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仇富

    贾细花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嘴唇抿成了一条线,脸上肌肉有些制动,牵动着那块凹凸不平的伤疤, 看着有几分恐怖。

    嘴唇抿成一字型, 这代表对方的内心对这个问题十分抗拒, 已经树起坚实的防线。审讯多年的经验告诉夏木繁, 这样直接问下去, 一定问不出什么结果。

    果然, 贾细花沉默半晌,扯了扯嘴角,垂下头闷声道:“不认得, 没有。”

    ——不认得钟映红,没有喜欢亮亮。

    明明刚才说起活埋玲玲的缘由时,贾细花的语气里满满都是对钟映红的鄙视、对亮亮喜欢玲玲的嫉妒,可是现在却刻意回避钟映红、亮亮这两个人的名字, 贾细花明显在说谎。

    为什么要说谎?

    贾细花与钟映红、亮亮之间有什么关联?

    夏木繁没有马上说话, 脑子在飞速思索着。

    鄙视、讨厌钟映红, 难道是仇富心理作祟?对亮亮的喜欢,或许是因为儿子早夭,看到差不多大的孩子便多了一分怜惜?

    夏木繁将话题转移到贾细花与保姆王秀珍之间的关系上:“你以前认识王秀珍?”

    贾细花的神情明显放松下来:“不认得。到她家做园艺养护的时候才说上话。”

    夏木繁将身体往后靠了靠, 态度平和, 仿佛朋友间闲聊一般微笑:“王秀珍说你人挺好的,做事很勤快,话虽然不多,但看得出来是个很好的人。”

    贾细花抬头飞快地看了夏木繁一眼, 又迅速低下头去。

    目光对视的时间虽短,但夏木繁留意到她眼神里闪过一丝泪光。一个长期被嫌弃、被忽略的人, 内心自卑脆弱,只要一点点善念便会令她感动。

    看来,这个话题是贾细花乐意倾听的。

    夏木繁继续说:“可是,好人不一定有好报,你说是不是?”

    这句话重重敲在贾细花的心坎上,她再一次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夏木繁,嘴唇哆嗦着,半天才说出一句:“警察同志,你,你也这样觉得?”

    夏木繁看着贾细花,眼神里却透着一丝冰冷:“当然。王秀珍是个好人,她看你出汗多、口渴,便邀你进屋,倒水给你喝,对不对?”

    贾细花点头:“是,她是个好人。”

    夏木繁道:“可是,你以为她这样做能有好的回报吗?”

    贾细花有些紧张起来:“她当然好人有好报,她不喜欢那只狗,我就把那只狗弄死了,这样以后她就再也不会被狗吵、被狗咬了。”

    “哈!”夏木繁嘲讽一笑,“她贸然让你一个陌生人进屋,又害得玲玲丢了性命,你以为钟映红还会让她继续在别墅工作?如果你不信,可以去山水豪庭看看,王秀珍现在肯定被辞退了。”

    贾细花的手原本安静搁在椅子扶手上,现在却激动地抬了起来,在空中挥舞着:“为什么要辞退她?杀玲玲是我干的,和秀珍没有关系!秀珍的丈夫生病了,两个孩子在老家上学,家里全靠她打工赚钱。她要是没了工作,家里人怎么办?”

    夏木繁双目微眯:“所以你看,秀珍是一番好意,可是好人却没有好报。她拿着钟映红给的工资,却向外人透露主家消息,又擅自让你进屋,被钟映红辞退并不奇怪。”

    钟映红这个名字对贾细花似乎是一种刺激,只要提到她的名字,贾细花的鼻孔就会下意识地扩张翕动,瞳孔也会变暗,看来,贾细花是真的很厌恶钟映红。

    贾细花的声音拔高了许多:“有钱能使鬼推磨,你们警察也都是为有钱人服务的!钟映红有钱,所以她做什么都是有道理的,是不是?”

    夏木繁淡定摇头:“不,我们警察为人民服务。”

    贾细花被夏木繁的态度激怒,眼神里闪动着火光:“人民?人民里也分有钱人、穷人。穷人的命就不是命,穷人的伢就不是伢!”

    夏木繁继续刺激她:“你别扯这么远,我只想告诉你,王秀珍被辞退全是你一手造成的。是你害死玲玲,这才导致她被钟映红辞退,这件事情上,和有钱、没钱一点关系都没有。钟映红没有得罪你,你可别瞎攀扯!”

    果然,夏木繁越是帮钟映红说话,贾细花便越愤怒:“钟映红就是个贱人!她为富不仁!她已经那么有钱了,为什么就不能对穷人好一点?她家里那点破事说一说怎么了?谁没有在背后议论过人,怎么就她精贵些?一条狗而已,死了就死了,有什么了不起,值得为条狗辞退秀珍吗?”

