。
船已经平稳起航了一阵,这种天气,阳光甲板是最受欢迎的地方。男人讨了个没趣,正想端着酒离开,一伙穿着入时的男子就挤到了他身边坐下,只有一个男人嫌挤,毫不客气地坐到了关韵旁边。
蔡佳侬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故意调笑道:“蒋少不要去挤人家,来挤我算了。”
对面这位是内地美联百货集团的公子,蔡佳侬本人在珠港,家里做起重机生意,和对面八竿子打不着,可美联百货已开到年度销售额千亿,她实在不想得罪,只能这样迂回一下。
关韵拽着自己的双肩包,往旁边缩了缩,她有点想起身离开,可又觉得自己仿佛不是该走的那个人。
“怎么?”蒋明应说,他转头看了关韵一眼,“这位小姐嫌弃我啊?”
这一看,他就发现不对,这女孩穿得太廉价了,根本不是能登上这艘船的装扮。一件洗得很白的柔软体恤,一条薄薄的牛仔裤,他都怀疑这些明显地摊上的东西加起来能不能超过一百块。
“你是谁啊?”他很不客气地说,关韵听他说话这么不讲礼貌,也有点不太高兴地转过头来看她,蜜棕色的瞳仁在阳光的照映下,简直清澈得像两汪泉水。
蒋明应觉得自己立即明白她是怎样上的船了。他语气缓和了点:“嗯,谁带你上船的?”
蔡佳侬恨铁不成钢地瞥了一眼旁边的墨绿衬衫,这男人正在和自己那些哥们说笑,显然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就差没跟着蒋明应的朋友一起起哄了。
她就主动说道:“叶家姐妹今天都来了,是崇静带上来的。”
她特地说出了叶崇静的名字,蒋明应的神色果然微微一变,可语气之中仍然保持着不以为然,又带了点不加掩饰的不屑:“叶崇静啊……”
他再度看向关韵,方才侍应生又过来上了一次酒,特地放了好几杯果汁和柠檬苏打水,供大家随意取用。这女孩捧着一杯苏打水,含着橙黄色的吸管喝了一口,沁红的脸颊涨得鼓鼓的,确实素净天然地别出心裁。
“你是叶崇静的人吗?”他问。
关韵没太搞懂他是什么意思,她很不想回答这个男人的问题,可是她想做一个有礼貌的人,就很认真地答道:“我是姐姐的朋友。”
“朋友是吧?”蒋明应有点被她说话郑重的语气给逗乐了,“只是朋友就行,这样,你也和我做朋友,我这个朋友肯定比叶崇静合格多了,怎么样?”
关韵听到他拿自己和叶崇静比较,并且还要贬低一下叶崇静,说自己更好,心里头十分气愤,也顾不得礼貌不礼貌了,眼睛睁得圆溜溜地瞪他。
只不过她长得纯美漂亮,生起气来也毫无威慑力,蒋明应笑道:“你还挺维护叶崇静的,别看她长得挺标致,是个什么样的人,办过什么样的事,你知道吗?等我告诉你,你肯定会吓到,你认为的好朋友对你打的不知道什么心思呢!”
蔡佳侬打开微信,按首字母搜索,调出了关烁来。她和白寄凊相熟,自然知道基金会的事情,隐隐还记得这位关韵和关烁的关系。她不清楚关烁来了没有,是否在叶家的邀请行列,不过现在这种情况也只能试上一试了。
她抬头,看了一眼很是气愤,坐得直直的关韵和又向这边坐了一截的蒋明应,心念一闪,暂时管不了这么多,把消息直接转发给了叶崇静。
“你看我们这圈子里谁愿意和她玩?”蒋明应觉得她生气的样子挺可爱的,真就笑眯眯地和她说起来了,“哎,我说这话,你们同意不?”
沙发上的男人们自然响应,蔡佳侬看着浑水摸鱼的墨绿衬衫就来气,两人家里都是重工生意,从小一起长大,真是眼睁睁地看着他从还算勇敢的小男孩变成了一个唯唯诺诺的男人。
她咳嗽了两声,想要提醒大家这毕竟是叶家的船,这样对船东说三道四实在不好,不过显然没人在乎她。
“姐姐是很好的人!”关韵据理力争,“你们不能这样说话的!”
沙发上传来一阵哄笑,蒋明应指了指太阳穴:“叶崇静,都说她是什么才女,我可觉得她好像这里有问题。”
这话戳到了关韵内心最敏感的地方,她止不住地哆嗦了一下,觉得灌进耳朵里的是别人对姐姐巨大到恐怖的恶意。
“你们还记得那次吗,好些年前了。”蒋明应说,对面沙发上一个男人接话道,“还用那次吗?哪次不是?可能她一直被她妈的死刺激到了,那时候大家都十来岁,大人问她将来想做什么,我的妈呀,满口新闻理想啊。”
另一个男人揶揄道:“人家现在不是真的做新闻了吗?”
“哈,”蒋明应这下真笑了,“就是不知道人家高尚的理想实现了吗?”
又有个男人说:“不过她这种做出私奔的事真不奇怪,可能那是人家无瑕的爱情理想吧!”
大家都在笑,蔡佳侬拿手掩着半张脸,一言不发。
新闻,理想,私奔这些字眼绞缠在一起,一股脑地冲进关韵的耳朵和脑海中,她听不明白,也理不清,只感觉自己气得头晕目眩,他们不能这样说姐姐,这样背后侮辱姐姐,这是坏人,这是小人!
蒋明应又往她的方向靠了一步,关韵这一刻决定暂时丢掉妈妈的叮嘱,妈妈说不能与男人接触太近,如果他们靠过来,你一定要逃开。
她决定回去之后再向妈妈道歉,在此之前,她要狠狠地把这个男人推开,并且非让他给姐姐道歉不可!
关韵抿紧嘴唇,正要抬起胳膊,用力一推,一句平静的话语传到了他们所有人的耳朵里:“笑什么呢,这么开心?”
她的心登时咚咚地在胸腔里跳了起来,叶崇静浅褐色的软缎衬衫本来束在腰间,现在放了出来,被微温的海风一吹,勾勒出她的身形,高挑惊人,亦是瘦得惊人。
她语气柔和,标致的脸孔却毫无表情,深浓的睫毛下是乌黑的瞳仁,她凝视着所有的人。
第034章 小小奇迹
“笑什么呢?”她又问了一遍, 此时云彩游移,微遮住了一点阳光,甲板上骤然一暗, 像这艘游艇突然驶进了一段幽深的隧道。
叶崇静不在乎有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缓步走过来,不需任何人让位, 她径直坐到了关韵和蒋明应的中间。
惊喜之后,委屈的情绪随即扑了上来,关韵很想立即告诉姐姐, 这些男人刚才是怎样在背后对她说三道四的,可她还是忍住了,决定不给姐姐添麻烦,等到私下里,再偷偷地告诉姐姐。
“哦, ”蒋明应说,“在和你这个朋友聊天呢, 感觉她人挺不错, 我们也想和她交交朋友。”
“是吗?”叶崇静不置可否,她很淡地扫了一眼在场的人, 关韵已经决定不当众给姐姐添麻烦,所以只在心里气愤地反驳着,实际上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当然是了,和她聊了会儿天, 发现真算投机, 不如大家今晚一起玩?”蒋明应说,他一说话, 其他男人才敢陆续接话,他心里纵再瞧不上叶崇静,也并不打算这样和她撕破脸,这毕竟是叶家的船,他也不想莫名其妙地得罪叶家。
“是吗?”叶崇静又问一遍,这次,她把头转了过去,冷淡的目光转柔,很轻地把关韵的腰给搂住了。“你想和他们做朋友吗?”
她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体恤布料烫在关韵后腰上,登时激起她浑身的鸡皮疙瘩,全部的思绪哗地一下烧起来,将她的大脑烧成了空空的一片白地。
叶崇静很耐心地等着她的回答,安抚性地在她的腰间拍了拍,关韵这下如梦方醒,坚决地摇了摇头:“不要!我不喜欢他们!”
叶崇静笑了一声:“怪不得刚才大家笑这么开心,我这个朋友很幽默吧?”
“蒋少,”她说话仍然是轻声细气,春风化雨,“谢谢你刚才的邀请,今晚大家一起玩,我很期待。”
蒋明应扯出一个微笑:“好,你可是稀客,我们也都很期待,主要是不想打扰你和你朋友,别看我们都是大男人,在这方面可贴心着呢。”
叶崇静没答话,他也没期待着叶崇静的回答,喝了一口小几上的鸡尾酒,顺理成章地向叶崇静一点头,到别处转悠去了。他一走,其余男人作鸟兽散,只剩下蔡佳侬还在小口抿着杯中色彩漂亮的酒液。
“谢谢。”叶崇静向蔡佳侬说,她的手早已经从关韵腰上放了下来,关韵垂着头,什么也没仔细听,只顾紧攥着自己的双肩包带子,试图掩饰自己发烫、沁红的脸颊。
她的一颗心简直要漂浮到云里面去,从不知道身体接触竟有这样的魔力。她福至心灵,忽然明白那天在烧鸟店,叶崇静合身的西裤和白皙的脚背,就会心跳加速了。
原来我在那时候就已经喜欢上姐姐了。关韵甜丝丝地想,喜欢,所以看到她的皮肤,她的衣服都会紧张的。
“没什么。”蔡佳侬说,她知道一些事情,自然不认为叶崇静和关韵真是那种关系,只觉得这位叶家大小姐也是够善良的,为了给这女孩一劳永逸地解围,不怕往圈子里再添自己的一桩把柄。
叶崇静心里翻江倒海地难受,这圈子是达尔文社会,想保护一个女孩最简单直接,也是粗暴的方法,就是“宣示主权”。
可是她是谁,她很特别吗,她是叶家的长女,她就是人上人了吗?就能把这样一个活生生的女孩划分到她的势力范围内,这是二十一世纪,还是封建时代?
