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章 第 31 章
窃火(二十五)
阿尔菲斯的这一觉睡的并不安稳。
——实际上, 他已经有很多天没有能够得到一场安眠。如果不是依靠一瓶一瓶像是水一样哐哐灌下去的价格高昂的药剂,以及作为高阶的神眷者自然而然会拥有的比普通人要来的更为强健的身体素质的有力支撑的话,那么阿尔菲斯大概早就已经猝死了。
总之, 或许是因为身体已经到达了极限, 也可能是因为今天白天收获了一名眼见得前途无量的天才学生在自己的名下……阿尔菲斯今天晚上难得头一挨枕头就睡了过去, 仿佛前几天的辗转难眠心事重重全部都不存在一样。
但是阿尔菲斯很快就应该明白,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没有白吃的午餐, 任何东西的获得都是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的。
比如那一个轻易的就投效到自己名下的天才的学生,也比如——这一个梦境。
阿尔菲斯的意识在“清醒”过来的那一刻便已经意识到,他如今正处于梦境当中。
可是这个梦却又显得如此的离奇。
它虽然算不得噩梦, 但是也绝对与美梦搭不上任何的关系。阿尔菲斯发觉自己正身处于一片奇异的空间当中, 脚下、手旁、身边……全部都是缓慢的起伏流动的银白之海。
当你凝视着这一片海看的久了的时候, 甚至会忍不住想要投身入其中,与之融为一体。
甚至有那么好几次,当阿尔菲斯猛的惊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指尖距离都已经触及到了海面。这简直把阿尔菲斯给惊出了一身的冷汗来。
因为他敏锐的察觉到了这背后所隐藏的含义……以及危险。
在这个世界当中, 一个人身上所负有的神眷等级越高, 对于神明以及神眷的敬畏程度反而就会越深。
因为他们已经深刻的理解了那是何等的伟力,是凡人终此一生都无法解读、无法触碰, 只能够遥遥的拜倒在对方的神作之下, 毕恭毕敬的仰望着神明的光辉。
而也因为如此, 所以阿尔菲斯已经明白了自己眼下的形式:可能是巧合, 也可能是蓄谋,总而言之, 他如今被卷入到了某位神明的领域当中。
而且……这必然还是一位高位的神明, 即便不说远超于阿尔菲斯所信仰的工匠之神之上,但至少也会是相差无几。
因为阿尔菲斯已经尝试过了, 自己那足足有二级的神眷所带来的神秘方面的能力,居然根本没有办法撼动这个梦境分毫。
可是工匠之神在诸多的正神当中,也算得上是最顶尖的那一批,能够与之相提并论者寥寥无几……更何况别的正神也不会去染指其他神明的信徒。
阿尔菲斯的面上露出了一个无奈的苦笑。
既然不是正神的话,那么构筑这个梦境的背后的主人便已经昭然若揭。
——那定然是一位邪神。
这可实在不是什么好消息。
阿尔菲斯继续打量自己身边的环境。
只见从银白色的海中时不时的有泡泡升起,向着上空无尽的飘去。其中有一些泡泡似乎格外的愿意亲近他,始终在他的身边游荡环绕。
而阿尔菲斯也在凝视这些泡泡的时候,生出了一种无比古怪的感觉来……他居然会觉得这些泡泡越看越亲近,越看越眼熟。
“……这是什么?”阿尔菲斯伸出手去,轻轻的去触碰了某个距离自己最近的泡泡。
那一枚泡泡“啪”的一下就在他的指尖下碎裂了,而与之对应的则是在阿尔菲斯的脑中所骤然通达的某个念头——那是一个已经困扰了阿尔菲斯很久的、学术上的谜题,他曾经尝试过了许多种办法,并且在此之上耗费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但是都没有什么突破进展,因此最后只能够被暂时先搁置。
然而现在,它如此轻易的、就像是倾泻而下的洪水那样,阿尔菲斯几乎是在瞬间就明白和理解了一切。关于这个学术课题的种种细节、以及之后可能会如何发展,这些全都在他的脑中一瞬间铺展开来。
阿尔菲斯很难形容那一颗有如醍醐灌顶一般的感受,但是这样的感觉是如此的美妙,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立刻朝着另一枚距离他很近的泡泡伸出手去。
如果……如果每一枚泡泡都拥有着这样的效果的话……
这里没有镜子,阿尔菲斯看不到自己面上的表情,否则的话他一定会被自己现在的模样给吓到的。
——因为那是一张如此贪婪而又扭曲的脸,为了能够得到更多的知识、为了自己骤然被扩升的难填欲壑得到满足,他已经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好在在阿尔菲斯真的那样做之前,有一束暖黄色的灯光在这泛着美丽而又神秘的银色光芒的知识之海当中亮起,照在了他的脸上。
这光似乎拥有某种特别的力量,原先还因为满腔的欲望而表现的形容恐怖的阿尔菲斯在光下终于逐渐的清醒了过来。
当回想起方才发生的那一切、还有自己的几乎不受控的行为举动之后,阿尔菲斯露出了无比后怕的表情。
他已然是回过味来了。
一枚泡泡所能够带来的知识固然还没有什么,可倘若他不知满足的去索取远超于自己的大脑所能够承受的上限的知识的话……阿尔菲斯几乎能够想象到自己之后的结局。
他会疯的。一定会。
阿尔菲斯毫不怀疑这一点。
如果说阿尔菲斯原本还怀疑自己的这一个梦境是否和那一日在离开塞卡尔德家之后所遭遇到的那一位日之教会的【奉日者】有关的话,那么现在,他便全然不会这样想了。
甚至于,看着眼前的这一片似乎是静谧而又美丽的银光之海,阿尔菲斯也根本生不出任何的欣赏之意,唯一会抱有的只有无尽的忌惮。
蛊惑人心,诱人深入。但如果真的无法自控沉迷其中的话,那么就只会沦落到连自己都迷失的地步。
能够拥有这样的特性、这样的手段的……根本不需要有任何的怀疑,这必然是来自某一尊邪神的力量。
阿尔菲斯的脸上露出无奈的苦笑。似乎自从那一天开始之后,他的运气就都显得有些过分的差了。
这便是……他对于“那件事情”视而不见、缄默不言所带来的惩罚吗?
阿尔菲斯这样想着,朝着那在千钧一发之际拯救了自己的灯光所照耀来的地方看过去。
无论如何,这于危急之中给予了他帮助的人,阿尔菲斯都必须献上自己最诚挚的谢意……
但是阿尔菲斯的脑子很快的就“嗡”的响了一下。
他甚至都没有看清楚对方的面容与身影,但是这并不妨碍阿尔菲斯立刻低垂下透露、弯下腰身,向着对方致以自己最真诚的尊敬。
因为阿尔菲斯已经清楚的明白,那点醒了自己的……也是一尊邪神。
整个身躯都像是由白色的光芒所构成的神明根本看不清形容,也辨别不了性别。在方才的那惊鸿一瞥之下,阿尔菲斯所能够看到的部分委实不太多,只能够注意到对方像是漂浮在海面上,手中提着一盏散发出了暖色的光晕的提灯。
……以及,在那通体银白的身躯上显的过于亮眼的、嵌在应当是眼眶的位置的,一双晶紫色的眼睛。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那一刻,阿尔菲斯的心头猛的跳了一下。
他的身边,最近紫色眼睛的出现频率是否有些太高了呢……
不过这样的想法只是那么一瞬间的闪念,很快就沉淀到了阿尔菲斯的脑海的最深处。因为他听见了像是被刻意发出来的“哗哗”的声响,阿尔菲斯推测是那一道银白的影子正破开海面,朝着他走来。
终于,水声在他的面前停了下来。
阿尔菲斯不敢抬头,因为他已经意识到,仅仅只是向着对方投去注视——仅仅只是意识到这一位神明的“存在”这件事情本身,都已经在污染和扭曲他的认知。
阿尔菲斯甚至错觉自己能够听到他的灵魂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凄惨的哀鸣。
他的态度于是放的更恭敬了一些——别看阿尔维斯已经是二级的神眷者,在凡世间也拥有着超然的地位,但是他自己心里清楚的知道,放在神明的面前,这可什么也算不上。
“您……”他有些艰难的开口,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是字斟句酌后的结果,生怕触怒到自己面前这一位未知的邪神,“是需要我,去做些什么吗?”
然而他并没有等到那位神明的任何指示,看来他的猜测错误,这或许并不是对方的来意 。
就在阿尔菲斯正要再一次开口的时候,有声音——不不,那已经不能够称之为声音了,更准确一些来描述的话,应该是有某个意识直接的介入了阿尔菲斯的大脑当中,让他“明白”了一些和自己现在的处境、以及眼前的神明相关的事情。
诚如阿尔菲斯先前所猜测过的那样,这一片银色的广海实际上是“知识”的海洋,这世间所有的知识最终都将会被收束归拢于此——无论是已经被人类所发现的知识,还是尚未被人类所探明的那一部分。
避开他的泡泡是他没有接触过的知识,会愿意主动亲近他的是他已经了解、或者是以他现在已经拥有并且掌握的知识所延伸出去的更深一步的知识。
阿尔菲斯忍不住开始回想方才的那种在一瞬间茅塞顿开的感觉,像是任何的难题在自己的面前都不能够成为阻碍,而是会被轻松的解决掉,就仿佛用一把烧红的、滚烫的小刀去切割黄油那样的轻而易举,甚至无需耗费吹灰之力。
即便是已经找回了自己的理智与自控的现在,当回想起来那一刻的感受的时候,阿尔菲斯依旧会感到他的理智开始岌岌可危,隐含渴望的目光也在控制不住的朝着那些就在他的身边飘飘晃晃、只要一伸手就能够触碰得到泡泡。
他几乎要在意的迷失在其中了,好在面前的这一位神明对他并没有什么恶意——甚至可以说是极为照拂的。
对方微微抬了抬自己手中的提灯,在这不知道以什么作为燃料所点亮的、散发着某种特殊的香味的光芒的照耀下,阿尔菲斯才算是艰难的守住了自己的心旌。
“……感谢您。”他后怕的跪了下去,向着面前这一位三番两次捞自己上岸的神明奉以了最真挚的感谢。
无论对方的存在为何、出现在这里的意义为何,对方已经数次帮助了他,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阿尔菲斯向着面前的神明轻声的、小心翼翼的询问:“不知道我是否有这个荣幸,得知您的尊名……在从这里离开之后,我想要为您献上一场盛大的祭祀,一次来表达我对您的崇敬与感激之意。”
“只希望您不会嫌弃我这一个小小的凡人所献上的东西。”
阿尔菲斯一直都不敢抬头,不过当他这样说了之后,他冥冥的感觉到,自己面前的这一尊存在身周弥漫的情绪当中似乎是带上了一些“欢快”的色彩。
然后,有一个答案落入了阿尔菲斯的脑海中。
【梦之女巫。】
梦之女巫……是和梦境有关的邪神吗?阿尔菲斯在心头暗忖。
但既然对方是能够进行姑且还算是平和顺畅的交流,那么阿尔菲斯也忍不住想要再更多的探听一些。
“蒙您不弃的话,您能否为我点拨一二,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应该如何离去?”
这一次,阿尔菲斯的耳边真切的听到了一声笑。
如雾如烟,如露如电,如梦亦似幻。
【你一直都知道答案。】
这句话如同敲响巨钟的磬那样将阿尔菲斯给击中了。
——啊啊,是的,他已经完全的明白了。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因为阿尔菲斯清楚的知道,埃勒斯韦纳大坝的崩塌与他、或者说,与【齿轮】脱不了干系。
“知识”是无比宝贵的财富,人类从神明那里将知识接过,而与之相对的,他们也必须向神明献上供奉 。
这是“交换”。
而正因为这些知识的得到都需要付出代价,所以“知识”从来都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触碰到的。即便是进入了诸如圣瓦尔德学院这样的一流的院校当中,所能够学习到的也只有表面最浅显的皮毛,而更加高深的研究、此后进一步的学习……都只是各个教会当中不外传的秘密。
如果有谁背弃了自己的教会与信仰,擅自的将知识告知给了其他人,那么将会以最严重的盗窃罪被判处火烧之刑。
而偏偏阿尔菲斯又深知,当初负责去现场监管埃勒斯韦纳大坝建造的那一位从【齿轮】前去的主教是一位怎样糟糕的人。可偏偏在有这位主教坐镇的情况下,【齿轮】将不会再向埃勒斯韦纳大坝派去额外的学术方面的顾问。
也就是说,即便那位大腹便便的主教真的在指导建筑的时候出现了什么可怕的错误,也不会有人发现,更不会有人指出来。
当埃勒斯韦纳大坝崩塌之后,阿尔菲斯几乎是立刻的就意识到了这一点。这件事情沉甸甸的压在他的心头,他已经很多天都没有能够展颜。
这样做真的是正确的吗?阿尔菲斯时常扪心自问。
无论是学识的积累,还是知识的突破,都理应是一件能够为人类的生活带来更多的便利、让人们的生活变的更好的事情才对。
可是为什么他举目四望,却发现别说是伦底纽姆之外——哪怕是在伦底纽姆这一座全世界最繁华的城市当中,也依旧有那么多的人过着只能堪堪被称作是“活着”的生活。
阿尔菲斯说不清这是一种怎样的滋味。
他只知道,他第一次对自己一直以来的信仰以及全部所学都产生了怀疑。
阿尔菲斯伸出手来摸了摸自己的脸,果不其然摸到了一个苦笑。的确,这位尊号为“梦之女巫”的神明完全的勘破了他心底的隐秘,将他妄图自欺欺人的那一层外壳给彻底的撕开。
他一直都知道事情解决的方法,知道怎样才能够让自己心安,只是从不敢去做。
他身处【齿轮】之中,却时常在环顾四周所产生的那种迷茫,如今也终于有了答案。
***
苏耶尔静静的注视着自己面前的中年男子。
说是中年,其实从对方的面上根本看不出多少岁月留下的痕迹。和真正的年轻人相比,这位【齿轮】的大主教身上唯一要更多几分的,大概只有那一份因为久居上位所沉淀下来的威势与沉着,除此之外再难做出什么分辨。
他现在当然并非是用自己的本体出现在这里的,【伊德海拉】的限时解锁正挂在系统的状态栏那里闪闪发亮。
白色的梦境将他包裹,万千生灵的轻语化作了他手中的提灯。然而,倘若有那深陷梦境当中的人错认了他手中提灯的光芒,以为那是逃离梦境的路的话,那么就只会被那些沉藏在梦境的雾气当中的“蛇”撕成无法拼合的碎片。
苏耶尔垂下眼眸,看着跪在他面前的阿尔菲斯在沉寂了许久之后,终于从口中发出了某种无比痛苦的、似是悲鸣又像是哀泣的挣扎的嘶吼声,翘了翘嘴角。
“怎么样?”苏耶尔问——只不过他的声音在伊德海拉的身份的加持之下,成为了某种有如空谷回响一般的 、过于空灵的声音,“你找到了自己要走的路、和内心深处的答案了吗?”
“……是。”地面上一直跪着的男人终于抬起脸来,有泪水从那一双琥珀色的眼瞳当中不断的流淌,但是他的面上却挂着某种极为奇妙的笑意。
“原来我真正所信奉的并非是工匠之神,更不是那些巧夺天工的技艺。”
阿尔菲斯终于毫不畏惧的直视了梦之女巫的容颜。他的身上有金色的流光在不断的升起、随后散去,那是曾经隶属于工匠之神的神眷 。
然而在这些金色的流光消失的同时,有更多的、别的什么东西一拥而上——那是原本就团聚在他周围的泡泡和银白色的光海,它们构筑了这个梦境,长久的存在于此,并于这一刻将男人彻底的吞没。
“多谢您的指点。”阿尔菲斯说,“我居然直到现在才明白,支撑着我行走至今日的,一直都是对知识的虔诚。”
“我从来都不是【工匠】的拥趸。”
“而是【知识】的信徒。”
几乎是在他的话音落下的瞬间,苏耶尔听到了某种非常微妙的碎裂声从系统中响起。而当他打开系统的时候,正好能够看到一个变化的尾巴。
只见属于阿尔菲斯的那一张光芒晦涩的卡上原本缠绕的锁链开始一寸一寸的断裂,直到最后彻底的消失不见。从锁链下露出来的消瘦人影面上的表情极为奇异,似哭似笑,一只银白色的独眼在他的身后构成了背景。
但是卡面上灰色并没有散去,而苏耶尔的信徒也没有增加。
也就是说,阿尔菲斯现在依旧不能够算是苏耶尔的信徒。
苏耶尔:唉,就很伤心。
毕竟当那些层层叠叠的锁链碎裂消失之后,他已经能够清楚的看到卡牌上的星际。
五星!那可是五星的信徒!
这苏耶尔可还是第一次见。
考虑到不管是艾格还是夏利都只有四星,苏耶尔实在是很好奇五星信徒又能够给他带来一些什么。
如果说之前挖阿尔菲斯这个墙角有很大一部分的兴趣是出于想给修洛埃尔找点事情的话,那么现在,修洛埃尔反倒都要退其次了,苏耶尔是真的想要把阿尔菲斯这个五星信徒给搞到手。
不过这件事情不能急,得徐徐图之。今天能够有这样的进展,其实苏耶尔都已经很惊喜了。
既然都已经成为了躺在他系统里面的信徒卡了,难道苏耶尔还能让这到嘴的鸭子给飞了不成?
拿来吧你!
泛着银光的知识之海开始无声的消退,同时也宣告了这一场梦境的终结。阿尔菲斯在自己柔软的大床上睁开了眼睛。
他怔怔的盯着天花板看了很久很久,不知道内心都想了些什么。
而与此同时,在第一大道221号公寓当中,端坐在桌前的少年也站起身来,伸了一个懒腰,看上去像是一只活动筋骨的猫咪。
“阿尔菲斯老师。”苏耶尔弯了弯眼眸,看着那一张灰色的五星信徒卡笑了起来,“我不是一个太有耐心的神明。”
“您可不要……让我等太久啊。”
第032章 第 32 章
窃火(二十六)
“苏耶尔, 阿尔菲斯导师有事找你!”