    贾细花越愤怒,夏木繁便越冷静,说出来的话更是逻辑性强、条理分明:“第一,王秀珍拿钱办事,就得遵守钟映红定下的规矩;第二,人的命是命,狗的命也是命!玲玲对钟映红而言不是亲人胜似亲人,在她的心目中,玲玲的性命远比王秀珍的工作、前途更重要。”

    贾细花当然说不过夏木繁,她内心憋屈无比,脸胀得通红,抬手使劲拉扯着戴着的帽子,一不留神将帽子扯了下来,露出头顶稀疏枯黄的头发。头顶传来的凉意让贾细花感到恐慌,她手忙脚乱地将帽子戴了回去,手却控制不住地颤抖。

    强烈的羞耻感仿佛一根针,不断刺痛着贾细花的内心。

    她也不想哭,可是泪水却执着地在眼眶里打着转转,聚集多了之后,一颗接一颗地往下坠。

    最终,贾细花放弃了抵抗,任由泪水哗哗而下,呜咽声里,她喃喃道:“我不懂,为什么有钱人可以决定穷人的命运。我不懂,为什么秀珍那样一个好人却还是要靠钟映红的施舍才能生活。我不懂,为什么有钱人可以住别墅、请保姆,穿金戴银幸福舒服;可是我这样的穷人却只能住出租屋,自己做饭辛苦工作,艰难地活着。”

    这个问题,夏木繁无法回答。

    夏木繁的态度很诚恳:“这个世界,本就没有绝对的公平。但我们警察要做的,就是努力保护善良的人,维护社会的公平与正义。”

    贾细花抬起一双泪眼,定定地看着夏木繁,冷笑一声,一脸的愤慨:“你们说得好听!那为什么钟映红做了那么多恶事,却还活得逍遥自在?为什么她没有报应?!我根本不相信你们警察,你们和有钱人都是一伙的!”

    夏木繁眉头一皱:“钟映红到底做了什么?让你如此愤怒?”

    贾细花再一次闭上了嘴。

    这一回,换夏木繁冷笑:“你看,你口口声声说她做了恶事却没有报应,但当我询问内情时却选择维护钟映红。看来,你与钟映红才是一伙的吧?”

    龚卫国在一旁看着夏木繁不断挑衅贾细花,不由得心中暗笑。听到她说贾细花与钟映红是一伙的,心口一缩,知道贾细花恐怕要炸。

    果然,贾细花像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

    “我怎么可能和她是一伙的?她是个坏人!她用钱买了我的儿子,她不要脸!”

    话一出口,贾细花突然颓然坐倒,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捂住了脸:“不不不,我发了神经病,我乱说的,没有这样的事,没有这样的事。我儿子早就死了,已经死了。”

    审讯室里突然安静下来。

    贾细花刚才说十年前生下儿子却不幸夭折,难道她儿子并没有死,而是被钟映红花钱买了去?

    思及贾细花对亮亮出乎寻常的关心,夏木繁眼睛眯了眯:“贾细花,你在害怕什么?害怕影响亮亮现在的幸福生活吗?”

    贾细花低着头,双手十指交叉握着,死死地握着,指节泛白、指尖紫红。

    夏木繁趁热打铁:“亮亮是你的亲生儿子,是不是?”

    贾细花的泪水再一次滴落,一颗一颗滴落在膝盖上,她的声音里透着无限的悲凉:“不是。”

    夏木繁步步紧逼:“你不说也没关系,我们警察有办法验证你和亮亮的亲子关系。”

    贾细花抬起头,泪眼模糊,近乎崩溃地嘶吼:“我说了不是,不是,不是!亮亮不是我生的,他是钟映红和姜政的儿子!”

    贾细花异乎寻常的反应,让夏木繁确定,今年十岁的姜家亮正是她那“夭折”的儿子,而钟映红花钱买下了他。

    如果是这样,贾细花是否与花姐打过照面?

    是不是因为曾经打过照面,所以花姐才会指使蔡玉铁将贾细花烧死的狸花猫送到熊猫馆,引来警察追查,好把贾细花除掉?

    花姐到底是谁?

    夏木繁站起身,走到审讯室的饮水机旁,倒了一杯水递到她面前,温声道:“别哭了,喝点水吧。”

    贾细花现在已经完全没有了自己的主张,听话地收住泪接过水,可是拿着杯子却不知道应不应该喝下去。

    夏木繁知道贾细花受到的刺激已经够多,如果想要让她开口说出所有往事,唯有春风化雨,徐徐图之。

    略等了等,等到贾细花低头喝水,夏木繁才开口说话:“你放心,警察有保密条例。如果你不希望影响亮亮现在的生活,我们不会告诉任何人。”

    贾细花的一颗心七上八上,忽而被高高吊起,忽然又荡到谷底,她的心理防线彻底被摧毁,只得选择相信眼前这个女警:“你们,真的会帮我保密?”

    眼见得火候差不多了,夏木繁坐回审讯桌后,开始询问。

    “你的儿子是哪一年、在哪家医院出生?为什么要把他卖掉?买孩子的那个人是谁?你怎么能确认亮亮就是你的孩子?”