她想向关韵道歉,一时之间,却无法说服自己转头看向关韵,她毫不怀疑,无论是自己还是刚才那些男人,做出的行为,实际上对关韵,都是相同的一种玷污。
关烁这时走了过来,看到沙发上只有三人,就知道自己肯定是来晚了,不过她看到叶崇静也在,心就放回了肚子里,知道小韵肯定没事了。
她揉了揉关韵的发顶,妹妹就笑着抬头看她,脸颊还是红扑扑的,真是说不出的可爱。她坐到蔡佳侬旁边:“佳侬,好久不见。”
蔡佳侬当然不会不识趣地在关韵面前就这样提起刚才的事,而是寒暄道:“好久不见了,你妹妹真可爱,上次寄凊还和我说你妹妹真像一头小鹿,从来没出过森林那种。”
两人你来我往地说着话,叶崇静偏了一点头,很轻地对关韵说:“小韵,想到其他地方走走吗?”
“好。”关韵想也不想,就答道,跟着叶崇静站起身来,她不知道姐姐是打算带她到哪里去转转,可她也不在意,她觉得跟在姐姐身边,和她并肩而走,就已经是一件很令人雀跃的事情了。
叶崇静也没想好去哪里,就一直带关韵来到了通往下层甲板的楼梯上。这时候大家不是在上面各层甲板喝酒聊天,就是回了自己房间休息,下层甲板非常安静,几乎没有人影。
她站到楼梯下面,毕竟是游艇内部楼梯,装饰精美,可不算宽大,关韵还站在上面一级没能下来。她转过身,一级的高度,让她们的目光恰好齐平了。
关韵望着她的眼睛,感觉自己好像落入了一个很美丽的梦里。
“我很抱歉。”叶崇静说。
关韵一怔,不明白为什么姐姐又用这句话作为开头,她到底有什么需要抱歉的事情呢?她赶紧说道:“你不用道歉的鸭,你什么都没做错的。”
她笑盈盈地,专注地望着叶崇静,仿佛其他的一切都不存在了。“姐姐,是我该谢谢你,我知道是你保护了我,如果不是你来了,他们肯定不会走的。”
关韵想着想着,不笑了,气鼓鼓的:“你不知道,他们都是坏人鸭!他们在背后说你,说你的坏话!我让他们不要这样说话,他们还说,他们都很、很……”关韵绞尽脑汁地想说出一个词来,可她平时从不对别人口出恶言,憋了好半天,才好郑重地说,“无耻!”
她说完,惊讶地发现姐姐唇角一弯,竟然是微微笑了。
叶崇静猜也猜得到,他们是为什么哄笑的。肯定是在说自己,自己的理想和爱情,在所有人的眼里都是笑料。在天顺叶家绝对的金钱碾压下,她所有的情绪和爱恨,属于人的鲜活渴望,都被碾成齑粉,只剩下叶家长女这个在现代社会依然足够比肩公主的身份,和一颗冷漠、畸形的属于上位者和资本家的心。
从来没有人维护过自己,爸爸,血浓于水的兄弟姐妹,从来没有人会像关韵一样说过一句,你们别再这样说了。
哪怕是和自己关系尚好的叶崇和都不会这么说,这就是叶家的孩子。
“谢谢。”她说,关韵的头发乌黑浓密,看着天然柔软,她忽然很想去摸一摸。
关韵彻底要搞不懂了,姐姐方才对自己说抱歉,现在又说谢谢,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对叶崇静说:“姐姐,不用向我道歉,也不用说谢谢的!我根本什么都没做的嘛。”
她很努力地想要理清楚:“这件事是我要向你说谢谢,嗯嗯,是这样的,你帮了我鸭。”
“你也不需要对我说谢谢。”叶崇静说,“这样,往后我们不对彼此说谢谢了,好不好?”
关韵兴高采烈地点点头,又补充道:“你也不要对我说抱歉了鸭!”
她看着叶崇静的神色,见叶崇静没有立即答话,心里头马上七上八下的,眨了眨眼睛,有些怯怯地加了一句:“好不好?”
实际上,叶崇静没有立刻答话,是因为在看她毛茸茸的长睫毛。毛茸茸的,和她的头发一样,都是那样天然柔软,她忽然也想碰一碰。
你真是太寂寞了。叶崇静有些叹息,在心中冷冷地对自己说。愧疚感太强烈,恰到好处地让她掩埋了一些方才碰到关韵后腰时,心中微微的悸动。
“好。”她说,不过在关韵高兴之前,她很认真地告诉关韵,“那些人想要和你做朋友,是有弦外之音的,你千万不能信以为真。”
“我知道的。”关韵蜜棕色的瞳仁亮晶晶地看着她,“妈妈告诉过我的,对我说要离这种男人远远的,我也是这么打算的,可是他们那样说你,我就不愿意!我才没立刻走开的。”
不愿意三个字,重重地击打进叶崇静的心里。关韵以为是自己保护了她,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关韵对她的维护,对她而言,几乎是乏善可陈的人生里发生的一个小小的奇迹。
叶崇静再也按捺不住,她伸手,握住了关韵的手。在一片静谧中,她疑心听到了她们彼此的心跳。
这样的狭小的空间,她闻到了关韵身上洗衣液的味道,那是种清香又清爽的皂香味,她是一个嗅觉敏感的人,对每一种气味都记得很牢靠,美好的回忆甚至会化为气味纠缠着她。
刹那间,她突然猝不及防地,感到自己彻底遗忘了荔枝的味道,连带着那段记忆,也终于脱离束缚,烟消云散了。
关韵站在她面前,皂香味下,她闻到了一种清新的气息,那仿佛是关韵皮肤上的气味。
第035章 幸运八号球
“姐姐, ”这种情景实在美好的如在梦中,关韵险些疑心自己一说话这一切就会忽然消失,可她实在好想对叶崇静说, “姐姐,今天你还会和我一起吃巧克力吗?”
叶崇静恍然醒神,她不动声色地收回手, 掌心仍然留存着关韵手掌柔软的余温,她微笑道:“可以的,什么时候呢?”
关韵那一丝因为叶崇静收回手而微不可察的失落立即消失殆尽, 她高高兴兴地说:“现在就可以鸭!不过,”她想了想,很认真地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姐姐,晚上不要和他们一起玩, 好不好?我觉得他们不是真心邀请你的。”
叶崇静这下是真笑了:“好,不去就不去了。”
实际上她当时说这话的时候, 就没打算一定会去。如果她心情依然很差, 急需和人来一场夹枪带棍的交锋,那她当然会去;如果, 就像现在这样,关韵真心地为她考虑,不希望她去,那她自然就不去了。
关韵还有些犹豫:“可是你都答应了……”
“不要紧的。”关韵善良到一板一眼,完全不知道在真正的社会里, 出尔反尔简直是做人的常态。“他是无耻的人, 所以不值得这样有礼貌的对待。”
这话让关韵眼睛一亮,用力地嗯了一声:“就不去!不对这样的人遵守承诺!”
有人过来, 两人向前走了两步,让出了位置。来人向叶崇静打了个招呼,叶崇静点了点头,谈话被打断,她看了一眼手表,竟然已经快七点了。
游艇漂在海上,食材却不比在地面的时候缺少什么。上来之前,所有人的身体状况,偏好,忌口就详细地填给了后厨,哪怕不特地说明自己想要什么,后厨也能交出令人满意的答卷。
“先吃饭吧。”叶崇静说,旖旎的氛围被刚才来人冲散,她竟感到心有余悸,轻巧地转变了话题,“想在哪里吃?自己的房间,还是外面?”
关韵其实不想到外面去遇到那群人,可是她方才听了叶崇静的话,下定决心不将这么美的夜海浪费给那群坏人独享,就答道:“在外面吧,晚上风景一定很好的。”
晚餐陆陆续续地送了过来,三层甲板都有餐桌区域,上层甲板虽空间小一些,可更为私密安静,两人拾级而上,显然有人的想法和她们一样,关烁和蔡佳侬坐在一张小桌上,还在聊天,见到她俩,就笑着招了招手。
蔡佳侬回家接管生意之前,在珠港和内地都做过很久的模特,她很会聊天,不仅和关韵说了很多模特圈的趣事,还教了她自己的一些拍摄心得。
关韵听得入神,海鲈鱼片拿筷子夹着,都放到了嘴边,半天没吃进去。叶崇静坐在她对面,看到她有些孩子气的可爱举动,忍不住微微笑了。
对面那双澄澈的眼睛眨了眨,关韵不明所以,看到她笑了,自己也不由得傻乎乎地抿出了两只小酒窝,直到关烁在旁边提醒了她一句:“小韵,吃呀。”这才回过神来,害臊得脸都红了,赶紧低下头吃自己的鱼生。
游艇上最不缺的就是海鲜,鲜切的鱼生鲜嫩柔滑,关韵不挑食,什么都吃得开心,自己几乎没吃过的鱼生,也是勇于尝试。
叶崇静望着她,见她吃得这样兴致勃勃,自己也起了一点食欲,多喝了几勺生滚鱼片粥。
蔡佳侬是从来不会让话掉地上,也不会让气氛陷入沉默的,她随口问了一句叶崇和这是去哪了,叶崇静轻微地摇了摇头,刚想说些什么,一阵笑闹声就传了过来。
她擦了擦唇角,站起身来:“你们先吃,我过去一趟。”
她这话说得模棱两可,不过蔡佳侬和关烁自然不多问,关韵也很乖,她觉得姐姐肯定是去洗手间,就继续夹了一只鲮鱼球吃,关烁在旁边笑道:“这么贪吃得做多少运动才减得回来啊。”
关烁和关韵是背对着楼梯,蔡佳侬地理位置正佳,她一边好整以暇地望着那边喧闹的人群,一边打趣道:“哎那不一定,有时候就得多吃点饭骗过身体,要不然新陈代谢会变慢的……”
“吃得怎么样?”叶崇静截停了那一伙人,她并不是专对着蒋明应说的,大家都纷纷捧场,说厨师做得很好云云。
叶崇静内心失笑,无论背后怎样说她,在人前还不是要虚伪地奉承。
“怎么,”蒋明应说,“叶大小姐在这儿,是不是不想让我们打扰啊?晚上不说好要一起玩一玩的吗?”