“好,我这就去。”
在应下了来自某位同学的转告之后,苏耶尔将桌上原本正在看的书收了起来, 随后抱在怀里, 朝着阿尔菲斯的办公室走了过去。
倘若现在有当日在世界树下见证了那一场盛大的定名的某位神祇偶然的向着这里投来视线的话, 祂大概也很难将苏耶尔认出来。
因为少年如今换掉了那一身蓝紫色为主调的奢华靡丽的礼服,形如鸟羽的耳朵也被收敛了起来, 伪装成了人类的模样。
他的身上穿着圣瓦尔德学院统一的学生制服,头上戴着白色的贝雷帽,银色的长发也并没有披散下去, 而是用靛蓝色的发带在脑后低低的束成了一个马尾。
苏耶尔原本就是少年的外表, 这样一换了装扮, 看上去同那些在圣瓦尔德学院当中来去行走的学生们根本没有什么两样,整个人完美的同周围的学院氛围融为了一体。
即便是托纳蒂乌站在这里,估计也要多瞅上好几眼,才能够判断出来站在自己面前的事他最重视和偏爱的孩子苏耶尔。
距离苏耶尔入学圣瓦尔德学院, 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了。有赖于在入学测试上所表现出来的非比寻常的天资, 以及他当场就给自己找了个好导师阿尔菲斯,苏耶尔入学之后的生活, 和普通的、其他的学生有亿点不同。
非比寻常的神眷让他能够跳过许多基础性的课程, 直接进行更深入的学习;而一入学的时候就拥有一位导师——并且是阿尔菲斯这样位高权重的导师的好处也在这个时候凸显, 阿尔菲斯在询问了苏耶尔感兴趣的科目方向之后, 亲自为他拟定了课程表。
这一份课程表将苏耶尔从一些无用的、除了浪费时间之外再看不出分毫其余的价值的课程当中解救了出来,让他得以在日常生活当中过的更轻松一些。
……而不是回顾自己远去的、作为人类上一世的时候, 陷入的学习地狱与论文地狱。
这一点真的让苏耶尔非常的感激。
对不起, 虽然他现在已经和犹格.索托斯之间拥有了一定的联系,但是他依旧不是一个爱学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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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当苏耶尔想要表现出一个足够受欢迎的模样的时候, 没有人不会被他所蛊惑。所以,虽然只有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但是苏耶尔已经成为了圣瓦尔德学院内的风云人物,无论是谁都乐意同他交好,并且在少年有需要的时候为他行一个方便。
“导师,您找我吗?”苏耶尔叩响了阿尔菲斯的办公室的门。
作为二级的神眷者、【齿轮】大的大主教,阿尔菲斯能够愿意在圣瓦尔德学院当中任职,无论是对于院方来说,还是对于威洛德纳帝国来说都是一件足够令人感到欣喜的事情,因此自然也能够直接独享一整间宽敞的办公室。
当苏耶尔推门进去之后,原本俯身在桌前、皱着眉处理一些什么文件的阿尔菲斯抬起头,当看见他的时候,面上自然的流露出笑意。
“苏耶尔。”阿尔菲斯说,“最近一段时间的生活怎么样?有遇到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吗?”
“托您的福,导师,一切都很好。”苏耶笑眯眯的回应,“劳您费心了。”
在一番社交问讯之后,阿尔菲斯也并不怎么耽搁,单刀直入的对苏耶尔说出了今天喊他来的目的。
“一个周后,埃勒斯韦纳大坝将要重新修建。”阿尔菲斯说,“这一次将由我代表【齿轮】作为学术顾问,前去现场进行监工。”
“苏耶尔,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吗?”
这已经是在明晃晃的给苏耶尔机会了。作为主修理学系的学生,如果能够在从圣瓦尔德学院毕业之前,履历表上就已经能够有 “曾经参与跟进过埃勒斯韦纳大坝的重建工作”这一条经历的话,能够瞬间让苏耶尔比起自己同届的同学多出50%的竞争力。
所以说,一个好的导师真的能够帮你少走至少三年的弯路,这不是没有道理的。
这很难不让苏耶尔联想到自己以往在作为人类的时候的苦逼理工狗生涯,他顿时对阿尔菲斯肃然起敬。
真是一个好导师啊!
这么有良心的导师,苏耶尔简直更想要把对方挖成自己的信徒了好吗?
心底的黑水在“咕噜咕噜”的直冒泡,然而明面上 ,苏耶尔依旧是那个在整个学院当中,无论是谁提起他的名字来都会交口称赞的优等生:“我非常乐意,导师。”
“感谢您给予我这个机会。”
师徒两个人相视一笑,当真是好一副师友徒恭的场面。
然而,他们这边的相处是其乐融融,那么当然也会有相处环境不是那么美好的地方存在。
这里是伦底纽姆外城区的某个地方。
如果只是从表面上看的话,这就是一个平平无奇废弃了的小楼,虽然不至于到破败不堪的程度,但是显然也并不怎么能入得了眼;可倘若有人能够进入到小楼内的话,那么就会惊讶的发现,在这不起眼的废弃小楼当中,却居然拥有着令堪称教科书级别的、并且无比完备的各类符文与道具。
在它们的共同作用下,整个小楼的存在都被严严实实的隐藏了起来,并且能够最大程度的反制来自外侧的许多形式的观测或是监听。
而现在,这里有数人汇聚一堂。
值得一提的是,他们当中的每一个人都披着黑色的斗篷,脸上也戴着全敷面的面具,最大程度的要将自己的身份给隐藏起来。这样乍一看上去,除了身高之外,甚至连性别和胖瘦都不怎么能够分得清。
而今天他们共聚于此,显然是因为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让他们不得不冒险见面。
“塞卡尔德家的那个小东西,还在调查[那件事情]吗?”有一位面具上雕着金色的纹路、听声音显得很年轻的男性率先开口询问。
以这一句话拉开了今天这一场集会的序幕,这些人们开始三三两两的进行着发言与谈话。
“真是阴魂不散的小少爷,一直都紧抓着不放……”有人抱怨着,“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从哪里招揽来了那么多悍不畏死、能力非凡的打手,现在只要被他找到一点的线索胡这是纰漏,就会像是疯狗一样的咬上来。”
“[鬣狗]当初怎么没有直接把他也给弄死?”
也有人在听到了这一番话之后,忍不住加入了发言当中:“可别提了,当初那一支[鬣狗]直到现在都还不知所踪,【丰饶之馆】那边可是因此三不时五不时的向着我们发难……”
还有的人忍不住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退一步说,难道他们【丰饶之馆】在这件事情上就一点错也没有了吗?”
“谁家会把自己的圣女派去[鬣狗]里面的啊?!”
那难道不是应该在教会内部被好好的养起来、为神明所准备的存在吗?你们【丰饶之馆】为什么就可以这么离谱?
现在好了吧!你们的圣女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啦!
……但是这种话当然不可能真的去对【丰饶之馆】的人说,因此他们只能一边在心头狂骂,一边面上还要赔笑保证尽快解决这件事情。
毕竟人是在出[鬣狗]的任务的时候丢的,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当然,也有人会因此而感到愤愤然:“既然那个塞卡尔德家唯一剩下的独苗这么麻烦,你们就不能痛快一点直接把他给解决掉吗?为什么要留下来给我们增添烦恼?”
对于这样几乎不带脑子的发言,有一位面具上描绘着血色的玫瑰女子冷冷的嗤笑了一声:“您说的可当真是好轻松,若是除去塞卡尔德家的那孩子也能够像是您说的这样轻松就好了。”
“莫不是忘了……塞卡尔德家主和【齿轮】的阿尔菲斯可是从学生时代开始就积累起来的情谊。先前塞卡尔德家的灭门惨案已经足够他愤怒,现在对那唯一的独苗盯的比谁都紧。”
女子曼声询问:“还是说,你已经做好了迎上阿尔菲斯的准备?若是这样的话,那当然再好不过!今天便可以动手,保准那小少爷不可能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
先前说话的那人不吭声了。
显然,要和一位【齿轮】的二级神眷者动手,这并非什么随便就能够去做的玩笑事。
“阿尔菲斯……对于我们来说,他的确是一个麻烦的阻碍。”位于最上首的、面具上有着奇异的蓝色纹路的那位本次会议的主导者开口,“塞卡尔德家留下的那个孩子必须尽快的解决,绝对不能让他找到那一份被他的父亲与兄姐藏起来的文件。”
这位声音听起来似乎是上了年纪的长者缓缓的道:“一旦那份文件被递到皇帝的面前……我们没有人能够从皇帝的震怒当中逃脱!”
“但是,阿尔菲斯始终是横在这当中的一个问题……” 有人小声的提醒。
“阿尔菲斯……真是麻烦的家伙……”
阿尔菲斯的存在对于这些人来说显然是积怨已久,他们当即开始三三两两的小声议论了起来……真神奇,就算是阿尔菲斯本人,都会为自己不知不觉间居居然已经树敌如此之多而感到震惊的。
但是这并不是他的错。因为阿尔菲斯是一个拥有普世的价值观和道德感的、符合大众定义的“好人”,那么自然会成为其他一些人的眼中钉。
在这样显得有些纷杂的讨论声中,那位坐在上首的长者终于发话了。
“的确是应该给他一个警告……一次教训。”
这位长者缓缓的说。
“他最近不是新收了一个学生吗。”
“就用那个来开刀好了。”
第033章 第 33 章【加更】【感谢灌溉】
窃火(二十七)
苏耶尔快快乐乐的跟着阿尔菲斯踏上了前往埃勒斯韦纳大坝所在的南部摩加利亚大区的路途。
他很难不感到高兴。
一是因为这一趟出行跟着阿尔菲斯, 全部花费都不需要他自己负责,相当于是免费白蹭了一次公费旅游;二则是因为……苏耶尔还没有离开过伦底纽姆呢!
对的,作为一位难得的、即便是没有能够容他施展 “神降”, 也可以从容的在人间自由的行走的神明, 苏耶尔的日常活动范围却无比的狭窄, 连伦底纽姆都没有出过,这可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但是对于苏耶尔来说, 他的每一分每一秒都非常的宝贵。在手中握有足够的、能够保证自己的安全的筹码之前,苏耶尔没有任何能够拿来浪费的余地。
这次倒是忙里偷闲了。
摩加利亚大区和伦底纽姆之间的距离并不算短,好在这毕竟是一个拥有着非科学侧的、神秘力量存在的世界, 而阿尔菲斯无论是地位还是财富都并不缺少。
他当然不会委屈自己, 以及自己的听话乖巧懂事的学生, 他们这一录取,当然采用的是最方便、快捷而又舒适的方式。
他们早上出发,而当抵达了几乎跨越了大半个威洛德纳帝国的、位于版图另一侧的大区的时候,居然也不过才是下午, 天上的太阳都没有完全的落下。
可以说是非常迅速了。
虽然这也伴随着花费出去的不菲的金钱, 但是显然,那于阿尔菲斯来说不过是不值一提的小钱罢了。
他们先前往提前就已经由当地所安排好的旅店下榻。
只是在乘坐马车前往旅店的途中, 苏耶尔怎么想姑且不提, 至少阿尔菲斯的心情是逐渐变的沉重了起来:
因为透过马车的车窗往外看, 整座城市都显露出一种过分的破败与萧条感。
街道上往来的行人并不多, 偶有几个,脸上也都挂着某种悲哀而又麻木的神情。
他们看着就像是已经缺失了内里的意识和思维, 只凭借着某种本能、亦或者是拴在身上的丝线行动的人偶, 只是这样看着都会让人意识到深埋于其中的灵魂早已腐朽,如今留下的不过只是一捧燃烧后的残余的灰烬。
他们的心已经死了, 就连存在也很难被称之为“鲜活”。
阿尔菲斯和苏耶尔同时在心中做出了这样的判断。
而之所以会造成这样的景象的原因似乎也并不难推测……数月之前的那一场巨大的灾难夺取走了太多人的性命,而对于剩下来的、侥幸还活着的人来说,他们一方面要为如何展开新的生计发愁,一方面又因为亲友的离世而陷入了巨大的悲恸之中。
昔日的家园已经彻底的被埋没在了洪水之下,曾经在埃勒斯韦纳大坝修建的时候被允诺的那些美好的未来只在一瞬间就全部都化作了梦幻与泡影,唯一预留给他们的只有满目的疮痍。
他们或许的确还活着。
可是他们的心大概在洪水到来的那一日,就已经跟着一并被冲走了,如今残留下来的不过只是一些破败不堪的残垣,甚至会让人心头开始疑惑,是否当初在大坝崩毁的时候就跟着死去,对于他们来说反而会是一件更好一些的事情。
阿尔菲斯放下了车窗的帘幕,微垂下了眼睫。苏耶尔注意到,或许是因为眼下外界并看不到这车厢当中的情况,因此在他的这位便宜导师的脸上,有非常真切的悔恨、愧疚与痛苦的神色流露了出来。
苏耶尔微微的睁大了眼睛 。
阿尔菲斯沉湎于自己的情绪当中,因此他并没有看到,他的学生正坐在一旁,以一种会令人不自觉的感到毛骨悚然的、像是高位格的存在见到了什么新奇的小东西,因此向着那边投注去了视线的眼神打量着他,仿佛在评估和品鉴着什么。
然后,终于在某一刻,少年像是已经观察够了并且得出了自己的结论,于是开口同自己看上去状态并不怎么好的导师搭话了。
“老师。”苏耶尔问,“您的脸色看起来并不怎么好。”
“发生了什么吗?”
阿尔菲斯这才像是终于从某种思绪当中惊醒,注意到了正用担忧关心的目光看着自己的苏耶尔。
他顿了顿,但终究不愿意将苏耶尔卷入到这样的权力与政治的纠纷当中,因此只是轻描淡写的讲这件事情给带了过去。
“没什么,苏耶尔。”阿尔菲斯回答说,“我只是看到他们的样子,有些不忍。”
“如果大坝没有崩毁的话,那么他们现在是否就在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我总是会忍不住这样想。”
阿尔菲斯看到自己的学生闻言笑了一下,那一双晶紫色的眼瞳当中像是藏着一整片星河,亮闪闪的,让他莫名的有些不敢直视,只能急忙的错开了视线。
“你不懂,苏耶尔。”阿尔菲斯叹息着,“不,这种事情如果不懂、不清楚、不了解的话,反而才更好也说不定。”
“我曾经有机会……如果是我来的话,那么大坝就不会有这一次的崩塌。”阿尔菲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轻易的就同苏耶尔说出自己内心的话,仿佛是被什么给蛊惑了一般,“我没有办法忽视他们的痛苦和死亡。这是我的罪责。”
阿尔菲斯甚至会忍不住的想,假使没有埃勒斯韦纳大坝崩塌这件事情的话,那么塞卡尔德家主就不会接到调查的相关任务;而如果他的老友、塞卡尔德家的家主从未参与到这件事情当中的话,那么他就不会因此而调查到某些人拼命的想要隐藏起来的真相,就更不会……
在他们的狗急跳墙之下,迎来那一场让伦底纽姆为之震动的灭门惨案。
实际上不光是夏利,阿尔菲斯也一直都有在调查当日对塞卡尔德家下手的究竟是谁。他的进度比夏利还要更进一步,甚至都已经锁定了几个目标。
等到他完全确认之后……
阿尔菲斯的眼底有几位锋锐的光一闪而过。
尽管平日里给人的感觉是脾气温和的大主教,文弱的学者;可如果真的有人以这样的印象曲揣摩一位二级的神眷者的话,那才当真是天真到有些可笑的地步了。
然而并不等阿尔菲斯继续深想下去了,少年人清朗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
“——但是,老师您现在已经出现在了这里不是吗?”
“什么?”阿尔菲斯有些无法理解自己的学生的话,转头去看向他,却正好看见苏耶尔弯起眼眸,银色的长发即便是在没有日光的阴天也依旧拥有着无比耀眼的闪亮的光泽。
阿尔菲斯有片刻的愣怔,随后有些无奈的、但是也略有些释怀的笑了一下。
“你说的对。”他望着窗外,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我不会再让那样的事情发生了。”
“我会建造出一座整个威洛德纳帝国……不,是全世界都最坚固的大坝来。”
***
在抵达了旅店之后,苏耶尔同阿尔菲斯告别,朝着自己被分配到的房间走去。
还好负责接待的人员没有干出那种把阿尔菲斯和苏耶尔直接塞到一间房间里的抠门事,不然苏耶尔觉得他绝对会暴动的。
只是当苏耶尔站在门口的时候,却并没有马上打开房间门。少年的手虚虚的搭在了门把手上迟迟没有拧动,随后只听他非常苦恼的笑了一声。
“啊呀。”苏耶尔自言自语,“我并不是很擅长打架的。”
早知道应该将家养恶犬艾格随身携带的。苏耶尔遗憾的想。
他现在算是知道为什么独居要推荐养大型犬了。
因为有的时候,真的很好用,也很具有威慑性。
尽管在没有使用角色卡的时候,苏耶尔就是一个空有名头、距离肩不能提手不能抗的的柔弱娇花没差多少距离的神——但是那不管怎么说,也终归是一个神明。
因此,对于苏耶尔来说,要察觉到一门之隔背后的房间里面,正有不怀好意的隐匿在其中、就等着他开门进入的那些不请自来的“客人”还是没问题的。
把他当成了能够随意揉捏的软柿子吗……
苏耶尔的嘴角向下撇了一下,面上那种时常都挂着的笑容变的平淡了下来。
“哇。”少年轻声的说,“那我不得不说,你们可真是做了一个……”
不知道从哪里蔓延而出的白色的雾气将这一小片区域笼罩,而在白雾当中,似乎有什么庞大的、扭曲的、狰狞的——远超出人类认知的“肢体”在轻微的拍打扭动。
而少年晶紫色的眼眸当中,瞳孔已然抽成了细细长长的一线,看上去就像是一条冰冷的、剧毒的蛇。
【伊德海拉.使用中(00:29:59)】
“——最错误的选择。”
第034章 第 34 章
窃火(二十八)
那小子怎么还不进来?
屋内的几个人相互对视了一眼, 眼神里都流露出来了一点焦躁。
他们是隶属于帝国的神秘侧行政执法机构【明日之庭】下属的[鬣狗],只不过今天所前来执行的,却并非是被白纸黑字的贴在【明日之庭】的任务栏当中的任务。
——换句话来说也就是见不得光。
[鬣狗]们对此或许也曾经颇有微词, 但是最终这样的模式依旧是这般延续了下来。
毕竟, 在这个拥有皇帝与贵族, 拥有累世的财富、门阀与爵位的国家当中,仅仅只是拥有着神秘的力量与来自神明的眷顾, 只能够在一定的程度上提升和改善自己的阶级,并且并不多。
对于偶尔会被使唤成为某些人手中的“刀”的情况,无论是[鬣狗]还是【明日之庭 】的掌权高层们全部都适应良好,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也是……完全没有办法的事情, 不是吗?