    第212章 故事

    贾细花故事有些悲伤。

    十年前的春天, 那是1990年的3月。

    春寒料峭。

    贾细花和丈夫万有福来省城星市打工一年多,儿子刚刚两个月,正是活泼可爱之时, 夫妻俩感觉生活越来越有盼头, 向来体弱的万有福却在工地晕倒, 被工友们送到医院。一检查, 竟然是肾衰竭。

    站在星市第二医院的收费窗口, 抱着孩子的贾细花心在滴血。

    因为容貌被毁, 贾细花一直没有什么自信,可是万有福很心疼妻子,结婚后一直对她呵护照顾。知道她害怕与人接触, 带她来到远离家乡的星市,自己在工地做小工,留她在家中做事。

    可是,好日子刚刚开始, 万有福便病了, 还是这么严重的疾病。医生说, 必须透析才能活下来,可是透析的费用是个无底洞,根本就不是贾细花能够承担的。

    怎么办?继续治病, 没钱。不治, 只能等死。

    儿子很乖,白白胖胖,依在贾细花怀里甜甜睡着。贾细花将刚从银行取出来的钱递进窗口。透析一旦开始,就没有停歇的时候, 这已经是她最后的钱了,不知道丈夫还能撑多久。

    对贾细花而言, 这世上最亲近的人是丈夫。即使是亲如父母和兄弟姐妹,都嫌弃她脸上和脖子上的伤疤,只有万有福的眼睛里没有丝毫嫌弃,满满都是疼爱与怜惜。哪怕是倾家荡产,她也要让万有福活下去。

    只是现在她带着孩子,能怎么办?

    万有福现在需要静养,根本干不了什么活,只能她走出去打工赚钱。可是孩子还太小根本离不开她,她怎么办?

    交完钱坐在医院走廊长椅,贾细花抱着孩子掉着眼泪。眼下唯一的办法,只有把孩子送回老家,求公婆帮忙带着,自己则留在星市打工赚钱。

    一个长相憨厚的男人走到她身边,悄悄问她孩子卖不卖,贾细花并没有生气,也没有喝斥他异想天开,而是抬起眼认真地看着那个男人,哑声问:“你为什么要买孩子?”

    男人告诉贾细花,他爱人怀孕六个月不幸小产,大出血,摘除了子宫,从此以后不能再生育,看到贾细花怀中的孩子,他便动了心思,所以就想着来问一问。

    男人态度诚恳,话语里充满对妻子的怜惜,这让贾细花意动了。

    眼前这个男人穿着呢子衣,戴着手表,一双皮鞋油光发亮,显然经济条件不错。而且男人的普通话标准,说话礼貌客气,看得出来是个文化人。把孩子送给他,将来肯定不缺吃穿,能够受良好的教育,成为一个真正的城里人。

    左思右想之后,贾细花同意了。

    就这样,男人给了她三千块钱,抱走了孩子。拿到这三千块钱,万有福得继续住院、定期透析。

    贾细花原本想着,拿到这三千块钱,万有福至少能支撑一年。这一年里只要自己勤快肯干,说不定就能赚到足够的钱,让丈夫活下去。

    贾细花知道丈夫绝对不可能同意自己把儿子送人。他对孩子充满期待,怀孕期间经常抱着她的肚子喃喃低语,说着温柔的话语,等到孩子呱呱坠地,看到襁褓中的娃娃万有福激动得泪流满面。他恨不得一个人当作两个人使,拼命工作,就是想多赚点钱养儿子。

    贾细花一狠心让那个男人抱走了儿子,谎称把儿子送回了老家,可是事情总有瞒不住的一天。在丈夫出院后,贾细花一咬牙,说儿子得了流感,夭折了。

    原本想着只要自己慢慢哄着丈夫,万有福总会有接受现实的一天,没想到他的反应那么激烈,一口血喷出,病情陡然加重。

    再后来,寒风冷雨袭来,万有福病情恶化,就此撒手人寰。

    1990年的冬天,是贾细花一生最黑暗的时光。

    丈夫病逝、儿子不见踪影,她从此孤单一人。

    她无法原谅自己,疯了似地寻找那个买走儿子的男人,她拼死拼活地打工赚钱,攒了三千块钱,她想要把儿子买回来。

    可是,她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她只奶过两个多月的孩子。

    听到这里,夏木繁问:“是个男人买走了你的孩子?”

    忆及往事,贾细花对自己卖儿子的决定懊恼不已:“是。长得很像个国家干部。可是……我后悔了,真的,我好后悔!如果不把儿子送人,说不定有福还能多活一阵。他那么喜欢孩子,看到儿子在身边肯定会心情愉快,活得也能久一些。”

    夏木繁问:“然后呢?这和钟映红、亮亮有什么关系?”

