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地狱
现场一片混乱。
镇上居民看到陶念巧被囚禁在莫家五金店的仓库地底下, 都不敢置信地开始议论。
“造孽哦,一个十五岁的孩子被关在地下,足足关了五年, 像个活死人一样。”
“你看看, 人都折腾成啥样了?瘦得跟柴火棒一样!”
“这是亲妈干的?禽兽不如啊。”
池菊香忽然想起赵青柳, 恨得牙痒痒, 带人冲进莫家, 一把揪住赵青柳的头发, 一路拉扯到了五金店仓库,上去就是几个大嘴巴子。
“不要脸的贱妇!”
“亲生的女儿,你也能下得了这样的毒手!”
“死了也会下地狱, 放到油锅里煎!”
字字泣血,恨不能把眼前这个女人生吞活剥。
陶家坪的村民也恨毒了赵青柳,好好的一个大闺女,明明有着光明的前途, 却被赵青柳这个亲妈囚禁在地底下, 只要一想到这五年里她有可能逼巧妹做的事情, 个个后背发凉。
其中一个婶子冲到赵青柳面前,一口唾沫吐到了她脸上,抬手抓住她头发狠命一扯, 硬生生薅下一绺头发:“猪狗不如的东西!”
赵青柳整个人都是懞的, 脸皮发麻,头皮生疼,但这一切都抵不过丑事被众人发现的恐惧感,她忽然挣扎着爬了起来, 死命扑到陶念巧身边,哀哀痛哭:“巧妹, 我也是没办法,我也是没有办法啊!”
陶念巧乍见天日,眼前一阵发黑,根本没办法站立。
她靠着冯晓玉怀里,身体一丝力气都没有,勉强坐在仓库地板上,贪婪地喝着热心居民递过来的糖盐水补充体力。
赵青柳还没靠近陶念巧身边,就被孙羡兵拦住,只得伸出手来哀求:“巧妹,你放过妈妈,放过妈妈吧。”
陶念巧缓缓抬起眼来,目光直勾勾地看着眼前这个头发散乱、头皮带血,脸颊红肿的疯女人,嘴唇微张,一口水喷了出来,喷了赵青柳一脸。
“逼着我给你丈夫生儿子的时候,你放过我了吗?”
此话一出,众皆哗然。
镇上居民都知道莫良材一心想要生个儿子,但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丧心病狂到绑架当时才十五岁的继女,强迫她为自己生儿子的地步!
一时之间,口水、臭鸡蛋、菜叶帮子……流星一般全都飞向莫良材、赵青柳这一对恶夫妻身上。
“恶心!”
“无耻!”
“丢尽了我们镇的脸!”
“把他们抓起来,枪毙一百回!”
池菊香更是气得发抖,一颗心疼得无法呼吸。
她一手养大的孙女儿,她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巧妹,才十五岁就被赵青柳这个毒妇残害!
五年来,池菊香无数次经过赵青柳家门口,却从来没有想过巧妹会关在那暗无天日的地窖里,忍受着莫良材那个贱种的虐待。
“我要杀了你!”
“我要杀了你们!”
池菊香抄起货架上一把铁锤,抬手就要砸死眼前这对狗男女。
夏木繁眼疾手快,拦腰抱住池菊香,夺下她手中铁锤:“老人家,不值得!为这样的人脏了手,不值得啊。”
池菊香被夏木繁抱住,迎上她那双充满悲悯的眼睛,不由得悲从心起:“可是,我的巧妹,就这样……五年啊!这是五年啊!”
夏木繁温声安慰:“放心,法律会惩罚他们。您现在最重要的,是陪在巧妹身边,把她的身体养好。她才二十岁,一切都有可能,是不是?”
池菊香嘴唇哆嗦着,胸脯因为激烈的情绪而上下起伏着,她定定地看着夏木繁,良久才平静下来,缓缓放下双手,站直身体,点了点头:“是,杀人偿命咧。我得活着,活着陪我的巧妹。”
莫良材、赵青柳被吓傻了。
当池菊香手执铁锤冲过来的那一刹,那拼着性命也要结果了他们的气势,把莫良材和赵青柳震慑住。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一个平时里和善的农村老太太,竟然会爆发出那样的力量,仿佛一个夺命鬼差一般,令他们面色煞白,身体不可控制地颤抖起来。
一滩黄水,从莫良材的身下流了出来。
一股尿骚味袭来,所有人都后退了半步,捂着鼻子嘲讽。
“吓尿了?”
“怂货!”
“孬种。”
“只晓得欺负女人,屁用都没有!”
赵青柳倒是没有这么狼狈,她左右张望着,突然想到了什么,大声喊了起来:“我是被逼的,是他们逼我!”
夏木繁走到她面前,低头问:“他们是谁?”
赵青柳指着莫良材:“他,还是他爸妈,他们逼我,我也是没办法。”
夏木繁转头看向柴哲:“麻烦你了。”
柴哲点点头,带人走进莫家,把莫良材的父母也铐了起来。
柴哲对处理这类公共突发事件很有经验。
五金店被封,议论纷纷的村民、镇上居民都被劝回,陶念巧与池菊香送往县城人民医院救治。
莫良材、赵青柳以及知情的莫家父母被带上警车,和夏木繁这一行人一起前往市公安局。
至于那条立了功的大狼狗,则被柴哲牵回了派出所。它的主人全都被抓,短时间内是回不来了,这狗训练好了养在派出所后院看家护院,倒是一条好的出路。
坐回车上,夏木繁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下来,靠在椅背上,长吁了一口气。
幸好,陶念巧还活着!
孙羡兵难掩神情间的兴奋,刚一落座就转过身来,一双眼亮闪闪地看着夏木繁:“夏队,你太厉害了!没想到那条大狼狗派了大用场!”
冯晓玉一把抓住夏木繁的手:“夏队,你简直太帅了!那么隐秘的地窖,要不是有那条狗领路,根本发现不了。”
龚卫国美滋滋地说:“咱们又破了一个悬案,这回方处再也说不出别的话了。”
虞敬发动车子,稳稳地顺着镇上道路往前开,嘴角带着一丝笑意,虽然没有说话,但看得出来他心情很好。这一天奔波,终于有了结果,而且还是一个相对比较好的结果,真的是太好了。
面对队友们的夸赞,夏木繁抿了抿唇:“虽说救回了陶念巧,但审讯还是一个力气活啊。”
莫良材夫妻绑架、囚禁、强间幼女,莫良材的父母包庇、协助,四个人罪责难逃。但是如何让他们认罪伏法、行教育警示作用,还需要进一步的审讯。
证据确凿,双方交锋还真就是个力气活。
龚卫国一拍胸脯:“要不,这回的审讯就交给我吧。”
孙羡兵也紧跟其上:“刚才在五金店里,那两个痛哭流涕,都吓尿了,让他们认罪倒是不困难。夏队你这回辛苦了,这种力气活就交给我们吧。”
夏木繁想了想:“好,那这回的审讯工作就交给你们,晓玉负责笔录吧。”
龚卫国、孙羡兵和冯晓玉齐声应道:“是!”
窗外景色不断变幻,道旁的梧桐有新芽绽放,星星点点的绿色,让夏木繁的心情也好了许多。
希望陶念巧能够像这梧桐一样,即使历经寒冬、叶子落尽,依然能够在春风拂过之后,绽放出新芽。
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莫良材、赵青柳很快就交代了一切。
五年前的七月,莫良材与赵青柳到县城进货,途经陶大壮的米粉店,原本想要进去吃碗米粉,顺便在陶大壮面前显摆一下,没想到遇到陶念巧被赶了出来。
陶念巧低着头,神情颓丧,但身形苗条,背影娉婷,莫良材忽然心一动,脑子里冒出一个龌龊的念头。
赵青柳先开始并不愿意,但架不住莫良材劝说,又想到自己一直生不出来,公婆都说要把她休了,给莫良材再娶个更年轻的回来,权衡利弊之后便同意了。
两人开着车悄悄跟在陶念巧身后,看她到了县一中,站在围墙外发呆;看她摸了摸口袋,放弃去汽车站,而是走上回冀阳镇的道路。
等到路上无人,莫良材将车停在陶念巧身边,赵青柳唤她上车,假意说想通了决定资助她继续读书。
陶念巧一心想要读书,眼前这个人又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她丝毫防备都没有,顺从上了车,却不知道这一去就是地狱。
莫良材为自己辩解。
“我没强迫她,也没虐待她,她来了我家之后什么也不肯吃,又是吵又是闹的。警察来家里调查过几回,我也怕啊,只能把她藏起来,就挖了个地窖。”
“我对她挺好的,她说要念书,我还帮她到县城的新华书店把高中三年的课本都买了回来。”
赵青柳满心的委屈。
“我是她妈妈,生她养她,让她帮我生一个儿子,很难吗?偏偏这丫头精乖得很。十六岁才来月经不说,硬生生把自己饿成一根藤,别说什么生儿子,连月经都长期不来,生个屁!”
“本来我和她说好了,等她生了儿子就让她回家,是她不听话,活生生把一年时间拖成了五年。”
莫良材的父母更是奇葩。
“自古孝为先,赵青柳那个贱人生不出来,让她女儿来生一个,不是应该的吗?”
“这怎么是绑架?那丫头是赵青柳生的,留在家里住段时间怎么了?我们没缺她吃喝,是她自己不肯吃!”
龚卫国拍桌大吼,大嗓门震得审讯室的门都在抖。
“人证物证俱全,休要狡辩!”
“非法拘禁,三年以下。”
“拐卖妇女,五年以上十年以下;有相关加重情节的,十年以上或无期;情节特别严重的,处死刑!”
“违背个人意愿,强行发生性.行为,这是强间罪,三年以上、十年以下。陶念巧年方十五,属于未成年,性质尤其恶劣,从重处罚,可处十年以上、无期或死刑!”
“协同、包庇犯罪,同样也跑不掉!”
莫良材越听,额角冷汗越多,听到龚卫国一口一个“无期”、“死刑”,整个人完全慌了神,再也顾不得为自己辩解,瘫坐在审讯椅上,高举着双手哀求:“警察同志,我认罪,我老实交代,我知道错了,我给陶念巧磕头下跪,行不行?只求你们别枪毙我……”
赵青柳没想到警察根本不考虑她与陶念巧之间的母女关系,什么三年、五年、十年、无期,吓得六神无主,整个人像没骨头的,从审讯椅中滑了下去,要不是女警将她拎起来,恐怕她整个人要躺倒在审讯室冰冷的地板上。
她喃喃自语:“她是我肚子里生出来的,这也要判刑吗?”
莫家那两个老人别看平时挺横,但面对警察的怒火变得无比老实。他们以为这一切都是儿子、媳妇干的,和他们没有关系,没想到现在不仅儿子可能要被枪毙,连他们两个老家伙也要坐牢,双腿似筛糠一般哆嗦着。
“不过是想生个孙子,怎么就成了这样?”
第202章 三年
一个月之后, 陶念巧抱着米汤和奶奶池菊香一起来到市公安局。
夏木繁接过池菊香双手送来的锦旗,看着上面写着的“神勇破案”四个大字,嘴角上扬, 心情很愉快。
能够帮到一个坚强、聪明的女孩子, 让她重新开始生活, 真的很有成就感。
十五岁的陶念巧在知道赵青柳的打算之后, 一开始惶恐、哭泣、反抗, 但当她冷静下来, 明确根本没办法凭自己的力量从莫家逃不出去之后,她便开始思考对策。
陶念巧宁死也不愿意为莫良材生儿育女。
她不相信赵青柳说的只要生下儿子就放她自由的鬼话,一旦生下男婴, 恐怕她命不久矣。
陶念巧想到初中生理卫生课上,老师说过女性孕育需要的一些条件,其中就提到过,如果没有一定的脂肪, 女性很难产生健康的卵子, 生育功随之受到影响。
陶念巧是个非常好的学生, 听讲很认真,她清楚地记得老师提到过19%这个比例,但是她不知道如何测定这个比例, 只能尽量节食, 把自己饿瘦一点。
因为营养没有跟上,陶念巧直到十六岁才来月经。
后来的四年里,陶念巧极其瘦弱,月经经常不来, 这代表她排卵很少,自然无法孕育健康的孩子。
通过这种极端节食的方式, 陶念巧并没有如莫良材所愿怀孕生子,但也瘦得可怕。
不过,好在陶念巧年轻,身体恢复的很好。一个月的时间过去,她的脸上养出了一些肉,原本骨瘦如柴的身体也有了女性的曲线,只有那过分苍白的皮肤还记录着曾经暗无天日的地窖五年。
池菊香扯了乔妹一把,两人扑通一声跪在夏木繁面前。
夏木繁忙弯腰伸手,将两人搀扶了起来:“人找回来了就好,不要这样。”
池菊香双目噙泪:“夏警官,你帮我找到了巧妹,又把那些坏人都抓了起来,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你就让我给你磕个头吧。”
陶念巧的眼神里透着一分坚毅:“夏警官,是你把我背出了那个地窖,让我远离那担惊受怕的日子,你就是我的大救星,是我的再生父母,你就让我给你磕个头吧。”
夏木繁看着陶念巧:“你把日子过好,就是对我最大的感谢。”
陶念巧重重点头:“会的,我一定会。这五年里我什么都没干,就是学习高中三年的课本,语、数、外、政治、历史、地理……除了英语我不会念,其余的我都把课本读了一遍又一遍,每一页我都能背下来,每道题我都会写。县一中也接受了我的复学申请,马上就能插班进高三文科班。”
冯晓玉在一旁听了,惊喜地问:“巧妹,你打算今年高考?”