他这话攻击性不弱,可惜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叶崇静含着笑,很从容地说:“是要一起玩,一起去打一台吗?”
旁边立即有人兴致上来了,蒋明应也颇感兴趣:“斯诺克?”
“玩点轻松的。”叶崇静说,“九球,三局两胜,怎么样?”
他们这些人,很少有不会打台球的,实际上,她非常擅长九球。
“可以是可以。”蒋明应说,“不过得赌点什么吧?”夜色浓稠,波平浪静,海风微冷,缓缓地吹拂过整艘巨大的,灯火灿烂的游艇。这会儿是晚上八点左右,五个小时的航程,已经远离陆地,进入了公海区域。
他眉开眼笑:“要是我赢了,我要你曼哈顿那间顶楼平层。”
周围立即响起了起哄声,这间房子价值几何不用多说,蒋明应高高兴兴地将这位叶大小姐架了起来,答应了,败家得吓人;不答应,小气得寒碜。
叶崇静仍然微笑,神态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将目光轻轻一垂:“蒋少既然开口了,那我就要你手上这枚戒指吧。”
蒋明应一呆,周围这些狐朋狗友的起哄声却愈发大了起来。他手上的戒指当然十几个也值不了一间曼哈顿的平层,可这是他的订婚戒指,他几个月前刚刚和通城石油大王家的小姐订婚,这是专门请荷兰的设计师定做的。
“不赌也没关系的。”叶崇静非常通情达理,投桃报李地把蒋明应也架了起来,“怎么样,蒋少,你觉得呢?”
主甲板有一个专门的台球厅,不仅有斯诺克球桌,还有专门的花式九球桌。游艇极平稳,连带着桌上的球也很稳定。她们这场赌局开得大,九球规则又不复杂,观赏性很高,很快船上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地围了过来。
关韵本来也是跟着蔡佳侬来凑热闹的,完全没想到对局的两个人竟然是姐姐和那个讨厌的坏人,她急急忙忙地问道:“这是什么鸭?这是在比什么鸭?”
应该和小韵无关吧?关烁心念急转,旁边就传来叶崇和的声音:“这叫九球,蒋明应和我姐姐打的是三局两胜,你们来得刚好,现在是决定胜负的最后一局了。”
蔡佳侬呼出一口气,玩笑道:“差点错过这次出海最精彩的事情了。”
她和叶崇和都笑起来,关烁是个能遮会掩的,这会儿也无事发生一样跟着笑了笑,只有关韵脸色很凝重,纵使半点都看不懂,也紧紧地盯着球桌酒红色的桌面。
叶崇静上一局赢了,拿下了这一局的开球权,她拿巧克粉擦了擦球杆的皮头,抬眼间,已经看到了站在最前面的关韵。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挤了进来,这种私下的比赛没有那么多规矩,观众离球桌也都比较近,叶崇静清晰地看到了她紧蹙的眉头,还有攥成拳头的,垂在腰间的手。
别紧张,输赢都没关系的。她很想对关韵说,女孩显然紧张得要命,目光抬都不抬,一门心思地傻盯着摆成菱形的九颗球。
她无声地笑了一下,于她而言,她不在乎那间曼哈顿的平层,而蒋明应很在乎他的订婚戒指,她已经赢了一半了。
叶崇静调整姿势,俯下了身。
关韵终于转移目光,落到了叶崇静身上。姐姐把身子压得很低,头发显然是重新挽过,没有一丝鬓发散落,袒露着整张光洁的脸孔。
她完全不懂台球,可天然地觉得姐姐的手很美,连带着架杆的姿势也很优美,食指和拇指紧靠,用细长、骨节分明的手指形成了一个牢固的圈,球杆从圈中穿过,贴靠在中指上,前后移动了两下,随后向后缓缓一拉,白球向前飞出的刹那,响出了非常清脆的一声撞击,关韵的心仿佛也被撞到一样急跳了一声,听到有人鼓掌笑道:“好漂亮的冲球。”
关韵心这才慢慢地定下来,一定是个好球的意思。
第一杆很顺利,第二杆的时候,二号球的位置很刁钻,没能落入中袋,关韵听旁边的人说,叶崇静是做了个安全球。
她心里就又缓了,嗯嗯,姐姐都是有计划的!
轮到蒋明应上场,第二杆成功击进,接着是第三杆,第四杆……旁边的人说:“不会是要清台了吧?真给他拿到曼哈顿那间平层?”
关韵顾不得不好意思,主动和人家搭讪问道:“清台,请问,清台是什么意思呀?”
现场气氛很好,旁边人看她问得有礼貌,随口解答道:“就是把球全打进去,获胜的意思。”
关韵登时心急如焚,赶忙望向叶崇静,叶崇静不慌不忙地站在一旁,看着逐渐志得意满的蒋明应,脸上既不担忧,也不轻松,只是很平静。
她注意到关韵的目光,很稳地接住了,对她轻轻地一点头。
关韵鼻梁和额头上都紧张地渗出了热汗,她一点也不想姐姐输给这个坏人,她也隐约知道现在台面上的情况应该很不好,可当她看到姐姐乌黑的瞳仁和静谧的神色,她就没来由地安定了下来。
直到第八杆,八号球位置不好,没法一杆进袋,蒋明应做了一个安全球,恰好把九号球置在了白球和八号球中间。他笑着,挑衅地看了一眼叶崇静。叶崇静这一杆哪怕失败,也肯定会为下一杆的自己破局的,到这儿,胜负基本已定了。
关韵刚才听旁边人聊天,已经稍微知道了一点,白球只能碰数字最小的球,可如果要碰到八号球,九号球就在必经之路上呀!
她紧抿着嘴唇,压抑着呼吸,叶崇静过来,微斜了一下身子,屈起左腿,斜压在了球桌上,看起来几乎是一个半坐的姿态。
“她想跳球。”旁边的人说。关韵睁大眼睛,一眨也不眨,她发觉整个台球厅都静下来了,仿佛都在等着这一杆所谓的“跳球”。
她很快就知道跳球是什么意思了,正是字面含义,一杆击出,白球飞跳了起来,越过九号球,猛地将八号球击入了底袋。
霎时间,整个台球厅欢呼声响成一片,掌声,口哨声,一片嘈杂中,叶崇静心无旁骛地将九号球入袋,拿下了这局的胜利。
蒋明应真的很不想在这种场合失态,他强压着怒火,脸上虽挂着笑,可神色也是足够难看的了。
“是我赢了。”叶崇静说,她摊开手掌,接过蒋明应丢给她的戒指,出门的时候,走到关韵旁边,低声对她说:“晚会儿一起吃巧克力吗?”
关韵急忙点头,她眼睛亮晶晶的,全是干干净净的,没有一丝杂质的喜悦和期待。恍然间,叶崇静想到那天关韵也是这样的,希望和自己做朋友。那是第一次有人这样真挚的,不想从她身上得到任何东西,只想和她做朋友。
果然,蒋明应急急地和别人说了几句,再也按捺不住,疾步出来台球厅,跟上了她的脚步。船头最前面视野开阔,不过这时候天色已晚,大家一般要么在室内沙龙和自己的房间休息玩乐,要么在主甲板享受夜色和海风,谁也不会过来这里。
“愿赌服输。”蒋明应质问道,“不过那是我的订婚戒指,你是真有点过分了吧?”这枚戒指要是输了,他是真的没法跟家里交代了!
他靠着栏杆,自认为好声好气地说道:“要不这样,换个赌注,我给你一间希春广场的店面,这够意思了吧。”
希春广场在通城,是那里新建的一所中心购物广场,蒋家的美联百货就是那里最重要的大型连锁超市。一间核心商业区的店面,确实真金白银,不过……
叶崇静不在乎。
她捏住戒指,对着灯光望了一望,这枚订婚戒指也做得相当豪奢,钻石和彩宝本身的价值不是最重要的,反而是设计师的设计,才是这枚戒指价值的大头。
她在网上看到过,这枚戒指钻石和宝石的搭配,象征的是永结同心,这样美好的祝愿,落在蒋明应身上,倒真不失为一种优雅的讽刺。
“蒋明应。”她的语气冷淡下来,“你要明白,我既不在意你的这枚戒指,也不在意你的店面。”
她个子很高,和蒋明应几乎是齐平:“我在意的是,你背后对我说三道四,被我知道了,还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是断定我不会对你怎么样吗?”
蒋明应一愣,圈子里无人不知,叶崇静是最文雅的那类女人,除了理想有病,私奔发疯之外,为人处事都是极其彬彬有礼的。
可当他大脑运转,仔细一想,居然惊讶地发现,除了这次游艇上之外,其余他们将叶崇静当笑料的场合,还真是隔离了叶崇静,让她无法立刻知道的!
“那小姑娘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啊?”他咽了口唾沫,故意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崇静,你和我们认识多久了,和她才认识几天?”