    贾细花继续往下说。

    万有福去世之后,贾细花把店铺盘了出去,自己在星市继续打工,她没什么文化,又容貌丑陋,保姆、服务员这些需要与人打交道的工作根本轮不到她,只能和男人一样在工地搬砖砌墙做些体力活。

    后来,包工头发现她很有养花养草的本事,就让她帮着打理他别墅院子的花草,再后来,包工头赚了钱琢磨着开家公司,成立大鹏园艺公司,贾细花成了这家公司的资深员工。

    钟映红去年搬到山水豪庭,请人打理院子,贾细花每隔半个月就会去一趟。她平时干活都是闷头做事,极少留意别墅主人,也从来没有和钟映红打过照面。

    也是巧了,王秀珍是个寂寞的人,经常和贾细花聊天,一来二去两个人便熟悉起来。有一回贾细花口渴,王秀珍主动邀请她进屋喝水,贾细花看到了放在边柜上的全家福。

    贾细花一眼便认出了那个男人。

    就是这个模样憨厚的男人,花了三千块钱买下她的孩子。

    贾细花眼神贪婪地看着照片中的男孩,那圆圆的脸蛋、亮亮的眼睛,和万有福多像啊。

    一想到这就是自己的儿子,贾细花一颗心狂跳不已。

    从此,贾细花开着车在山水豪庭里转悠,无数次偶遇钟映红和亮亮。

    她见到钟映红衣着光鲜亮丽,牵着亮亮的手在小区里散步。

    她看到钟映红从豪车上走下来,手里提着大包小包;

    她看到亮亮牵着一条白色的京巴小狗,欢天喜地地奔跑着;

    她看到亮亮抱着钟映红的胳膊撒娇,询问可不可以多吃一份冰淇淋,可不可以少写一点作业。

    贾细花看到亮亮长得那么高、那么壮实,激动得眼泪不断地往下流。这就是自己的儿子,他长得多好啊。

    亮亮并没有吃苦,他在钟映红与姜政的养育之下健康快乐地成长。

    可是,她嫉妒。

    贾细花内心无比嫉妒。

    这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儿子,可是却欢欢喜喜地叫着钟映红妈妈。

    这是她苦苦寻找了十年的儿子,可是他对那只狗的依恋超过任何人。

    嫉妒就像是虫子,不断啃啮着贾细花的内心。

    痛到无法呼吸,贾细花必须要做些什么才能让自己内心恢复平静。

    贾细花曾经试图接触亮亮,想和他说几句话。可是当她刚刚走近,亮亮就受惊似地远离,那只该死的京巴像疯了一样对着她狂吠。

    钟映红冷冷地看着她,那眼神里充满了嫌恶:“你是谁?想要做什么?”

    贾细花脸胀得通红,只得低下头走开。

    即使走远,依然能听到钟映红的话语:“玲玲乖,以后再有这样的人靠近,你就咬她!”

    还有亮亮那稚气的声音:“妈妈,这个人的样子好古怪啊。”

    贾细花抬起头看着夏木繁,眼睛里透着委屈:“我看到了亮亮,那是我的儿子!如果他一直在我身边长大,他一定不会嫌弃我长得丑,你说是不是?”

    夏木繁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贾细花戴着口罩、帽子突然靠近一个孩子,也难怪人家把她当坏人提防。可是,她这么一个性格敏感内向的人,陡然遇到分离十年的儿子,还能够隐忍到现在,也的确是一颗慈母心肠。

    骂她吧,她年少容貌受损,好不容易找到个相互扶持的知心人,却又因疾病天人相隔,为了给丈夫治病忍痛把儿子卖了,身世的确可怜。

    同情她吧,她不敢找钟映红的麻烦,却虐杀动物发泄内心的愤怒,实在可恨。

    夏木繁长叹一声:“你打算认回亮亮?”

    贾细花慌忙摆手:“不不不,我认回他做什么?他在姜家日子过得那么好,住在漂亮的别墅里,家里有保姆、司机,妈妈辞职在家照顾他,送他上市里最好的学校,将来肯定会读中学、大学,成为一个优秀的人。跟着我有什么好?一个丑妈妈,一个做园艺工的妈妈,到现在住的都是出租屋。”

    贾细花自嘲一笑,笑声里充满了无奈:“跟着我受苦吗?何必呢?我只是想看看他,知道他过得好,我就放心了。”

    不等夏木繁对她进行批评教育,贾细花已经抬起手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警察同志,我知道我做错了,是我烧死了那只野猫,也是我杀了那只京巴,我该死,我无能!我不敢骂钟映红,我不敢认亮亮,我只敢欺负那些小动物。我心理变态,我有罪!你们把我抓起来吧,我认罪。”

    这么快就认罪了?

    冯晓玉停下手中笔,有些出神。纵火,果然是怯懦者发泄愤怒的方式。

    夏木繁双目微眯:“你杀死野猫之后,为什么没有就地掩埋,而是将尸体装进编织袋?”