陶念巧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是啊,今年我想试试看。今年要是考不上,那就复读一年,再考。”
只有三个月的时间,陶念巧也没有信心能不能考出高分。但是这五年来她每天都在自学,心心念念都是参加高考,考上好的大学,走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那个地窖虽然囚禁了她的身体,但她的心神却一直在书海中徜徉,她的梦想也从来没有改变。
夏木繁看着陶念巧那双亮晶晶的眼睛,伸出手在她肩头轻轻拍了拍:“我相信你可以,加油!”
得到夏木繁鼓励的陶念巧笑了:“嗯,谢谢,我一定加油。”
龚卫国等人也没想到陶念巧这么有志气,刚从医院出来就马上提交了复学申请。都纷纷为他送上祝福。
“陶念巧。加油啊!”
“我们等你的好消息。”
“你肯定能考上好大学。”
听到大家的祝福,池菊香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不住嘴的说着“谢谢!谢谢!”从布袋子里掏出糖果往每一个警察口袋里塞。
受这份喜悦的感染,公安局警务大厅的警察都没有拒绝老人的好意,微笑着接过糖果,冲着夏木繁竖起了大拇指。
给池菊香提供消息的肖远峰也过来凑了个趣:“老人家,我没有说错吧?”
池菊香一把抓住肖远峰的手,兴奋地连连点头:“肖警官,谢谢你!你没有说错,夏警官真的帮我找到了乔妹,你们警察同志都是好样的!”
自此,特别行动队擅长寻人、侦破失踪悬案便传开了。
“那个女孩失踪了5年,当地派出所花了几个月的时间都没找到,最后只能以人口拐卖结案,没想到夏木繁接手才几天就把人给找到了,听说是那女孩家一只猫领的路?真是神奇。”
“听说人证物证俱全,只一个回合就让拐子认了罪,厉害。”
“失踪女孩藏身的地窖很隐秘,要不是他家那条狗汪汪叫,谁也找不到那里。难怪夏木繁允许带宠物上班,她果然和动物有些神秘的联系!”
到最后,连市局的杨局长和方处长都被惊动,专门到特别行动队的办公室和夏木繁小组见了面,肯定了夏木繁寻找失踪人口的能力,以及特别行动队存在的意义。
杨局长笑着拍了拍方处长的肩膀:“我建议档案科将近年来未破的失踪人口案子都交给特别行动队。”
方处当然没有异议,笑着点头应了下来:“好,回头我就让档案科移交卷宗。”
失踪人口以妇女儿童为主。
他们的失踪让亲人夜不能寐,痛彻心扉,心心念念都是找到他们的踪影。
如果能够发挥夏木繁的特殊能力,利用那些开了灵智的猫狗鸟,甚至其他一些小动物传递情报,说不定真能做出点成绩来。
接下来,夏木繁带领小队开始寻人。
而陶念巧也顺利参加了高考。
1997年8月,陶念巧与奶奶过来报喜,她以570分的好成绩,被江城大学法律系专业录取。
陶念巧兴奋地一把抱住夏木繁,喉头哽咽地说:“夏姐姐,谢谢你!是你给了我新生。”
夏木繁也很为她开心,尤其是她选择读法律专业,更让夏木繁感觉到这个女孩子内心的坚韧与勇敢。
陶念巧郑重地对夏木繁承诺:“夏姐姐,我一定会好好念书,将来毕业后当一名合格的律师,为弱势群体发声,向恶势力宣战!”
陶念巧的话,仿佛一股清泉注入到特别行动队每个人的心田。
赠人玫瑰,手有余香。
大家救了一个女孩,而这个女孩将成长为一名勇士,与大家并肩作战,保护善良的人不受伤害。
这份回报,足以抵御任何艰辛困苦。
夏木繁没有说什么,只是回抱了一下陶念巧。
希望,这个女孩快快成长。
也希望,有更多女孩成长起来。
这个世界虽然有不公平,虽然有丑恶,但正因为有这些善良的人们,世界依然美好、光明。
接下来,陶念巧进入江城大学读书,夏木繁带领团队全力投入到失踪人口案的调查。
1997年年底,特别行动队破获一起六年前的儿童失踪案。
孩子虽然面容有了很大的变化,但他家的狗却不会认错小主人的气味。
雪糕与他家的宠物狗一起努力,终于在邻省发现了孩子的踪迹,顺便破获一起跨省儿童拐卖团伙,解救出十二名被拐卖儿童。
1998年初,特别行动队破获一起四年前的婴儿失踪案。
少女家里的宠物猫提供重要线索,发现婴儿的奶奶有重大嫌疑,从这条线索出发,夏木繁带着煤灰一起找到被卖的孩子,顺便挖出一批人贩子,解救出多名被拐卖婴儿。
1998年六月,特别行动队破获一起三年前的少女失踪案。
少女被同村人杀害,尸体埋在村后那片竹林里。
凶手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可是竹林里的白腰鹊鸲清脆的鸟鸣声里,句句都在宣告杀人案的存在。
……
时间来到2000年,特别行动队获得集体一等功,因为战绩太过耀眼,市公安局将特别行动队从刑事侦查处单独分了出来,成立特别行动处,专门处理悬案、疑案、大案。
夏木繁升任处长,因重大功劳提前晋升,在省厅最年轻的刑侦专家之后,又一次成为公安局最年轻的二级警督。
龚卫国、冯晓玉、虞敬、孙羡兵全都升为一级警司,分别任外联科、内务科、物证科、侦查科科长之职。
这三年里,每个人的生活也都有了新的变化。
冯晓玉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宝宝,因为是大年初一清晨所生,取名叶元晨。龚卫国也升级成了父亲,儿子比叶元晨小三个月,取名龚昊然。两个小宝宝都生得玉雪可爱,粉团子一般,谁见了都想要抱一抱。
虞敬与孙羡兵在1999年结了婚,虞敬的爱人苗燕婉是市局附属幼儿园的老师,温柔秀美;孙羡兵的爱人廖娅是档案科的同事,活泼开朗。两对小夫妻恩爱和美,日子过得美滋滋的。
夏木繁与顾少歧于2000年春节进入婚姻殿堂,举家搬到省厅分配的三室一厅带院子的集资房里。
煤灰、雪糕看到院子喜得满院子窜,八哥也停在院墙角落的石榴树上呱呱呱地叫着,只有稳重的如意坐在屋檐下眯着眼,悠然自得地看着眼前这一切。
徐淑美写的纪实小说《我和她们》已经出版,湘省大学中文系的余教授作为被拐卖女孩余绮文的父亲,亲自作序,小说一经面世就引来热烈反响。
徐淑美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乡下农妇,一跃成为省作协成员,冠以作家之名。
原本徐淑美想着让小两口单独住,自己在外面买套小房子住着,但耐不住夏木繁软磨硬泡,终于同意与女儿、女婿住在一起。
夏木繁和顾少歧平时工作忙,都没太多时间照顾家里,有徐淑美坐镇,两人才能放开手脚奔事业。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直到八月的一天,夏木繁接到一个电话。
电话那头是一个刻意压低的声音:“星市动物园,熊猫馆,西南角,一个编织袋。”
第203章 猫尸
自从来到星市工作, 动物园夏木繁只去过一回。
太多动物拥挤在一个空间,即使不同物种分到不同的场馆,但野生动物们的怨念着实不少, 怕热的、怕冷的、嫌食物腥骚味太重的、恨环境太憋屈的、骂饲养员不用心的……
各种声音挤到脑海中, 快要把夏木繁的脑子炸开了。
限制了自由野生动物, 即使动物园管理方尽力营造贴心环境, 依然难以让它们满意, 基本没有一个是快乐的。
不断面对一张张愁苦的脸, 听着动物们的吐槽,自己却无力改变什么,夏木繁很讨厌面对这样的情况, 只在外围转过一圈之后便匆匆离开。
现在听到电话里传来的声音,直觉让她后背发麻。
编织袋?编织袋里有什么?
为什么放在动物园熊猫馆西南角?
对方打电话过来是什么用意?
不等夏木繁问话,对方便挂断电话,一丝犹豫都没有。
听到话筒里传来的“嘟……嘟……”声, 夏木繁转过头看一眼家中客厅墙上的挂钟, 10:12。
今天是周六, 应该是动物园里最热闹的时候吧?
对方知道家中座机电话号码,明显提前调查过自己。敢在警察面前叫板,好大的胆子!
一刹那间, 夏木繁脑中闪过无数念头。
“木木, 今天中午想吃点什么?”徐淑美提着个菜篮子站在客厅玄关处,温柔地询问着夏木繁。
夏木繁缓缓放下话筒,语气平静:“妈,买点五花肉吧, 我想吃你做的红烧肉了。”
徐淑美说了一声“好”,换上鞋子便要出门。
夏木繁转身对着屋里喊:“少歧!”
顾少歧正在书房, 应了一声之后走了出来,微笑看着夏木繁:“木繁,什么事?”
顾少歧自调到省厅刑事技术中心之后,一直都在忙,1998年送往国外学习了半年,1999年借调京都公安局,直到今年才回来。两人刚结婚不久,很珍惜在一起的时光。
夏木繁说:“别看书了,出去活动活动吧。”
顾少歧和她很有默契,目光落在白色电话机上,并没有多问什么,走到徐淑美身边,接过她手中的菜篮子:“妈,我陪你去买菜,权当散散步吧。”
“有少歧陪着,我正好可以多买点菜。”徐淑美并没有拒绝女婿的亲近。女儿没有说错,顾少歧平时用脑比较多,买菜可以让他换换脑子、锻炼身体。
出门之前,顾少歧与夏木繁对视一眼,两人都明白了对方想说的话。
——又有任务了?小心点。
——是,可能有危险,你陪着妈妈。
等母亲出了门,夏木繁立马拿起电话打给龚卫国:“查一查10:11分打到我家座机上的电话号码,通知大家集合,来活儿了。”
半小时之后,五人在动物园门口集合。
虽说大家都有了相应的职位,什么处长、科长的,但一有任务依然习惯性五人一起行动。
龚卫国递过来一张纸条:“来电查到了,是城北铁栅路苗苗副食店的座机,距动物园西门大约五百米距离。”
夏木繁接过纸条,看着上面的来电号码、机主姓名、地址出神。
星市动物园位于城北,占地六十多亩,分为东、南、西、北四个门,南门是主入口,熊猫馆距离西门较近。
难道对方是在放完编织袋之后顺手打的电话?
刚才在车上夏木繁已经将电话的事情和队友们交代,冯晓玉紧张地盯着夏木繁的脸:“夏处,你说……那个袋子里会有什么?”
编织袋,对于普通老百姓而言,可能是打货的包裹,可能是搬家时的收纳袋,也可能是出门时一个装杂物的袋子。可是,对刑警而言,编织袋因为结实、容量大,通常被凶手用来装运尸体。
因此,那个陌生电话里提到的关键词“编织袋”才会触动大家脑中的警铃。
夏木繁率先走进动物园:“看看就知道了。”
不管是什么,总要看到才知道。
做了这么久的警察,难道还能因为一个陌生电话就变得畏手畏脚?
一踏进动物园,各种声音纷至沓来。
【每天把我关在笼子里,说着什么欢迎光临,真是烦死!】这是门口鸟笼里鹦鹉的吐槽。
【今天的草一点也不新鲜,饲养员又在偷懒。】一群斑马打着响鼻,不耐烦地在场馆里走动着。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新来的一只孔雀压根没有开屏的兴致,将脑袋探出铁丝网,渴望地看着外面,那里代表自由。
夏木繁皱起了眉毛。
龚卫国看了她一眼:“你是不是很不喜欢动物园?上次我们带孩子过来,大家都玩得挺开心的,就你只转了三个场馆就离开了。”
夏木繁的眼睛里透着悲悯:“动物性喜自由,把它们关在笼子里、围栏内,供人玩赏,你不觉得是件残忍的事情吗?”