而如今正藏身在这旅店的某一间客房当中的三只[鬣狗]的成员, 当然也是如此。
只不过,今天的任务可能会出现那么一点小小的意外。
他们分明已经在几分钟之前,就已经听到了客房的主人、同时也是他们此次的任务目标,那位今日刚刚成为【齿轮】的大主教阿尔菲斯的弟子的少年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可不知道为什么, 对方却迟迟没有推开门, 也没有做什么更进一步的举动 。他似乎就那样站在门口,但也有可能是早已离开。
难道他已经发觉了他们的存在吗?
这样的疑惑与嘀咕在这些[鬣狗]们的心里响了起来。
或许是因为绝大多数的注意力都要拿去关注门外的苏耶尔的动静, 又或许那的确是某种能力在发挥自己的作用和影响——以至于他们并没有注意到, 不知道从哪一刻开始, 周围的一切都像是变的不真实了起来。
起雾了。
这白色的雾气越来越多, 越来越浓郁,可偏偏几位原本应该无比警醒的[鬣狗]却像是突然之间全部都耳聋眼瞎了一样, 对于这些白色的雾气根本连看都没有看一眼。
实际上 , 如今在他们的眼前所见到的,已经不是这一间客房内的场景了。
他们不知道何时已经站在了白色的雾海当中, 周围几乎辨别不出除了雾气之外还有什么其他的东西存在。
一片的白芒当中,他们唯一能够看到、并且记住的,就只有那一双在雾气当中亮起的、晶紫色的眼瞳。
而在现实当中,只听轻轻的“吱呀”一声响,门被人从外侧推开了。穿着学院制服、束着低马尾的少年从门外走了进来,哼着只有他自己能够听清楚的小调。
他关上门,打开了房间里的日光瓶,随后轻松的将这三位原本躲藏在暗处的暗杀者从他们各自隐藏之处给揪了出来。而在这整个过程当中,三位暗杀者的面上都只挂着某种平静祥和、宛若陷入有了最深沉的梦境里一样的表情,根本没有半点要清醒过来的迹象。
苏耶尔去掀开他们的眼皮看了看,不出意料的,每一个人的瞳孔当中如今都泛起了非常可疑的白雾,显的他们的眼睛看上去有如蒙上了一层的白翳。
他们的灵魂已经永久的沉醉于伊德海拉的梦境当中,再也不可能醒过来;而他们的身躯却依旧保持着鲜活,成为了听命于苏耶尔的傀儡与木偶,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从生到死皆由对方所控。
只可惜,这样的效果仅存在于当苏耶尔使用了【伊德海拉】这一张梦之女巫的角色卡的时候。一旦使用时间结束,那么苏耶尔就会丧失掉对于这三个人的“试用权”。
当然,梦之女巫留下来的影响依旧会存在 ,这三位暗杀者还是会在梦境当中无止境的沉沦下去,并不会因为角色卡的本次使用时间结束而同步消除掉。
苏耶尔盯着这三个人,陷入了沉思。
这可怎么办呢……
***
苏耶尔最后还是屈辱的屈服了,他让艾格想办法过来一趟,接收一下这三个人形大礼包。
不得不承认的一点是,艾格作为一个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超级好用的保姆,终究还是凭借着自己独特的定位,在苏耶尔的内心占据了一席之地。
艾格来的很快。
毕竟他现在明面上是身份还是从属于智慧女神的教团【智慧殿堂】的三级神眷者,并且是仲裁机构【明日之庭】当中的一员,舍得砸钱的情况下,要迅速赶来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而这可是来自苏耶尔——来自他所信奉的主人与神明的、难得的要求!
艾格当然会用自己所能够做到的最快的速度赶到。
他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了苏耶尔的房间里,像是一团从漆黑的阴影当中蠕动的冒出来的怪物。而在看清楚了自己将要接受的这三个姑且还算是可回收的垃圾之后,艾格忍了忍,没有忍住,“噗嗤 ”一声笑了出来。
苏耶尔向着他投去了疑问的眼神。
“我想到了有趣的事情。”艾格对着苏耶尔的时候是有问必答的,“我只是意识到,这三个人在【我】的记忆当中曾经出现过。”
他拥有着人类艾格全部的记忆,甚至就连一些对方已经因为过于久远的时间而遗忘的部分都能够记得一清二楚。因此,艾格当然能够辨认出来,他们曾经在【明日之庭】有过一面之缘。
“他们胆大包天的居然敢来打扰您吗?”以现在已知的信息,艾格不难推测出这件事情背后的真相。
从这个男人的面上,流露出一种极为恐怖的表情来。似乎是在笑,然而那笑容当中所逸散出来的并没有遮掩的很好的暴戾的情绪,又恍惚让人觉得有一个可怕的杀人魔正站在自己的面前,下一秒就会手起刀落取自己的项上人头。
“请您把这件事情交给我来解决吧。”艾格请求着,“我必然会让那幕后的主使为此而付出应有的代价的。”
他表现出来了一副非常在意的样子,而苏耶尔自认作为一位“宽容”的神明,当然应该满足自己的信徒这一点小小的、想要为他做些什么的请求。
“可以哦。”银发的少年应了一声,那一双有如蛇一样的竖瞳在由于并未亮灯而显得光线有些昏暗的房间中散发着微微的光泽,“那就交给你了。”
“我很期待看到最后的结果,艾格。”
于是站在他面前的、大半的身形都隐于黑暗当中的男人咧开嘴笑了起来,露出了像是鲨鱼一样的雪亮的尖牙。
“请您放心。”
无论是他的神态还是语气当中都透露出了某种可怕的疯癫之意,像是罹患了病症双眼通红的狂犬;然而他的动作却又是如此的恭顺,仿佛是他自愿的给自己套上了笼头。
“我一定会为您带回来……最好的结果与答案。”
苏耶尔便轻笑了一声,在他的面上所显露出来的是某种颇为漫不经心的、独属于神明的漠然。
“那么,我就等着你的结果了。”
***
这一天晚上之后的时间倒是都风平浪静、无波无澜,再没有什么别的什么状况之外的事情发生。
第二天早上的时候,他和阿尔菲斯在旅店一楼的餐厅相遇,阿尔菲斯向着自己的学生遥遥的举了举手中的红茶。
“昨天晚上休息的怎么样,苏耶尔?”阿尔菲斯询问自己的学生。
“托您的福,老师,一切都好。”苏耶尔在他的对面坐下 ,而侍者则是在询问了他的偏好之后,很快的为他带来了热牛奶、白面包,以及必不可少的黄油和果酱等辅料。
对于这个世界、这个时代的人来说,这已经是非常丰盛的一餐了;然而对于苏耶尔来说,这只能够算是勉强果腹,别说丰盛了,在他眼里甚至算得上简陋。
唉,苏耶尔觉得这一定是他最思念前世的一集。
不知道之后能不能调教一下艾格的手艺,让他学会中餐……
在这样的漫无边际的神游当中,苏耶尔终归是对付完了一餐,随后跟着阿尔菲斯离开了旅店。
他们今天就要去原.埃勒斯韦纳大坝一探究竟,无论是对现场各项数据的勘定也好,还是对原本的大坝的残存部分的定位与打捞也好,阿尔菲斯全部都打算亲力亲为,绝对不能够再假借他人之手。
看得出来,他名义上的同事们已经给阿尔菲斯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并且并不打算对这些人再抱有分毫的信任了。
曾经属于埃勒斯韦纳大坝的那一片区域如今能够看到的一片宽阔的、浩荡奔流不息的江河,但依旧能够看到部分的从水底探出来的属于大坝的残垣。
南部多水,而作为南部大区的摩加利亚大区内更是水域众多。埃勒斯韦纳大坝的建立原本是为了能够更好的利用这些水资源为当地人造福,然而最终,这一座大坝却在所有人的期翼当中轰然塌落,成为了挥逃不去的噩梦。
很难说在这当中,是否蕴含着某种有着极度的讽刺意味的戏剧效果。
由于大坝崩塌、洪水倾泻而下导致的被骤然开拓扩宽了许多的河道非常的醒目,阿尔菲斯只是站在这里这样朝着下方看过去,都几乎能够想象到在灾难所 迸发的那一日,这里该是怎样的一处人间炼狱。
他面上本就愁苦的表情现在看上去显得更加的忧伤了,眉头紧紧的皱着,唇角抿的很紧。
“苏耶尔……”他像是在同自己的学生说话,却更像是在自言自语,“这是不对的……事情原本不应该落到这样的一个结局……”
在那一双有如琥珀一样的眼眸当中流露出了无比痛苦的情绪。
只是并没有等阿尔菲斯沉浸在这样的情绪当中太久,因为从他的身边,传来了少年人的声音。
阿尔菲斯甚至都未曾注意到,这声音听上去不知怎么的,居然带了许多的蛊惑的意味在其中。
就像是一瓶乍一闻上去不显、实则拥有着非常高的度数的烈酒,只是沾染上一点都已经会沉醉。
“您可以的,老师 。”那个声音对他说,“您绝对能够做到这一点,一切都将如同您所希望的那样发展。”
“只要您好好的使用自己的知识,并且永远都相信知识所能够带来的力量……那么,就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
“你说的对。”阿尔菲斯喃喃着,他不会知道,在自己的眼瞳深处正有丝丝缕缕的银白色的雾气在悄然升腾。
“我一定能够为他们修建一座最好的大坝。”
“——在知识的指引之下。”
“对的,老师,您一定可以的。”银发紫瞳的少年在他的身边为这样的觉悟与决心鼓掌,唇边笑意不断的加深。
看起来,收获的时间……大概很快就要到了。
第035章 第 35 章【加更】【感谢灌溉】
窃火(二十九)
或许这个世界上的确存在许多的名不副实、尸位素餐之辈, 但是好在阿尔菲斯并非是那样的人,而的确是拥有着真才实学——这一点从当初在知识之海当中,围绕在他的身边的许多的泡泡便已经可见一斑。
再加上阿尔菲斯心头那一种自己给自己加码的愧疚感与罪恶感, 他卷的程度已经到了一个让旁观的苏耶尔会露出瞠目结舌的表情的程度。
每一天白天, 阿尔菲斯都会在河边奔波, 进行注入测量数据,勘探水位, 付构建公司之类的工作。
而到了晚上他也不会闲着,无论是桌子上铺开了数米长的白纸,还是那些凌乱的堆放在一起未被收纳的粗细不同的笔, 亦或者是其他其他许多苏耶尔甚至都认不全的工具, 全部都是阿尔菲斯努力的证明。
在见证了阿尔菲斯一份时间恨不得掰成两半花, 一次又一次的对图纸进行核定和修改,力求即便是一个最微小的细节都做到完美之后,就算是苏耶尔,也已经开始会担心阿尔菲斯会不会猝死了。
“那个……老师?”他犹豫的询问, “您不如还是休息一下吧?”
“我不能, 苏耶尔。”阿尔菲斯抬起手来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朝着自己的学生露出一个疲倦但是坚定的笑, “我没有任何的时间可以浪费。”
这是我欠他们的。
这样的话阿尔菲斯当然不可能直白的告知给苏耶尔听, 但是他的内心的确是这样认为的。
在阿尔菲斯这样日以继夜的努力下, 大坝以超出原本预设很早的时间得以开工。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事情的终结, 而仅仅只是一系列的麻烦与问题的开始。
阿尔菲斯很快就发现,他要指导去修建大坝的, 只是一些最普通、雇佣价格最低的民工。他们当中很多人甚至都不需要工钱, 不过是因为修筑大坝的过程中将会包食宿,所以他们便来了。
而由于先前大坝的崩毁, 而造成的数量庞大的流民,便占据了这些民工当中一个非常大的比重。
阿尔菲斯在此之前已经设想过i修筑大坝的过程当中可能遇到的种种困难,然而唯独没有想过,最先摆在他面前的问题居然是……这些民工根本看不懂图纸!
在他意识到这一点的那一天,苏耶尔发现阿尔菲斯整个人看上去都是灰暗的,活像是一个失去了色彩的石雕,并且距离沙化随风而逝只有一步之遥。
苏耶尔:……也挺不容易的。
冷血的邪神的心头甚至是生出了那么一点点的同情来。
在意识到这个难绷的问题之后,阿尔菲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面枯坐了整整一个周的时间。
苏耶尔不知道他究竟都在这七天里面经历和思考了一些什么,但是当那一扇紧闭的房门终于被推开之后,苏耶尔看到他的面上所有的焦躁全部都一扫而空。
尽管在他的眉宇间依旧带着些挥之不去的、奇妙的忧伤的情绪在其中,但是在那之上更多的是某种已经做出了选择之后的绝对的坚定。
只需要看他一眼你便能够知晓,无论是在他的面前发生什么、亦或者是有什么人意图用言语和行动干扰他的决定,都绝对不可能成功。
“老师,您终于从房间里面出来了。”作为学生,苏耶尔当仁不让的迎接了上去,半开玩笑的同对方说,“您如果再不出来的话,我可能就要考虑破门而入了。”
阿尔菲斯也自知他什么都没说就在房间里面一连待上了几天几夜这件事情的确是有些吓人的。
他朝着苏耶尔非常抱歉的笑了笑:“这件事情的确是我考虑不周……抱歉,苏耶尔,让你担心了。”
苏耶尔的面上挂着平淡的笑容,安抚他这位名义上的导师:“您没有必要为这种事情和我道歉,您可是我的导师呢?”
“所以,您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好方法了吗?”
对于阿尔菲斯先前所遭遇到的在施工的过程当中遇到的困难,苏耶尔倒是也看了个七七八八。
“是的。”阿尔菲斯朝着苏耶尔笑了笑,面上的表情沉静,但是在那当中却又像是蕴含着另外的某种莫名的力量,“我只是突然想明白了一点,而在这之后,原先可能成为问题的事情,也就不算是问题了。”
他看上去并没有要给苏耶尔解释自己打算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的意思,只是用一种平静的、其中又诡异的掺杂了一些别的情感在其中的眼神望向苏耶尔。
“我很抱歉,苏耶尔。”这位拥有着尊贵的地位、平日里无论走到哪里都是被人追捧的对象的大主教却居然是向着苏耶尔——向着自己的学生低下头来,轻声的道歉,“我原本这一次带你来,是想要让你也能够从这当中获得一份政绩与功名的;只是现在看来,我只希望你不会受到牵连就已经最好。”
苏耶尔面上的笑容不变,但是心头却是缓缓的敲出了一个问号来。
不是,便宜导师兼未来信徒这是打算做什么……?
***
——苏耶尔很快就知道了阿尔菲斯的打算。
他居然开始了对这些民工……更准确的说,是流民的授课。
从最简单的识字开始,到算学,甚至是一些基础的数理知识。阿尔菲斯完全不介意自己在教导的事这个国家当中最贫困、地位也最低下的那些“下等民”,也不介意他们是否表现的无知而又愚钝。
苏耶尔不参与他的行为,但是也不阻止。他只是注视着这一切的发生,并终于在某一天敲响了阿尔菲斯的房间门。
“老师。”银发的少年看着比自己高了不止一个头的长者,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您这样的做法,可绝对称不上是聪明的做法。”
他已经明白阿尔菲斯数日之前那似是而非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在威洛德纳帝国,不,应该说几乎是在这个世界中的任何一个国家里面,“知识”都并不像是苏耶尔前世所在的那个时代、那个国家一样,不但只要想就能够近乎免费的获得,国家甚至还会保障最基础的受教育的年限。
在这里,“知识”是只属于贵族的独有的权利。这都已经不是需要支付高昂的价格才能够请到足够教授知识的老师的问题了,而是寻常的人家根本就不被允许拥有接受教育的资格。
唯一能够在这当中博出例外的,或许就只有某个人的身上被检测出了非比寻常的资质,并且得以被某个教团招揽——而当这个人靠着自己的努力得到了一定的神眷、并且表现出了自身的价值之后,才会得到“学习”的资格。
这是多么荒唐、多么可悲而又可笑的一件事情。
而在此之外,任何人倘若想要擅自的教导没有资格的人知识的话——即便那只不过是一些最基础浅显的道理——也将会引来【明日之庭】的查探。
阿尔菲斯自然是清楚的知道这一点的。
可他现在正在做的事情,毫无疑问是完完全全的越界。如果给伦底纽姆那群自诩“上等”、“高贵”的人知道了,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风浪来。
但是阿尔菲斯完全不在乎。
如果一定要说觉得有感到对谁对不起和亏欠的话,那或许也只有苏耶尔了。
因此,面对来自苏耶尔的话,他表现的异常的平静:“我知道。”
“但是我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他只是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仅此而已。
“如果你想要去向【明日之庭】告发我的话,也完全没有问题。只是我请求你,苏耶尔,不要是现在——至少等大坝建好之后再这样做,可以吗?”
他的语气听起来是如此的谦恭而又卑微,这实在让苏耶尔感到了某种惊奇。要知道,即便是在塞卡尔德家举办葬礼的那一天,苏耶尔假以【日之教会】的奉日者的身份出现在阿尔菲斯的面前,向对方进行含怒的逼问的时候,他都没有表现出这样的模样来。
不过这一次,他们是站在一边的。
因此,面对阿尔菲斯隐隐的忐忑与不安,苏耶尔却只是露出了比起先前还要灿烂的笑容。
阿尔菲斯盯着那一双晶紫色的眼眸,竟然恍惚的从这笑容当中品出了某种堪称“靡丽”的味道来。
“我怎么会那样做呢,老师?”