    贾细花垂下头:“是我的工作习惯吧。烧焦了,样子太难看,我顺手把它装进袋子,打算和车上的枯树叶垃圾一起扔了。”

    第213章 否认

    夏木繁问:“装猫的袋子被你扔进垃圾桶了?”

    贾细花点了点头:“是啊。”

    夏木繁目光如炬, 紧紧盯着贾细花脸部的微小表情,看她坦然应对,微一沉吟, 继续询问:“那它为什么会出现在动物园的熊猫馆?”

    贾细花一脸的茫然:“熊猫馆?我不知道啊。”

    夏木繁其实一直在奇怪, 从杀掉一只与煤灰相似的野猫, 再到利用蔡玉铁打电话, 然后钟映红、亮亮恰到好处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一步步引导警察把贾细花抓捕归案, 太顺利了,顺利到夏木繁觉得是有人刻意安排一般。

    如果贾细花没有撒谎,那就是有人算计她。

    如果警察急于结案, 贾细花这个恶毒杀死小动物的女人,这个经常戴着口罩、帽子的园艺工人,这个刻意接近亮亮的古怪女人,的确很像花姐。

    把贾细花送到警察面前, 将她丢出来顶罪, 从此花姐这个名字消失在人海之中, 可以将过往抛却,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这个把贾细花丢出来的人是谁?

    一个对贾细花行踪了如指掌,将装着猫尸的编织袋从垃圾桶里拎出来的人;

    一个与贾细花行为轨迹有重合的人。

    夏木繁脑中闪过一个细节, 站起身来:“带我们去抓猫焚尸现场。”

    随着夏木繁的指令, 大家移到了铁山水库。

    贾细花带着刑警来到水库灌木丛旁,指着一棵歪脖子树说:“那只猫当时就蹲在那里,冲我叫。”

    接下来,贾细花手脚并用, 比划着详细的作案过程。

    怎么用网兜捕猫,怎么掐死, 怎么洒上汽油焚尸,又怎么因为担心引发林火赶紧扑灭了火焰,将猫尸装进编织袋……

    夏木繁站在一旁盯着贾细花的一举一动,看着她坐上车,来到山水豪庭,将编织袋扔进拐角一个黑色垃圾桶。

    一切还原之后,夏木繁并没有在编织袋底部发现绿色油漆。

    细节决定成败。

    这一点绿色油漆刮蹭印迹,既然不是蔡玉铁留下的,也不是贾细花留下的,那一定是那个把贾细花推出去顶罪的人留下的。

    再一次走访贾细花身边的人,包括万有福曾经的工友、大鹏园艺公司的老板,以及房东、邻居,他们都能证明贾细花没有说谎。

    十年前,贾细花的确生过一个儿子,在万有福生病住院之后孩子便不见了。虽然对外说是夭折,但万有福去世之后,贾细花像疯了一样跪在灵堂前抽自己耳光,说自己不该把儿子卖了。所以,大家都知道贾细花把儿子卖了给丈夫治病,可惜却没能留住丈夫的性命。

    大家都说贾细花是个可怜人。

    只是,贾细花性格内向,不爱与人说话,大家各有各的生活,没有时间去了解她的心理,更没能力去帮助她。

    花姐是谁?

    对贾细花身边的人进行调查之后,特别行动处将目光集中在钟映红、姜政这对夫妻身上。

    夏木繁来到姜政的对外贸易公司,见到了西装革履的姜总。

    姜政个子不高,一米六七左右的身高,他长得一张团团大脸,浓眉大眼、大鼻子,面容憨厚,见到警察来访,姜政并没有慌乱,示意秘书倒了茶之后退下,偌大的办公室里只留下他与夏木繁等人。

    夏木繁刚一落座,便将贾细花的照片放在姜政眼前:“姜总,你认识她吗?”

    照片上的贾细花没有戴口罩和帽子,脸上、脖子上的烧伤疤痕很明显。

    姜政看了照片一眼,摇头:“不认识。”

    夏木繁:“你再仔细看看,她叫贾细花,1990年3月,星市第二医院,你用三千块钱买下了她儿子。”

    姜政目光一敛,呼吸似乎停止了一拍。

    两秒之后,姜政笑了:“夏警官你开什么玩笑,我干嘛买她儿子?买卖婴儿可是犯法的。”

    夏木繁盯着他的眼睛:“贾细花坚称,你的儿子姜家亮是她儿子。”

    姜政脸上笑容未减,摇了摇头:“这更是无稽之谈,亮亮是我和映红的孩子,绝不可能是别人的。”

    姜政否认了一切。

    夏木繁站起身告辞,临走前与姜政握手:“希望你能配合警方做一次DNA检测。”

    姜政丝毫没有犹豫:“配合警方,义不容辞。”

    走出公司,夏木繁抬头望天。

    碧空如洗,澄澈无比。阳光洒下,这个城市光明而美丽。

    可是,为什么总会有阳光照不到的角落呢?在那些阴暗角落里,藏着谎言、欺骗与残酷。

    冯晓玉轻叹出声:“怎么办?姜政果然不认。”

    龚卫国说:“他连DNA检测都不怕,看来姜家亮真是他和钟映红的孩子。”

    冯晓玉心中不忍:“贾细花一心以为亮亮是她的孩子呢,看来是她错了。那她儿子去了哪里?难道被姜政转手卖给别人了?”