龚卫国张了张嘴,半晌才抬起手摸了摸脑袋,叹了一口气:“可是……小孩子喜欢啊。”
夏木繁的嘴角扯了扯,没有再继续说话。
动物园的存在对于人类而言是有意义的它不仅为孩子们提供了认识大自然的机会,也为城市居民提供了休闲娱乐的场所。甚至,这里也会是科研基地、野生动物保护基地。
正因为夏木繁知道,所以她才并不反对。但是,这并不能让她喜欢这个地方。
大家目标明确,直奔熊猫馆。
星市动物园的熊猫是一对,名为花花、朵朵,是从蜀地运来的,一只三岁,一只四岁,胖嘟嘟、肉乎乎,十分可爱,是小朋友的最爱。
今天是周末,熊猫馆里挤满了人。
夏木繁挤过人群,耳边传来各种声音。有小孩子们的笑声、叫声,有家长无奈的叮嘱,也有年青男女相依相偎的甜言蜜语。
忽然,一道声音飘进夏木繁耳朵。
【我不喜欢朵朵,我喜欢滚滚,为什么非要把我和朵朵关在一起?】
夏木繁侧目看了一眼熊猫馆栖息地。
一只熊猫背对着游客,倚在一棵树旁默默地啃着竹子,而另一只熊猫藏在房间里不肯出来,不管孩子们怎么呼喊“花花,花花”,它就是不出来。
两名饲养员很头疼,唉声叹气地交流着。
“花花怎么了?去年从蜀地过来之后就一直闷闷不乐的,听以前那边的饲养员说它很活泼的啊。”
“朵朵经常被花花打,都打怕了,总是躲着花花。这样下去可怎么办?明年还指望他俩能怀个宝宝呢,感情根本培养不起来啊。”
既然听到了,夏木繁也不好袖手旁观,走到饲养员身边:“花花不喜欢朵朵,喜欢另外一只叫滚滚的熊猫。”
其中一个年长的饲养员愣了一下:“滚滚?被送到江城动物园的那一只?”
另外一个饲养员看向夏木繁:“你怎么知道的?”
夏木繁没奈何亮出省厅刑侦专家证:“我擅长与动物沟通交流,你们听我的,准没错。”
两名饲养员看到这张专家证,不由得肃然起敬:“夏专家你好,那我们去江城动物园那边试试吧。”
解决了这个问题之后,夏木繁往熊猫馆西南角而去。
那里是场馆出口附近,少有人来,青翠竹林摇曳,小径铺碎石,很是幽静。
小队迅速开始搜索。
踏上小径,刚拐过一座假山,众人的目光便都被一个青灰色塑料编织袋吸引。
这种袋子又称蛇皮袋,通常用来装水泥、化肥、营养土等散装物件。袋子并没有装满,放在一丛竹子中间,并不算显眼。
夏木繁示意众人保护好现场,轻手轻脚来到袋子旁边,仔细观察着。
袋子用绳子束口,里面并没有装满,透过袋子隐约可以看出物品的线条比较柔和,没有尖锐的直角形状,应该不是机械类。
不是炸.弹!
夏木繁略松了一口气。
她戴上手套,轻触袋子,触感柔软,似乎是皮肉之物。
夏木繁冷静地解开袋子,一股刺鼻的焦糊味扑鼻而来,眼前出现的是一具被烧焦的物体。
屏住呼吸,夏木繁将袋中物件取了出来,放在草丛里。
是一具猫尸。
龚卫国拉起警戒线,将竹林围了起来。
夏木繁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这具猫尸。
尸体被烧焦,皮毛几乎炭化,勉强能看出是一只普通的狸花猫。
眼珠子往外突出,鼻翼残留着几绺毛发,是灰色。
不是人的尸体。
但联想那个陌生电话,夏木繁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对方为什么要通知自己来发现这具被烧焦的猫尸?难道因为她有一只宠物煤灰?
狸花猫、灰色毛发、体型娇小。
如果不是因为今天出门前煤灰还在怀里撒过娇,夏木繁真的会害怕这只被烧焦的猫咪就是煤灰。
一想到煤灰可能会成为他人威胁自己的手段,夏木繁内心一紧,呼吸顿时变得急促起来。
对方在挑衅!
又或者,对方在向自己发出警告。
想到这几年自己侦破多起妇女儿童拐卖案,收获无数称赞、感激的同时,也会引来人贩子团伙的愤怒与憎恨,夏木繁深吸了一口气。
既然对方已经下了战书,那就迎战吧。
夏木繁抬头看向队友,平静地开始布置任务。
“卫国,联系技术科,验猫尸。”
“大虞,搜索草地,寻找可疑脚印。”
“羡兵,不要放过编织袋周边的每一寸土地,看有没有可疑物品,尤其是引燃物、打火机之类。”
“晓玉,整理我们近几年侦破的案子,看看幕后还有什么没挖出来的大人物。”
第204章 花姐
星市动物园熊猫馆发现一具被烧焦的猫尸, 若是馆内饲养员发现,只会骂一句晦气,丢到垃圾桶, 悄无声息地处理了完事。
可有人提前打电话通知夏木繁, 这件事的性质便变了。
——这是恐吓。
很久没有犯罪分子敢于直面挑衅警察, 星市公安局高层震怒, 立即下令:全体配合特别行动处, 一定要将这件事背后的主导者绳之以法。
顾少歧带着省厅刑侦技术中心两名专家, 第一时间赶到了现场。
有了顾少歧的加入,案件侦破得以加速。
这只猫是最普通的狸花猫,毛发为灰黑色, 公猫。胃内食物残渣有鸟类骨头,没有猫粮的存在。
——综上判断,是只野猫。
猫被人掐死后淋上汽油烧死,再将尸体装入编织袋中, 绑上绳子扔到竹林。
——竹林不是第一案发现场。
系紧编织袋的绳子长约12厘米, 内芯为铁丝, 外皮为PVC塑料,白色,韧性、强度都不错, 为园艺捆绑带。
——凶手可能是园艺工人, 也可能是园艺爱好者。
编织袋底部蹭有少量绿色油漆,有拖拽痕迹。
——案发第一现场有新刷的绿色油漆。
竹林发现一组鞋印,足迹分析的结果显示,将编织袋放在竹林的人是一名男性, 身高168厘米,体重63公斤, 右脚曾经受过伤,走路有些拖沓。
经城北铁栅路苗苗副食店老板回忆,当天上午的确有个戴鸭舌帽、穿暗色夹克衫的年轻人来店里打过电话,挂上电话之后就拎着个蛇皮袋离开了,走路看着有些不太稳当。
最后,技术组专家们在编织袋袋口发现一个完整的指纹。
将这个指纹输入省厅新搭建的信息平台,指纹库很快就显示出一个匹配的人名——桑玉铁。
当这个人的脸出现在计算机屏幕上,冯晓玉瞳孔一缩:“是他?”
顾少歧看向冯晓玉:“你认得这个人?”
冯晓玉点头:“是!我们97年调查蔡子轩失踪案时,破获了一起儿童拐卖团伙,桑玉铁就是那个偷偷抱走蔡子轩,害得这个两岁男孩与父母分别六年之久的拐子。”
人贩子团伙的分工很明确。
有负责牵引家长注意力的,通常为女性,扮演成人畜无害的老妇人、淳朴老实的农村大姐、朴素单纯的女学生,这类人以问路、找人的方式向家长寻求帮助时,善良的家长们会乐意伸出援手。
有负责趁人不备将孩子一把抱走的,通常为年轻男性,面容和善,很容易让孩子产生好感,同时又动作迅速、敏捷,一击得手,立刻将孩子抱到车里。
有负责暴力输出的,俗称打手,通常为成年男性,体型彪悍,性情暴躁,遇到哭闹的孩子、不听话的女性,他们会进行殴打,甚至致残,非常心狠手辣。
有负责外联买家的,以农村妇女居多,也有不少是流窜的打工人员,他们接收被拐来的孩子,然后联系买家把孩子卖出去。
这个桑玉铁,就是那个将孩子抱走的人贩子,看着阳光、干净,笑容很有亲和力,当年将蔡子轩抱走时才17岁,到夏木繁将他抓获时,他已经是团伙中得手率最高的干将。
夏木繁皱眉不语。
这个桑玉铁她印象很深刻,审讯时痛哭流涕,认罪态度十分良好,原以为浪子回头金不换,幡然悔悟重新做人未尝不可。
没想到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可恨!
信息中心的同事查看桑玉铁的档案:“被判了四年,在容城监狱,因为狱中表现良好提前释放,上个月刚出来。”
龚卫国气得直咬牙:“刚出来就作乱?看来真是判得太轻了!”
审讯桑玉铁的过程中,孙羡兵全程参与,对他也记忆深刻:“妈的,当时他眼泪鼻涕一起流,恨不得当场跪下来,一边扇自己巴掌一边忏悔,说自己也是年幼无知被人引着走上了歧路。没想到啊,这一放出来就实施报复。”
虞敬看向夏木繁:“夏处,赶紧把这个姓桑的抓起来吧。今天他敢杀猫,明天说不定就能杀人了。”
一直站在夏木繁身旁的顾少歧伸出手,轻轻放在她胳膊上,手心温暖透过衣服传递过来:“木繁,小心些。”
人贩子穷凶极恶,而且很有伪装性。夏木繁这几年捣了不少团伙,招来这伙人的报复,这让顾少歧有些担忧。
这件事情的背后会是桑玉铁一个人吗?顾少歧多年办案的经验告诉他,绝对不是。今天对方抛出来的猫尸恐怕只是一个开始,这是人贩子团伙对夏木繁的警告。
顾少歧的担忧,夏木繁当然明白。
自古邪不胜正,警察岂能被人贩子的威胁而吓倒?
他们敢违法,她就敢抓!
夏木繁腰杆挺直,唇角上扬:“我不怕。”
她的淡定与勇气很快就感染了在场所有人,特别行动处的每个人异口同声:“我们也不怕!”
既然找到了抛猫尸、打电话的主使,夏木繁丝毫犹豫也没有:“卫国,申请拘捕令,立刻将桑玉铁带回来。”
作为刑满释放人员,社区有安置帮教职责,对桑玉铁的行踪非常清楚,因此市局人员很快就将桑玉铁抓捕归案。
被带进审讯室的桑玉铁很坦然。
他似乎早就料到警察会来找他,抬头看着夏木繁,咧嘴一笑:“夏警官,我们又见面了。”
夏木繁看着他,眼神犀利,并没有说话。
桑玉铁杀了一只猫丢在竹林里,又给夏木繁打了个电话,如果仅凭这个要将他送进监狱,恐怕还不够分量。最多就是批评教育几句,关上几天,就能放出去。
所以他才敢如此有恃无恐。
龚卫国冷哼一声:“桑玉铁,和我们再见面,很光荣吗?”
桑玉铁抿了抿唇,脸皮抽了抽。
自从17岁拐走蔡子轩那个两岁的孩子,他在那个人贩子团伙里业务越来越熟练,直到六年之后被夏木繁亲手抓捕。
坐了三年牢,桑玉铁终于重获得自由,可是不到一个月再次被警察带出洗车房,光荣吗?肯定不光荣。
父母早已去世,桑玉铁一个人吃饱全家不愁,原本还有一个组织可以提供点虚假的温暖,但现在团伙被连锅端,他一个人形单影只。
出来之后在社区管理员的帮助下好不容易找了个洗车的临时工,刚安置下来就被抓,收留他的老板和同事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
“狗改不了吃屎!”
“还以为他能改好,谁知道又被警察抓,肯定犯了事。”
“看着挺老实,没想到啊……唉。”
言犹在耳,桑玉铁低下头,闷闷地回应:“其实,我也不想的。”
看他老实下来,夏木繁这才问:“说吧,是谁指使你这么干的?”
桑玉铁抬起头,飞快地看了夏木繁一眼,随后又低下头去:“我不知道他是谁。”
夏木繁安静等待着。
桑玉铁等了一下,没有等到夏木繁追问,有些惴惴不安,半天才嗫嚅着说:“真的!我没骗你们。”
夏木繁依然没有说话,就这么看着桑玉铁。
几年不见,桑玉铁变了很多。
他看着有些憔悴,头发短短的,皮肤很粗糙,手上有了厚厚的茧子,曾经阳光灿烂的笑容一去不复返,眼神里多了几分沧桑,看人时视线闪躲,有些瑟缩。
夏木繁长久的沉默,让桑玉铁越发地心中没底,双手交握,刚开始轻松伪装被卸下,他开始紧张。
突然,夏木繁轻声问了一句:“你的腿怎么了?”
就是这一句,陡然击中桑玉铁的心底。
桑玉铁猛地抬起头,定定地看着夏木繁,嘴唇有些哆嗦:“你,你在关心我吗?”
夏木繁的视线落在桑玉铁的右腿上,眉头微蹙。
这样的表情落在桑玉铁眼里,被解读成警官的关怀。
心中的委屈喷涌而出,桑玉铁忽然双手抱头,开始哭了起来:“我,我不想做一个人贩子!我在牢里……总是被他们打,他们把我腿打断了,好痛。”
夏木繁半丝同情也没有,冷眼看着他在那里哭诉。
监狱劳改犯也分三六九等,人贩子算是其中的底层,为人所不耻。尤其是像桑玉铁这种看着面善,却哄骗抱走孩子的,往往被教训得最惨。
桑玉铁生得俊秀,武力值不高,再加上人贩子这个罪名,因此在监狱受到狱友的欺负。
等到桑玉铁哭够了,夏木繁问:“你后悔了吗?”
桑玉铁抹了把脸上的泪,哽咽道:“后悔,我后悔死了!我就不该跟着他们去偷孩子。我要是知道坐个牢要受这种罪,我绝对不会去干这个。”
夏木繁再问:“现在可以告诉我,是谁指使你的吗?”