叶崇静笑了,她嫣然一笑,冷冰冰的标致脸孔显出一股阴郁的柔和来,戒指被她握在手里,蒋明应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忽然之间,他福至心灵,汗毛直竖,伸手就要去抢戒指,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叶崇静抬起胳膊,轻飘飘地,将那枚订婚戒指丢垃圾一样丢进了无边漆黑的夜幕和大海里。
第036章 怜爱波澜
叶崇静心里, 有一股前所未有的痛快,这种痛快并不是因为她让蒋明应为背后嚼舌根子付出了代价,而是她感觉自己也为关韵惩罚了蒋明应。
她知道关韵受到的教育是遇到骚扰她的男人, 就要远远地躲开,可这次,某种意义上, 她是替关韵痛痛快快地打了回去。
叶崇和在楼梯处鼓了几下掌,她喝了些酒,这会儿正是兴奋的时候:“刚才那个跳球打得是真精彩, 何止是打到了八号球,简直是把蒋明应的脸都一杆进袋了。”
她笑吟吟的,脸颊晕红,显然是有些醉了:“就该拿出你谈生意的气魄,何止商场如战场, 我看生活,根本也没什么区别……”
一个电话恰到好处地打来, 叶崇和有些遗憾地止住了跑火车, 接起了电话。叶崇静顺着楼梯一路下去,她敲了敲门, 关韵果然在下层甲板自己的房间待着,听到敲门声,立即过来打开了门。
房间内十分整洁,几乎保持着原样,只有床头柜上摆了一只充电的手机。
“怎么不把行李拿出来?”叶崇静问了一句, 她见行李箱和双肩包都靠着墙摆着, 没有动过的样子。
“很快就回去了嘛……”关韵说,这次出海只住两晚, 况且这个房间的陈设实在太漂亮了,她不好意思弄乱。她只拉开双肩包的拉链,很宝贝地把那一大盒巧克力倒数日历拿了出来。
叶崇静心里明白关韵没说出口的理由,她想说没关系,但是一句没关系,似乎又显得太单薄。那股爽利的痛快劲缓缓地消了下去,她望着关韵,从她纯美的笑容里,居然感到了一种无边无际的酸楚与苦闷。
关韵很兴奋,还在说刚刚球桌上的事情:“姐姐,那个球是怎么跳起来的鸭!我都没有看清楚,一下子就打进去了!”
她打开第二个小盒子,意犹未尽地暂停了刚才的话:“姐姐,这里有没有小刀鸭,我想把这个切开。”
叶崇静想说不用那么麻烦,可想到这样分吃,她的心里居然泛起一股不自然的悸动来。再一再而不再三,她很不愿承认,却也不得不承认,她似乎在寂寞的驱使下,有些喜欢上了关韵。
这种念头只是很平静地在她心里转了一转,并未掀起任何波澜。
喜欢是个程度很轻的词语,她用得很谨慎,关韵善良可爱,是闯入她生活的一头小鹿,是她从未见过的那种女孩,对她心生好感并没有什么稀奇。
就像叶崇和之前说的,怜爱,爱怜,两个字确有共通之处。她也不打算因为这点微妙的情愫就和关韵保持距离,旁生一些不必要的枝节,还像以往一样相处就好。
关韵的超能力,切切实实地调动起了她的情绪,让她自然而然地多了几分生机。这是好事,叶崇静心想,或许我也该正视自己的情感需求了。
“没事,哪里要这么麻烦,”她彻底镇定了下来,“你咬一半,把剩下的给我就好。”
关韵的脸颊红扑扑的,更衬得一双眼睛清澈如水,她抿了抿嘴唇,明明好像是有点犹豫为难的样子,却将两只可爱的小酒窝都抿了出来。
叶崇静静谧地感受着这份久违的心动,感到自己还有去爱的能力,实际上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
关韵没咬,而是把巧克力递过去,认认真真地说:“姐姐,你先吃。”
想通了这些,以往面对关韵时有些别扭的情绪烟消云散,叶崇静坦然接受了这份好感的发生,小韵是个特殊的女孩,而她却是个足够成熟的成年女人,泰然处之不是什么难事。
她看关韵心无旁骛地把巧克力递到了她唇边,也就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半巧克力下来。
这举动一做,她就有些后悔了。关韵脸颊发烧,腾地后退了一步,想必是太害羞了。真是过犹不及。叶崇静的心因着她后退的那一步大跳了一下,自己也本来就不是那种喜欢和人超越社交距离的人,这下为了一切如常反而做出了这种举动,真是过犹不及。
她这边心里懊悔,不知道关韵那边却是甜丝丝的山摇地动。
关韵赶忙把剩下的一半巧克力塞进嘴里,里面包了一颗很大的果仁,她脸颊鼓起,一边嚼,一边从双肩包里拿出关烁送给她的那瓶香水想要和叶崇静分享。
当然,也是为了掩盖她这会儿滚烫的脸颊和乱蹦的心脏。她想和姐姐多说两句话,想和姐姐多待一会儿,可绝不想给姐姐添麻烦,让她感到困扰。
叶崇静接过剔透的香水瓶,上面的名字映入她眼帘,她由衷地说道:“寓意真好。”
“姐姐,”关韵说,“你喷一下,味道也很好闻的!”她尽力去形容,“有一股花香,还有桃子的味道。”
叶崇静喷了一点在手腕上,香水的前中后调大多都调配得很复杂,她是嗅觉敏锐的类型,在前调,准确地嗅到了关韵所说的桃子的香气。
那是一股鲜桃的味道,清新甘甜,是前调果香的主导,缓缓地,过渡到了关韵所说的花香,似乎是茉莉和苦橙花的混合,清爽阳光。
两人在一汪柔软的香气中面对面地立着,叶崇静在等待着后调的出现,关韵在望着她标致、温柔的脸孔-
叶崇和敲了敲门,刚才那通电话,就是关烁打给她的,希望她过来一趟。她知道关烁此举的理由,不过她兴致勃勃,很期待这位女明星的表现。
关烁开了门,她是演艺圈现在并不多见的,美艳型的女演员,只不过比起另一位这种类型,却是锋芒太盛的白寄凊,她要显得柔和得多。
不是工作时间,她只化了一点淡妆,不笑的时候,眉梢眼角带着一丝轻微的疲惫:“叶总,请进。”
房间内的小几上,放着一只精致的木质小盒,纹理优美,光泽油润,不需上手,就知道是上好的木头。
比起里面的东西,外面这个盒子就立刻不值一提了。关烁做演员这么多年,也穿戴过许多高级珠宝,可那些都是奢侈品牌借过来作为配饰在重要场合使用的。
就在十分钟前,她把里面那只戒指拿起来细看,舱房内明亮的灯光下,这颗硕大的天然粉钻和旁边簇拥着它的钻石,简直被照耀出了一道近乎辉煌的华彩。
倘若毫无代价,没人能拒绝这样一只戒指。
叶崇和有些醉了,见门打开,毫不客气地进来坐到小几旁边的椅子上,桌上有一杯冰镇的苏打水,她抬眼看了一眼关烁,关烁坐到她对面那张椅子上:“喝吧,是新的。”
关烁看得出叶崇和喝过酒,对方脸颊绯红,眼神也有点轻微地涣散。她猜想叶崇和的妈妈应当非常漂亮,因为叶崇和算得上个相当年轻时髦的美人,在娱乐圈里当然不算多么独特,可落在普通生活里,已经是足够出挑。
她不动声色地将木盒往叶崇和那边推了推,这位叶总眨眨眼,向后靠了一靠,似乎在无声地等着她的回答。还好。关烁心想,没有醉到不能对话。
“叶总,没想到你这么费心。”她确实没想到叶崇和居然真的买了下来,她是在演艺圈混的,头次见面,只是因为叶崇和说话不好听,她才礼尚往来,她也看得出,叶崇和不是那种不好相与的,否则她也绝不会逞一时口舌之快。
做演员的,最重要的除了演技,还有人脉资源,她说话很客气,“不过这东西太贵重了,我实在是不能收下。”
“你不用这么说话。”叶崇和头有点微微地发晕,她心情特别好,说话也带着笑意,“怎么不像第一次和我见面那样说话,我感觉那才是你的本性。”
“你也不用有负担。”她抿了一口冰凉的苏打水,关烁今天妆容浅淡,在窗外的夜海和灯光的辉映下,更加合她心意。
她喜欢新鲜,喜欢温柔的,年纪比她大,至少要三十岁往上,阅历丰富,能够倾听,也能够提出建议的。温柔实际上和很多事情都是不冲突的,她挺喜欢关烁的辩口利舌,“有什么说什么就好了。”
“好。”关烁从善如流地应道,“叶总,我最近事业很顺利,如果早个五六年,我会比现在更豁得出去一点。”
叶崇和有些孩子气地摇了摇头,很认真地反驳道:“你有一点误会了,我没有,要包养你的意思,我也没有包养过任何人。”
她特地将那两个字咬得很重,去看这位女明星的反应。关烁脸上的神情无懈可击,既没有疑惑,也没有惊诧,更没有为难,而是微笑着说道:“嗯,我想叶总也不是那种搞潜规则的人。”
这句话真是以退为进,叶崇和仍然笑吟吟的,又问道:“你这不是欲擒故纵吧?”
“不是。”关烁这句回答得斩钉截铁,可叶崇和故意说:“怎么感觉好像完全起到了这种作用啊?万一你碰上个很较劲的人,你越是拒绝,就害得人家越不甘心,该怎么办?”
“我想叶总你也不是那种不聪明的人。”关烁笑道,“况且于我而言,又没有什么坏处,不是吗?”