    孙羡兵“呸!”了一口:“什么外贸公司,我看是人口贩卖公司吧?”

    队友们的讨论,夏木繁都听在耳里。

    要么,是贾细花认错了人,买她孩子的那个男人,只是与姜政生得有些像而已。

    要么,是姜政在说谎。

    听说姜政否认自己买过孩子,贾细花情绪异常激动,恨不得跳了起来:“不可能!我绝对不会认错他。他买了我的孩子,他说他老婆产后大出血再也生不了孩子,我看他穿得像个干部,说话又和气,我相信了他,把儿子给了他。哦,对了,他右手虎口那里有块红色的胎记,这个总不会出错吧?”

    想到与姜政握手时,他虎口上那块红色印记,夏木繁沉默了。

    那现在,只有一种可能,姜政在说谎。

    他十年前故意卖惨,营造爱妻人设,骗贾细花把儿子卖给了他,然后……不知道送到了何处。

    如果,姜政将贾细花的儿子卖了出去,那他极有可能与花姐有关联!

    就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花姐最有可能的人,是钟映红。

    夏木繁再一次来到山水豪庭。

    钟映红辞退了王秀珍,请了个老实本分的中年女人当保姆。见到警察拜访,钟映红有些意外:“夏警官,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吗?”

    夏木繁道:“害死玲玲的人找到了。”

    钟映红吩咐保姆倒茶,自己则坐在沙发主位,好整以暇地看着新做的漂亮指甲:“哦,劳烦你们还特地过来告诉我一声。”

    夏木繁看她眉眼间似乎并不欢迎自己的到来,心知她已经与姜政通过话,便直截了当地说:“那个人叫贾细花,她十年前儿子被人买走,她一直在寻找。她一心认为亮亮是她十年前被人贩子买走的儿子,所以……嫉妒玲玲与儿子亲近,动了杀念。”

    钟映红撩起眼皮看了一眼夏木繁,淡淡道:“这人心理变态,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我觉得你们应该好好查一查她的底细,不要被她那副可怜相蒙骗了。”

    夏木繁“哦?”了一声,“你怎么会认为她心理变态?”

    钟映红轻蔑一笑:“活埋一条狗,还不变态?她自己没了儿子,看谁家的孩子都是她的,还不变态?就因为亮亮喜欢玲玲,所以她就杀狗,这还不算变态?”

    夏木繁没有说话。

    钟映红却越说越起劲:“我先生说,你们上午去公司找过他。那个姓贾的丑八怪说是我先生买了她儿子?简直是搞笑!我看那个丑八怪就是失心疯了,明明是她自己把儿子卖掉,却非要咬死别人买了去。谁知道她是不是有两幅面孔,人前装可怜,人后是恶魔!她连那么可爱的小动物都下得去手,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夏木繁态度很谦虚:“那你觉得她还有可能做过些什么?”

    钟映红撇了撇嘴:“她自己丢了孩子,一天到晚觉得别人家的孩子是自己的,说不定当过人贩子呢。”

    夏木繁点了点头:“是有可能。”

    钟映红将双手置于膝盖,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对吧,你们也这样觉得?我以前从来没有在家里见过园艺工人,不过听你们说起,倒想起来见过这个戴口罩、帽子的奇怪女人。她一见到亮亮就偷偷靠近,一看就心术不正,说不定她就是个人贩子。”

    夏木繁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站起身:“可不可以参观一下你们的别墅?”

    钟映红内心并不情愿,但又不好拒绝,只得站起身来:“行,我带你们看看吧。”

    从一楼到二楼,从卧室到书房,将别墅走了一个遍之后,夏木繁的目光最终停留在院子那个废弃的狗屋上。

    那是一个小木屋,精巧秀气。

    最要紧的,小木屋刷了绿色油漆,

    夏木繁蹲下看着这个小木屋,伸出手摸了摸,随口问道:“油漆是新刷不久的?”

    钟映红不知道夏木繁是什么意思,“嗯”了一声,“以前是白墙红屋顶,是亮亮非要给玲玲住个绿房子,所以新刷了油漆。”

    夏木繁转过头看向钟映红:“什么时候刷的油漆?”

    钟映红想了想:“一两个星期了吧?具体时间我不记得了。”

    “上个星期天,爸爸帮我刷的。”一个童稚的声音响起,是亮亮。

    今天学校放学早,司机刚刚把亮亮接了回来。亮亮一看到夏木繁便绽开一个大大的笑脸:“夏姐姐,你的雪糕呢?怎么没有把它带过来?”