他听到少年人的声音,带着丝丝缕缕的蛊惑的意味。那是来自魔鬼的低语,引导着人一步一步的走向坠落的边沿与深渊。
“您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这是大仁、大义、大爱,任何意图指责您的人都有如阴毒的蝼蚁,而他们也终将在日光下无所遁形。”
“倘若这个世界上拥有掌管【知识】的神明,祂也一定会为您的行为而垂下视线,为您赐下无上的神眷与恩荣。”
“所以,老师。”
少年弯着眼眸笑了笑。
这个笑容像是醉人的毒,也像是一片盛放的罂//粟花海,让人无可抵挡的便沉沦于其中。
“请您继续这样做下去就好。”
阿尔菲斯的眼神有略微的迷离。
“……你说的对。”他喃喃自语——但或许就连阿尔菲斯自己都没有听清楚自己现在究竟都在说着一些什么。
“我会……继续做下去的。”
因为这是经由神明所点头和承认的,“正确”的行为。
***
他已经看到了。
原本是灰色的卡牌上,那一丝一缕逐渐染上去的、银色的光芒。
加油啊,亲爱的导师。
直到属于知识的幽火,将对方彻底的吞噬。
第036章 第 36 章
窃火(三十)
新.埃勒斯韦纳大坝的修建速度比预想当中给的要快很多。
这或许是因为阿尔菲斯的扫盲起了作用, 也可能是因为,尽管文化水平有搜欠缺,但是这些民工们也并不是真的愚昧并且一无所知。
尽管并不是非常的清楚, 但是他们也大概能够明白, 这位新来的“大人物”和以往的并不一样……他是真切的将他们的苦难、他们的需求都看在了眼里, 想他们所想,急他们所急。
他并不是高高的站在云端, 轻描淡写的朝着下方投来一撇,便开始自以为很懂的发表自身的看法以及言论;这位大人是真切的站在他们的角度、是站在“地”上和他们对话的。
因此,他们也愿意对阿尔菲斯再付出一次信任, 去按照对方的要求与说的话去做。
在这样的齐心协力之下——当然最主要的是, 被拨来用于修建大坝的款项几乎全部都落在了实处, 而并没有被很多的贪赃枉法,不知道进了谁的口袋——大坝很快就已经初见规模。
这原本应该是一件足够令人感到高兴的事情,就连阿尔菲斯那一张自从来到这里之后都常含忧郁的脸上都开始偶有显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来。
然而某一天,阿尔菲斯面上的笑容却忽然彻底的消失了。与之相对的则是从他的眼神当中所流露出来的某种强烈的悲痛来, 苏耶尔看着甚至都忍不住怀疑, 阿尔菲斯看着像是下一秒就会用双手捂住脸,痛哭出声。
而作为阿尔菲斯的好学生, 最关注和关心自己导师情况的人, 苏耶尔自然是当仁不让的向阿尔菲斯递去了自己的关心。
“老师。”当某一天, 苏耶尔的手中抱着本子和笔, 跟在阿尔菲斯的身后站在大坝的施工现场,一起看着下方那滚滚的江水的时候, 他冷不丁的向阿尔菲斯提出了询问, “您最近看起来似乎又有了新的心事。”
从他面上的表情以及说话的语气当中,都表露出来了恰当好处的不解:“明明一切都在按照原定的计划进行, 您还有什么要担心的吗?”
“苏耶尔……”阿尔菲斯看着自己的学生,轻轻叹了一口气。
实际上,他原本是不应该将这些事情告知给苏耶尔听的;只是每当对上苏耶尔的眼睛的时候,阿尔菲斯本该有的许多的自控力都像是纸糊的一样,轻轻一戳就破了,并且会将对方想要知道的东西都尽数告知给他听。
就好像是……这个少年拥有着某种奇异的魔力,会轻而易举的酒将人蛊惑,亦或者是让他们卸下心防一样。
倘若阿尔菲斯如今是精神清醒、头脑清明的话,那么他就会意识到,这是某种有如魔魅一般的力量;但现在,阿尔菲斯却完全的失去了察觉这一种隐秘的不对的能力,因此尽管潜意识可能察觉到了异常,但是表层的理智却并没有将其当做是一回事。
“我有的时候觉得,从一开始就没有期待和希望,未尝不是一件好事。”阿尔菲斯的声音听上去沉重而又痛苦,“至少那要比本在有了希望之后却又突然被剥夺要来的好一些。”
“您为什么突然这样想?”那一双紫色的眼睛又出现在他的近前来,阿尔菲斯觉得自己的精神都像是恍惚了一下,只能看到这双紫色的眼睛,有如被拉入了一个晶紫色的、无底的深渊,“一切都发展的很顺利,不是吗?阿尔菲斯老师。”
“……我的老友向我发来了通讯。”如同被某种邪诡的存在所诱导,阿尔菲斯喃喃道,“他让我赶快从摩加利亚大区离开,史无前例的巨大的风暴可能就要在这里降临。”
而阿尔菲斯完全能够想到,到了那个时候将会发生什么情况。
未曾修筑好的大坝将不得不被暂时的搁置,前期的所有努力不说全部白费,但是至少也有超过一半的部分都将会功亏一篑。
而更加糟糕的事情是,因为大坝没有建好,所以这风暴、以及风暴将会引起的连绵不断的阴雨必然会抬高水位,引起江面上升,直至最后引发可怕的洪涝。
这样的事情在摩加利亚大区的历史上并不罕见,不如说是时有发生。摩加利亚大区有超过70%的区域都临海,台风,海啸,暴雨……对于生活在这一片土地上的人来说都已经是有如吃饭喝水一般寻常的事情。
原本大坝的设计与修建就是为了解决这样的问题,以人力去强行扭转掉环境和天灾所会带来的影响。
计划是好的 ,出发点是对的,设计是没有问题的。
可偏偏没有谁能够控制好实际的操作,于是出了大问题。
“不会再有第三次机会了。”阿尔菲斯望着远方的那几乎要连接在一起的江面和云端,从他的面上露出了某种无比痛苦的神色。
“如果这一次依旧不能够将大坝建成的话……无论是从所要耗费的金钱上来考虑,还是从会造成的对于当地总督、乃至于是对皇室的公信力的影响来说,都绝不可能第三次启动埃勒斯韦纳大坝的修建计划了。”
阿尔菲斯只是不喜欢参与到那些纷乱的政治斗争当中,但是这并不代表着他没有基本应该拥有的政治嗅觉。这也是阿尔菲斯当时会主动的、坚决的要求由自己来负责这一次的大坝修建工作的原因。
埃勒斯韦纳的居民已经容不得再一次的失败了。他们没有更多的机会。
可是阿尔菲斯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到,尽管他靠自己的努力推动了大坝的顺利修建,可是偏偏天公不作美,在这个时候又要来横插一脚。
更何况,阿尔菲斯的心头时钟都抱有着忧虑与某种危机感。他教导了那些民工们知识这一点藏得了一时,却不可能藏得过一世。
这是纸包不住的火,终有一天必然会泄露。阿尔菲斯并不畏惧和逃避那终将会到来的审判,但是他却祈愿那一天到来的时间能够慢一些,再慢一些……至少要等到大坝建成。
而在那之后,阿尔菲斯便也就能够像是了却了一桩心事那样送上一口气,无论面对什么也都无所谓了。
为什么是这个时候?为什么这风暴偏偏要在现在降临?现在分明并不该是汛期和台风季!
哪怕是阿尔菲斯这样素··来都情绪稳定心境平和的人,也在这一刻生出了某种近乎于怨怼的情绪来。
他没有做错什么。这些尽管贫穷、愚昧、缺乏教育与文化的平民也并没有做错什么。
只是想要更好的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难道也成为了一种不该拥有的奢求吗?
在这一刻,阿尔菲斯甚至是对自己一直都信奉的、一直都绝对尊敬与信仰的,那些居于高天之上的神明,产生了某种他本人都觉得难以置信的怨怼的情绪来。
人类明明已经为你们奉上了所能够奉上的最好的一切,为什么就不能……多庇佑一下我们呢。
如果放在以往,阿尔菲斯大概都根本想象不到自己居然还会有这样的一天——他会对于那些自己无比尊敬的神明产生质疑和不敬来。
“噗。”
有笑声在他的耳边响起。
这笑声唤回了阿尔菲斯的思绪,让他并没有再继续沿着某个更加的亵渎与冒犯神明的方向深想下去。他的眼珠颤动了一下,将疑惑的目光投落在了苏耶尔的身上,有些不理解他为什么会做出这样堪称“无礼”的表现来。
分明苏耶尔平日都足够谦恭有礼,无论是谁说到他都只有夸赞的份,并非那等不识礼数的人。
这又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才会做出这种失礼的行为来?
苏耶尔的确是在笑。
“我原本还以为是什么让您如此的忧虑,原来只是为了这样的事情。”他的语气听起来非常的轻松——甚至是轻快了,“既然这样的话,只要让台风和暴雨都不会登陆摩加利亚大区,不就没有问题了吗?”
“……苏耶尔。”阿尔菲斯的面上露出苦笑,“这可不是随便说一说就能够达成的、那样轻松的事情。”
那需要非比寻常的伟力,与来自于神明的非同一般的、厚重远超山岳的眷顾。
阿尔菲斯本人便是一位二级的神眷者,对于二级神眷者的能力能够覆盖到怎样的程度大致有数。他深知即便是一位同司掌天气所相关的神明的二级神眷者,也绝无可能做到这一点。
那么,结果便已经昭然若揭了。
或许只有请出某一位一级的神眷者来,事情才能够有所转机。
然而,二级神眷者姑且还能够算是常有,可是一级神眷者,便当真是有如凤毛麟角一般的存在了。阿尔菲斯的确有一些人脉没有错,但是这人脉当中,却绝对不包括同一位一级神眷者——无论对方的信仰归属于哪一位神明——产生联系。
可这并不能够算是阿尔菲斯的无能。因为就算是遍数全世界,一级神眷者的数量也不过只有那么二三十人,是真正意义上的、比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东西的存在都还要来的更为罕有的“稀缺品”。
然而,尽管阿尔菲斯同苏耶尔阐述了这当中的种种困窘,但是少年人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将它们放在心上 ,也更不觉得这会是什么很麻烦的事情。
“您就放心吧。”
在少年人的面上露出了某种堪称“胜券在握”的笑容。
“无论是台风也好,还是暴雨也好,全部都不会成为阻碍。”
“不管发生什么,您都能够看见,太阳将照常升起。”
***
阿尔菲斯并没有因为苏耶尔的三言两语得到安慰,亦或者是因此而稍微的放下心来。
显然,对于少年的发言,他只以为那是什么意气的玩笑话。
因此,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伸出手来,轻轻的拍了拍苏耶尔的肩膀。
“如果真的可以一直都维系着晴天,不需要很久,哪怕只是将第一期的工程完成 ……”阿尔菲斯说,“就已经很足够了。”
万事开头难,如果最重要的、同时也是最耗时、技术要求最高的第一期工程能够顺利完成的话,那么后面的部分即便不需要阿尔菲斯亲自作证,也能够好完成的许多。
前期的沉没成本会让帝国不会轻易考虑放弃对大坝的修筑,而当最难得节点完成之后,如果他表露出从这件事情当中抽身的一员,那么也将多的是想要来顶替这个“监督”的职位,一边能够摘桃子的伦底纽姆的高官与贵族 。
这没有什么关系,阿尔菲斯并不介意自己的功劳被算到他人的头上——更何况那些人也未必敢真的将阿尔菲斯在这件事情的昂中的痕迹完全的抹去。
对于阿尔菲斯来说,只要大坝的修建能够落到实处、只要这一次是能够真真切切的给摩加利亚大区这些靠着埃尔丹江的人们带去福祉就好了。
那些功绩也好,名望也好,对于阿尔菲斯来说无关紧要。他的身上早就已经加负了诸多的光环,这锦上添花有或是无,都并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影响。
与那相比,阿尔菲斯更关注的,还是在预告当中将要到来的暴风雨的问题。那才是他真正的心头大患。
阻止暴风雨降临无疑是他们做不到的,阿尔菲斯只能转而开始再一次的启动了不休不眠纯靠药剂和强大的身体素质硬抗的生活,致力于在最大的危机到来之前,能够尽可能的设计出足以抵挡来自风雨的侵袭……或者至少,是能够尽可能的在风暴的洗礼当中也依旧坚强的保有尽可能多的部分。
苏耶尔:……
这是不信他一点啊。
***
在阿尔菲斯几乎都要隐藏不住、完整而彻底的暴露出来的不安与焦躁当中,那有如灾难的一天终于还是到来了。
连绵的阴云覆盖了整片天空,人们都已经提前得到了预告,因此将自己紧紧的关在家中并且闭严了门窗。
但即便如此,也依旧能够听到从窗外传来的那种可怕的呼啸声,甚至是给人一种就连他们所短暂的栖身和躲藏的房屋也会在那狂风当中被连根拔起的错觉。
沉闷、厚重、低沉的雷鸣声响几乎要震碎人的耳膜,而在雷声之后,则是铺天盖地的哗然而下的暴雨 ,雨珠硕大而又密集,几乎像是连成线后从天空一直连接到了地面上的珠帘,甚至是连视野都会因此而受到阻碍。
这个时候,最主要的问题甚至都已经不是尚未修建好的大坝了,而是在这样的风暴与大雨之下,引发洪灾的概率已经上升到了一个空前的大的程度。
大坝的修建原本就是为了缓解埃尔丹江两岸所生活的人民在面对汛期的时候的洪涝压力。只是……并未建成的大坝,显然就只是花架子,而起不到任何实际的作用与意义。
如果真的发生了洪灾的话,几乎可以说,修建大坝必然会成为妄想。
阿尔菲斯站在旅店二楼的窗前,眺望着位于城中的埃尔丹江,在心头飞快的的盘算了一遍,面上难掩愁色。
如果情况真的发展到最糟糕的那个局面的话……
然而就像是老天都要和他作对一样,外面的风雨肉眼可见的越来越大了。
在这样的天气里面,根本不可能有人出门的。风暴并不是玩笑,没有谁愿意成为被卷上天、最后生死不明的倒霉鬼。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可是在阿尔菲斯的视野范围当中,却居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阿尔菲斯:???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位素来都以“沉稳”、“镇定”一类的印象出现在他人面前的【齿轮】的大主教的面上显露出了某种堪称“呆滞”的神色来。
等等,他看到了什么?
在这样的、所有人都恨不得在家里面好好的躲着的时候,为什么却有人反其道而行之,大摇大摆的从建筑当中离开,在风雨当中穿行?
而且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那不就是自己的好学生苏耶尔吗?!
阿尔菲斯心下着急,又不敢开窗——除非他想要被台风给直接吸着卷出去在天上跳舞——所以只能够尽可能的放大了自己的声音,寄希望于对方能够听见他的呼唤。
“苏耶尔!你要去干什么?回来!”
然而他的声音原本就被窗户阻隔了一层,剩下的又被外面可怕的狂风所撕扯,基本上剩不下多少还能够被苏耶尔听到了。
当然,其实就算是苏耶尔听到了,他也会当自己完全没有听到的。
毕竟从一开始,苏耶尔就已经打定了主意,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
苏耶尔从来都不自认是一个悲天悯人的、真正意义上的“好人”,在死亡之前的上一世的时候也只不过是遵循着法律与道德的界线不越罢了。
而在成为了一尊邪神的现在,他就像是放飞了自我,又或者是被赋予了某种神性的傲慢与薄凉,在绝大多数的时候,都只是噙着意味不明的笑意,看待着发生在眼前的一切。
是被神性所侵蚀和影响了吗?还是说,他的本质原本就是这样的人呢?