桑玉铁缩了缩脖子,有些犹豫。
夏木繁忽然提高音量:“桑玉铁!你还想进监狱吗?”
桑玉铁吓了一跳,慌忙摇头:“不不不,我不想。”
夏木繁目光似电,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说!”
从桑玉铁下意识的反应来看,他一定是知情人。
不过几句话,桑玉铁原本就脆弱的防线瞬间被击溃,老老实实交代了一切。
“花姐,是花姐!”
“她负责外联买家,好几个人贩子组织都和她联系,拐到孩子之后交给她,她再把孩子卖出去。”
夏木繁与龚卫国交换了一个眼神。
先前捣毁多个人贩子团伙,审讯时他们都提到了“花姐”这个名字,但是花姐很狡猾,从不在人前露脸,谁也没有见过她,因此一直逍遥法外。
没想到,她现在主动跳了出来。
第205章 傀儡
夏木繁追查花姐很长时间, 但是此人隐藏很深,一直没有得到有效的信息。自从市局大力打击人口贩卖,捣毁多个犯罪团伙, 此人逃脱抓捕之后隐藏得更深。
以花姐为首的外联团伙迟迟没有侦破, 这是星市警方的遗憾, 也是特别行动处的心病。
近年来, 星市警方从卖方出发, 将多个拐卖团伙连根拔起;政府以及媒体则从买方出发对大众进行宣教, 减少买卖行为。
但是,这些还远远不够,必须从销售渠道出发, 掐断买卖双方之间沟通的桥梁。否则,有买卖就会有伤害,到时候又将死灰复燃。
而花姐,便是这条销售渠道中的王者。
他(或者她)手中掌握了大量的买卖双方信息, 只要有人拐了孩子后转手给他, 他都能想办法卖出高价。甚至还有人找到花姐定制儿童, 他根据对方所提出的要求,选择人口贩卖团伙实施精准拐卖。
花姐这个名字早已写在星市公安局重点追查对象的名单里,只是因为有效信息太少, 很难追查, 于是搁置了下来。
现在花姐主动跳出来,夏木繁觉得有些意外。
虽说绰号叫做花姐,但经验告诉夏木繁,有时候虚虚实实, 绰号就是个障眼法,说不定花姐是个男的。
夏木繁问蔡玉铁:“花姐怎么联系你的?”
蔡玉铁不敢再隐瞒, 一五一十将知道的事情说了出来。原来他刑满释放之后,一直找不到工作,是社区干部伸出了援手,将他介绍到一家汽修店负责洗车工作,这个工作要求的技术水平不高,只要有体力、够勤快就行。
汽修店老板原本听说蔡玉铁是从牢里出来的很不乐意,不过当看到他长相讨喜,又有社区干部打包票,这才勉强把他收了下来。
蔡玉铁以为从此就能开始新生活,没想到工作了不到一周的时间,汽修厂老板狐疑地通知他去接电话。蔡玉铁去办公室接电话的时候,老板还在一旁教训他:这是工作电话,没事不要让人往这里打。蔡玉铁点头哈腰地说着好,接过电话时听到对方声音平和淡然:“帮我做一件事情,从此之后你我两不相欠。”
蔡玉铁十八岁的时候有一次行动失手,被团伙的打手打到吐血,是过来接头的花姐叫停,并送他进医院看病,他才得以苟活,因此蔡玉铁对花姐一直心存感激。现在接到花姐的电话,他丝毫没有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挂上电话之后,蔡玉铁果然在洗车店内院角落发现了一个编织袋,他按照要求将这个袋子送到动物园熊猫馆,然后打了电话。
交代完之后,蔡玉铁紧张的看着夏木繁,努力为自己辩解:“我只是按照要求将这个袋子送到熊猫馆,然后打个电话通知对方。花姐告诉我袋子里面是一只死猫,只是死了一只猫而已,不算违法吧?”
夏木繁表情严肃:“你知道你给谁打的电话吗?”
蔡玉铁摇头:“不知道。”
夏木繁嘴角微勾,眼神里透着寒意:“是我。”
蔡玉铁一听,顿时吓的魂飞魄散:“夏,夏警官,我,我真不知道那个电话是你。如果我知道那个电话是给你打的,借我一百个胆儿,我也不敢啊。”
意识到自己竟然给负责人口贩卖大案的夏警官打电话,通知她去找那个装着猫尸的编织袋,蔡玉铁知道自己这是着了花姐的道。威胁恐吓警察的罪名他哪里扛得起?如果再进去蹲几年,蔡玉铁担心自己有命进去,没命出来。
这个时候蔡玉铁也顾不得什么恩情,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都倒出来,只可惜他对花姐了解的也不多,能够提供的线索有限。
夏木繁问:“花姐怎么会知道你新工作岗位的电话?”
据狱警反应,蔡玉铁在狱中表现良好,守规矩、老实、勤快,没有结党,提前出狱没有人来接,谁会如此关注他?
蔡玉铁也有些茫然:“不知道啊,我没有什么亲人,当时一起关进去的几个都还没出来,在星市我没有什么朋友,连工作都是社区干部帮忙介绍的。”
他倒是反应快,很快就想到了关键:“会不会是洗车的时候有人认出我来了?”
想到这个可能性,蔡玉铁努力回想着自己洗车这段时间有谁仔细打量过自己,或者跟自己搭过话,可是左思右想,却什么也想不起来。蔡玉铁苦恼地抬起头,可怜巴巴地说:“我挺珍惜这个工作的,老板让我洗什么车我就洗什么车,让几点下班就几点下班,平时也很少和司机搭话,没看到什么熟面孔啊。”
夏木繁问:“你确认给你打电话的人是花姐?”
蔡玉铁犹豫片刻:“应该是她,那个声音我听过。”
夏木繁问:“你在哪里听过花姐的声音?”
蔡玉铁回忆着过去:“那个时候我才十八岁,拐孩子失了手,被打得吐血,晕倒在地上。有人走过来,轻声制止了打手,弯腰问了我一句,疼吗?她的声音像妈妈一样,温柔、低沉,让人听着心里头很舒服。然后我就听到旁边的人叫了一声‘花姐好’我没看到她的脸,但记得她的声音。”
像妈妈一样?看来是个女人。夏木繁问:“打你的人一定见过花姐,她长什么样?”
蔡玉铁的眼神有些茫然:“花姐很谨慎,平时穿衣服很严实,哪怕是最热的天也是长袖长裤。帽子、口罩、墨镜……全副武装,除了一双手,身上一点皮肤都没有露出来,根本看不清楚脸。”
遮这么严实,难道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夏木繁问:“花姐是男是女?”
蔡玉铁瞪大了眼睛:“花姐当然是个女的,哪有男的叫花姐的?不可能。”
不知道为什么,夏木繁再一次确认:“你怎么知道?”
蔡玉铁说:“花姐个子不高,只到我肩膀,估计不到一米六。她体型娇小,声音温柔,穿的也是女人衣服,当然是个女人。”
夏木繁眸光微闪:“她戴什么样式的帽子?什么牌子的墨镜?什么样的口罩?”
蔡玉铁身边见过花姐的人都不太关注这些,有些苦恼地回应:“就是那种医院医生戴的口罩,墨镜是棕色边框的,帽子……就是那种针织帽,松松垮垮两边拉下来遮住耳朵。”
夏木繁再次追问:“露出来的那双手,是怎样的?”
蔡玉铁想了想:“很白。”
夏木繁将目光投向冯晓玉。
冯晓玉微微颔首。档案里记录过人贩子团伙对花姐的描述,与蔡玉铁所言基本一致。
体型娇小,一米五八左右;
着装朴实、低调、严实,除了一双手,颈脖、脸颊、额头都不露出半分肌肤,即使是夏天,也会穿高领长袖上衣,颈间系丝巾;
声音温柔低沉,说话不急不慢,看着和善,其实心狠手辣谁都怕她。
如此谨慎低调的一个人,为什么今天跳出来主动挑衅警方?
夏木繁总觉得这件事透着诡异。
按理说,警方打击人口贩卖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湘省十几个拐卖团伙被端,花姐作为漏网之鱼更应该蛰伏,怎么还敢高调现身?
用一具烧焦的猫尸来警告夏木繁,花姐到底想要做什么?
夏木繁感觉有些疲惫,站起身来,走出审讯室。
顾少歧等在门口走廊。
一看到夏木繁出来,他便伸出手揽过她肩头,看着她眼底青灰的颜色,眼中满是心疼:“怎么样?问出了些什么?”
这几天夏木繁的神经一直绷得很紧,一闭上眼便看到那具被烧焦的狸花猫,鼻子里似乎总飘着股焦糊味。
别人或许觉得,那不过是一只猫,没什么。
但对夏木繁而言,却是一种血淋淋的警告:你若再追查下去,等待着的便是煤灰的尸体!
自从分配到安宁路派出所,煤灰便与夏木繁结下了深厚的缘分,它陪伴了无数个日日夜夜,陪着她一起寻找母亲,陪着她一起侦查案件,对夏木繁而言,煤灰是家人,是宝贝,是不可或缺的朋友。
只要一想到,有一个人隐藏在暗处,觊觎她的生活,试图伤害她的家人、朋友、宝贝,夏木繁便满腔愤怒。
必须把她从暗处揪出来!
夏木繁将身体微微后仰,轻靠在顾少歧的臂膀之上,感受着他温柔坚定的支持,闭了闭眼睛。
再睁开眼时,她的眼睛再一次闪着亮光。
夏木繁站直身体,脱离开顾少歧的怀抱,侧头对他说:“蔡玉铁只是个傀儡,主导人是花姐。她在向我下战书,或者……她在主动暴露自己,想引我出来。这一次只是开始,接下来必定还有后手,我们只能见招拆招。”
顾少歧担忧夏木繁的安危:“那些人都是穷凶极恶之徒,你要小心些。”
夏木繁:“我已经申请佩枪,不会单独行动,倒是你和妈妈要小心点。”
顾少歧摇摇头:“我不怕。穿上这身警服开始,我就从来没有怕过。倒是妈妈……”
夏木繁说:“最近让她不要去外面买菜,就在小区菜场就行。如果一定要外出,就让雪糕陪着。”雪糕现在已经是条合格的警犬,有它护卫母亲的安全,夏木繁比较放心。
顾少歧“嗯”了一声,有些不舍地摸了摸夏木繁的头:“好,我记得的。我会尽量陪着妈妈,你自己要注意安全,还有……休息好,急不来的。”
夏木繁展颜一笑:“行。”
第206章 画像
处理完猫尸事件之后, 特别行动处对蔡玉铁批评教育之后便放了回去。
蔡玉铁在笔录本上签字摁指印之时,听到夏木繁那句:“你回去吧。”真是如闻天乐,喜得摁指印的那根手指都在颤抖, 顾不得擦拭手指头留下的红色印泥都, 不停地鞠着躬:“谢谢, 谢谢政府。”
夏木繁道:“如果花姐再联系你……”
蔡玉铁现在一心只想好好上班, 远离以前的人和事, 忙不迭地应承:“一定第一时间向警察同志汇报!”
龚卫国递上一张纸条:“这上面写着我们处的值班电话。”
蔡玉铁双手接过, 连连点头:“是是是。”
让蔡玉铁离开之后,冯晓玉问:“夏处,你这是放长线钓大鱼?”
夏木繁将身体往椅背一靠:“花姐既然选择让蔡玉铁来做这件事, 说明对他有一定的信任度。盯着他,或许会有收获。”
看到队友们都有些狐疑,夏木繁站起身:“换个地方,到我办公室聊吧。”
夏木繁现在有了独立的办公室, 众人来到办公室, 各自找地方坐下。大家共事多年, 即使是在领导办公室依旧随意,龚卫国与孙羡兵坐双人沙发,冯晓玉坐椅子, 虞敬则靠着饮水机站着。
办公室墙面挂着一块白板, 夏木繁平时用来记录日程表。
不等队友们发话,夏木繁已经拿出一块白板擦将上面的蓝色小字擦拭干净,在上面写下两个字——花姐。
夏木繁指着这个名字,表情严肃:“这个人, 将是接下来我们的侦查重点,力求一个月内将她揪出来, 有没有信心?”
众人齐声回应:“有!”
虽说花姐隐藏得很深,但星市警方早就重点关注此人,特别行动处近三年端了那么多拐子团伙,对花姐这个名字并不陌生。
雁过留痕,就不信花姐遮头挡脸能藏一辈子。
夏木繁问出第一个问题:“花姐为什么找上蔡玉铁?”
蔡玉铁是刑满释放人员,目前还在社区管教名单上,他的行踪随时都在警方掌控之下,花姐明知道这份危险,为什么还要找上蔡玉铁?
龚卫国显然也明白这一点:“我也觉得奇怪。花姐是外联团伙的头目,她手底下总会有几个得力助手,让没有案底的人来做这件事显然更合适,为什么要找上蔡玉铁?”