    夏木繁伸指比唇,发出一声响亮的呼哨。

    呼哨声响,煤灰从树梢跳下,稳稳落在夏木繁肩头。

    夏木繁拍了拍煤灰的小爪子,微笑着说:“今天我没有带雪糕来,不过我带来了我最好的伙伴,它叫煤灰。”

    第214章 交谈

    孩子天生亲近小动物, 一见到煤灰亮亮便眼睛一亮,伸出小手,礼貌的询问夏木繁:“我可以摸摸他吗?”

    夏木繁点了点头。

    亮亮高高兴兴伸出手, 揉了揉煤灰的小脑袋。

    煤灰现在讨乖卖好的本事日益见长, 眯着眼睛蹭了蹭亮亮的小手, 表现得十分乖巧。

    自从与自己朝夕相伴三年的宠物玲玲离开, 亮亮一直闷闷不乐。感觉到手掌中传来的毛茸茸温暖触感, 亮亮开心的裂开了嘴, 将煤灰抱在怀里,仿佛回到了与琳琳互动的时候,因为失去宠物而感到悲伤的心情也得到了治愈。

    看到亮亮欢喜的模样, 钟映红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暖意。

    夏木繁绕着木头狗屋转了一个圈,敏锐地发现靠近底部的一个转角位置有几道刮蹭的痕迹。因为木屋放在草地上,绿色的油漆与草的颜色分在一起,这个刮蹭的痕迹并不明显。

    夏木繁冲着龚卫国使了个眼色。龚卫国走上前来, 从不同角度对木屋进行了拍照, 尤其那个刮蹭的痕迹, 更是连拍了几张。

    拍完照之后,夏木繁对钟映红说:“这个木屋我们要带回去进行痕迹检测。”

    钟映红虽然不懂什么是痕迹检测,但直觉告诉她事态的发展很不对劲。钟映红的眉毛皱得很紧:“什么痕迹检测?是我家玲玲被那个丑八怪活埋, 你们要查也是去查那个女人, 为什么要到我家检查?我又没有犯法,你们把狗屋拿走做什么?”

    夏木繁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反驳的强势:“贾细花曾在你们院子里做园艺修剪,这个狗屋涉及与证据相关,具体内容不方便向你透露。”

    钟映红怎么看, 都没看出那个绿色的狗屋有什么问题。面对警方的要求她也没胆子直接反抗,只得无奈的点头:“那……行吧。”

    夏木繁让队友们把狗屋搬到车上。

    眼见得他们要离开, 亮亮依依不舍的抱着煤灰:“警察姐姐,我可以和你的猫多玩一会儿吗?”

    钟映红害怕警察继续逗留,忙从亮亮怀里夺过煤灰,送回到夏木繁手中,嘴里哄着儿子:“好了,亮亮。警察同志还有事情要忙,这只猫是他们带过来的,可不能随便在咱们家玩儿。”

    亮亮却不干了。

    他的眼睛里盈满泪水,哽咽着看向夏木繁:“警察姐姐,真的不可以吗?我只是想和你的猫玩一会儿。”

    夏木繁拍了拍煤灰的后背,微微一笑:“可以啊,正好我们今晚要加班,就把煤灰放在你家一个晚上,我明天一早过来接它。”

    煤灰有些不舍地蹭了蹭夏木繁的手掌,随后跃身而起,准确跳到亮亮怀中,发出娇嗲的一声:“喵~”

    【夏夏放心,我保证完成任务。】

    【今晚我就盯着这一家人。】

    钟映红听说煤灰只是在家里留一晚上,夏木繁他们都会离开,这才松了一口气。不过是只猫,留下就留下吧。

    想到这里,钟映红抬手摸了摸儿子的头对夏木繁说:“孩子喜欢小动物,难得他和你的猫投缘,那就谢谢你肯让它留下来陪亮亮一个晚上。”

    感谢完夏木繁,钟映红又嘱咐儿子:“亮亮要说话算话哦,明天上学之前一定记得把猫咪还回去。”

    亮亮懂事地点头:“好,我记得的。这是警察姐姐的猫,我不能一直养着它。”

    送夏木繁等人离开时,亮亮依依不舍地问着各种问题:“它叫煤灰是不是?晚上还要吃东西吗?我可以给它喂水吗?要不要给它洗澡?晚上睡觉的时候它乖不乖?要不要给它准备一个猫窝?”

    煤灰一听到“洗澡”二字,立刻炸了毛:“呜喵——”

    它的发音有点古怪,听着有点像“不要!”

    亮亮感觉到了煤灰的抗拒,忙抬头看着夏木繁:“它怎么了?是不是不开心?”