苏耶尔不知道,但是也并没有什么深究下去的兴趣。
然而,就算是这样的苏耶尔,在旁观了数月阿尔菲斯、以及那些生活在这一片区域的人的努力的时候,本是漠然的心境也悄然的发生了一点变化。
就算是神明,也是会被人类过于炽热的情感所感染和触动,并且为自己所欣赏的人类降下赐福的。
而苏耶尔眼下正是如此。
就像是他之前同阿尔菲斯说过的那样,苏耶尔也同样希望新的大坝能够被修筑,横亘在埃尔丹江上。
所以。
风雨不应该在这个时候侵袭埃勒斯韦纳,至少在第一期工程竣工之前,他要这里都明日高悬,灿烈如夏。
而巧的是,苏耶尔的确拥有这样的力量。
银发的少年迎着风雨走向了正在水涨船高的江边,站在了那尚且还没有被完全淹没在其中的已经建成的大坝的那一部分上。
在这样恶劣的天气当中还敢出门——尽管绝大多数的人家并没有豪奢到能够拥有窗户,但是依旧也有一些家境不错、因此奢侈的享有了窗户的人在担忧的观察外面的风雨的时候,看到了那唯一一个在这样的天气里依旧在外面不怕死的行走的人。
当苏耶尔站在大坝的高台上的时候,集中在他身上的目光已经到了一个繁多的难以数清的程度。
苏耶尔对此自然并不会毫无所觉,但是他对此并不在意。那些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对于苏耶尔来说,并不是什么需要为之而感到困扰的东西。
他们既然想看的话,那就随便他们去好了。
狂风已经在怒吼着撕扯,甚至能够看到足有缸口那么粗的树木被拦腰折断随着飓风直入云端,而地势略低一些的地方则更是积起了小腿那么深的水。
然而少年的身上依旧是干干爽爽,当雨丝来到他的身边的时候,就会被某种看不见的屏障给自然的隔开;狂风显然也并不能将少年的形容变的狼狈,无论是他束在脑后的银白色的长发,还是他身上所穿着的长长外袍的一角都自然的垂落,甚至没有被风扬起分毫。
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它们都避开了他的存在。
“这样可不行。”苏耶尔抬起头,望着那一片仿佛伸手就能够触及到的、阴沉厚重的乌云,唇角却是噙着一抹极为浅淡的笑容。
“我之前可是同我的导师夸下过海口,这大坝一定能够如同他所希望的那样建成……”
他以玩笑一般的语气低喃道:“所以,别让我太丢脸啊。”
而就像是在回应苏耶尔的话一样,只见从那原本有如无尽的阴翳的厚重云层之后,竟然露出来了一线的天光。
这天光起初的时候非常的微弱,甚至都不一定能够被人所观测到;然而伴随着时间的流逝,那起初尚且还细微到会被直接忽略掉的一丝金线终于成为了任是谁来都没有办法将其忽略的程度。
金色的璀璨日光以一种坚定而又不容被拒绝的态度推开了阴云,那是从云层后所透露出来的、越来越繁盛的光芒,即便乌云再如何的想要负隅顽抗,最终都只会被证明,这不过是一场毫无意义的困兽之斗。
原先还在肆虐的台风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消散了,就像是有一只看不见的、无形的巨手从天际伸了出来,随意的在风暴当中搅弄了几下将它揉散,随后才抽身离去,深藏功与名。
破开了乌云、从那后面有如锋锐的矛一般刺出来的金色日光越来越多了。直到某一刻,它们彻底的击碎了天上的阴翳,有如银瓶乍破,金色的日光重临这世间。
而先前的无论是风暴也好,还是大雨也好,已经全部都烟消云霁。如果不是看地面上那些尚还残留的积水、以及台风过境之后留下的满地的狼藉的话,几乎让人无法相信,就在几分钟之前,这里还不是这样的景象。
苏耶尔伸出手来,接住了最后一滴从空中降落下来的雨珠。他随之攥紧了手,像是攥住了一缕恰巧落在他手中的阳光。
托纳蒂乌在将日之羽衣为他披上的时候所说的话不期然的被苏耶尔所回想起,生动的仿佛对方眼下正站在他的面前,眼尾含着笑意,帮他梳理有些凌乱的发丝。
“苏耶尔,我最骄傲的孩子。”
“愿太阳的光辉永远都加诸于你的身上。愿你平安喜乐,所想皆事成。愿你的前路一片坦荡无忧,愿好运与你常伴同行。”
“而我的权柄与神座……也都将同你共享。”
第037章 第 37 章
窃火(三十一)
在最开始的时候, 苏耶尔原本只是将托纳蒂乌的那一番话当做是一个普通的祝福的,就像是身上的日之羽衣在苏耶尔最初的认知里面,也不过是一件原材料特殊了一些的、华美的衣物。
然而逐渐的, 苏耶尔就意识到, 他应该用更谨慎的态度去对待托纳蒂乌……无论是对方说出的话也好, 还是对方给出的礼物也好。
从某一天开始,苏耶尔突然发现, 他好像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控制天气。
他希望天朗气清,那么第二天太阳就一定会准时的从云层后面探出头来,接下来的一整天都会是艳阳高照的好天气;他如果觉得天气 燥热, 想要一个阴凉, 那么无论先前是怎样的烈日高悬, 也一定会在下一秒就隐落,清爽的凉风也会随之刮起。
如果说一次两次,苏耶尔还能够只将那当做是巧合的话;那么当次数变多了之后,就算是一个再迟钝的人也应该意识到, 这当中绝对是有问题了——更别提苏耶尔原本就是心思敏锐的那一类, 再加上一直都高悬在他心头的那种危机感与紧迫感,让苏耶尔更是会对自己身边平日里发生的事情都更小心一些。
所以, 他很快就注意到了这一点不同寻常。
几乎是在电光火石之间, 苏耶尔就想起来了托纳蒂乌将日之羽衣披在他的身上的时候, 所一并给予的那些祝福。
苏耶尔当初在听到的时候, 只以为那是什么最普通不过的、一位长者对于自己的小辈的祝福;然而结合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他几乎是震惊的意识到, 那其实一份含金量过于浓厚的承诺。
我的权柄分你一半, 我的神座分你一半,我的力量、我所拥有的一切——都愿意同你共享。
有托纳蒂乌的这一份慷慨与承诺, 即便苏耶尔只是一个冒牌货,他也能够在一定的程度上代行【太阳】的权柄,他几乎能够被视为是半个行走于凡世间的太阳,享有着托纳蒂乌所享有的全部的荣光。
苏耶尔很难形容自己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内心究竟是一种怎么样的感受。他像是被某种温暖但并不过分炽热的水所包裹在其中,从四肢百骸、从每一寸皮肤、每一个细胞所传递来的都是某种让人几乎愿意溺死在其中的温度。
苏耶尔以往对于所谓的“雏鸟情节”之类的说法是嗤之以鼻的,但是现在却意外的有些懂了那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如果你降临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危机四伏的世界里面,面对的是远比自己强大了不知道多少倍的、虎视眈眈的围着的许多敌人;而在这个时候,有人坚定的站在你的身后,张开翅膀为你遮风挡雨,成为你的后盾、你的臂膀,你永远都能够回退并且得到庇佑的港湾……
那么,任是再如何冷漠的内心也会在这样的待遇下被逐渐的软化,并且多少生出一些信任与依赖来。
——就像是他现在这样。
苏耶尔估摸着,如果现在能够有一个系统,将他对其他人的好感度以数值的方式具现化的话,那么托纳蒂乌一定拥有一个非常高的、非常漂亮的数字。
不过,苏耶尔并不想抗拒和扭转自己对托纳蒂乌的这超高的好感度。
毕竟是那样的珍爱和重视,哪怕是再铁石心肠的人都没有办法不为之而动容。苏耶尔确信,无论自己对托纳蒂乌的好感度有多高,对方所反馈回来给他的只会是比他要多出千百倍的正向的情感。
所以,并没有什么必要。
苏耶尔看着那洒在自己面前的金色的日光,轻轻的抿了抿唇。
没有想起来这件事情倒也便罢,可一旦想起来,苏耶尔就忽而意识到,他这一次从天之上离开的时间有些太久了……一直跟着阿尔菲斯在帝国南部的摩加利亚大区监工,时间过的飞快,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托纳蒂乌了。
思念顿时就像是疯长的藤蔓那样开始疯狂的蔓延,以任何的方式彰显自身的存在感。
苏耶尔拢了拢手指,像是也藉由着这样的动作拢住了掌心的那一小簇无形的日光。
他必须承认,自己的确是如同一个离家太久的孩子那样,开始想念起“家”、以及在“家”中一直都等待着他的家人了。
好,或者更直白一些来说那么便是,他在想念托纳蒂乌、
等到大坝这边的事情姑且结束、他不需要再每一天都出现在阿尔菲斯的面前维持自己存在的合理性的时候,就抽时间回去天之上看一眼吧。
苏耶尔在心头给自己定下了这样的日程。
而这个时候,原本因为台风和暴雨的缘故而不得不滞留在家里的人们也都陆陆续续的开始出门了。
这个世界上,聪明人并不少有。就算是很多人并没有直接的目睹到风雨因为苏耶尔的出现而退散的那一幕,但是仅仅只凭借着那罩在少年的身上、几乎为他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金边的、明明晃晃的展现出了自己的偏爱的日光,以及消散的风雨,都已经足够人们联想到许多。
更不要提,虽然窗户的存在的确是一种奢侈品,但也并没有价格当真高昂到一个非常难以承受的程度 。对于一些收入尚可的家庭来说,无论是为了面子和自家的社交地位也好,还是为了家里的环境、光照与空气也好,咬咬牙,单只是一扇窗户的税务还是能够负担的起的。
所以,在方才的风雨当中,当然也就有那么一部分人,将苏耶尔的行为全部都尽数收纳于眼底。
以一己之力,逼退可能到来的洪水,直接改换天象……在这些远离威洛德纳帝国的政治与经济中心、位于偏远的南部的普通百姓的心中,那是唯有神明——或者至少也应该是神明最钟爱的、几乎可以视为神明在人世间的行走的使者才能够做到的事情。
于埃勒斯韦纳这些并没有多少的眼界与多少的见识的居民来说,毋庸置疑,这就是神迹。
人们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小心翼翼,朝着江边、朝着那个银发的少年所在的位置靠拢了过去,面上的表情看着无比的狂热,又无比的虔诚 。
他们最后在距离苏耶尔有一定距离的某个位置停了下来,不敢再擅自的动作,生怕自己的行为惊扰或者是惹怒了那位尊贵的存在。
最后,不知道是从谁最先开始,人群如同被风吹的倒伏下去的麦浪一样齐刷刷的全部都跪了下去,朝着上方那个仅以面容来说还能够看出几分稚气的少年顶礼膜拜。
“您、您是从日之教会来的哪一位大人吗?”有胆大一些的人鼓足了勇气,向着上方的少年询问。
离的这样近的距离,他们就几乎更加的确认了自己内心深处对于少年的身份的推测。
毕竟,无论是对方那过分精致的面容也好,还是那极为与众不同的、带有光泽的银发与晶紫色的眼眸也好,全部都象征着对方高贵的身份与地位。
一定是神明也不忍心见他们再受更多的苦难,因此才会派遣来神使,为他们摒去可能的危机。
“嗯?日之教会?”苏耶尔在听闻了那个人的喊话之后,心头略过了一些哭笑不得的情绪来。
不过,他周一能够做到这一点,原本也是依仗于托纳蒂乌分赠给他的权柄,因此苏耶尔并没有进行彻底的否认:“我并非来自日之教会,但……你们讲这一切都当做是来自【太阳】的恩赐,也并无不可。”
他的本意指的当然是托纳蒂乌,只是下一秒,苏耶尔却发现,事情或许有了一些超乎自己原本的预想之外的变化。
有某种轻飘飘的,像是烟雾那样的力量非常突然的出现了。——当然,说是“出现”,其实也不是那么的尽然。在苏耶尔的感知当中,这种力量本身并不具有多少的强度,但是在其中却又拥有着另外一种隐秘的活性。
这种活性为这种力量增添了非比寻常的属性,当“雾气”附着在他原本所拥有的力量上的时候,就近乎与之融为一体,让原本的力量变的壮大起来。
苏耶尔微微的眯了眯眼眸。
在那一双晶紫色的瞳孔当中像是隐约的闪过了并不明显的虹光,随后,在苏耶尔的视野当中,就开始出现了一些常人用肉眼所无法观测到的东西。
那是从面前的这些虔诚的跪着祈祷的人们身上所冒出来的丝丝缕缕的白雾,苏耶尔看见这些烟雾都在向着自己这边汇聚过来,随后毫无阻碍的融入到了他的身体当中,和先前的那些雾气合并了起来。
而伴随着这些烟雾的并入,苏耶尔能够察觉到自己的力量似乎比之方才又要“强大”了一些——至少他的感官给他反馈回来的是这样。
苏耶尔的眸光微沉。
看来,那些白色的烟雾是某种能够起到强大的辅助性质的力量,足以将原本只有1份的力量发挥出3份、5份……乃至于是更多的效果来。
但是它们究竟是什么?
苏耶尔垂着眼眸看着下方的、乌泱泱一片的人类,看他们虔诚的眼和面上近乎孺慕一般的表情,心头突然一跳,有某种猜测浮了上来。
苏耶尔想,他大概知道这些白色的雾气是什么了。
——那是信仰。
被天之上的诸多神明所明里暗里的争夺的信仰。
如果信仰拥有这样特别的力量的话,那么苏耶尔觉得自己倒是稍微有些理解,为什么天之上的神明们都对于在人间发展自己的印象里以及信徒,拥有着那样非同一般的热衷了。
因为这与他们本身息息相关,是只要去做,就立刻能够得到正向的反馈的对于力量的增幅,没有谁不会为之眼热。
不过是他现在阴差阳错之下分到的信仰,都能够产生这样的增幅,苏耶尔简直不敢想那些已经在此世经营了成千上万年、拥有稳固而又庞大的信仰的神明们,又该是怎样可怕的对手。
他轻轻的“嘶”了一声。
此世的众神以“信仰”来稳固自身的位格,增幅自己的力量;而他收纳信徒 ,以他们的信仰来作为抽卡的代偿,同样是对力量进行交换。
双方之间对于“信仰”的使用方式虽然不尽相同,但是毋庸置疑的一点是,无论对于哪一方来说,信仰都在祂们的力量系统当中扮演着一个非常重要的角色。
这就是……对神明来说最为重要的信仰啊……
但苏耶尔忍不住又想到了另外的事情。
天之上的诸多正神在人间都能够或多或少的发展信仰,囊获信徒;但是地之下的邪神们原本就被人类所恐惧和避之不及,缺少信仰的他们,与正神之间从理论上来说,是应该拥有着不小的实力差距的才对。
而尽管苏耶尔真正在天之上生活的日子并没有太久、甚至都没怎么和别的神明之间打过交道,但是这并不妨碍苏耶尔知晓正神与邪神之间你死我活、不共戴天的关系。
可即便如此,邪神却也依旧好好的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甚至和正神之间呈现势均力敌的状态,而并没有说被彻底的压制……
也就是说,要么邪神们原本的力量就是要比正神强出许多倍;要么,祂们拥有着只在邪神当中才存在和被知晓的、另外的一套力量的获取法则,就像是“信仰”的体系一样。
苏耶尔轻轻的呼出了一口气,向着正朝着这边匆匆赶来的阿尔菲斯露出了一个状似乖巧腼腆的笑容来。
人类不可能永远都保持着对神明的信仰,苏耶尔清楚的知道这一点。
因为人类就是这样的生物,拥有着无尽的贪婪,但是也拥有着无尽的创造力。
终有一天,当人类发展到能够以科技去复现神秘、众神的权柄甚至都不需要被完全的取代——而仅仅只是绝大多数都能够以科技达到相同的效果——到了那个时候,就是神明,至少是依赖着人类的信仰的诸神的末路。
按照托纳蒂乌以及众神的说法,新的【太阳】诞生,标志着这第五太阳纪即将迈向终结,下一个太阳的纪元已经拉开了帷幕。诸神的黄昏已经近在咫尺,只要稍微的伸出手就能够触碰。
那么,第五太阳纪的终结,是会以诸神彻底的失去在人类当中的信仰作为最后的落幕吗?
苏耶尔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
看来,他是应该哪一天找一个机会,亲自去地之下的邪神之里走一趟看看了。
去看看……这个世界的另一面,与所行使的另外一套规则。
***
远在数千里之外的、发生在南部摩加利亚大区的事情,自然不会这么快的传回到位于威洛德纳帝国北部的伦底纽姆当中。即便是出现了如此的神迹的事情,必然将会在整个伦底纽姆当中掀起轩然大波,无论是否与神同行的人都将会被卷入到其中……但是那也是之后的事情了。
在这姑且还算是平静——至少是表面还算是平静的属于伦底纽姆的日常之下,有无数的波纹正在不断的震荡、并且向着远处扩散。
艾格从阁楼上走了下来,垂在身侧的一只手手中握着一把小刀。他的手指轻快而又灵巧的转动着,于是那把小刀在他指间划出了一道长长的银白色的细线条。
如果给不知情的人见到了的话,说不定还会以为他这是在表演什么魔术或者戏法,而绝对想不到这看上去隐隐的带了些忧郁、面色苍白,拥有着一双像是深林当中的潭水一样的灰绿色眼眸的青年,实际上心头正在盘算着的事要如何将某些人一刀一刀的切成碎块儿。
——没错,碎块儿。
无论是对于那些前来想要袭击自己夺取他性命的[鬣狗]也好,还是对于站在这些[鬣狗]的背后握住刀柄的持刀人也好,苏耶尔都并不怎么在意。
这很正常。因为对于苏耶尔来说,真正会让他感到头疼和警惕、需要去认真面对的,只会是那些和他站在同样位置的神明。
人间的一切于神明来说是如此的遥远而又渺小,如果不是因为要需要积累信仰值的话,他甚至并不一定会离开天之上,踏入人间一步。
正因为双方无论是地位还是力量之间都拥有着这样有如鸿沟般难以逾越的巨大差距,所以苏耶尔其实并没有将这件事情怎么放在心上,只是随手丢给了艾格去处理后续。
可以说,苏耶尔从头到尾都没有怎么太在意过。
但是对于艾格来说,事情显然并不是这么简单的。
他所信奉的神主可以对此毫不在意,但是身为信徒的艾格却不能够允许区区凡世间的蝼蚁也胆敢对他的神明怀抱有如此不敬的心思。
意图冒犯他的神主,那么就是在玷污他的血,践踏他的骨。艾格势必要让对方为自己的不敬与冒犯千百倍的奉还,即便在他看来,这样也不能够洗去那些人十分之一的罪孽。
苏耶尔的想法实在是有失偏颇。
诚然,艾格的确是一个得力的、让人省心的下属;但或许是艾格这些日子里的顺遂与乖巧蒙蔽了苏耶尔的感知,以至于让他遗忘了,自己所豢养在身侧的究竟是一只怎样凶残而又可怕的怪兽。
尤其——艾格可不是什么普通的信徒,而是一位拥有着狂热信仰的狂信徒。
苏耶尔终究还是太年轻了。
不然的话,他就应该明白,任何一位狂信徒,只要是沾染上了和他们的信仰所相关的事情,就没有一个是正常的。
有的会流于表面,展现出彻头彻尾的疯狂;而还有的,似乎仅仅自从表面上看来的话并没有什么问题,但其实内里却是彻头彻尾的疯子。
而现在的艾格,当然也是如此。
那三个人已经是隶属于苏耶尔的傀儡,艾格即便是再怎么看他们不顺眼,都已经不会去动他们了。
正好相反,艾格还会小心谨慎的保存和维护好他们。这样当某一天,如果苏耶尔突然想起来了这些“东西”并且想要使用的时候,艾格才能够保证他们以最好的面貌出现在苏耶尔的面前。
但是,动不了这几把被派来针对苏耶尔的刀,艾格就绝对不会放过站在他们身后的那些持刀人。
巧的是,艾格虽然以前和这几个人素未谋面,但是他却能够认出来他们身上的制服。
【明日之庭】的[鬣狗]……
巧了不是?艾格以前,也是【明日之庭】当中的一员。
虽然并没有加入[鬣狗],但是大家同在一个大机构下,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所以艾格对于[鬣狗]的一些什么运转模式啦,行事条例啦,基本规章制度啦……也都有一些大概得了解。
他的嘴角扯了扯,在那一张苍白的像是鲜少见到日光的脸上露出一个极为充满着凶残意味的笑,而在他灰绿色的眼瞳深处则更是有某种冰冷的凶光一闪而过。
青年给阁楼上的几个傀儡设置了“守护这一座公寓”的命令,随后才不紧不慢的推开门离开。有一层淡淡的、像是水面泛起的涟漪那样的波纹在他的体表不断的浮荡,看着像是他整个人都被置身于了水波之下。
而借着这一层“水波”的掩护,无论是艾格出门的行为也好,还是之后他走在街道上的行动也好,都没有人注意——不,甚至可以说都没有任何人能够看到他的存在。
他被完全的遮蔽,像是一抹幽影,一道虚魂,整个人都像是透明的一样,穿行过长长的、一条又一条的街道。
直到最后,他终于在一间教堂前停了下来。那些覆盖在他体表的波纹逐渐的淡去,显露出底下原本遮掩的人影。
就算是苏耶尔,也没有见过这样装扮的艾格。——艾格在他的面前可能围着围裙的造型要更多一些,真的是把“家庭煮夫”这个词给落到了实处。
青年穿着笔挺的黑色的制服,镶着银边,翻折起来的袖口处别着三枚形状奇异、似乎拥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的银色水滴状袖扣,胸前一枚镶嵌着黑曜石的银色苍鹰胸针正做出振翅欲飞的模样来。
艾格走入了这一间教堂当中。
这个时间点,教堂里面并没有什么人,显出一种过分的空荡来。大厅正中央立着一尊数米高的女神像,女神的手中捏着一根细长的白橡木的枝条,那代表着智慧的冠冕。
而在女神的神像下,站着一个穿着神父的衣袍、头发花白的老人——他或许也是这整间大厅内唯一的存在。
当听见了艾格走进来的脚步声的时候,老人抬起眼皮来,看向自己面前的青年。
“很久不见你了,艾格。”老人说。
而艾格对此的回应是笑了笑。
“因为我最近都在忙于其他的事情,对我来说那是更为重要的、值得我为之奉上一切的事物。”
倘若苏耶尔眼下在这里的话,那么他一定会忍不住发出吐槽。
怎么,你所谓的更重要的事情,难道就是赖在我家不走每天当住家保姆吗?