虞敬有些不确信地说:“可能是临时起兴?花姐见过蔡玉铁,对他印象深刻。汽车店见到他一眼就认出他来。正好她要找人警告一下我们,所以就让他当了这个出头鸟。”
孙羡兵摇了摇头:“据我了解,花姐为人谨慎。她从86年开始从事儿童贩卖,一直没有露脸,不管是买家还是卖家,都只知道她叫花姐、个子娇小、声音低沉,其余的信息一概不知。我们抓了那么多人,可是一直没找到花姐。这样一个谨慎小心的人,怎么可能临时起兴。”
虞敬听孙羡兵这么一说,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嗯,羡兵说得有道理。花姐不让自己的手下出马,却找蔡玉铁打电话,有没有一种可能,花姐身边已经没有了可用之人?”
这个可能性的确存在。
星市警方这几年重拳出击人口贩卖罪行,花姐身边那些手可能也人心惶惶,纷纷离去。花姐孤掌难鸣,只得找上蔡玉铁。
夏木繁问:“如果花姐手下无人,她不是更应该藏起来吗?为什么要用猫尸来挑衅警方,给我打电话?”
这个问题,让大家都沉默了下来。
的确,这一点太奇怪了。
主动挑衅警方,胆子也太肥了,怕是活得不耐烦了吧?
“可能她现在日子过得不好,通过这种方式泄愤吧?”
“可能她想警告夏处,让我们都别再继续打击人口贩卖?”
“可能她就是活得不耐烦了,想找死呢?”
……
想了无数种可能,偏偏都没办法解释完美,到最后,大家将目光投向冯晓玉:“晓玉,你不是一直在研究犯罪心理学吗,要不给花姐画个像吧?”
冯晓玉刚才一直在脑海中搜索关于花姐的信息,在大家恳切的目光中站了起来,拿过夏木繁手中的马克笔:“我来试试。”
她在白板下写下第一行字——高智商,擅长社交。
龚卫国点头同意:“能够从警方手中屡次逃脱,智商绝对高。这货能够成为外联团伙的头目,社交能力肯定强。”
紧接着冯晓玉又写下一行字——出生顺序靠前,多为长女。
对于这一点,众人都疑惑不解:“这怎么说?没有哪一条信息说过花姐在家中的排行吧?”
冯晓玉微笑:“犯罪心理刻画通常有两种手法,一种称之为FBI方式,又叫事例研究法,通过事件调查来推测罪犯形象。一种称之为利物浦方式,又叫数量研究法,通过客观数据的大量分析,揭开犯罪行为特征。”
这一刻,冯晓玉仿佛发着光,熠熠生辉。
夏木繁眼中有赞许,也有欣赏。看着伙伴们迅速成长,这种感觉真的很愉快。
冯晓玉继续往下说:“采用FBI方式,花姐归属于有组织力犯罪这一类,她擅长隐藏,至今未被警方抓获。这种天然的谨慎力,通常出现在家中老大身上。因为经常被父母教育着做弟弟妹妹的榜样,所以重规则、责任心强,进退有度。”
龚卫国一拍大腿:“有道理!我家乔老师就是家中长女,特别有责任心。”
孙羡兵笑着说:“我也是老大,是好像听话些,我弟弟调皮得很。”
虞敬沉声道:“晓玉的分析很有道理。”他是长子,十八岁当兵离家,一直是家中最沉默的那一个。
夏木繁说:“我是长女,不过没有和弟弟妹妹相处过几回。农村家庭的长女大多承担大量的家务劳动,还要带幼小的弟弟妹妹,通常勤快、本分,有一定的领导力、组织力,这倒是真的。”
冯晓玉“嗯”了一声,“对,花姐将大量被拐儿童卖到偏远农村,大概率她在农村长大,出生地重男轻女思想严重,她年少时吃了不少苦,知道农村对男孩的渴望。”
龚卫国的父母都是工薪阶层,从小在城市长大,对农村女孩子地位之低虽说有耳闻,但并不能感同身受,便开了句玩笑:“她这也算是了解市场需求嘛。”
夏木繁看了龚卫国一眼:“你这话说得轻飘飘的,对花姐而言却是年少时最深的那一道伤疤。”
龚卫国求生欲满满,立即举起双手:“是是是,我错了!”
看夏木繁没有再说什么,龚卫国又看向冯晓玉:“按你的分析,花姐小时候深受重男轻女思想的荼毒,成年后却成为拐卖儿童的主使,这不是助纣为虐吗?”
冯晓玉轻叹一声:“是啊,可惜。”
农村重男轻女思想害了多少人啊,有些女孩绝不屈服于命运,努力向上;可是有些人却向命运低下头,把所有人拉进泥沼。
沉默片刻,冯晓玉提笔在白板上写下第三行字——已婚,具有性能力。不过,她在这行字后边打了个大大的“?”
冯晓玉解释道:“FBI方式中对有组织力的罪犯画像中提到过这一点,但是我对这一点存疑。毕竟那是国外经验,用在花姐身上还有待斟酌,我们可以讨论讨论。”
龚卫国第一个跳出来:“结了婚的女人?那她丈夫呢?她有没有孩子?生过孩子的女人多有母性,哪里看得儿童受苦?”
孙羡兵慢悠悠地说:“也许她并不觉得把孩子卖到偏远山村是受苦,毕竟在那里男孩子很精贵。”
虞敬也说:“这种人的思想都很奇怪,像黄金凤,她就觉得女性代孕是一种赚钱手段,是造福女性。说不定,花姐觉得儿童成为商品之后更有利于孩子成长呢。”
夏木繁道:“大虞说得有道理,或许花姐觉得自己把儿童贩卖到有需要的家庭,是造福社会呢。”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无语。
长期与罪犯打交道的过程中,大家也都对这些奇葩言论习以为常了。
冯晓玉继续往下分析,写下第四条——犯罪现场多变,不固定。
孙羡兵一听,立即点头应和:“对!花姐行事谨慎,绝不会在住所附近犯罪。猫尸出现在城北,这代表她的落脚点绝对不在动物园附近。”
龚卫国眼睛一亮:“如果我们能够找出花姐曾经的接头点,采用排除法就能锁定她的落脚点。”
对啊,所有人都精神一振。
夏木繁取出星市地图,在办公桌上摊开来。
“不论花姐是在洗车店遇到蔡玉铁,还是她一直关注蔡玉铁的行踪,星市常居星市的可能性较大。”
“这是城北,星市动物园被排除。”
“这是城南中北路省机械厂,我们曾经在这里抓获几个接头的人贩子,中北路被排除。”
……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将近几年星市几起与花姐有关的案子发生地都勾了出来。
动物园被排除。
中北路被排除。
……
最终,地图上剩下的便是城东落霞山、铁山水库附近。
这里,是星市景色最优美、地段最昂贵的别墅居住区。
自从1997年住房制度改革全国推行之后,房地产开发如火如荼,城东交通便利、配套成熟,再加上有落霞山与铁山水库的存在,地段价值不断攀升,已经建设了诸如玉龙花园、丽景苑、山水豪庭……等多个别墅楼盘。
以花姐的身家,住在这里也合理。
第207章 找狗
花姐最有可能的落脚点锁定在城东落霞山与铁山水库附近。
城东别墅区是星市这几年规划发展的居住新区, 占地广阔,独栋、联排别墅数百栋,小洋楼、多层住宅鳞次栉比, 再加上拆迁户居住的还建房, 居住人口近十万。
十万人口里挑出花姐一个, 难度很大。
龚卫国说:“先查别墅区嘛。花姐那么有钱, 肯定住高档别墅。”
孙羡兵看了他一眼:“也不定吧?花姐为人低调、谨慎, 外出时遮头挡脸的, 说不定住在最朴素的还建房里掩藏形迹呢。”
冯晓玉说:“住别墅区高调显眼,的确与花姐的个性不相符。”
龚卫国想了想,继续建议:“身高一米六以下, 成年女性,有车,这些特征可以对人口进行筛选。”
孙羡兵连连摇头:“难!南方人个子普遍中等,一米六以下成年女性这一点很难筛出来。”
龚卫国琢磨了一下:“你说得对。那……声音低沉?唉, 不行, 派出所民警也没办法挨家挨户听声音嘛。”
如果要对城东别墅区居住人口进行普查, 光凭特别行动处几个人肯定不行,一定要发挥基层干警的力量。但协查令发下去,要么有画像, 要么有区别于一般人的特征, 否则真是大海捞针。
龚卫国有些挫败:“还是线索太少。”
冯晓玉苦笑:“如果线索多,我们早就把花姐送进监狱了。就是因为线索少,所以她才逍遥法外。”
夏木繁拿出几张照片放在桌面。
那是猫尸案的现场照片。
“编织袋束口的绳子,是园艺捆扎带, 外皮为白色PVC材料,也就是聚氯乙烯, 塑料产品,内芯为铁丝,韧性强、强度高,常用于园林捆绑。”
“编织袋底部有少量绿色油漆刮蹭痕迹,经调查近几天洗车店里没有做绿色油漆,蔡玉铁拿到袋子时这道油漆已经存在,绿色油漆是第一现场留下的。”
“尸检结果显示,猫的胃里有鸟类残骸,通过毛发与尸骨比对,鸟类不是常见的麻雀、灰喜鹊,而是蓝耳翠鸟,国家二级保护动物。翠鸟常栖息于靠近水边的树枝或岩石上,食物以小鱼为主,也吃点甲壳类、蛙类和水生植物。”
说到这里,夏木繁看向众人:“从这三点来看,对方的日常活动区域环境优美,靠近水边,本人或者家人爱好园艺,家中有新做的绿色油漆。”
听到夏木繁的话,龚卫国一拍大腿:“花姐这次主动跳出来,倒是暴露了自己,真是帮了我们的忙!”
虞敬有些激动:“那我们还等什么!赶紧开车到铁山水库周边楼盘转转吧,说不定运气好就碰上了呢?”
孙羡兵咧开了嘴:“对啊,夏处一向运气好,走吧。”
夏木繁微笑。
什么好运气,不过是能够听到动物们的低语罢了。
不过,锁定了大致范围之后,带着煤灰、雪糕、发财到别墅区转悠转悠,说不定真能有收获。
抓猫、焚尸,这么大的动静没道理周边小动物们没有丝毫察觉。
说干就干。
夏木繁回到了家。
雪糕正在院子里转圈圈,远远嗅到她的气息立即奔了过来,尾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夏夏你回来了,是不是有任务?】
煤灰原本正带着如意在院子里抓蝴蝶,见夏木繁回来立即丢下手中菜花蝶,屁颠颠地扑进她怀抱。
【有任务?带我去!】
就连平时懒散的八哥发财,也从笼子里飞了出来,绕着夏木繁头顶盘旋。
【带上我,带上我。】
夏木繁一只手抱住煤灰,另一只手摸了摸雪糕的脑袋,冲着发财抬了抬下巴:“发财下来,我有话和你们说。”
见到夏木繁表情严肃,三只小动物都老实了下来。
煤灰乖乖地倚在夏木繁怀里,雪糕蹲在她脚边,八哥发财则停在她肩头。
【夏夏有事?】
【有什么话要说?很重要的事情吗?】
【要带我们出去查案子吗?】
夏木繁低头看着依偎在自己怀中的煤灰:“最近接了个案子,有人杀了一只狸花猫,焚烧成了干尸,然后装在编织袋里丢在动物园……”
煤灰一听,顿时就炸了毛,窜到地面,身体弓起,尾巴竖成一条线,眼睛瞪得溜圆,盯着夏木繁喵呜喵呜地叫了起来。
【是谁干的?】
【我去把他咬死!】
唇亡齿寒,煤灰一听到有猫咪被人虐待致死,气得叫声都凄厉起来,听得屋里的徐淑美走了出来:“煤灰怎么了?怎么叫得这么惨?”
见到徐淑美出来,如意慢悠悠晃到她脚边,仰着头冲她叫。徐淑美弯腰将它抱起,嘴里哄着:“不怕不怕,如意乖。”
这些年来,徐淑美照顾这些小动物有了感情,尤其是老实安静的如意,徐淑美怜惜它陡然离开主人来到陌生环境不适应,平日里对它格外有耐心。
夏木繁看到母亲,严肃的表情顿时软化下来:“妈,我要带它们去执行任务,这几天你在家待着别出去啊。”
徐淑美感觉到了一丝紧张的气氛,抬头看着女儿,温柔询问:“出了什么事?”
夏木繁简单解释道:“前几年抓了不少人贩子,但有一个叫花姐的中间商隐藏很深。大前天她杀了一只猫,并且打电话挑衅警方,这段时间我们得全力追查这个人。我怕她狗急跳墙,所以……”
徐淑美立即联想到周末那个电话,她做警察家属这些年,当然知道警察的艰辛与危险:“好,我这段时间就在家属区活动,不会出去。”虽然帮不了女儿,至少可以做到不添乱,不让女儿担忧。
徐淑美的声音平静轻柔,似小溪流淌,抚平了夏木繁内心的焦虑。
煤灰飞快窜出院子,指挥着发财:【快跟上,我俩一起去。】
雪糕从狗窝旁叼来狗绳,夏木繁帮它系上,牵在手中,对徐淑美说:“妈,那我去了。”
徐淑美抱着大白猫,含笑道:“好,早去早回。”
夏木繁牵着雪糕走上停在一旁的吉普车,煤灰跟着跳上车,发财也跟着从车窗飞进去,老实蹲在副驾驶位靠背上。
夏木繁冲着站在院子的母亲挥了挥手,虞敬启动车辆,往城东而去。
徐淑美一直看着车子离开视野,确认女儿看不见自己了,这才抬手擦拭着眼角流下的泪水。
第一次见到夏木繁把煤灰、雪糕、八哥都带去,这件事情一定很大,而且很难。
以前遇到的罪犯虽然也有凶残的,但夏木繁从来没有嘱咐过徐淑美不要外出,可见这位花姐必定是狡猾残忍之徒。
徐淑美在心中默默祷告:老天啊,请保佑我的女儿顺利平安!