她从一个没有任何背景后台的女孩一路走到现在,见过的人心鬼蜮不胜其数,她看得出叶崇和挑衅的意思,也看得出她其实并没有什么坏心。
叶崇和很年轻,有些富二代早熟,少年老成,有些则仿佛永远停留在最无忧无虑、无法无天的青春期,她看叶崇和,就像看一个很想做大人的青春期女孩,很努力,却总是不得其门而入。
她没有撒谎,在她快要三十岁的那段时间,年龄危机,职业发展危机,叶崇和无论身家还是相貌都是她能够到的顶峰,她不介意浪费生命和她拉扯一下。
现在她三十五岁了,生命很昂贵,容不得一丝一毫的浪费。
她这话接得相当精彩,叶崇和一时之间,居然想不出什么更好的话去反驳,就问道:“这枚戒指漂亮吗?”
“很漂亮。”关烁诚实地说,“是我见过最漂亮的戒指之一。”
叶崇和显然是因为她所谓的“之一”而笑起来的:“说是之一,那些戒指又不归你。”
她把盒子向关烁的方向推了一推:“送出去的东西哪有再拿回来的,不管怎样,这个你收下吧。”
关烁清楚地知道,叶崇和人不坏,也有自己的事业,可当她轻描淡写地推出这只八位数的天价戒指时,她所有稍微美好一点的品质,全被钞票毫不留情地碾成了齑粉。
面前好像不再是一个有点孩子气的漂亮女孩了,而是一个由金钱组成的,面目模糊的人形。
第037章 小葵
关烁到底是没有收下那枚戒指, 叶崇和带着戒指走出房间的时候,感觉酒劲都被后知后觉的气恼给冲醒了一点。
她当然不用关烁明说就知道,别人越是拒绝, 就越是纠缠,越是不甘心的人很不聪明,可是送出去的东西, 哪有收回来的道理!她现在是真的不甘心了!
叶崇和捏着盒子,很想学着姐姐丢蒋明应的订婚戒指一样把这个戒指也扔了,不过她踌躇一会儿, 还是不能败家到这种地步,先随手丢到了自己房间的小几上。
她决定洗漱睡觉,明天起来,彻底忘记这件屈辱的事情。
游艇上的大多数人玩到很晚,个个要到中午才起, 叶崇静也起的比平时稍晚一些,她赤脚走上楼梯, 主甲板和上层甲板都空空荡荡, 只有阳光甲板靠近栏杆的小桌边,坐了一个穿着柔软体恤的背影。
她慢慢地走了过去, 并没有叫出那人的名字,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关韵专心致志地用油画棒在纸上涂涂抹抹,浓密的黑发遮住了半边侧脸,她显然画的很开心,两条白皙的小腿一晃一晃的, 好一会儿都没发现叶崇静就站在她身边。
直到她抬起脸想望一眼大海, 这才“袜”了一声:“姐姐,你什么时候来的鸭!”
“就是刚才。”叶崇静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 “不想打扰你画画。”
“没有什么打扰的。”关韵抿嘴一笑,她垂下目光,颊边的小酒窝若隐若现,“我只是……随便画画。”
叶崇静望了一眼纸上的内容,依然是深深浅浅的蓝色波浪,显然是在大海上,可这次并不是一艘朴素的木质小帆船了,而是一艘堆满了亮晶晶的金银珠宝的钢铁小船。
关韵虽然没有绘画基础,可看起来意料之外地会用色彩,一点灰色和白色把小船的金属质地勾勒了出来,缤纷的彩色则是闪亮的财宝。
小船里也并非那位戴着巧克力船长帽的冬青女孩,变成了一个个子高挑的女人,女人手上有一顶雪白色的船长帽,上面插了一支长长的,结满了花朵的枝条,这顶船长帽半遮住了她的脸,只有手腕上的一只手表异常显眼。
“哪里随便?”叶崇静被这些明亮的色彩和童趣的笔触吸住了视线,“你画的这么认真,特别漂亮。”
关韵听到叶崇静的夸奖,心里甜丝丝的,说不出的高兴。她偷眼望了一下散着头发的姐姐,又望了望蔚蓝的大海,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真正的海,蓝得很复杂,很鲜活,好像全世界所有的蓝都能在海里被发现。
清晨的时候,阳光落在海面上,仿佛金色的鱼儿一样,穿梭游动,让她也忍不住往纸上的海面点缀了几缕金色。
“小韵,”姐姐忽然问她,“这个角色,是新的吗?我看不是冬青。”
这个问题按理来说很简单,可关韵眼睛睁得圆溜溜的,一时之间,竟然有些小小的惊慌。
叶崇静忍不住微笑,轻轻地逗了一下她:“对,不能告诉我,说出来可就是剧透了。”
一听这话,关韵马上又很着急:“不是、不是的。”她心咚咚直跳,一直不好意思告诉叶崇静,其实果仁巧克力冬青的故事,她糅合了一些自己的经历,这个新出现的角色,自然就是她生活中,仿佛从天而降的,纯白美丽的叶崇静。
“这是白巧克力。”关韵犹豫了一下,有点害臊地说出了自己的人物设定,“她是花瓣馅的,是超级超级成功的船长,每一次航行,都会卖很多东西,赚很多钱。”
“她是个商人。”叶崇静说。
关韵点了点头,更加害臊了:“我给她取名,叫向日葵。”
温暖,幸福,色彩鲜艳的向日葵,姐姐是冬青生活中意料之外的,金色的阳光。
冬青虽然是常绿乔木,可名字中带着一个“冬”字,向日葵却是完完全全夏天的花朵。叶崇静心中有些微微的触动,仿佛已经想到了关韵笔下,将会是一个多么温暖柔软的故事:“真好的名字。”
关韵灵机一动,拿起橙黄色的油画棒,在向日葵皮靴的系带上,增添了一个灿烂的葵花装饰,又在旁边,郑重地写下了两个可爱的大字:小葵。
这次出海,选择的是风光极好的航线,纵使已经到了十二月,气温仍然不算冷,相当适宜。游艇会在美丽安静的小岛边或是合适的地方停靠,方便大家下海游泳玩闹。
亲水平台上还放有各种水上玩具,水上摩托艇,小型潜水艇和个人潜水设备一应俱全。
现下游艇正在停靠在一个游人罕至的小岛上,岛上只有一间酒店,静谧美丽。整座岛有一条完整的环岛步道,关韵不会游泳,对这种只散步走路的项目就很感兴趣。
关烁对此兴致倒不太高,她坐在亲水平台上,赤脚浸入微温的海水里,拿起一套潜水服,犹豫着要不要下去玩玩。
“要潜水吗?”她一转头,是叶崇和。这位叶小姐应当是刚醒,身上只穿了一条材质柔软的长裙,关烁并没有因为昨晚的事情尴尬,而是很从容地答道:“在考虑。”
叶崇和指了指一旁的机器:“那是小型潜水器,比自己潜有意思多了。”
“我有执照。”叶崇和说。
不然呢。关烁腹诽了一句,她还没坐过潜水器呢,坐坐也无妨,于是很从善如流地说:“好,那来试试吧。”
叶崇和很惊诧地眨了眨眼,似乎没想到她这么干脆地就同意了。两人换好衣服,潜水器不大,功能却很强劲,速度平稳,缓缓下沉到了一个个人潜水无法企及的深度。
海洋里是一片深蓝色的奇景,关烁观赏得很入神。她不需要分注意力给叶崇和,就看得出这位叶总竭力地想做出一副不想搭理她的架子,用以证明自己是很聪明的那种人。
她乐得清闲,只望着悠闲游过的鱼群。
关韵终于穿上了自己的运动鞋,步道修葺得很好,周遭都是郁郁葱葱的林木和清新湿润的空气,她情不自禁蹦蹦跳跳了两步,又怕叶崇静觉得她幼稚,赶快停下了。
“姐姐,”她问道,“这个岛叫什么鸭?”
“瓦岛。”叶崇静说,“瓦片的瓦。”她示意关韵看稍远那座山,“这座山长得有点像房顶上的瓦片,所以俗称都叫瓦片山。”
关韵一看,还真是有点像那种一棱一棱的瓦片,由于植物,整座山看起来毛茸茸的,就像因为潮湿,瓦片上生的青苔一样。
这一路风景不停变换,有山有水,甚至还有悬崖峭壁,关韵拍了好几张照片,才把手机收了回去:“这个也能发出去。”
她忽然想到关烁对她说的话,在这里的照片,不要随便发出去,是不是不止在叶家啊?她略有踌躇,把疑问压在心里,打算回去再问关烁。
叶崇静倒不是很在意,关韵的社媒内容有专人审核,不方便发出来的,都会打回去。
这几天她也一直有在关注关韵的网络动向,除了文字内容不能发在短视频平台之外,三个社媒几乎是完全同步的。
关韵是那种很乐意分享的人,她发巧克力倒数日历,发自己画的可爱小画,发自己相册里茂盛的蝴蝶草和用喜茶做的塑料花盆,可爱得让人忍不住就要心生爱怜。
她还发了一段她之前和关烁下五子棋的视频,底下关烁粉丝十分激动,终于把阴魂不散的彩礼男群体给冲散了一点。
如果评论能一直维持着这样大体友善的氛围,或许可以放宽限制,让她可以回复一些评论了。叶崇静心想。
突然,关韵啊了一声,往路边跑了两步,叶崇静一惊,立即紧跟过去,原来是有几只或灰或白的小兔子在抖着耳朵,一看有人来,便四散跑走了。
“好可爱。”关韵察觉到了兔子有些怕人,就很小声地说,她立着不动,很珍惜地,想要和叶崇静一同分享这一刻,“像爱丽丝梦游仙境。”
如果我是和姐姐一起掉进兔子洞的话,我是一定不会害怕的。关韵想,她总觉得叶崇静有些无所不能,姐姐说她有超能力,她却总觉得姐姐是有超能力的那个人。
现实生活中,姐姐让自己有了新的,更有希望的工作,兔子洞里,姐姐也会打败红皇后,让她回到地面,和妈妈、关烁重逢的。
她想得很着迷,想要给冬青和向日葵也加上这样的奇遇情节,就听见叶崇静在她耳边也小声说:“看,那里有松鼠。”
她的目光惊喜地捕捉到了一只尾巴卷卷的棕色小松鼠,它和刚才的兔子一样敏锐,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关韵不感到失落,能在路上遇到这样的小动物,已经是意外之喜。她和叶崇静重新走上步道,不由得想念起那只活泼聪明的奶牛猫来:“姐姐,我什么时候能再和奶酪玩鸭?”