“劳烦了,神父。”艾格说。
“我要去一趟【明日之庭】,请帮我打开通道。”
他摘下自己胸前的苍鹰胸针,递给了老者。老人动作缓慢的接过,随后将其供奉在身后的女神神像前。
也不见他如何的动作,只听教堂当中四处都传来有如齿轮转动、铁链拉扯的令人牙酸的声响。随后,面前的女神像开始朝着一边挪动,露出了其下的一条幽长无光的通道来,盘旋的楼梯一直延伸到黑暗当中被尽数吞没,也不知道究竟伸向何方。
老人袖着双手,退到了一边去。
“身份核检成功,允许通过。”
“进去吧。”
第038章 第 38 章
窃火(三十二)
作为连接起所有的神眷者、同时在他们当中建立相应的法律与秩序、并且对此实施了监管行为的【明日之庭】, 其拥有着许多的出入口。
其中,最好寻找、同时也是最容易通过的,就是设立在一些规模较大的教堂或者是神殿当中的通道。
只要能够提供相应的身份证明, 那么就可以在同神父或者是祭司申请之后进入——就像是艾格现在正在做的这样。
他朝着一旁的神父点头致意, 随后从智慧女神的神像前拿走了自己的胸针, 顺着那通道走了下去。在他的身后传来了沉闷的挪动的声响,是先前打开的通道正在进行缓慢的复位。
伴随着通道的完全的关闭, 最后一点的光线也被完全的遮蔽。好在艾格并不是第一次通过这一条通道前往【明日之庭】,对这里的路虽然不能够说是了如指掌,但是也算是熟门熟路, 倒不至于出现什么脚下一滑直接踩空的情况。
他一路走了下去。也不知道究竟过去了多久, 眼前的一切豁然开朗,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片无比开阔而又宽广的空间。
这里一点也不像是建立在地下的,随处都能够看见被点亮了的日光瓶,让整个空间都有如正午时分一般拥有着最好的光线。哪怕是最隐蔽的角落,也见不到丝毫的阴霾。
不断的有人在过道上穿梭, 巨大的黄铜齿轮镶嵌在穹顶上不疾不缓的按照着既定的节奏转动。时不时的能够看到有羽毛笔、纸张、书页被某种力量牵引着在空中飞过, 或高或低的交谈声、起起伏伏的嘈杂的声响将这里装满。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到的话,大概没有人能够想象到, 在伦底纽姆的地下, 脚软还会拥有着一片这样的空间, 其热闹与繁盛的程度甚至比起地面上、伦底纽姆最繁盛的市集都还要来的更热闹许多。
不过, 所有在这里走动的人都穿着统一的制式的服装,乍一看上去每个人都是一样的, 根本做不出什么区分来。
但对于真正的熟知这里的人来说, 每一个人却都是异常的好区分——只要看他们的胸针与袖扣就知道了。
袖扣的数量代表着一个人身上所负有的神眷等级,而胸口佩戴的胸针则是一个人所信奉的神明的象征。
比如艾格的那一身装扮——三枚袖扣带表明他拥有着三级的神眷加身, 振翅欲飞的苍鹰是智慧女神的爱宠。
即便是两个完全陌生的、此先从未见过面的人,当他们在【明日之庭】当中打照面的时候,只需要扫一眼就能够知道对方的基本消息,进而也知晓在之后的相处当中应该抱有怎样的态度来。
三级的神眷是一个非常微妙的、不高也不低的数字,足够艾格在【明日之庭】当中自由的行走、一般没有人会招惹到他的头上,但又不至于引来太多的瞩目。
艾格一边从无数的房间以及庞杂的人群当中穿过,一边在心底有些遗憾的想,可惜【明日之庭】里面藏龙卧虎,常年都会有不低于两位的一级神眷者坐镇,并且还会有轻易在这里不能够使用神眷的强制性戒律存在。
否则的话,他也不必像是这样显露出身形,直接继续隐藏自己的存在混进来,去调查他想要调查的东西,岂不是更加方便快捷么。
尽管心头感叹,但是艾格的脚上的动作却并不算慢。
他坐上了在整个【明日之庭】当中环行的黄铜缆车,选购了自己想要抵达的站点。
由工匠之神的眷属教会【齿轮】所修筑、以某种力量来进行运作和支撑的缆车能够在很快的时间里面就将这偌大的【明日之庭】给转一个遍。那些交错的黄铜轨道在【明日之庭】的上部空间环绕,构成了一道极为独特的风景线。
许多第一次踏入【明日之庭】的人都会不由自主的仰起头来,盯着那些环环嵌套、有如群星的光环一样的黄铜轨道看上很久,为之而感到某种发自内心的、由衷的震撼。
黄铜缆车一路风驰电掣,很快就将艾格送去了他想要去的地方。
这一处平日里大概都没有什么人来,当艾格从黄铜缆车上下来的时候,感觉周围的环境似是一下就变的安静了下来,同外面大厅的喧闹嘈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
在将艾格放下之后之后,缆车很快就离开了,唯独留下艾格独自在这里。
这是一处寂静而又暗沉的地方,艾格以往知道这里,但是从未靠近过。他走上前,在确认了周围并没有人之后,用手指轻轻的点了点面前那一处结实的墙壁。
从他的指尖上浮现出来了一点银色的光。当这光落在了那墙壁上的时候,只见光迅速的扩散,而眼前的墙壁都逐渐的开始变的透明了起来,直到最后仿佛彻底的“不存在”了一般。
这个时候就能够清楚的窥见到墙壁后面的景象了——那居然是从地板上一直堆到了天花板的架子,而其中密密麻麻的全部都塞满了纸质的文件。
这里是【明日之庭】用于存放各类卷宗的地方。而部分[鬣狗]的任务记录,也同样会被放置在这里 。
而那就是艾格的目标。
他是一定要揪出来那些在暗中想要对着他的神主下手、无比不敬的大逆不道之人的!
卷宗室内没有亮灯,好在对于艾格来说,在黑暗当中视物并不能够算是阻碍。他的手指在那些卷宗当中飞快的翻动查阅,很快就找到了[鬣狗]的任务记录的那一个书架。
好在为了和收纳方便,时间越是靠近现在的卷宗记录,也就在越上面。
艾格伸出手去抽取那些文件,然而就在他的手指搭上去的那一刻,只见在本该漆黑一片的卷宗室当中突然亮起了一片无比刺目的光。
随后,艾格察觉到有什么冰冷、锋锐、坚硬的东西从后面抵上了他的腰,有人声音冷戾的呵斥他:“你最好不要想着耍什么花招。”
艾格的眼珠转了转,看到自己已经被包围。卷宗室内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满了人,而看他们身上的着装与打扮,毫无疑问全部都是 [鬣狗]的成员。
“抓住了。”站在他身后的人与自己的同伴们说,“先把这家伙带回去。”
艾格垂下眼睫来,顺从的任由他们将自己制服住带走,眼神冰冷。
原来如此。
这是一个……请君入瓮的陷阱。
***
苏耶尔对于艾格那边的遭遇分毫不知。
其实只要他想,对于这些录入在自己的系统当中的信徒是能够在一念之间直接看到对方的情况、处境乃至于是想法;只不过苏耶尔对于时刻掌控自己的信徒的一举一动这件事情没有多少的兴趣,自然也不会有事没事的就去看一眼自己的信徒们都在做什么。
更何况,他眼下也并不是什么能够肆无忌惮的去发呆、亦或者是使用邪神的力量的时候——不如说,苏耶尔其实根本都没有办法理解,自己是怎么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的。
因为眼下,他正坐在于太阳神宫当中所举办的一次盛大的宴会的主位上,手中端着装有醇香酒液的水晶杯,满脸呆滞。
尽管面上还依旧端着滴水不漏的笑容,然而实际上,苏耶尔的内心正在无声的以头抢地惊声尖叫。
他开始缓缓的回忆事情究竟是一步一步的朝着这个自己完全掌控不了的方向急速滑坡的。
最开始,只是源于阿尔菲斯好心的给自己的学生的一次小小的放假。
有赖于苏耶尔的存在,原本应该围绕整个摩加利亚大区的、连绵不断的暴雨和台风全部都像是被无形的结界给隔开了那样绕着埃勒斯韦纳走,给他们留下了足够的时间。
或许是因为先前险些功亏一篑的危机给阿尔菲斯留下了太深重的心理阴影,他开始比起先前来还要更加努力的、有如玩命一般的跟进大坝的修建。这样平和的机会来之不易,阿尔菲斯铆足了劲,要尽可能的多修一点,再多修一点。
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是相互的。在感受到了阿尔菲斯的真诚之后,当地的居民以及那些修建大坝的民工们也都渐渐的愿意信任阿尔菲斯这一位他们原本无比警惕的、从伦底纽姆来的“大人物”,并且比起先前来要更加愿意听从阿尔菲斯的一些安排和请求了。
在这样的双向奔赴之下,第一期工程的完成时间居然比原本的预期要提前了好几个月。
看着那已经完成的第一期工程,阿尔菲斯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连日以来都遍布着焦虑和忧郁的脸上总算是露出来了第一抹笑容。
“这段时间里面,你也很辛苦了,苏耶尔。”阿尔菲斯真情实感的向自己的学生道歉。
他心里非常清楚的明白,如果不是因为有苏耶尔力挽狂澜一般的将风雨逼退的话,那么第一期工程的修建绝对不可能如此的顺利,甚至是半途折戟都极有可能。
“我们预计返回伦底纽姆的时间在两个周之后。”阿尔菲斯想要摸一摸自己的学生的头,但最后或许是出于某种潜意识的指引,他并没有那样做,只是笑着拍了拍苏耶尔的肩膀,“我给你放两个周的假。”
“你之前有来过摩加利亚大区吗?没有?那刚好可以趁着这十几天的功夫在这边好好的玩一玩。”
阿尔菲斯这样说完,又俏皮的朝着苏耶尔眨了眨眼睛:“这两个周里你所有的花费,都由我来买单,好好的去享受你的假期吧。”
不得不说,他可真是一位慷慨大方的导师。苏耶尔忍不住在心里感慨,要是他上辈子的导师也能够像是阿尔菲斯一样的话,他学生时代的幸福指数将能够上升不止一个level。
尽管并不缺这一点钱,不过苏耶尔仍旧是谢过了阿尔菲斯的好意。
不得不说,这个假期来的实在非常是时候——苏耶尔自己原本也是打算过几天就向阿尔菲斯请假的。
关于信仰的事情,他想要回去找托纳蒂乌问一问。
然而让苏耶尔没有想到的是,他甚至都还没有来得及同托纳蒂乌提起这件事情,就已经被对方推着朝太阳神宫内专门用于放置衣物的宫殿走去了。
“等等,托纳蒂乌?你不需要帮我,我自己来!……我、我不是小孩子啦!”
苏耶尔一把抓住了托纳蒂乌就要来扒他衣服的手,好说歹说才让对方相信他真的拥有一定程度的独立自主生活的能力——至少自己穿个衣服这种事情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才总算是制止了托纳蒂乌打算亲自帮他换衣服的这个打算。
“所以,是什么宴会?”苏耶尔一边和托纳蒂乌拿给他的那一件拥有着奇怪的结构、襟襟缀缀的衣服做斗争,一边提高了声音同就在一门之隔外面等他的托纳蒂乌询问,“我和其他的神明之间几乎都不认识啊。”
托纳蒂乌的声音听上去依旧是温和平静的,他似乎并不觉得这是什么问题:“是为了庆祝你的诞生,苏耶尔。同时,这也将是把你正式的介绍给天之上所有的神明的舞台。”
“但是他们应该早在之前就已经知道我了吧。”苏耶尔问,“在我定名的那一天。”
毕竟当初由于修洛埃尔的插手和阻挠,几乎整个天之上都见证了那一场盛大的定名。
不是苏耶尔想要自夸,但是他觉得,神明的记忆应该还不至于只是这么短短的数月的时间,就已经让他们将自己从记忆当中给彻底的抹除。
所以,如果是抱有着这样的目的举办宴会的话,总觉得有些过于理由不够。
“那不一样,苏耶尔。”托纳蒂乌轻轻的笑了笑,充满耐心的同苏耶尔解释其中的缘由。
“这场宴会标志着在此之后,你正式的迈入了神明之间的交际,任何神明要同你联系,都不必经由我这个监护人作为中转了。”
这听起来就像是成人礼一样……不,考虑到距离他第一次在这个世界上睁开眼睛到今天的时间,以及神明漫长悠久的寿命,两相对比之下,这其实应该算是神明的百日礼吧?
不这样联想倒也罢了,可是一旦想到这一点,苏耶尔顿时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百日礼……百日礼……
他一边将那理解不来结构的衣服往自己的身上胡乱的一套,一边无奈的闭了闭眼睛。
好吧,对于神明来说,自己现在可不就是一个才刚刚诞生的小.宝.宝.吗?
不过这样也有好处,至少很少有人会认为一个刚刚诞生的小婴儿能够给自己带来什么危害或者妨碍。
换句话来说也就是,在他的敌人们注意到他的存在之前,苏耶尔将拥有充足的时间能够去收纳信仰、发育自己的力量。
挺不错的,苏耶尔想。
与众神这样的认知所能够带给他的好处相比,就算是被当成一个宝宝对待也不是什么难以忍受的事情了。
……当然!帮忙穿衣服除外!
但或许是因为他思考的时候的沉默让托纳蒂乌以为苏耶尔对于这件事情仍有抵触。他有些为难的皱了皱眉,试图将自己的声音放的更柔和一些,甚至都快要带上了诱引的意味。
“而且呀,苏耶尔,为了庆祝这一天,众神可都是会带着礼物来给你庆祝的。并将为你献上独一无二的礼赞。”
“怎么样?期待不期待?”
苏耶尔听着托纳蒂乌那不自觉的都夹起来了的声音,觉得自己现在脸上的表情一定是极为古怪的。
喂喂,不要真的把他当成小孩子啊……
但是苏耶尔得承认,他的确是被托纳蒂乌给说的心动了……为了他口中的、来自诸神的礼物。
那可是要当着托纳蒂乌这位众神之主的面、送给他这位诸神眼中的【太阳】的继任者的礼物。想来就算是和他有所芥蒂的、站在修洛埃尔那一边的神明们,也没有那个胆子拿出太敷衍的东西。
苏耶尔这下开始由衷的期待了起来。
与能够得到的好处相比,他也不是不可以和天之上的诸位正神虚与伪蛇的交际一下。
在从换衣间走出去之后,托纳蒂乌又让苏耶尔坐在镜前,亲自为他一件一件的戴上那些华丽、沉重而又昂贵的首饰。
其实这些工作原本并不需要托纳蒂乌亲自动手,而应该是由在太阳神宫当中侍奉的下等的侍神们来负责便是。
但托纳蒂乌强硬的否决了这样的提议,选择了由他自己亲力亲为每一个即便是最细微的步骤。
那是他最珍爱的、捧在手心上的孩子,是他的【太阳】。托纳蒂乌无法容忍关于苏耶尔的、即便是最细微的、一星半点的事情被假于他人之手。
戒指、脚链、手镯、项链……或许是因为以往并不需要做类似的工作,因此总归有些不大熟练。每当托纳蒂乌的手指尖拂过新的一处的时候,都会引起苏耶尔好一阵的战栗。
“是我用力太重,弄疼你了吗?”托纳蒂乌停下动作来,有些担忧的看着镜子中华服盛装的银发少年。
“没有……”苏耶尔的声音很小很小,“就是,有点痒……我比较怕痒。”
他吸了一口气:“没关系,托纳蒂乌,我们继续吧。”
实际上是因为这已经完全超出苏耶尔所能够习惯和承受的社交范围了,所以让他极为的不适应,并且对此表现出了过分的反应。
但在神明之间、尤其是在引导者和被监护的幼生神明之间,这似乎只是一种再正常自然不过的相处模式。所以苏耶尔只能够努力的按捺自己,不要表现出太过激烈的反应来。
只是……真的太难为情了。
这对苏耶尔来说有如某种细密的、别样的折磨一样的装扮时间终于是在他的无声的祈求当中走到了尾声。
托纳蒂乌最后拿出了装满了各种各样的耳饰的盒子,但是他将其中的每一个耳饰拿出来,在苏耶尔的耳垂上比了比之后,都极为不满意的又重新收回。
没有哪一个是配得上他的太阳的。托纳蒂乌犯了难 。
他注视着镜子里面银发的少年,而对方也正在望着他。
“托纳蒂乌?”那孩子有些不确定的、轻声的喊了他的名字,像是一把小小的羽毛刷,一下一下的撩过心头。
“发生了什么吗?你停下来好久了,”
托纳蒂乌垂下眼睫来,应了一声。
“没什么,苏耶尔。”金发金眸的青年落在镜子当中倒影微微蹙眉,看起来是稍有些苦恼的,“我只是找不到足够与你相衬的耳环。”
苏耶尔:“……我觉得这样已经挺好了。”
耳环什么的,能没有那当然是没有最好啊!
不如说,他现在的这有如飞鸟羽翼一样的羽耳,能够找到相衬的耳饰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吧?
他都这样说了,那么托纳蒂乌当然是以他的意见为主的。太阳的神明想了想,眉眼渐渐的舒展开,露出一抹笑来。
“你说的对。”
于是,苏耶尔就愣愣的看着镜子里面,金发的神明弯下腰来,靠近了他。那一张削薄的唇搭在了柔软的羽耳上,轻轻的抿了一下。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以至于苏耶尔甚至都没有能够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而直到对方已经噙着笑意退后了一些的时候,苏耶尔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那从耳羽末端所传来的战栗一般的触感,以及几乎能够将他整个人都点燃的滚烫的热意。
苏耶尔“咕咚”一下直接从椅子上给摔了下去。
好疼!