带着徐淑美的这份祝福,特别行动处来到城东别墅区。按照夏木繁先前计划的,虞敬将车停在铁山水库附近。
既然蓝耳翠鸟栖息在水边,以小鱼为生,那只被花姐杀害的猫也一定经常在水库活动。
车一停下,夏木繁便对煤灰、发财说:“你俩一组,在水库附近搜索,前天、大前天是否有野猫被人类抓住杀害,并淋上汽油烧焦。”
煤灰一听到同类被虐杀,便心头火起。它咧开嘴,露出尖利的牙齿,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声。
【好,我去问!】
【一定要把那个抓住!】
夏木繁蹲下.身来,怜爱地揉了揉煤灰的小脑袋:“保护好自己,千万不要被人捉住。”
她抬头看向发财:“你在旁边盯着点,如果发现有人想抓煤灰,就赶紧过来示警。”
发财扇动着翅膀,呱呱叫了两声,声音响亮粗糙。
【好!煤灰,今天轮到我保护你了,加油!】
以前都是煤灰保护发财,怕这只懒散的小八哥被其它野猫、黄鼠狼、蛇给叼了去。没想到今天发财成了煤灰的卫兵,顿时信心倍增,恨不得拍胸脯给夏木繁打包票。
煤灰似一道闪电,飞快地窜进水库边的灌木丛。
发财扑愣扑愣起飞,紧随其后,偶尔停歇在树梢。
夏木繁双手紧紧牵着狗绳,关注着煤灰那边的动静。
虞敬坐在车上,随时准备载着大家奔赴下一个地点;龚卫国与孙羡兵守在车旁,一只手插在口袋,口袋里有枪。
冯晓玉打开地图,将水库旁边的所有楼盘标识出来。虞敬停车的地点选择在一处荒地,不远处是一个正在建设的工地,四周围着档板,里面有施工机械在轰鸣。
冯晓玉走到夏木繁身边,指着这个正在做土方工程的工地说:“这个是在建的湖景美墅,又一个高档楼盘。”
夏木繁点了点头:“档板是蓝色的。”
冯晓玉知道她想的是什么,“嗯”了一声,“是啊,我看工地还在挖地基,围栏与档板都是蓝色,没有绿色油漆,第一现场应该不在这里。”
夏木繁四下打量着周边环境。
铁山水库水面广阔,波面在阳光下映着银光。阵阵清风吹过,鸟鸣阵阵,远处有青山隐隐,的确是个好地方。
一条柏油路绕水库而建,串起多个高档楼盘。
花姐是不是隐藏在这里?
正是四月,春风拂面,暖意渐起。
一道带着哭腔的呼喊声从远处传来:“玲玲,玲玲,你在哪里啊?”
夏木繁凝神望去。
一个八、九岁的男孩子手中牵着根蓝红两色的编织狗绳,深一脚浅一脚地顺着水库岸边奔跑着,嘴里不断呼唤着“玲玲”这个名字。他的身边跟着个头发散乱的女人,满脸焦急,但却一直在宽慰着那个男孩。
仔细倾听,那个女人在说:“亮亮别急,玲玲调皮,肯定是自己出去玩了,它认得路,咱们回家等,行不行?”
男孩子脸上挂着泪水,衣服上沾着草叶,一边摇头一边往前跑:“不,玲玲从来不乱跑,它一天没回来,肯定是跑丢了,被人捡走了。”
男孩子看到这一台吉普车,眼睛一亮,飞奔而来,拿出一张照片送到夏木繁面前:“姐姐,你看到我的狗了吗?它叫玲玲,今年三岁,是只白色的小京巴,昨天遛狗的时候它跑不见了,你们见过它吗?”
夏木繁接过那张照片,照片上是一张雪白可爱的小京巴,眼睛乌黑圆溜,鼻头黑黑的,小狗看着镜头咧嘴乐,前爪搭在一起,做作揖状。
夏木繁将照片还给男孩子:“抱歉,我没有看到玲玲。”
男孩子叫亮亮,是玲玲的小主人,跟在他身边的女人是他妈妈,名叫钟映红。两人都穿着品牌休闲装,家住依山傍水的山水豪庭。
钟映红走得有点气喘吁吁,不好意思地和众人打招呼:“我们在找狗,抱歉打扰你们了。”
亮亮的眼睛落在夏木繁身边的雪糕身上。亮亮很喜欢狗,一看到这么漂亮的边牧便走不动道,如果不是心里记挂着走丢的玲玲,他早就上前询问可不可摸摸雪糕了。
夏木繁冲他伸出手:“把你那根狗绳给我,我让雪糕帮你找找试试。”
亮亮将狗绳交给夏木繁,夏木繁再把狗绳送到雪糕鼻子底下:“雪糕,好好闻一闻,看看能不能找出这只狗来。”
狗绳被亮亮紧紧握在手心,沾染上了他的汗水味。雪糕凑近狗绳仔细嗅闻辨别着,努力从一堆乱七八糟的气味中寻找着属于京巴的气息。
雪糕原本就嗅觉出色,在警犬训练基地加强之后愈发厉害。它嗅了一分钟之后,抬着头迎着风吸了吸鼻子,很快就捕捉到一缕玲玲的气味,“汪!汪汪”地叫了起来。
【在那里!】
【它在那里!】
夏木繁拉紧狗绳,跟在雪糕身边跑了起来,一边跑一边看向亮亮:“我的狗有发现,赶紧跟上吧。”
亮亮没有想到夏木繁会让她的狗帮自己找狗,抬手抹干脸上的泪水,二话不说便跟在夏木繁身后。
钟映红今天穿了双皮鞋,实在是走不动了,她弯腰将右手撑在膝盖上喘着气,挥舞着左手,不放心地喊:“亮亮别急,等下妈妈!”毕竟眼前这些都是陌生人,万一孩子被拐走,她到哪里去找人?
钟映红正要咬牙跟上,冯晓玉亮出警官证,微笑道:“您别担心,我们是警察。”
看到警官证,钟映红这才松了一口气:“谢谢你们。”
雪糕在汪汪地叫着,催促着夏木繁。
【就在前面。】
【快点!】
雪糕领着夏木繁冲进了施工工地,戴着白色安全帽的施工员拦住他们:“你们干什么?”
夏木繁亮出警官证:“找狗。”
第208章 丑八怪
一路畅通无阻地闯进了新楼盘的施工现场。
白色院墙内圈出一方天地, 蓝色栏板内是刚开挖的基础,现场有两台挖掘机正在进行基坑开挖。
雪糕直奔西北角,那里是一块荒地, 杂草丛生。
夏木繁与小男孩亮亮紧跟在雪糕身后, 钟映红与冯晓玉走得慢些, 远远地缀在后面。
“呜……”雪糕忽然停下脚步。
夏木繁也随之站定, 看着雪糕:“怎么了?”
雪糕抬起头, 吸了吸鼻子, 忽然打了个喷嚏,不安地向后退了两步,不肯再往前走, 似乎是遇到了什么难题。
亮亮焦急地问:“怎么不走了?没有见到玲玲吗?”
雪糕有些烦躁不安地绕着夏木繁转了个圈。
【难闻的气味。】
【很刺鼻,闻着难受。】
夏木繁四处看了看,忽然明白了过来,指着荒地靠近院墙的角落那一丛绿色问:“是那个?那是野生薄荷。”狗讨厌薄荷气味, 连带着含薄荷香精的花露水、香水都很不喜欢。一闻到那种气味, 就会退避三舍。
雪糕再一次打了个喷嚏。
【是, 就是那个。】
【鼻子受不了。】
【绳子上的味道,在那里。】
虽然薄荷气味干扰了雪糕的嗅觉,但训练有素的它依然能够判断玲玲就在那里。
夏木繁的心往下一沉, 松开狗绳:“雪糕你退后, 我过去看看。”
雪糕乖乖退后几步,蹲坐在地,双耳竖起,依然保持警觉。
夏木繁踩着杂草走到那一丛薄荷旁边, 弯腰仔细观察,果然发现一处松软泥土。夏木繁从腰间的户外工具袋里取出一把小铲子, 开始往下挖。
亮亮似乎明白了什么,脸色有些发白,蹲在夏木繁身边,双眼直勾勾地看着铲子上下。
浮土扒开,一抹白色映入眼帘。
亮亮嘴唇有些哆嗦,屏住呼吸,定定地看着那一抹白色面积越来越大。
“玲玲!玲玲!”当泥土下埋着的小小尸身露出来时,亮亮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扑上去用双手开始刨土。
夏木繁停下手中动作,默默看着亮亮。
亮亮将一只四肢被绑的京巴尸体从泥土下抱了起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落了下来,嘴里不断呼唤着玲玲的名字,可是却再也等不到它的任何回应。
夏木繁的目光落在白色小狗四肢捆着的绳子上。
小狗的前爪、后爪分别被捆,很熟悉的十字结,白色PVC塑料外皮、铁丝为芯的园艺捆扎带。
丢弃在动物园里那个装猫尸的编织袋,束口的绳子、捆绑方式和眼前这个一模一样。
夏木繁站起身,轻轻拍了拍亮亮的后背,安慰道:“别难过。”
亮亮抽抽噎噎地哭诉着:“玲玲很粘人,每天送我上学、等我放学,守在家门口,可怜巴巴地等着我陪它玩。它爱叫唤,一见到陌生人就叫,它有点调皮,见到别的狗,不管是大狗还是小狗,都会汪汪叫着冲过去。可是,它很乖的,只要我和妈妈让它别叫,它立马就会闭上嘴,它还会装死,我只要对着比个打枪的姿势,说了声:啪!它就会倒地露出肚皮,一动不动。”
说起和宠物相处的点滴,亮亮哭得稀里哗啦,他妈妈刚走过来,听到这里也红了眼眶。
夏木繁冲着亮亮伸出手:“来,把小狗给我,我来检查一下。”
亮亮抱着玲玲不肯撒手,抬起一双泪眼,倔强地摇头:“不,玲玲是我的!”
夏木繁也是家有宠物的人,当然知道人与动物之间心灵交融的亲密,也能理解人与宠物之间因为死亡而分离的痛苦。她轻叹一声,声音温柔:“玲玲可能是被人害死的,把它给我,我来检查一下。”
亮亮的眼泪收住,低头看着手中身体僵硬、满身是泥的玲玲,不敢相信,声音颤抖:“玲玲这么可爱,谁会舍得害死它?”
夏木繁说:“这个世上总会有些坏人,不懂得欣赏它的可爱。”
亮亮想了想,恋恋不舍地将玲玲送到夏木繁手中:“姐姐,那你好好检查,一定要把那个坏人找出来,狠狠地骂他!”
看得出来亮亮家教很好,他能够想到的最重的处罚,不过就是狠狠骂几句。
夏木繁戴上手套,接过小狗尸体,将它平放在地面,开始仔细检查。队伍里没有法医,夏木繁只能亲自上阵。
冯晓玉快步走过来,看到小狗身上的白色园艺捆扎带,瞳孔一缩,立刻反应过来,轻声询问:“夏处,需要封锁现场吗?”
夏木繁看了冯晓玉一眼:“嗯,检查一下附近有没有脚印,有没有异常物品遗留。”可惜这一片薄荷生长茂盛,雪糕不敢上前,不然让它来嗅一嗅……
想到这里,夏木繁忽然反应过来。薄荷味虽然雪糕讨厌,但却也是重要线索,沿着这条线找下去,说不定会有新的发现。
冯晓玉在一旁通过对讲机通知龚卫国和孙羡兵过来封锁现场、证物搜索,夏木繁开始对小狗进行尸检。
身上没有殴打痕迹,没有淤血。
四肢被缚得很紧,小狗无法挣脱,眼底有出血点,头部出现紫绀,舌头伸长,身下有便溺痕迹。
——这只狗是窒息身亡。
再掰开狗嘴,在它嘴里发现大量泥土,夏木繁感觉后背发寒,抬起头来,眼中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从齿缝里艰难地挤出两个字:“活埋。”
“什么?!”冯晓玉的声音很响,显然也没有想到这只小狗的死因竟然是被人活埋。
亮亮号啕大哭起来。
他抬起手抹了把泪,手上的泥巴混着泪水,把他的脸涂成了大花脸。可是他根本顾不得这些,伤心地哭着。
钟映红心疼地走上前来,将儿子揽在怀中,柔声哄着他:“乖啊,亮亮不哭,明天我们再抱只狗回来养,好不好?”