她说完,心里有些后知后觉的不好意思,之前她还没意识到对叶崇静的喜欢,现在再去叶崇静家,她也说不好,就是有些说不出的不好意思!
可她满心期待着叶崇静的回答,叶崇静对她微笑,说道:“随时可以。”
她的心就嘭地一下,变成了一个被充满气的气球,拉都拉不住,趁她还没注意的时候,就远远地飞走了,一直飞到了高高的天上。
第038章 明明知错
“这就是你交给我的稿子。”叶崇静说, 她心里有些动怒,强忍着不发出来,还是轻轻地把这个文件夹放到了办公桌上。
这次航行三天两夜, 第三天上午,游艇就回到了愉景湾自己的泊位上,时间本来没必要这么赶, 不过她急着回来处理人间真味的事情,当天下午,就乘公务机回到了京城。
“对, ”杜融坐在她面前,她不仅神情平静,甚至语中带笑,“难道我写得不好吗?”
“你知道这根本和好不好没有任何关系。”叶崇静察觉自己的声音都微不可察地绷紧了,“我想在这篇稿子里, 想看到的是这对母女在艰难生活里的坚持,是妈妈对女儿的爱, 是女儿为了分担妈妈的难, 明明很害羞,很怕生却仍然愿意去做模特。”
“你写的实在是……不仅如此, 采访记录你也提出了不少带有诱导性的假设问题,”叶崇静缓过一口气,她忽然发觉自己说得太快了,“你这篇稿子,看了让我感到很不舒服。”
她说话一向比较委婉, 今天这次, 已经算得上疾言厉色。
“哪里不舒服可以直说。”杜融不以为意,她拿过文件夹, 自己翻过一页,“是我说她爸爸这里让你感到不舒服了吗?我暗示这个男人似乎有可能不仅仅是一走了之,为一些男人留下了辩白的空间。”
“还是这里,”她又翻过一页,“我暗示她的美貌实际上为她带来了更多的机会,还是这里,我写出了她妈妈朴素的心愿,借着这次机会,她有可能会遇到一个真心爱她的人,组建家庭,过上普通人的美满生活,因为再大的热度,终归也要落到实处,这个愿景也让你感到不舒服了吗?”
“叶总,”她的语气也严肃了起来,“这篇稿子,事实部分没有一个字是假的,是我胡编乱造的,这点是我们共同认可的理念。”
叶崇静当然知道这点,她暗自咬紧牙关,一言不发地注视着办公室角落里一株青翠的千年木。
“你自己也写过好几篇稿子,并且是非常成功的稿子。”杜融说,“所以今天我们谈这些事情,我不用把你单纯地只当成我的上司。她故事里面有好几个迎合现在趋势的爆点,你早就发现了吧,要不是这样,我也不会写到稿子里。”
“消失的父亲,底层女孩美貌的价值,所谓幸福生活的定义,每一项拎出来都能引起广泛的讨论。”
“这样一桩天然的素材摆在眼前,如果是你自己要写一篇聪明的稿子,你会全部弃之不用,去写一篇无聊的,平铺直叙的人物小传吗?”
“叶总,你自己明明清楚得很,媒体想要不操弄舆论是不可能的。是因为她和你相处的时间久,你就心疼了吗?目前我们是独家采访,你是想要放一个平庸的稿子出去吗?”
杜融和她共事多年,说话不需要客气什么:“想想我们之前写的稿子,想想你之前的稿子吧,你想要更善良的东西,我们当然可以继续采访,再写反转,我只是觉得我们都不想错过这次机会。”
这也是一种惯用的手段。良心媒体是知错就改的,我们只是为了更全面地向大众展示事情的全貌。
诚如杜融所说,媒体不操弄舆论是不可能的。更明智的操控,其实并不是将舆论摆向完全正义的一方,而是隐蔽的,让它落到那最具争议,讨论最大的那一方。
况且正义,由谁界定?新闻伦理,在这样的信息洪流下,又到底该如何去坚持?看似不需要犹豫的答案,实际上早已变成了一个未知数。
叶崇静记得自己之前写过很成功的一篇稿件,是讲小镇做题家的,那时候这个名称还没有完全流行,只是有一些清北天才出家,或者选择卖小吃的“特例”出现。
她真实,详尽地写了这些人压抑的童年经历,为了成绩疯魔的父母和令人难以想象的军事化高中。她暗示着观众太过于关注学习,实际上常常会让孩子有性格发育不健全的问题。
这篇稿子非常成功地引起了大众的讨论,也非常成功地给这些辛苦的孩子扣上了一片挥之不去的心理问题的阴云。
她知道她写得没有任何问题,可有一点,她没有重点描写,大家也都轻飘飘地略过了。
那就是这些孩子,除了苦学之外,家长除了让他们苦学之外,实在是没有任何出路了。
她听着云里传来的讯息旨意,坐在云里俯瞰真正的世界,只用了一笔,就将真正的问题根源毫不留情地抹去了。何其聪明,又何其冷漠。
虽然近期没有再写过,可这样的稿件还有不少,这也正是十年来她饱受赞誉,被媒体称为二代中难得的才女的原因之一。
“再改改吧。”叶崇静低声说,她几乎是无话可说,又深感自己早该意识到雪花会慢慢地,一片一片地落下,直到引起雪崩的那刻。
杜融点了点头:“好。”她起身出去了。
叶崇静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她拼命地想要用之前的理由说服自己,这是个好机会,这能让关韵和她妈妈获得崭新的生活,不论如何,她们一定能赚到很多钱,获得更好的生活的。
这种想法并没有让她感到好受一些,只能让她不由自主地诘问自己,更好的生活,有钱就足够了吗?
关韵盈盈的笑脸浮现在她脑海里,她忽然发现自己产生了一种骇人的冲动,抑制不住地很想要去吻一吻巧克力女孩颊边那枚深陷的、甜蜜的酒窝。
第五个盒子了。关韵抿着两只小酒窝,从中取出一块圆形的巧克力,这回的巧克力里面带着很大的果肉,不如往常果仁的香,却带着一股清新的甜。
她已经收拾停当,还学着之前叶崇静的样子在手腕处喷了一点独立宣言香水,就等着妈妈和自己下楼去等经纪人甘璐的车了。
之前她对甘璐说希望忙一点,从珠港回来第二天,甘璐就给她安排了工作。
关惠茵把热牛奶递给她,让她喝完再出门:“这才刚回来就去上班,总觉得太赶了一点。”
昨天甘璐已经发来工作安排让她们两母女看了,各种活动,排得满满当当,甘璐说这只是初步安排,如果有更重要的活动,还会增改修正。
现如今有了正式工作,关惠茵心里的急迫和忧虑稍微去了一些,对女儿的怜惜和心疼大大地占了上风。
“工作多点好呀。”关韵背上双肩包,她笑笑的,很幸福地说,“妈妈,咱们今晚去超市吧,我想喝里面有燕麦粒那种酸奶。”
“好。”关惠茵一口答应,不由得被女儿也带动起了一点对未来的憧憬。她拿好自己的包,缓了口气,走出门之前,趁关韵没注意,轻轻地按了按自己的胸口。
甘璐是准时到的小区门口,关韵母女已经等着她了。今天是一个国内知名女装品牌的拍摄,和关韵往常拍的那些网店女装相比,中间有了质的飞跃。
从门口一望,拍摄场地非常大,工作人员忙碌地来去匆匆,模特们有的在化妆,有的在整理身上的衣服。虽然大家都在说话,可并不显得嘈杂,反而是十分井井有条。
果然不一样呀。关韵心中生出几分期待,她进门,甘璐向一个地方打了个招呼,很快有工作人员过来问道:“你就是关韵,是吗?”
这句话声音不大不小,关韵却忽然觉得整个摄影棚稍静了一下,随后许许多多道目光投到了她的身上。
“我是。”她怔了一下,很郑重地答道,“我就是的。”
“好。”工作人员好像是笑了一下,关韵有些辨不清楚其中的含义,“跟我来吧。”甘璐把关惠茵安顿在了休息的地方,由于是第一次,甘璐没有让助理去,而是自己跟着一起往化妆区去。
无影棚很大,往化妆区的路很长,她一路经过许多模特和工作人员,他们和她来时一样,交头接耳,掩面微笑,可不知道为什么,她莫名其妙的,居然会觉得他们的谈话会和自己有关。
甘璐咳嗽了一声,拍了拍她的肩膀,让她坐到了化妆台前一个空闲的椅子上,自己和工作人员对安排去了。
别多想。关韵暗暗地告诉自己。她做模特这么久,妈妈一般都不会把她的缺陷告诉中介的,模特工作她很熟悉,而且也不怎么和人进行复杂的对话,大多数情况下大家都是不知道的。
但难免也会遇到各种特殊情况,一旦大家知道了,整个摄影棚的人面对她的态度,就会有微妙的转变。
十七八岁的时候,她会傻傻地去问人家,你是在说我吗?对面很嘲弄地说了一句:“你以为你是谁啊?”
我没有那么重要的。关韵想,他们不一定在说我,况且说我的话,也没关系呀。
妈妈告诉她的话,深深地刻在她的脑海里和心里:咱们堂堂正正,不怕别人说!
化妆师是一个穿着时髦的男性,他摘下关韵的发夹,把她的头发拆下来,语气中似乎带着一点羡慕:“头发真好啊,都怎么保养的?”