他手忙脚乱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正看到被他的行为给逗笑了的托纳蒂乌。
“没事吧,苏耶尔?我们该出发了。”托纳蒂乌直起身,眼角眉梢俱都染着笑意,向着苏耶尔伸出手来,“和我来。”
“这是只为了你而举办的盛大的宴会。”
第039章 第 39 章
窃火(三十三)
苏耶尔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到达宴会主场的。
他的全部理智都像是被那一抹从耳羽上点燃、进而蔓延到全身的每一处细胞, 几乎连语言的能力都失去了。还是全靠托纳蒂乌牵着,才能够好好的从神宫的换衣间走到宴会的现场去而没有出洋相,亦或者是走在半路上的时候就直接人丢了。
依靠着强大的心理素质, 苏耶尔即便是心里已经呆成了一个只会嘎嘎乱叫的呆头鹅, 但是表面上依旧是一副从容淡定的模样, 让不少神明倒是因此而对他高看一眼了。
这些神明对于苏耶尔这位下一任【太阳】的继承者,其实并没有多少的认知和了解。毕竟对方看起来似乎并不是那种热衷于社交的性格, 除了定名那一天之外,众神对这位小 【太阳】的认知就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仿佛他是一个什么只会固定在太阳神宫当中活动的场地范围角色一样, 而太阳神宫又偏偏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进去的, 于是, 诸神对于苏耶尔的了解当然是顺理成章的非常少。
这一次的百日宴……啊不,反正是由太阳神托纳蒂乌做东,要无比盛大的为苏耶尔举办的祝福仪式,无论是对于苏耶尔的存在抱有着何种态度的神明们, 都非常有兴趣来参与一下。
他们也都非常的好奇和在意, 这位下一任的【太阳】究竟是何等的模样。
倘若是寻常的时候,苏耶尔倒是并不介意和这些神明们你来我往一番, 从他们的口中或多或少的得到一些信息与情报, 分析他们对于自己、以及对于托纳蒂乌的态度——这对于苏耶尔来说并不算是什么繁琐的事情, 而是他能够很轻松的做到的事情。
把弄人心, 对于邪神来说是仿佛是天生就会的、水到渠成的事情,现在也几乎成为了苏耶尔的本能。
只是很可惜, 苏耶尔现在正处于脑子宕机的状态。平白的倒是浪费了这样的一个大好的机会。
酒过三巡, 最开始的铺垫以及寒暄都已经结束,也是时候将今日这一场宴会的重头戏给抬上来。
托纳蒂乌从主位上站了起来。
苏耶尔见到他的动作, 连忙也想要跟着站起来,结果却被托纳蒂乌不由分说的按住了肩膀,让他继续坐在座位上,不要起身。
“没有那个必要,苏耶尔。”托纳蒂乌含笑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其中像是带有着某种奇妙的安抚的意味,让苏耶尔的内心都奇妙的平静了下来。
“你只需要看着就好。”那位神明对他说,“今天,你是绝对的主角。”
而即便是以【太阳】之尊,托纳蒂乌也心甘情愿的成为苏耶尔的陪衬。
***
对于天之上所有今天来参加了这聚会的神明来说,这都将是一场永生难忘的宴会。——且不提其本身的规模,单只说神明虽然名义上拥有着无限悠久的寿命,但实际上也存在着陨落与换代。
并不是每一位神明都能够有幸见证【太阳】的更迭的。
无论他们的内心抱有着何种的形式,眼下都仰起头来,遥遥的看向上首的主位。
在那里,一大一小、旧任与新任的【太阳】同享王座,共同俯视着前来道贺的众神和这一整片的天地,以及包纳在天地当中的世界。
年纪稍幼的银发神明端坐在神座上,一双晶紫色的眼瞳当中似是闪过凉薄,但唇角却又分明挂着笑意,让人一时之间忍不住怀疑那种凉薄与冷意是否只是自己的错觉。
他的手中端着水晶杯,其中澄金色的酒液随着少年手腕的轻微晃动而不断的上下起伏,在杯壁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痕迹。
而在他的身后站着、双手轻轻的搭在他的肩膀上,有如最不可忽视的背景板一样的金发神明,其存在感更是强烈到无法被忽视。
那位高高在上的【太阳】、说一不二的众神之主、执掌着整个世界最高权柄的掌权者如今却是收敛了自身的攻击性与威严,他只是站在那里,作为自己最珍爱的继承人的后端,也像是要成为他的底气 与面对一切的力量。
你很难描述在看见这一幕的时候内心所受到的那一种冲击感,想来即便是这个世界上最妙手画师也很难描绘出这一幕场景千分之一的壮丽。
旧的太阳尚未老去,但是新的太阳已经开始焕发出勃勃的生机。当那一双金色的瞳孔与那一双紫色的眼睛共同朝着你望过来的时候,没有人能够不为之所震撼,情不自禁的跪伏下去。
紫发灰瞳的女神将鲜嫩的橄榄枝递于苏耶尔的面前:“以【智慧】之名,我祝福您明眸如星,永远都不会被谎言和虚假所蒙蔽。”
茶发棕眸的少年步履轻快的上前,把手中一直拿捏把玩着的一枚金币笑嘻嘻的呈在桌上 :“以【财富】之名,我祝福您永远都被金钱所亲近与喜爱。”
一位又一位的神明依序来到苏耶尔的桌前。他们看起来对于少年依旧坐着的行为没有丝毫的介意——至少表面上是没有丝毫介意的,只是向对方献上自己早就已经准备好的祝福。
“以【丰饶】之名,祝福您所过之处,万物都以最蓬勃的生机赶来觐见。”
“以【爱欲】之名,祝福您受到所有拥有智慧的生灵的喜爱。”
“以【大气】之名,祝福您能够享有自己喜爱的天气。”
“以【医药】之名,祝福您可以活死人、肉白骨,世间诸般事物,都能够在您的手中发挥独特的妙用。”
“以【甘泉】之名,祝福您指尖拂过之处,皆有醴泉涌出,百年不腐,千年不枯……”
苏耶尔几乎要被这些祝福所淹没。
他同每一位神明点头致意,面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礼节性的笑容,同时在心底不无感慨的想,他在今天才算是将云天之上的这些正神们全部都好好的认了一遍脸。
而必须要明确的一点是,无论能力多少、权柄大小,首先,这些存在全部都是神明。其从诞生的本质上,便已经天然的同这世间平庸凡俗的万物拉开了差距。
因此,那些祝福当然不可能仅仅只是一时漂亮的场面话,而是其中真切的蕴含着一位神明的力量。
这一点从诸神的身上所分离出来的、小小的祝福,当然不可能真的让苏耶尔就能够代行某一位神明的权柄,亦或者是从中获得力量;但是它们的存在却让苏耶尔浑身上下都被神光所笼罩,只要看到他,你就立刻能够明白,他的存在——是为世界所爱着的。
或许在某个谁也料想不到的时刻,这些祝福就能够发挥出令人惊讶的作用和价值来。
伴随着最后一位神明的退下,苏耶尔面前的长桌上如今已经是被堆的密密麻麻,近乎没有留下什么空隙。放眼望去琳琅满目、皆是珍宝,每一份都代表着独一无二的祝福,拥有着无可估量的价值。
到此,这一场宴会的最重头的戏剧已经接近了尾声,现在只等最后由托纳蒂乌压轴出场,来做最后的收尾。
而那一直都站在苏耶尔的背后,含笑注视着他的神明也微微的弯下腰来。
苏耶尔感到自己头上一重,是什么东西被对方小心的放在了他的头顶。苏以后,一双手从背后将他轻轻的拥抱住,苏耶尔觉得自己几乎是要被日光花的味道所完全的笼罩包裹在其中。
“苏耶尔,我很高兴能够看到你的诞生。”他听到托纳蒂乌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蕴含着更多的、无比强烈而又浓郁的情感在其中。
苏耶尔并不能够很好的辨别那当中所蕴含的情感,但是这并不妨碍苏耶尔感受到这一份情绪的厚重。
他听到那位尊贵的神明轻声的道出对他的祝福,又像是某种笃定的谶言。
“这整个世界,都将会因为你的降临而感到万分的荣幸与喜悦。”
苏耶尔并没有回头,因此他当然也就没有看到,那站在他身后的金发神明垂下眼眸来,望着他的目光是如此的温情而又珍视。
托纳蒂乌稍稍的收拢了一些自己的手臂,更紧的抱住了苏耶尔,切实的感受着他的存在。
苏耶尔。托纳蒂乌的嘴唇动了动,在心头无声的默念。
你是第六纪元的太阳。
***
本次宴会的最主要的部分,至此便已经全部的、圆满的宣告结束。接下来就是诸神尽情的享有这一次宴会的时间。
有不少的神明——尤其是那些地位与权柄并不算很高的、三等乃至于是四等的小神明们不动声色的松了一口气。
拜托,一直都要在大佬们的面前晃来晃去、并且还要注意着保持仪态,对于他们来说也实在是有些太过于提心吊胆了。
不过,这些低位的神明们解放了,苏耶尔却并没有解放。不如说,想要前来能够同他攀谈一二的神明实在是太多了。
今天他就是这一场宴会当中绝对的主角,就算是托纳蒂乌,似乎也都要退一射之地。
这也就导致了,尽管苏耶尔的内心其实对于这样的名利场并没有多少的兴趣,但是他也不得不端着酒杯,面对前仆后继的想要上前来同他搭话的神明们。
在这样的时候,神明与人类,似乎也并没有什么两样。
又一次的同某位神明碰杯,看着对方心满意的离去之后,苏耶尔举起手中的酒杯轻抿了一口,目光透过澄金色的酒液,打量着周围那些形形色色的神明们。
——然后。
他在某一刻,与一位下等的神明之间对上了视线 。
这原本应该只是一次再寻常不过的对视,一个小小的巧合与意外。按照常理来说,稍后双方便都会将视线转开,都不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才对。
可是有超出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
因为那和苏耶尔对视的神明不但没有挪开自己的目光,正好相反,在苏耶尔的注视当中,这不知名的下等神明的面上露出来了一种由衷的喜悦来。
紧接着,苏耶尔近乎是惊悚的看到,对方的眼瞳当中升起了银白色的雾气,以至于让他的眼睛都有那么某个瞬间看着也像是尽染上了银白。
然后,他的嘴动了动,向着苏耶尔无声的做出口型。
我、主。
苏耶尔:……
苏耶尔:???
他手中原本握着的酒杯都因为过于的震惊而没有拿稳,直接掉落了下去。还是苏耶尔立刻的酒反应过来,手疾眼快的一把接住,才没有真的让什么太过于失态的事情发生,亦或者是引起在场其他神明的注意。
那个神刚刚……喊了他什么来着?!
尽管苏耶尔的失态只在一瞬间,但还是被一直都有在关注他的托纳蒂乌给捕捉到了。
“苏耶尔?”托纳蒂乌轻轻的询问了一声。
“我没事,托纳蒂乌……刚刚只是手滑了。”苏耶尔急忙回答。
托纳蒂乌“嗯”了一声,也不知道就究竟是信了还是没信。苏耶尔略有些忐忑的等待着他的回答,不过在对方的声音响起之前,苏耶尔先等到的事托纳蒂乌抬起手来,在他的额头上轻轻的弹了一下 。
“要专心啊。”托纳蒂乌轻叹着道。
“……我知道啦。”苏耶尔鼓了鼓脸颊,应了下来。
只不过,有和托纳蒂乌的这简短的几句交谈的打岔,等苏耶尔再去找方才哪个下位的末流小神明的时候,却发现对方的眼神清明,并不再有方才那种染在身上的、会让苏耶尔觉得战栗的奇异的疯狂感。
当那个下位神明意识到苏耶尔正在看着自己的时候,从她的面上浮现出了某种疑惑当中混杂着惊喜的神色来。
别管上面的大佬们之间如何过招,对于像是她这样的非常不入流的末位小神来说,能够落入这些上位的神明的眼中就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哪里还有掐高捏低的余地在?
苏耶尔大人怎么会突然注意到她……?
这样的疑惑并不是没有在这个下位神明的脑中出现过,但是她很快就将其抛之脑后 。
就算是对方要在他的身上有所图谋,那也是之后的事情了;对于这个神明来说,如果能够现在就搭上苏耶尔的这一条船的话,那么她立刻就能够从中攫取到好处和利益。
少女外貌的神明的脸上已经因为这样的畅想、以及由着畅想所衍生出来的兴奋而染上了激动的红晕。
苏耶尔的眉头微微的皱了一下,随后很快的就移开了自己的目光。
不对。他想。
这和方才……绝对不是同一个存在。
苏耶尔有一种非常古怪的直觉,或许刚刚发生的事情,就算是这个神明自己都是不知道的。
那应该是某种潜藏在他的身体里面的力量,或者是意识,拥有着极强的同化性与污染性。现在那种力量对这个神明的影响程度还并没有多么的强烈,所以只会偶尔在受到什么东西的引导或者是刺激的时候才会显现。
苏耶尔的思维诡异的停顿了一秒。
等等,等等啊。
这个设定,怎么越是这样说,听起来就越是让人觉得有些眼熟呢?
……这不完全就是克系神明的设定吗!
如果说一开始的时候,苏耶尔只是因为对方突然做出的奇怪的举动而投以关注的话,那么现在,苏耶尔是真的开始担忧究竟都在对方的身上发生了一些什么了。
因为如果他所料没错,这件事情可能 、大概、或许,最后还是能寻根溯源,落到他的头上。
“托纳蒂乌……”苏耶尔拉了拉托纳蒂乌的衣袍一角,在对方朝着自己看过来的时候,向着那个已经失落的错开视线的下位神明的方向示意了一下,“那是谁?”
“嗯?”托纳蒂乌顺着苏耶尔的指示看了过来,目光在那边停留了片刻,随后柔声的同他介绍了那个被苏耶尔所重点关注的神明的身份,“那是黄昏之神,格洛米尔。”
“你看起来对她很感兴趣的样子……是想要去认识她一下,和她成为朋友吗?”托纳蒂乌关心的询问,“或许我可以充当这一场友情开始的见证人。需要我帮你牵线介绍一下吗?”
他在这样说的时候 ,有些惊讶的发现自己的心头升起了一些微妙的、并不能够算是欢喜的情绪。这样的情绪的出现的十分的突兀和没有来由,就连托纳蒂乌自己都忍不住为之感到了惊讶。
他无法理解这样的情绪出现的缘由。苏耶尔能够拥有自己的朋友圈和交际圈,这是一件好事,他理应为之而感到高兴才对。
但是这种无缘无故生出来的不悦,又是从何而来?
好在苏耶尔很快的就给出了回应。
“不,暂时并不需要那样做。”苏耶尔对于托纳蒂乌这种过于的关心有些哭笑不得,不过并不觉得排斥和讨厌,“我只是突然生出来了一点点的好奇而已。”
他朝着托纳蒂乌比划了一下:“嗯,一点点。”
这个回答很好的抚平了托纳蒂乌心头刚刚升起的那一点不悦,他轻轻的笑了笑,看起来还是如同平日里一般的温柔的模样。
“这样啊……”托纳蒂乌轻声的感叹着,“我并不会干涉你的交友,只要你自己喜欢就好。”
“但是,如果你在拥有了自己的朋友之后,愿意将这样的好消息同我分享一下的话……我会非常高兴的,苏耶尔。”
“当然。”这并不是难以达成的要求,因此苏耶尔答应的非常爽快,“如果有那样一天的话,我保证你一定会是第一个知晓这个消息的,托纳蒂乌。”
托纳蒂乌面上的笑容就更灿烂了一些。
“我很高兴你这样信任我,苏耶尔。”
在银发的少年看不到的地方,有一个指甲盖大小的、金色的光芒所构筑的符文一闪而过,同时在他和托纳蒂乌的手腕内侧亮起,随后又很快的消失不见。
契约已成,无论是谁,都不能够违背。
苏耶尔对于“神明”的了解终究还是太过于稀少和流于表面,至少现在的他还尚且没有意识到,对于神明来说,出口的每一句话、每一个承诺都是字斟句酌之后的产物,因为他们存在本身就相当于是世界的一条规则的具现化。
由他们口中说出的话语,即便是无意,也天然的就带上了约束的效力。而这一份结果,则由世界见证和记录。
如果苏耶尔之后食言了的话……那么托纳蒂乌会知道的。
他这样做并不是为了冒犯到苏耶尔的隐私,也不是想去限制苏耶尔的交友自由。只是苏耶尔毕竟还是太过于稚嫩和年幼了,托纳蒂乌担心他会在外面被人三言两语的就骗的连帽子都不剩,所以才会出此下策。
他不会做什么,只是想帮苏耶尔把把关。如果苏耶尔交到的是很好的朋友的话,那么托纳蒂乌会为他感到高兴并且递上由衷的祝福;但倘若有谁接近苏耶尔的目的并不单纯,那么托纳蒂乌也必然会让对方知晓何为雷霆之怒。
金发的神明眼底有一闪而过的暗色,让那一双原本应该是有如黄金一般闪耀的眼眸当中都染上了几分的阴霾。
嗯,最好还是不要有人那样做吧。
不然的话,他也是会感到很困扰的。
如果可以,托纳蒂乌并不希望自己在苏耶尔心目当中的形象受到任何的损坏。
***
很少有人知道,在【明日之庭】当中还有这样的一处地方。
它位于整个【明日之庭】的最深处,是轻易不会被触碰到的密所。而在这里所关押着的全部都是被判定为对帝国会产生极大的危害的、神秘侧的罪犯。
越是往深处走,代表着牢笼当中所关押的罪犯也就越危险,同时也越需要防范。
而现在,有一个披着斗篷,手中提着一盏提灯的青年匆匆的在这排成数列的牢狱当中前行。
他最后在某一间牢房门口停了下来,透过铭刻有特殊的限制与加固符文的栏门,看向被关押在里面的那个青年。
青年有着微长的黑发,一双灰绿色的眼睛。他的双手都被用最坚固的镣铐固定住,再以锁链牵制着吊了起来,让他整个人被以一种非常不舒服的方式限制住。
在青年的身上有着大块大块的血迹,在那久不见日光的苍白皮肤上斑驳的点缀着,看上去像是一副惊悚但又瑰丽的画卷。
“艾格.威尔逊,原【智慧殿堂】下属三级神眷者……”男人念出了犯人的名字,“你依旧不肯供出自己如今在为谁做事吗?”
“【智慧殿堂】已经宣布要除去你的名字,你自此之后再不能以【智慧】的信徒自称。如果你还是执迷不悟的话,接下来我们将不再留手,必然会给予你更严重的刑罚。”
“哈。”从栏门后传来了艾格轻飘飘的声音。
“除名就除名好了……难道以为我很在意吗?”