亮亮拼命摇头:“不不不,我只要玲玲!”
钟映红只得顺着他说:“好好,只要玲玲,别的狗都不要。”
亮亮从妈妈怀里仰起头来,乌黑的眼睛里泪水盈盈:“姐姐,那个坏人活埋了玲玲,玲玲一定很痛很害怕。他那么坏,警察姐姐你一定要把他抓起来!”
夏木繁点了点头:“好。”
龚卫国与孙羡兵赶了过来,在埋尸附近拉起警戒线,示意工人们远离,很快就在草地发现一组脚印。
孙羡兵蹲下对脚印拍照、测量:“胶鞋,36码,女款,推测身高157厘米,体重52公斤。”
龚卫国顺着脚印追查,发现对方从草地一直走到工地大门处。询问施工员之后才知道,工地现在只有两台挖掘机,钢筋、砖块、水泥等建筑材料还没进场,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所以晚上根本没有人看守。
面对警察,施工员还是有些紧张:“不过白天还是有人看着的,如果有犯罪份子进来,多半都是晚上来的。”
钟映红说:“我家玲玲是昨天跑丢的,这个人肯定是晚上把它埋在这里的。”
施工员刚才一直站在旁边看热闹,嘟囔了一句:“不就是一只狗吗,拉什么警戒线?警察现在这么闲?”
亮亮带着哭腔喊:“不只是一条狗!玲玲是我最好的朋友。”
施工员被亮亮说得有些讪讪的,看着放在薄荷丛里的狗尸,摸了摸后脑勺,没有再说话。
现在重点是找到花姐,现场物证也寻找得差不多了,龚卫国看了施工员一眼,表情严肃:“注意保护好现场。”
施工员忙不迭地答应下来:“好好好,我会守着,不让人靠近你们拉起来的警戒线。”
夏木繁牵着雪糕走出工地,四处张望了一下,低头对雪糕说:“闻得到薄荷的味道吗?”
雪糕迎着风嗅了嗅,打了个响鼻,冲着一个方向汪汪叫了起来。
【闻到了。】
【往那里去了。】
对方趁夜埋尸,手上、身上必定沾染了薄荷的气息。这种味道对雪糕而言是种折磨,因此记忆深刻。
夏木繁顺着雪糕叫唤的方向看去,指着那一片掩映在山水之间的别墅区问:“那是哪里?”
钟映红回答说:“那是我住的山水豪庭。”
夏木繁肯定地说:“杀害玲玲的凶手和你们住在一个小区。”
亮亮紧紧抱着妈妈的胳膊,带着哭腔问:“他为什么要害死玲玲?”
夏木繁道:“等找到他,问问不就知道了?”
亮亮又问:“警察姐姐,我可以把玲玲带回家吗?”
夏木繁用商量的口吻回应:“再等一等,等我们把凶手找到,再一起安葬玲玲好吗?”
亮亮想了想,懂事地点头:“好。”
安抚好亮亮之后,夏木繁看向雪糕,看到它一直在躲避薄荷浓烈的刺鼻气味,心中有些不舍:“雪糕,你再忍忍。”
雪糕大叫了两声,以示回应。
【是!】
警犬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即使是令它讨厌远离的薄荷气味,但只要是夏木繁下令,它便会毫不犹豫地追踪这股味道。
钟映红拿出一个银色翻盖手机,拔打出去:“小王,是,我们在工地这里,过来吧。”
挂上手机之后,钟映红对夏木繁说:“夏警官,回山水豪庭还有些距离,我的司机马上过来,要不,一起坐车过去吧?”
夏木繁摆了摆手:“我带雪糕先去,你们随后再来吧。”
不等钟映红回话,夏木繁动了动狗绳:“走!”
雪糕立即开始奔跑。
夏木繁迈开长腿,紧随其后,刚跑出一百米,头顶一只八哥鸟飞过。
【夏夏,找到了,煤灰找到了。】
【是个女神经病,用网兜网住野猫,然后放火烧它。】
【那个神经病脸上有一大块烧伤的疤,脖子上也有疤,头发稀稀拉拉的,丑死了。】
夏木繁陡然停住。
难怪花姐那么严实地遮掩自己,连夏天都要戴丝巾,原来是因为脸上、脖子上有烧伤留下的疤痕。
先前大家还以为是花姐为人谨慎,没想到是因为这个。
太好了!有了这个特征,很快就可以把花姐从人群里揪出来。
想到这里,夏木繁抬了抬手:“发财,辛苦了。”
发财在空中盘旋一圈,稳稳停在夏木繁指尖,引来亮亮好奇的目光。
众人耳边响起小八哥那粗粝响亮的声音:“等煤灰,等煤灰。”
冯晓玉听懂它的意思后,不由得笑了起来:“发财现在越来越会说话了。煤灰没发财跑得快,那就等等它吧。”
夏木繁“嗯”了一声,安静等待着。
一辆银色豪车开过来,停在钟映红身边,司机打开车门,恭敬地将钟映红与亮亮接上,缓缓跟在夏木繁这行人之后。
一分钟之后,煤灰自灌木丛中窜了出来,扑进夏木繁怀中。它的表情似乎有些惊恐,身体在微微颤抖。
【夏夏,那就是个丑八怪,神经病。】
【她捉住猫咪,用脚踩死了它。】
【她有一个金色的打火机,把汽油浇在猫咪身上,然后点燃。再把火扑灭,把猫装进蛇皮袋里。】
【她开了车到水库边,车子是白色。】
夏木繁听着,心头那团火越烧越旺。
人的命是命,动物的命就不是命吗?
一只野猫、一条宠物狗,哪里就碍着她的眼了?为什么要随意杀害动物,虐待致死?
花姐这个人,不仅拐卖儿童罪大恶极,还虐杀动物,真是心理扭曲。
夏木繁抱住煤灰,揉了揉它的小脑袋,轻声安慰:“没事没事,我们一起去找花姐。”
煤灰感受着夏木繁手掌中的温度,颤抖的身体渐渐恢复正常,底气也足了起来,大声地喵呜、喵呜地叫了起来。
【有几只猫追着车去了那个神经病住的地方,让它们带路。】
【夏夏你赶紧过去,别让她跑了!】
夏木繁从口袋里取出鱼干:“好,你让他们出来。”
煤灰拧过身去,冲着灌木丛叫了两声。
【出来吧。】
【给我们带路,有鱼干吃。】
闻到鱼腥味,听到煤灰的呼唤,两只狸花猫探出头来,双目瞪得溜圆。
【那个丑鬼,要是你们能把她抓起来,没有鱼干我们也带路。】
听到狸花猫的话,夏木繁将鱼干扔了过去:“放心,少不了你们。”
狸花猫叼起鱼干,快速吃完,伸出舌头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开始朝着山水豪庭方向奔跑。
现在线索越来越多,夏木繁再也没有了犹豫,对冯晓玉说:“这两只猫见过花姐,住在山水豪庭,身高一米五七,体型中等,是个头发稀疏,脸上、脖子上有大面积烧伤疤痕的女人。让大虞开车过来,我们去山水豪庭抓人。”
第209章 贾姐
山水豪庭是星市高档别墅楼盘之一, 居住者非富即贵。
因为城东距市区较远,配套还不太完善,这里的入住率并不算太高, 很多人买了别墅之后只有周末才会回来住。
山水豪庭的安保工作做得非常好, 门禁严格, 夏木繁亮出警官证, 说明来意, 保安这才同意她带人进来。
有两只野猫带路, 大家很快就来到了B区11栋跟前。
【就是这里。】
【那个丑八怪就住在这里。】
煤灰终于寻到人,喵呜叫了一声,蹲在夏木繁身边, 双眼瞪得溜圆,死死地盯着别墅大门,打定主意只要那个虐杀猫咪的花姐出现,它就会立刻扑咬上去。
发财展翅高飞, 绕着别墅转了一圈, 在空中发出呱呱的叫声。
【院子没人。】
【屋子里很安静, 好像没人。】
雪糕打了个喷嚏,有些不安地低下头,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薄荷味不见了。】
【人不见了。】
钟映红的车开过来, 熟练地停进别墅车库。
钟映红牵着亮亮的手下了车, 走到夏木繁面前,指着身后的房子:“你们要找的人住在这里?”
夏木繁并没有正面回答,看向钟映红的眼神里带着一分探究:“你们住这里?”
花姐和亮亮他们住在一起?
她为什么要活埋亮亮养的狗?
她是钟映红的什么人?
钟映红还没说话,亮亮已经兴奋地发出邀请:“警察姐姐, 这就是我家,你们要到我家坐坐吗?”
别墅面积大、环境美, 但是对爱热闹的亮亮而言还是太冷清了。难得今天有这么多人站在自家房子面前,而且对方还帮他找到了死去的玲玲,亮亮很想请他们到自己家里玩。
只要看到夏木繁身边环绕着一狗、一猫、一鸟,亮亮就满眼艳羡。在孩子心中,能够与小动物如此和谐相处的人,一定是大大的好人。
钟映红打开门:“夏警官,我和亮亮就住在这里,请进来吧。”
别墅大门正对着小区道路,门廊拱柱仿罗马风,推开门就能看到偌大的客厅,乳白色大理石地板锃亮,头顶的水晶吊灯垂落,晶莹剔透,装修得极为奢华,看得出来别墅主人很有钱。
夏木繁并没有坐下,而是单刀直入:“我的狗顺着气味追到了你家,害死玲玲的人应该就住在这里。”
钟映红正准备喊保姆倒茶,听到夏木繁的话不由得愣住,转头看向夏木繁:“我家?我家除了我、亮亮、我先生之外,平时就只有司机和保姆,他们都对玲玲很好,不可能害它。”
夏木繁走到一张全家福前,指着照片中那个脸圆、唇厚、大鼻头的男人问:“这是你先生?”
钟映红神情淡淡的:“是,我先生姓姜,开了家外贸公司,这几年生意做得还可以。”
生意肯定是可以的,不然也买不起这么高档的别墅,更不可能装修得如此奢华。夏木繁打量着别墅里的布局,一眼扫到从厨房走出来为客人倒茶的保姆,三十多岁年纪,面容朴实,脸上没有疤痕。
这就奇怪了。
野猫亲眼看到花姐开着车去往水库边捉猫,雪糕也循着气味找到了B区11栋,但是,别墅里只有五个人居住,花姐在哪里?
夏木繁问:“你家是否还有人来过?对方面容被火烧伤。”
钟映红摇了摇头:“没有看到这样的人。”
保姆在一旁张了张嘴,不过看一眼女主人之后又闭上了嘴。
留意到保姆的微表情,夏木繁看向她:“你见过这个人?”
钟映红瞥了一眼保姆,不耐烦地说:“你有什么话就和警察说,不要隐瞒。”
保姆说:“每隔半个月,园林公司会派人过来剪枝、施肥、修草坪,那个园艺师傅脸上有块疤。”
夏木繁问:“女的?”
保姆点头:“是的。她个子不高,但是做事很细心,在院子里一忙就是几个小时。可能因为脸上有疤,她不爱说话,平时总戴着顶帽子。”
夏木繁问:“她有车?”
保姆说:“有一辆白色的小皮卡。”
钟映红见夏木繁问得仔细,心中一突。难道害死玲玲的人是那个园艺师傅?她每个月都会来一次,为什么自己从来没有见过?
钟映红想到这一点,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升起一股寒意:“昨天她来过家里?你让她进屋了没?”
保姆被女主人语气弄得也紧张起来:“是,昨天上午她来过。中间她说口渴,我就让她从后门进来,倒了杯水给她喝。”
钟映红皱眉问:“昨天上午?为什么我没有碰到?”
保姆双手交握,声线有些飘忽:“您送亮亮去学校之后不久她就来了,走的时候是十一点,那个时候您还没有市里回来。”
别墅离市区较远,亮亮在市中心的红领巾小学读书,开车过去得四、五十分钟。钟映红以前和丈夫一起创业,现在公司走上正规之后便回家当了全职太太,送完亮亮上学之后会在市区转转,和朋友碰面喝喝茶、聊聊天、逛逛街。
先生姜政平时工作忙,早出晚归。儿子姜家亮白天要上学,到下午五点才能放学,钟映红平时倒是与保姆在一起的时间比较多,只有晚上家里才会热闹些,因此钟映红自从去年搬到别墅居住之后一直觉得有些不适应。
听到保姆比自己更了解这个家,钟映红心里很不是滋味,没好气地说:“你倒是心肠好,让个园艺工人进屋子。”
保姆王秀珍看得出来钟映红不高兴,慌忙解释:“那个师傅平时话很少,就是个闷头干活的人。她很注意的,把车停在院子那头,从来不进屋子。昨天有点热,她找我讨水喝,我看她可怜,所以才……太太,是我不对,我不应该让她进屋的。不过您放心,她只站在后门那里,没有把地板踩脏。”
钟映红面色一沉:“玲玲是不是被她带走了?”
王秀珍忙摇头:“没有没有,玲玲昨天上午一直在客厅里自己玩呢。”
钟映红也想到玲玲是昨天傍晚和亮亮一起散步的时候弄丢的,这才哼了一声,转头看向夏木繁:“夏警官,那个园艺师傅是大鹏园艺公司派来的,你要找的人是不是她?”