别人说什么,关韵就很当真,立即很认真地回答道:“我都会用护发素的,还会抹精油。”
化妆师哈地笑了:“我看什么都比不上不动脑子吧?”
第039章 沉醉夜晚
人间真味的稿子一经发出, 引起了很大的反响。一个靠美貌营销起来的网红的热度维持不了多久,然而一个社会新闻上的漂亮模特可以,更别提无心插柳, 她居然还有一个做演员的表姐了。
独家采访结束,叶崇静让真光放开了权限,让叶崇和那边可以接洽其他媒体、节目的采访邀请。
已经是傍晚六点, 公司的人陆陆续续都下了班,只有叶崇静这间办公室亮着灯。那篇稿子的内容仍然挥之不去地萦绕在她脑海里,杜融确实进行了一些改动, 但这些改动完全无损整篇稿件的基调。
正如同她们两人都猜到的一样,加上一点推波助澜,关韵上了三个热搜,尤其是关于美貌价值的讨论,是现在社会的热点问题, 在各个平台都引起了激烈的讨论。
维持热度,安排关韵工作是叶崇和那边的事情, 现在她这边主要要做的, 一是等待下面工作人员接洽完成专项基金事宜,择期公布, 二就是准备让关韵和她的妈妈上真正的主流节目,央视的《因情喝彩》。
一切都在按照既定的轨迹发展,甚至单就短视频一个平台,关韵的账号就已经累积起了大量的收益。关韵母女肯定不习惯以年为单位的长度,她打算按月将这些收益进行结算。
关韵看到这些数字, 一定会很惊讶的, 然后一定会笑,笑得两只小酒窝都深深地陷下去, 漂亮的眼睛也亮晶晶的,说不定秀挺的鼻梁也会可爱地皱一下。
“怎么会这么多鸭!”叶崇静想象着她的语气,心中所有的郁结仿佛都被略略抚平。她手指反复地在手机微信的界面滑了滑,还是轻轻地,将这个语音电话拨了出去。
她知道今天算是关韵第一天正式开始新工作,不论如何,她都想关心一下。
“姐姐。”对面很快就接通电话,叫了她一声。
叶崇静感觉她的语气有些不寻常的轻快,她不知道关韵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心里忐忑,生怕被她听出端倪。
“今天第一天工作,感觉怎么样?”她以为关韵今天一定工作得很愉快,就笑着问道。
关韵知道自己是个很笨的人,她不仅学习笨,做人也很笨。无论开心还是难过,都好明显,开心的时候就算了,她愿意和妈妈一起开心,可是难过的时候,妈妈只会比她更难过。
过了这么久,直到现在她才终于勉强学会怎样掩饰自己的情绪,那就是脸上笑笑的,装作玩手机,妈妈说什么,自己一定要用平常的语气接话,等到回家,就快点躲进自己的房间里。
她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在意的,那个化妆师可能没有恶意,大家可能都没有恶意的,可心里还是止不住地酸酸胀胀。
她好期待姐姐打过来,也好怕姐姐发现她不开心,她不想给姐姐添麻烦,她明明好喜欢姐姐给她的新工作的。
关韵用力地抹了抹自己的眼睛,拼命让自己听起来很高兴:“特别好,嗯嗯,拍摄的地方好大,衣服也都很好看。”
叶崇静轻轻的笑声带着一点细微的电流,质感清晰地传进她的耳朵里,姐姐很认真地问她:“那累不累呢?”
巨大的情感浪涌一样席卷过她的全身,随后波平浪静地托住了她的心脏,她忽然不想哭了,也不想伤心了:“姐姐,”她小声说,“可以再带我,像上次一样开车吗?”
叶崇静一怔,可她不问缘由,正像上次她问关韵要不要出来一样,关韵也没有问过她为什么。
她特地回了一趟家,换了上次的跑车,关韵在小区门口等她,穿着上次那件深蓝色的牛角扣大衣。小区地方僻静,冬夜里人烟更少,关韵很小心地立在门口的监控下,垂着头,好像在摆弄自己的衣服上的牛角扣。
她从秋末认识关韵,现在到了深冬,虽然时间不久,她也早已经发现了,关韵实际上冬天只有三件外套,这三件外套无一例外,质感都很好,看得出是花了不少钱才添置的。
一件是驼色的大衣,显得成熟时髦,一件是厚厚的品牌羽绒服,应该是为了抵御严寒,还有一件,就是这件牛角扣大衣,深蓝色的,连帽,非常可爱,可当关韵摆弄牛角扣的时候,叶崇静经常会没来由地,觉得她有一点茫然和无助。
她有许许多多的好东西想送给关韵,但送这个字,在她们两个目前的关系中,摆脱不了高高在上的嫌疑,更何况她确实对人家心生好感,这种举动未免太让人误会。
同新楼里的那句话,也仍然在她心里震颤着:“我感觉得到,这不是我的东西,你送给我,也不是我的。”
跑车平稳地在小区门口停下,关韵这次认得出来了,她小跑过来,有点笨拙地坐进很低的座位里。应该是也觉得自己坐得太重了,她不好意思地抿嘴笑了一下,低着头去系安全带。
叶崇静很耐心地看着她,看她把安全带扣得严严实实,终于抬起头来,不过没有望向自己,而是侧头去看窗外。
她想看姐姐,可她之前流过一点泪,眼睛有点发红,她不想让姐姐发现。
叶崇静心里掠过一道失落,紧接着,她想,小韵是不是很累呢?于是,她启动车子,一言不发,不打扰关韵,只静默地提速,在安全的前提下,让车子在霓虹大道上飞驰。
已经是晚上了,叶崇静不打算像上次一样跑山,只绕着城区的大街行驶,她开车极稳,不冲动,不激进,关韵没有感到任何颠簸,只听到跑车柔滑的嗡鸣声。
车窗外每一栋高楼都亮着灯,缤纷的色彩在她的眼睛里一闪而逝,关韵感觉自己好像落进了一个万花筒。
她一点也不害怕,车厢内有香薰的气味,还有叶崇静类似湿润的雨和浆果的香水气味,更深处,则是叶崇静自己的味道。关韵不知道那是种什么味道,冷冰冰的,然而温柔,可靠,像树,她漫无目的地想,可能是松树。
“姐姐,”她问,“松树是那种,三角形的树吗?”
叶崇静嗯了一声:“比如圣诞树,就是松树中的云杉,都是很漂亮的三角形。”
“有没有一种松树,”她又问,“是味道很好闻的呢?”
叶崇静想了想,很谨慎地答道:“可能是雪松。”
这两个字像一道亮光一样闪过,关韵豁然开朗,应该就是雪松了,名字好听,味道也一定好闻。她的心情因为这个小小的发现而略微雀跃起来,忍不住稍转了一点头,偷眼去瞥叶崇静的侧脸。
可很不巧,叶崇静乌黑的瞳仁一动,余光将她的动作抓了个正着,语气柔和地玩笑道:“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关韵惊惶失措,漂亮的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叶崇静发现她的眼角有些红,往常澄澈的眼睛里也多了些红血丝。她使劲摇了摇头:“没有的、没有东西的。”
一定是很累。叶崇静心想,她打了一下方向盘,车子轻捷地转过一个弯,“如果觉得不太轻松的话,没必要把日程安排得那么紧的。”
“没有不轻松。”已经被看见了,关韵就不再躲,她悄悄拿起手机屏幕照了照自己的脸,发现已经没有那么明显了,就放下心来,很认真地说,“姐姐,你给我的新工作,我很喜欢的,一点都不觉得累,你不要担心。”
“别太勉强自己。”叶崇静说。
这句话温暖柔软,却让关韵的内心潮湿起来,她很想把今天发生的一切告诉叶崇静,不是为了让叶崇静帮她或是怎样,只是单纯地,想把自己的情绪分享过去。
开心快乐的事情,她有妈妈和关烁可以分享,难过的事情,她只能憋在心里。她多希望,有个人能温柔地,就像这样接住她的不快乐,然后告诉她:“别太勉强自己。”
关韵屏住呼吸,叶崇静的鬈发遮住了一点她的脸颊,愈发显得她鼻梁挺直,侧脸优美。想象中的幸福时刻和现在交相重叠——
叶崇静停下车子,解开安全带:“稍等,我出去一下。”
关韵一怔,不明所以地也跟着下去,车位几步之外,竟然是一家排了长队的店面。叶崇静站到队伍末尾,很安静,很耐心地等了起来。
“姐姐,”关韵立在她旁边,她很多事情都不懂,可也明白,这样排队的场合,实在和叶崇静格格不入。“这是,在等什么?”
“一杯很好喝的东西。”叶崇静微笑,关韵有些无措,她扯了扯叶崇静的袖子,很小声地说:“姐姐,要是给我买的话,我们不要等了……很浪费,你的时间。”
她知道姐姐是很厉害的总裁,这种人的时间,在电视剧里,每一分钟都很宝贵的。
“这家店很好喝的。”叶崇静心平气和地解释道,“已经开了很久了,好早之前,我也来喝过,排队的时间是很值得的,哪有什么浪费的呢?”
这是家甜胚子奶茶,老板是兰城人,做得很正宗,燕麦发酵而成,加了酒曲,还有一点醉人,喝了心情会变好的。
她察觉得到,关韵不仅累,应该心情也有些不好,都不再说“鸭”了。如果这能让她精神一点,开心一点,排队再久,也是值得的。
十五分钟后,叶崇静将奶茶递给关韵,很大一杯,微甜清爽,关韵嚼到满口脆脆的燕麦,她越嚼,腮帮和眼睛越是一齐发起酸来。
叶崇静靠在车头,看着她喝,说是靠,实际上站得很直,姐姐的脊背总是挺得很直的,乌黑的大衣垂落到小腿,叶崇静的神情很平和,望着她,眼神很轻,却很专注,切切实实地只望着她一个人。
好像已经足够了。关韵忽然冒出这个念头,她满口的燕麦,腮帮和眼睛越来越酸,她不想向姐姐告白,也不想打扰姐姐,可是、可是,在这个夜晚……
她拼命把燕麦粒都吞下喉咙,声音止不住地微微发抖:“姐姐,能、能抱一下你吗?”