他所信奉的,也并非是那徒有【智慧】之名的伪神啊。
第040章 第 40 章
窃火(三十四)
距离艾格不慎落入了【明日之庭】的陷阱当中, 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天了。
三名[鬣狗]的失踪并不是小事,尤其是[鬣狗]最近也实在是有些过于的命途多舛。
前有被调去收割塞卡尔德家的那一支[鬣狗]全部死亡,但甚至连尸身都没有办法收敛, 并且还因此同【丰饶之馆】结下了仇怨;后有这三名[鬣狗]直接失联, 实在让人心头一跳。
尽管[鬣狗]是作为【明日之庭】、以及帝国政要手中的刀来行动的, 但这并不代表着[鬣狗]就是能够随意的使用和丢弃的消耗品。
正好相反,[鬣狗]相对来说才是真正的稀缺资源。
因为一方面, 作为[鬣狗]对于本身的神眷等级、实战能力、个人的身体素质以及忠诚程度都拥有着不低的要求;而另一方面,能够成为神眷者这件事情本身便已经是人上人,很少有谁会愿意再将自己置身于险地当中, 并且为此而弄脏自己的手。
只有极少数的人, 奔着在担任过[鬣狗]之后相比起其他人所更容易得到的权势、财富和地位, 亦或者是要借由这样的方式来磨练己身,才会选择加入[鬣狗]当中。
比如那个曾经和苏耶尔有过一面之缘,如今已经被夏利小少爷给炼制成自己家庄园的炼金人偶之一的[鬣狗]的小队长的少女 ,丰饶女神为自己预备挑选的容器。
如果没有出现那一场意外的话, 那么这位圣女小姐应该预计再过上一两年就会从[鬣狗]当中退下, 然后接掌【丰饶之馆】的大权。
虽然说作为刽子手这件事情并不光彩,甚至说出去也会对名声有污并且招惹仇家, 但是无可否认的一点是, 在威洛德纳帝国当中, 曾经作为[鬣狗]的经历就像是军功一样可靠并且充满底气。
对于很多想要快速上位和攒资历的人来说, 成为[鬣狗]是他们的不二首选。
所以,每一位[鬣狗]的存在都是弥足珍贵的。再加上才刚刚折损了那么多的[鬣狗], 眼下这三名[鬣狗]成员的失踪当然也被无限的放大, 并且摆到了面上来。
由于阿尔菲斯那边一直都风平浪静,没有生出什么事端来, 无论是[鬣狗]还是他们背后站着的那些人都不好直接找上门去询问,因此只好在【明日之庭】当中设立下这样的陷阱。
显然,这次的[鬣狗]失踪事件被又一次的算到了塞卡尔德家、以及阿尔菲斯的身上。
虽然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样的推断也不能够完全算是错就是了。
总而言之,其实做下这样的决定的人自己都不确定这样是否真的能够起到作用。好在这样的守株待兔终归还是起到了作用,这可不就是把艾格这一只大肥兔子给直接捕获了。
只是,这个黑发绿眸的青年却实在是出乎了众人的意料。
他拥有着同其那看上去仿佛病痨鬼一样的外表完全不符的力量,银色的小刀在他的手中被玩的出神入化,几乎让人难以相信他居然是【智慧】的信徒。
这根本不像是【智慧】的途径所能够赋予的力量吧?!
在付出了极大、并且惨痛的代价之后,他们终于制服了这一头凶兽,并且将其关押在了【明日之庭】当中专门的、针对神眷者而特意准备的牢房当中。关于艾格的信息也很快的就全部都被摆在了负责这件事情的人的案前。
然而到此为止,事情不但没有变的清晰起来——正好相反,却是更加的扑朔迷离了。
因为即便是他们都快要被艾格的过往给调查个底朝天,也没有能够发现他和塞卡尔德家有任何的联系。
唯一少到可怜的情报是数月之前,塞卡尔德家那一场几乎邀请了伦底纽姆半数的名流的盛大的葬礼上,似乎有人曾经目睹过有长相接近艾格的人出现——但这一点仍旧存疑,并没有被完全证实。
而除此之外,双方便再无交集。
这件事情的负责人坐在桌前看着那一份调查报告,几乎都快要把自己的头发给揪秃了,也没有能够从中得到任何的解决方法来。
好崩溃,好想死。
负责人的内心发出了凄惨的悲鸣。
而且艾格的嘴巴出乎意料的严实,无论他们采用什么样的方式——威逼也好,利诱也好,甚至是刑讯也好,这个男人都只会面上挂着无所谓的笑容,反正是一个有意义的字都别想从他的嘴巴里面听。
这样的硬茬子实在是令人犯难……他们又不可能真的让对方死了。
倒也不是没有尝试过让神眷能力是精神方面的神眷者来尝试一下,但是……
想到这里,负责人忍不住闭了闭眼睛。
一连三个人,全部都疯了。
而那个男人依旧是面上挂着薄凉又嘲讽的笑容,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只是与那一双灰绿色的眼眸对视,都会让人觉得无端的生出一种从脚底一直窜到天花板的可怖寒意来。
这一切的种种加在一起,甚至会让负责人忍不住生出种古怪的错觉来。
他们或许的确是抓捕了对方。
可是,他们真的抓住了对方吗?
无奈之下,[鬣狗]方面只能够先将对于艾格的审讯暂停搁置,把对方锁在这绝无可能逃离的牢笼当中,之后预备着再做其他的打算。
有这样的前提在先,那么现在提着灯出现在艾格面前的这个男人很显然就完全是出自于自己的个人意愿才会来到这里的,其行为本身都已经是触犯了戒律。
艾格也明白这一点。因此他掀了掀眼皮,看向对方,笑了起来。
“你真是一个无趣的人。”黑发青年的声音听上去就像是大提琴一般低沉而又优雅,但是他说出来的话显然并不像是他的声音一样的动听,“如果你来找我就只为了说这个,那么你不会得到任何你想要的东西。”
提着灯站在栏门外的男人哼了一声。他像是对于艾格会给出这样的说法早有预料,因此也并不为没有得到满意的回答而动怒。
实际上,他今天晚上避开了人群,悄悄的来到这里,自然是有着另外的谋算。
男人和艾格一样,同样是三级的神眷者。只不过,这个男人所信仰的并非是一些大众的、信徒广布的神明,而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极为不起眼的小神。
【黄昏之神】格洛米尔。
诚然,信仰【黄昏】所能够得到的力量与地位并不能够像是信仰其他的一些更为尊贵的神明一样繁多和高贵,但是男子并不介意。
“信仰”原本就是一件极为私人的事情,如果在决定信奉某一位神明之前先想到的事满脑子的算计的话,那么根本不可能得到来自神明的垂眸。
而男子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当然也是出自于【黄昏】的授意。
需要明确的、非常悲伤的一点是,并不是所有的神明都会拥有数量众多的、位高权重的信徒。
就算是神明当中也是存在着金字塔效应的,那些和人类的生活越息息相关的——比如【丰饶】、【智慧】、【财富】这一类的神明,当然就更容易受到人类的追捧,而反过来他们的力量也会因为信仰变的更加的强大。
像是【黄昏】这样可有可无的神明,对于人类来说,当然也就是可有可无的信仰。
所以黄昏之神其实并没有太多的信徒,这无疑更显得已有的信徒的弥足珍贵。她会和自己的每一个信徒之间都保持较为紧密的联系,听取他们的祈祷与愿望,并且偶尔给予回应。
嗯,比起高冷的连自己的一级神眷者都不一定搭理的许多神明来说,【黄昏】的这个服务态度真的已经是非常的到位了。
为了笼络信徒,可以说当真是用心良苦。
而也正是因为这种紧密的联络,让黄昏之神知晓了艾格的存在。
她对此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而作为一名合格的信徒,在发现自己的神明居然对这件事情感兴趣之后,男子当然也就非常卖力的搜肠刮肚,将自己知道的和艾格相关的情报全部都和盘托出。
通过他的讲述,黄昏之神敏锐的从这当中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你说的那些疯掉的人类,这可不是【智慧】的眷顾能够做到的事情。】黄昏之神的声音当中掺上了几分的激动,【任何一位正神的力量都不可能造成这样的效果。】
黄昏之神近乎笃定的做出了定论:【这是只有邪神才能够做到的事情。】
黄昏之神的内心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起来。
人类和神明之间的距离实在是太遥远了,因此对于神明的种种隐秘也都不甚至了解。
所以他们自然也很难知道,神明会陨落,会换代,同样还能……相互吞噬。
只不过,如果放任神明之间相互吞噬蔚然成风的话,实在是不利于世界的稳定;因此早在数不清的年月之前,第五纪元的【太阳】就已经有感于此、并且向着所有的神明都下达了指令,禁止众神之间相互吞噬 。
一度有本性凶戾的神明意图挑战这一禁令,甚至不惜为此掀起神战。当然,最后的结果不出任何意料,当然是【太阳】绝对的胜利。
这部分神明自此被打入地之下,不被允许从邪神之里当中离开,世间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他们的名号。
正神与邪神的区分,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尔后是万物演变,走过了无数次的更迭。黄金时代的百族林立,白银时代的龙族独霸,青铜时代的精灵集权,英雄时代的人类与诸神并肩而行,四次大洪水将过往的一切都抹去,再无痕迹。
直到最后,直到现在。
这是只属于人类的世界与时代,神秘的存在被削弱到最低。
或许是因为托纳蒂乌在天空中长久的观测与考量,最后认为神明不应该太多的插手凡俗之间的事务的缘故,最后,这位居于权与力的最高点的众神之主谨慎的定下了书写在世界的法则当中的制约。
神明来到位于天和地中间的这一片脆弱空间里的权限被完全关闭,即便是托纳蒂乌自己也在被限制之列,没有例外。
人类能够通过信仰得到一部分的神明赐下的力量,但是相对以往的数个时代来说太少太少,即便是最弱小的神明对于人类来说也是难以触及的存在,抬手间就能够让人类湮灭。
一般来说,神明之间相互进行吞噬,只能够吞噬和自己同属性的、位格最为相似的神格,但是黄昏之神偏偏是一个意外。
因为她是暧昧不清的黄昏,同时介于光明与黑暗之间。哪一边都可以融入,哪一边都能够拥有一席之地。
这就很微妙了。
因为这代表着,无论是正神还是邪神,无论其神格的本位同黄昏之神之间是否有什么密切的关联,她都能够将其同化,成为自己的一部分——只要她真的能力足够,能够争夺到一个可以吞噬的神格的机会。
然而这个故事的悲伤也正在此处。一方面 ,黄昏之神并不敢公然的去违背【太阳】定下的规则;而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黄昏之神本人的实力实在低微的令人不忍直视,更遑论是去夺取一枚神格了。
可是眼下,黄昏之神巧妙的发现了这当中的一些自己可以钻营的点。
首先,通过自己的信徒的描述可以知晓,那个被押入了监牢、他所负责看管的对象,其所信奉的必然是一尊邪神。
而以黄昏之神所知,寻常的邪神的行事不会这样的鲁莽和放肆。祂们深知人间是被天之上的正神所时常注视着的地方,因此平日里无论是在人类当中宣扬自己的信仰也好,还是蛊惑信徒也好,都绝不会做的如此明显。
因此黄昏之神的心里也多少有了些数。
会如此横冲直撞,而丝毫不考虑后果,也没有想过这样的行为是否有些太过于扎眼的,只会是刚刚才诞生,对于很多规则都尚还不甚清楚,但同时又有一份天真与鲁莽的,新生的邪神。
当意识到这一点的那一刻,黄昏之神的内心几乎是瞬间就变的火热了起来。
一个新生的邪神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天之上甚至都还不知晓祂的存在与名号,意味着祂还很青涩稚嫩,无论是力量还是权柄都没有的发育到最成熟的时候。
意味着,祂是可以被无声无息的吞噬掉的,并且不会引起任何的注意。
这简直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黄昏之神认定,自己再不会有比这一次更为接近的,能够吞噬掉另外一个神明的机会。
她没有办法拒绝这样的诱惑。
天之上神明众多,而即便是在祂们当中,黄昏之神也都是最低微的那一批存在,连带着在人间的信徒与信仰都寥寥无几。
如果不想办法去为自己争取一把的话,那么她这一生都注定只能够在最底层挣扎!
而黄昏之神当然不可能愿意接受那样的结局 。
现在终于有一个能够逆天改命的机会,她牙一咬、心一横,决定还是得为自己的未来去努力拼搏一次。
所以,在黄昏之神的指示下,她的这名忠实的信徒才会不顾【明日之庭】的禁令,以及这样做可能会拥有的危险,在夜深人静的晚上避开人群前来这里。
如果艾格以为男人只是要来继续白天的审问,意图从他的嘴里面撬出一些什么东西来的话,那可就当真是大错特错了。实际上男人根本不关心那些东西,他想要做的,只不过是顺着黄昏之神的命令,去做一些事情。
至于这些事情可能引起怎样的后果和影响,男人并不关心,也不在乎。
他打开了紧闭的栏门,走了进去,将自己手中的提灯暂时先挂在了一边的墙壁上。
然后,这个男人从自己的衣服里面掏出来了一把锋锐的小刀。
其实说是小刀,那看上去更像是手术刀……或者解剖刀。艾格并不太清楚这当中的分类。
他看着男人,弯了弯唇角,但那一双灰绿色的眼瞳当中依旧是晦暗而毫无高光的。
“我还以为今天的刑罚已经结束了,你们至少要明天才开始。”艾格叹了一口气,“算了,你随便吧。”
他看上去像是对即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都没有多大的情绪波动,那些可能会降临的苦难与疼痛在青年这里似乎也不过是十分寻常得、根本无需为之感到大惊小怪的事情。
就连死亡,也并不在他所畏惧的范围之内。
也正是因为这种滚刀肉一般的态度,才会让[鬣狗]对于艾格的审讯有些束手无措。
甚至,其实有些参与了审讯过程的人,内心深处都悄然滋生出了一些连自己都不一定察觉到的、隐秘的恐惧来。
即便被那样对待也能够依旧像是没事人一样保有乐观且无所谓的态度,森之兀自能够笑出声……这家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啊?!
男人的修养功夫显然并不是很到家,面对艾格的话,他的眉狠狠的皱了皱,但终究还是憋住了不发一言。
他沉默的上前,用手中的刀划开了艾格胸前的衣服,露出了其下一整片的光滑的肌理。
银白色的刀拥有着超乎想象的锋锐,伴随着滴滴答答的鲜血,很快就已经开出了符合男人需求的“入口”。
而硬生生的受着这样的疼痛的艾格却只是动了动自己的手腕,在听到了铐住自己的锁链的晃动声之后,他的嘴角向下撇了撇,露出了非常无趣的神色。
艾格并非没有痛觉,但是他很难真切的像是旁人一样感受到“伤害”所带来的痛苦。
毕竟,就算在苏耶尔的要求下,行事举止再怎么的像是人类,其内里的本质,终归只是一团自遥远的星空之外所被召唤而来的伪装之物罢了。
——这一份游刃有余与漫不经心,在某一刻戛然而止。
“……你要做什么?”青年的声音里面无端的染上了几分惊怒的意味在其中。
而将手伸进他的胸膛的男人的面上,则是露出了某种笑容来。
他的手已经搭在了艾格的心脏上。
艾格原先一直都不甚在意的那种悠然的态度终于是退去了。他看向自己面前的男人,而从他的喉咙当中所溢出来的声音听上去也已经逐渐开始同人类相去甚远,而是在其中混上了另外的某种混响。
“停止你的行为!否则你一定会为此而后悔,并且付出代价的!”
这其实是艾格难得给出的忠告了,然而在男人眼中这不过是艾格色厉内荏的证据与表现。他的笑容逐渐的向狰狞的方向转变,而手下也用力的握住了什么——那是艾格的心脏。
同时,也是黄昏之神指名所要的东西。
她需要藉由此来展开自己的吞噬计划。
男人毫不迟疑犹豫,狠狠的抓住艾格的心脏往外一拽,眼见着打的居然是要将对方的心脏给直接的、整个都拽出来,然后活生生挖走的主意。
艾格终于不能够保持像是先前那样的平静了。
“……无论你背后指使的人是谁。”艾格说,“停下来!这不是能够被轻易触及的领域!”
然而男人显然并没有将他的劝告当做是一回事。
那一颗心脏很快就被男人捧在了手中,像是在捧着什么珍贵的至宝。他的脸颊上染了血迹,但是本人对此却丝毫不在意并且表现出了一副过于兴高采烈的模样。
“终于……得到了……”男人的声音里是轻易就能辨别出来的喜悦,“格洛米尔女神,我——”
他的话没有能够说完。
因为从他所面对着的、那胸膛被破开并且露出一个失去了心脏的空洞的青年体内,有无数的如同章鱼触手一样的东西从其中喷涌了出来,每一根肢体的末端都生着锋锐的尖牙,分明应该是柔软的外表却又呈现出一种恍如昆虫的外甲一样的质地。
男人的脑中“嗡”的一声响,直面如此可怖而又混沌的东西在一瞬间给他造成了难以用数值估量的污染……他的眼球从眼眶里蹦了出来随后“boom——”一声爆炸开,身体擅自开始扭曲,四肢呈现出一种古怪的柔韧,如同橡胶。
而那一直都注视着这里、与男人的意识紧密相连的黄昏女神也在自己的神宫当中发出了一声足以划破耳膜的尖叫。
她踉跄的后退了几步,随后再也没有办法支撑住自己的身体,摔倒在了地面上,整个身躯都开始不住的颤抖,在地上痛苦的翻滚。
黄昏女神抬起手来,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但是看她的动作,那更像是一种近乎要把自己的眼珠都给整个扣挖出来的力度。
从她的口中开始发出奇异的“嗬嗬”的声响,偶尔会发出一声凄厉惨叫,但是又很快止熄了下去。
最悲哀的事情是,她实在是太弱小、也太为不被人所注意了,以至于就算她的声音已经足够惨烈,也没有谁来查看一二。
在黄昏女神的身体与意识的深处,那一颗凝聚了她全部的位格与力量的神格当中,正有如烟如雾的丝丝缕缕的银色升腾,缓缓的填充满整颗神格。
这个过程持续了很久。直到最后,一切都安静的沉寂了下去,而在这一片银白色的雾气当中,有一只像是泡泡,又像是眼睛一样的东西在其中猛的睁开。
而在【明日之庭】的监牢内,在那汹涌的、奔腾的、逐渐的将男人的躯体彻底的包裹住的不可名状之物当中,曾经属于名为“艾格”的个体的声音响了起来,其中充斥着某种痛苦与绝望。
“……完了。”
这下他之后要怎么才能和苏耶尔大人交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