刚才钟映红与保姆对话时,夏木繁一直在认真倾听。
煤灰与那两只带路的小野猫已经在别墅后面的院子里转悠,时不时发出喵呜之声。雪糕乖乖蹲在夏木繁脚边一动不动,竖着耳朵警惕地关注着这里的一切。
听到钟映红的话,夏木繁点了点头:“就是这个人。”
真没想到花姐会成为一名勤劳的园艺工人,低调到这个地步?
她为什么要烧死猫咪、挑衅自己?
她为什么要抓起玲玲,将它活埋?
她为什么要接近姜家保姆?是不是有所图谋?
种种疑惑涌上心头,夏木繁感觉眼前乱成一团麻。偏偏这一切并没有关联,无法进行推断。
当务之急,还是要抓到花姐这个人。
想到这里,夏木繁看向王秀珍:“她叫什么名字?你有没有和她聊过天?都聊了些什么?”
王秀珍紧张地舔了舔嘴唇。钟映红提高音量斥责了一句:“就是这个人害死了玲玲,你知道什么都老老实实告诉警察!要是有半句隐瞒,你就别在我家干了。”
王秀珍慌忙点头:“我说,我说,我都说,太太你千万别辞了我。”
园艺工人的名字王秀玲并不知道,每次她都是一个人带着工具开车过来,埋头干活,做完事之后和王秀珍打个招呼就会离开。
今年两人渐渐熟悉了,才说过几次话,她告诉王秀珍她姓贾,王秀珍看她年长几岁就称她为贾姐。
王秀珍在姜家当保姆工资待遇挺好,平时工作也清闲,唯一的缺点就是没人说话。因此每隔半个月见到贾姐,王秀珍就陪在她身边看她干活,和她说着自己家里的事情、主家的喜好。
说到这里,王秀珍抬起头怯怯地看着夏木繁:“我们说话的时候都是我说得多,她说得少,我只知道她姓贾,结过婚,后来丈夫死了,她一个人在外面打工,也挺辛苦的。”
姓贾?那这些信息都有可能是假的。
夏木繁问:“她最喜欢听你说些什么事?”
王秀珍想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说:“她喜欢问亮亮的事情。”
钟晓红一听,顿时身体僵硬起来,声音也随之拔高:“她找亮亮做什么?她不会是人贩子吧?我和你说过,不许把家里的事情往外说,你为什么不听?!”
王秀珍一张脸胀得通红:“太太,我没有乱说。是她喜欢问,我就说了点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几岁了,读几年级,喜欢吃什么菜……”
亮亮的关注点一直在雪糕身上,大人说话他也懒得听。忽然听到自己的名字,这才抬起头来望向钟晓红:“妈妈,你们在说什么?”
钟晓红将儿子一把抱住,声音不由自主地颤抖:“没事,我们在找那个坏人。刚才秀珍说那个坏人在打听你的情况,我怕她把你拐走,所以有些害怕。”
亮亮却丝毫也不怕,拍着小胸脯,像个大人一样大声保证:“妈妈不怕,亮亮已经长大了,我可以保护好自己,也可以保护好妈妈。”
钟晓红喉头有些哽咽,眼中有泪花闪动:“好,亮亮是个好孩子。”
夏木繁越发看不清楚花姐的动机,对龚卫国说:“到大鹏园艺公司去,把这个姓贾的找出来。”
第210章 不是她
在大鹏园艺公司工作了七、八年的贾细花被带进审讯室。
她的脸颊和脖子上有一大块烧伤疤痕, 头发稀疏,长年戴一顶棒球帽,口罩将脸捂得严严实实, 衣服领子也扣得很紧, 努力将疤痕遮掩。
面对警察的到来, 贾细花紧张到全身哆嗦、双腿发软, 若不是冯晓玉搀扶了一把, 恐怕她已经瘫倒在地, 走都走不动路。
看到这样的贾细花,夏木繁眼眸微暗。能够成为人贩子外联头目的人,是个如此胆小怯懦的人?
直到坐在审讯椅上, 贾细花依旧紧张到全身发抖,根本不敢抬头看人,头一直低着,恨不得栽到地上去, 似乎这样就可以躲避一切。
面对龚卫国的例行身份询问, 贾细花身若细蚊, 得竖起耳朵仔细听才能听清楚她的话。
“姓名?”
“贾细花。”
“年龄?”
“三十三。”
“婚否?”
“什,什么?”
龚卫国换了个说法:“结婚了没?”
贾细花这才反应过来:“结,结了, 不过……他十年前就生病, 生病死了。”
随着年龄的增长,龚卫国的性格也沉稳了许多,面对紧张到说话结结巴巴的贾细花,并没有发脾气, 而是放缓语速耐心提问。
可能是察觉到了警察的温和,贾细花不断哆嗦的身体渐渐平静了些, 说话结巴的情况也有所好转,将自己的基本情况交代了出来。
贾细花出生农家,脸上、颈上的烧伤是她十三岁时家中失火造成的旧伤。伤疤狰狞可怕,让贾细花的年少时光充满痛苦,这也造成了她自卑内向的个性。十九岁时经人介绍与同村的吴有福结婚,婚后和丈夫一起到城里打工,生下一个男孩,却不幸夭折。
十年前丈夫病逝,她单身至今,一个人租住在公司附近的民房,生活很简朴。她种植养护绿植、果树很有一套,虽然容貌丑陋,但公司老板很信任她,将城东别墅区的十几单日常园艺维护任务交给了她。
因为工作需要用到园艺工具与器械,她平时到城东都会开公司那辆老旧的白色货车。她没有丈夫、没有孩子,一人吃饱全家不愁,与同事们也来往得很少,对她而言,拿钱干活、认真工作就是生活的重心。
龚卫国见她有问有答,半点没有隐瞒,也满心疑惑。
虐杀动物、贩卖儿童的花姐,竟然是个如此老实巴交的单身女人?不过,这一切都可能是表象。龚卫国整理好情绪,将目光投向夏木繁。
夏木繁目光紧盯贾细花:“你老家哪里?”
贾细花说了一个地址,是湘省北部的偏远山区。
夏木繁继续问:“你在家排行第几?”
“我,我是家里最小。”贾细花双手手指绞在了一起,指节有些泛白,如果这份紧张是假装的,那她真是个优秀的演员。
夏木繁与冯晓玉交换了一个眼神。
冯晓玉的犯罪心理分析结果,花姐是家中长女,可是贾细花却是最小的那一个,条件并不符合。
冯晓玉不由得内心有些动摇,开始怀疑自己。她一直在研究的犯罪心理分析毕竟是从国外引进的理论,是不是与咱们国家的国情并不匹配?不然眼前这个“花姐”怎么会相差那么大?
高智商,擅长社交;
出生顺序靠前,多为长女;
已婚,有性能力;
犯罪现场多变,不固定。
自己总结的这四条,似乎只有“已婚”这一条是对应上的,其余几条都对不上。
贾细花性格内向、不擅言辞、拒绝与人交往。
她是家中幺女,有哥有姐。
她单身十年,独居,没有交往的男朋友。
至于犯罪现场……虐猫、埋狗地点就在铁山水库附近,与她的工作地点很近。这也与冯晓玉分析的对应不上。按理说,花姐行事谨慎又有车子,杀了猫狗之后应该将尸体拖到远离城东的地方处理掉才对。
夏木繁将一张照片放在贾细花面前:“这只猫,是你抓的?”
看到那只烧成焦炭的猫咪,贾细花瞳孔一缩,慌得冷汗直冒,她拼命摇头,一个字不说。
夏木繁提高音量:“亮亮养了三年的那只小狗玲玲,是你用园艺捆扎带绑住四肢,活埋在那个工地草丛里吧?”
听到“亮亮”二字,贾细花明显开始不安,她眼神游离,眼珠子乱转,根本不敢与夏木繁眼神对视。
夏木繁重重一拍桌子:“老实交代!你为什么要弄死野猫,为什么要活埋小狗?”
贾细花咽下一口口水,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同,同志,我只是杀了两个小畜牲,这也要坐牢吗?”
虐杀动物行为可耻可恨,但不足以列为刑事案件,一般是派出所民警进行批评教育再拘留几天。贾细花眼下虽然承认了虐杀小动物罪名,但对特别行动处而言,这还不够。
夏木繁继续盯着贾细花的一举一动:“认识蔡玉铁吗?”
贾细花愣了一下,茫然摇头:“不认识。”
龚卫国在一旁喝斥道:“你让他打电话威胁警察,难道忘记了吗?”
贾细花慌忙摇头:“不不不,我哪有这样的胆子。我不认识什么蔡玉铁,也没有让他打电话。”
夏木繁问:“花姐这个名字,熟悉吗?”
贾细花愈发地糊涂了,抬起头看着夏木繁,眼里满是惊恐:“花姐是谁?我不认得。”
龚卫国冷笑一声:“你装什么糊涂?花姐这个名字,道上的朋友哪个听了不敬上三分?”
审到现在,贾细花感觉有一张网细细密密地罩了下来,将她勒得透不过气来。警察嘴里说出来的名字那么陌生,他们的眼神那么犀利,这是……要罗织什么罪名把她抓起来坐牢吗?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贾细花的心跳加快,急切地为自己辩解着:“我不是花姐!我的名字里虽然有个花字,但别人都叫我贾姐、小贾,家里人叫我细花,我真的不知道花姐是谁。”
贾细花矢口否认自己是花姐,这在大家的意料之中。
花姐绝不会承认自己是人贩子外联头目,也不可能认下自己拐卖儿童的罪行。毕竟,杀只小猫小狗不入刑,但贩卖儿童却是要坐牢的。
夏木繁将一台录音机往前推到桌前,要求贾细花说出“把袋子送到动物园熊猫馆西北角竹林,然后打这个电话。”这句话。
贾细花照做了。
因为烧伤,她的声音低沉,略显粗糙。
夏木繁将磁带取出,交给龚卫国。
龚卫国点了点头,拿着磁带走了出去。过了二十分钟龚卫国回到审讯室,在夏木繁耳边轻声低语:“不是她。”
蔡玉铁没有见过花姐,但他对花姐的声音记忆深刻,因此抓到贾细花之后夏木繁便让人把他带了过来。
听完磁带里的声音,蔡玉铁毫不犹豫地摇头:“不是她。花姐的声音没有这么粗,而且口音也不太一样。”贾细花是湘北人,说的普通话不可避免地带着乡音,可是花姐的普通话却比较标准。
夏木繁“嗯”了一声,决定调整审讯方向。
贾细花不是花姐,但却一定与花姐有某种关联,顺藤摸瓜,说不定就能将藏在人群之后的花姐找出来。
夏木繁问:“为什么在水库边捕捉野猫?为什么要把它烧死?”
贾细花一直忐忑不安地垂下头,用眼睛余光留意着警察的动静,听到夏木繁的提问,身体不自觉地抖了抖,双唇紧闭,没有说话。
夏木繁双眼眯了眯,冷声追问:“贾细花,老实回答我的问题!”
审讯室里气氛陡然变得严肃起来,贾细花感觉到了沉重的心理压力,嗫嚅着说:“没有人和我说话,他们都嫌我长得丑。就连那些小畜生看到我也龇牙咧嘴,我,我心里烦,想着弄死几只小动物不算什么。”
负责做笔录的冯晓玉听到这里,笔尖微顿。纵火的动机通常是出于泄愤,是缺乏自信的弱者所犯下的罪行,有人说:纵火或许是愚蠢弱小者所能犯下的最严重罪行。贾细花之所以会选择将猫尸淋上汽油之后再进行焚烧,正是因为长期压抑、独居、少与人交流之后的一种心理宣泄。
夏木繁再问:“为什么活埋了玲玲?”
贾细花飞快抬头,睃了夏木繁一眼:“B区11栋的保姆秀珍是个好人,她不嫌我丑,会陪我说话,给我递工具,还给我倒水喝。她不只一次说那只狗爱叫爱咬人还护食,她有次换狗粮的时候差点被咬到,可是钟映红却只轻描淡写地说了句,以后小心点。”
说着说着,贾细花的语速越来越快,情绪也随之激动起来:“钟映红每天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不说,还给狗买进口狗粮、狗玩具、狗零食,每周送去宠物店做美容,那不过就是只畜生,凭什么日子过得比人还精贵?亮亮拿它当宝贝一样,一回来就又是抱又是亲的,简直比对他爸妈还亲。我看不顺眼那只狗,等到天黑亮亮回家来遛狗的时候,把那只狗偷偷抱上车,捆住手脚和嘴巴,把它给埋了。”
贾细花的眼里闪过一丝兴奋,疤痕开始发热,脸部肌肉有些扭曲:“那小东西不是挺爱叫的吗?我把它埋在坑里,泥土一点一点盖上去,它睁着个大眼睛想叫唤,可是嘴被绑住,只能拼命挣扎,喉咙里发出呜呜呜的声音。那个时候,我的心里真痛快。”
夏木繁双拳捏紧,从她的话语中找出一丝异样:“你认识钟映红?你很喜欢亮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