第040章 金苞町
叶崇静没有说话, 只不过几秒的时间,对于关韵来说,却长得度日如年。
她好几次张开嘴唇, 试图向叶崇静道歉,说自己很笨,那里有问题, 希望她别放在心上,她不是要故意破坏这一切的,她还一点声音都没发出, 叶崇静就上前一步,很温柔地,给了她一个拥抱。
她不敢发出任何动静,把呼吸都放得很轻,生怕这一刻像肥皂泡一样碎掉。
叶崇静心跳紊乱, 关韵明明是这样一个高挑的成年女人,她抱住的时候, 却觉得抱住了一个柔软的大洋娃娃, 或是一头毛茸茸的小鹿,既轻飘飘, 又沉甸甸地在她心里降落。
她什么也不愿思考,什么也不愿探究,只是默默地想道,自己真的该去接触接触其他人了。
接触谁,如何接触, 这些她一概不知, 她只知道自己不能再放任对关韵的情感,放任寂寞驱使着自己的内心, 她必须要其他东西,来分散她不甘只停留在工作上的注意力了。
几秒后,叶崇静松开了这个拥抱,她和关韵都回到车上,关韵努力地装作若无其事,一心地喝着手里的甜胚子奶茶。
她把关韵送回小区门口,奶茶里微薄的酒精发挥了一点作用,关韵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眼角还是红的,脸颊、嘴唇都晕着红,想吻这个女孩的冲动再次强烈地冲进叶崇静的心里,她想道再见,又想多望一会儿,幸好关韵比她先开口。
“谢谢你,姐姐。”关韵有点踌躇,她一眨不眨地看着叶崇静,想把姐姐今天的样子也印进自己的心里,“很晚了,要再见了鸭。”
“游艇上的时候,说过不用对彼此说谢谢的。”叶崇静说,那天的一切她仍记得很清楚,关韵还对她说,不让她再对自己说对不起了,所以今晚,她也没说过三个字。
况且再多的对不起,也是苍白的,再对不起,不仍然下了那样的决策吗?
“再见。”她说,“小韵,晚上睡个好觉。”
关韵笑了,两只小酒窝很甜蜜,用力地向她挥了挥手。
夜幕漆黑,仪表盘发出幽幽的荧光,微微照亮了叶崇静的脸。她静默地坐了一会儿,调转了方向,没有回家,而是开往了盘山会的方向。
盘山会里没有早晚,灯火通明,她随手买了一套新的泳装,换好之后下了泳池,只不过这次她没有像上次一样沉入水中憋气,而是游起泳来。自由泳的姿势是最快的,她没有读秒,只是从泳池这头到那头,一连游了三个来回。
她浮出水面,一边微微气喘,一边摘下泳镜,泳池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女人,见她出来,就鼓了鼓掌:“游得真好。”
女人妆容精致,十分明丽,叶崇静定睛一看,说道:“薛小姐吗?”
薛亭,越秀置地的大小姐,她的弟弟薛昆,正是明年要和叶崇和订婚的准未婚夫。
“好久不见,崇静。”她们两人并不熟,可她半分不显得生疏,坐到了泳池边的躺椅上,椅子很闲适,她坐得很直,只是微微倾身,望着叶崇静。“叫我薛亭就可以。”
“真巧。”叶崇静说,她捏了一把水淋淋的头发,说话的时候,很有礼貌地看着薛亭的眼睛。
“正好我和朋友聚会,一会儿你也过来吧?”薛亭笑道,她笑容灿烂,愈发显得脸孔阳光明媚,“虽然大家都不经常见,但你一定都认识的。”
叶崇静知道薛亭这话没有作假,京城圈子里的人,来来去去就是那些,大家谁能不知道谁。她很客气地说:“谢谢,一会儿我还得去整理一下,如果时间不太晚的话会过去的。”
这实际上就是婉拒了。薛亭清楚,但仍佯作不知地点点头。叶崇静游泳之前,应该把妆卸了,整张脸显出一种极真实的标致来,她从来都不算长得很美那种类型,然而自有一种大气和冷定,薛亭某种意义上,偶尔感觉自己很佩服叶崇静的这种真实和平静。
“我们聚会到很晚的。”薛亭说,“金苞町,你一到就看得见,方便的话,就来放松放松,玩玩吧,我们都很期待。”
她说话非常漂亮,然而这种客套话打动不了叶崇静,直到她微笑着说:“崇静,我有事情,很想和你谈谈,今天能遇到真的是缘分,我会等你的。”
她冲叶崇静晃了晃手上的玻璃杯,起身离开了。
叶崇静心念一转,直觉这事和地产事务有关,那就非得去上一趟不可了。女人的圈子和男人圈子还是泾渭分明,叶崇静知道,这些大小姐们哪怕背后议论过自己不合群或是怎样,到底都不会太过分的。
况且,自己不是打定主意,要多接触接触别人吗?
她上岸,到浴室里洗漱,换了一件简洁的黑色半高领羊毛衫,到金苞町去。
盘山会的沙龙区是以花名划分的各町,进来是个优美的小花园,草木掩映中,是灯光灿烂的会客区,或坐或立了好几个女人,见到叶崇静进来,不约而同地露出惊讶神色,不过都笑着向她打了招呼。
薛亭迎上来,递给她一杯威士忌,让她在沙发上坐下,自己则坐到了她的旁边,低声说:“刚刚在聊之前的秋拍。”
过了一会儿,话题转到学生时期,段筱飞笑道:“刚才小亭说看到你在下面游泳,崇静,还记不记得高一那年,你拿过学校女子五十米的自由泳冠军?”
段筱飞家有特殊背景,当年和她上的是同一所极其严格的寄宿高中。
叶崇静笑了一下:“也是侥幸,当时你们班的刘一睿太紧张了,谁能想到她一下水就抽筋了?”
段筱飞忍不住地笑起来:“谁知道怎么回事?她一下水就开始扑腾,连带着旁边的芦洁都看傻了,前些天我见刘一睿,她直到现在还不准别人提这件事呢!”
她们这些同学,虽然当初不一定在一个学校,也仍然在一个圈子里,哪怕不认识人,也都识得姓名,大家一时之间都笑了,气氛非常松快。
大家一边聊天,一边喝酒,没多久,就都有些醉了,叶崇静起身去洗手间,返回的时候,发现薛亭在廊下等她。
“现在想想还是真巧,本来我都打算通过秘书约你了,可你很忙,真怕不知道拖到什么时候去。”薛亭落落大方地说,等叶崇静走到她身边,这才笑道,“我想和你谈谈华城资产包的事情。”
叶崇静点了点头,表示洗耳恭听。
不是闲聊,而是谈生意,薛亭说话变得简明扼要:“这个资产包,越秀希望能和天顺合作,不要多方战投,只要我们两方,这个体量是吃得下的。”
“我不一定能做得了主。”叶崇静给了她一个很有余地的回答,“薛亭,你单独和我谈,对我寄予的希望太大了,不如等谈判结束,我们再好好地商量一下,也算是给大家多一些缓冲空间。”
她知道薛亭来找她,必然是已经知道了她会加入谈判的事情,但她也只是加入谈判,多的权力并没有拿到。她自己可以冒险,但她一般不喜欢拿合作伙伴来冒险,不过,对方拿没拿她冒险呢?
“我来就是给你缓冲的。”薛亭说,“迟迟谈不下,我知道是鲁昊开价太高,我这边能给你十亿的空间,这个项目能做下来,想必董事会的位置也是十拿九稳了吧。”
“那鲁昊要高兴了。”叶崇静说,她话说得克制,薛亭微笑道:“那就得看你到时候怎么谈了,比起他高不高兴,时间更宝贵,就把这个当作我的诚意吧。”
“诚意当然是没问题的,你来找我谈,希望能帮我成为这个项目的实际负责人,当然也希望我能付出对等的价码吧。”叶崇静说,“薛亭,越秀现在是谁,在和谁沟通?”
她猜也猜得到,如此豪爽的价码,可不一定是实打实的东西,现在明面上的负责人可不是她,她真有这样好的条件,哪怕不和叶崇仁谈,也完全可以对公找自己的爸爸叶焕章。非要迂回曲折地来找自己,看来是宁愿从自己手中让利,也有更想得到的东西。
薛亭丝毫没有被戳穿的尴尬,从容自若地说道:“因为还不确定,越秀内目前是副总裁杜杰在谈,你们公司叶崇仁对引入战投的想法很消极,所以是杨治国在接洽。”
杨治国,同样是天顺地产部的副总裁。
“一旦项目确认,杜杰会带薛昆做这个项目是吗?”
薛亭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是,但那对于越秀,对于他,就是个不值一提的多方项目了。”薛昆不会费心变更项目的,哪怕会有更大的利润,他也不需要做出特别的成绩去讨好谁,一年经过他手,为他镀金的项目流水一样,根本不用在意这个。
只不过薛亭在意,这个项目里叶崇静的加入毫无疑问是个转机,如果运作得好,叶崇静和她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我想看看计划书。”叶崇静没理由拒绝她,况且,她为什么费尽周折地来找自己,同为女儿,不必说,她们心里都清楚得很。
“好。”薛亭真心地笑了,眉眼弯弯,明明还不算正式达成合作,她却伸出手,很笃定地说,“崇静,合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