    夏木繁抿嘴一笑:“煤灰不喜欢洗澡,可以喝水,不用给它吃东西,让它自由自在点就行。你告诉它别乱跑,它就会乖乖待在你身边(才怪)的。”

    离开别墅之后,夏木繁立刻布置了盯梢任务,把孙羡兵和虞敬安排在山水豪庭附近蹲守,随时汇报钟映红以及姜政的行踪。其余人则赶回局里,找来技术科同事对木屋上的油漆刮蹭痕迹对待检测,并与装猫尸的蛇皮袋底部的绿色油漆进行痕迹比对。

    傍晚时分,手机响了,孙羡兵汇报:“姜政回来了。”

    夏木繁“嗯”了一声,“继续等着,有事煤灰会过来找你们。”

    煤灰扮演一只乖巧可人的猫咪,在亮亮怀中见到了一向晚归的姜政。

    亮亮向爸爸献宝:“爸,你看!它叫煤灰,可爱吗?”

    姜政看到这只猫,皱了皱眉,眼里闪过一丝嫌恶:“哪来的野猫?”

    亮亮有些挫败,不开心地说:“爸爸,煤灰不是野猫,它是警察姐姐养的猫。”

    姜政心中一惊,看向钟映红。

    钟映红苦笑:“那个夏警官养了一只猫,聪明听话得很。亮亮看了喜欢,非要留下来,夏警官都同意了,我能怎么办?”

    姜政盯着煤灰看了一眼,像看到什么脏东西一样迅速转移开了视线:“夏警官是养猫人,把这只猫看得跟宝贝似的,她舍得把猫留在这里?”

    钟映红赶紧解释:“只是放在这里一晚上,明天一早就会把猫接回去。”

    亮亮看得出来父亲不高兴,撅着小嘴说:“爸,就是一只猫嘛,我喜欢猫!玲玲死了,我难过,我想要只猫。”

    看着虎头虎脑、眼神清澈的儿子,姜政心一软:“行行行,过两天我有空了,给你买只猫回来。”

    亮亮立刻高兴起来:“好!我自己挑,要挑一只和煤灰一样聪明听话的小猫,让它陪我写作业,陪我滑滑板。”

    保姆做了一桌丰盛的晚餐,还特地为煤灰准备了一小碗肉末拌饭,用玲玲以前的不锈钢碗盛着桌脚。煤灰知道那是为自己准备的,从亮亮怀中跳下来,趴在桌脚安静吃了起来,吃饭的时候耳朵竖得老高,关注着餐桌上的一举一动。

    姜政和钟映红都没有食欲只随便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钟映红有一肚子话要讲,可是看一眼懵懂无知的亮亮,又闭上了嘴。

    姜政问:“今天警察过来了,说了些什么?”

    钟映红一脸的烦躁:“警察过来特地告诉我,说害死玲玲的凶手找到了。”

    亮亮瞪大了眼睛:“妈妈,警察好厉害啊,这么快就把坏人找到了。你要记得跟警察说,让他们好好批评教育那个坏人。”

    姜政疼爱地看了孩子一眼:“好好好,亮亮说的对,让警察把那个凶手抓起来,关到牢里去。”

    亮亮的大眼睛里满满都是对警察的崇拜:“爸爸,我以后也要当警察,谁要是做坏事,我就把他抓起来。我还要像那个警察姐姐一样,牵着一只威风凛凛的警犬,再养一只可爱的小猫咪,到哪里都带着它们。”

    姜政的笑声有些干涩:“行,亮亮好好读书,将来读警校,当警察。”

    一家人说了一会儿话,吃完饭之后钟映红给儿子布置任务,让他到楼上自己房间写作业,然后和丈夫一起上了二楼,走进卧室。

    将卧室门掩上,两个人的脸色同时变得阴沉下来。

    姜政盯着妻子:“你做了什么?为什么把警察引到咱们家来?”

    几乎是同时,钟映红也开口说话:“警察说你十年前买了那个丑八怪的儿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两人同时停顿了一分钟。

    姜政抬起手,示意妻子不要说话,他走到窗户边上看了看。

    独栋别墅视野很好,从窗口看去到处都是绿树繁花。夜色渐起,华灯初上,小区里很安静,几乎没有什么车辆和人流。

    姜政没有察觉异常,这才拉上窗帘,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关机之后扔在梳妆台上,用眼神示意妻子把手机关机。

    钟映红不知道丈夫为什么如此谨慎,不过她依然听话地取出手机,关机后同样放在梳妆台上。

    等到确认安全了,姜政这才开口说话:“我们被警察盯上了。”

    钟映红心一抖,压低了声音:“怎么会呢??这些年我们行事一向都很谨慎,警察怎么会发现?”

    姜政咬着牙:“这就要问你了!你为什么要把警察引到这里来?”

    钟映红目光闪烁,半晌才仰着脖子解释:“我只是无意中看到那个丑八怪从车上拖了个编织袋子扔在垃圾桶里,再看到她戴着帽子和口罩,行动偷偷摸摸的,忽然间就冒出个念头。”

    姜政眼中有了怒意:“什么念头?”

    钟映红现在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事,表情有些讪讪的:“这几年警察全力打拐,那个夏木繁带着人不知道抓了多少咱们的老熟人。我听出来的人说过,姓夏的一直在找花姐,丝毫没有懈怠。”

    说到这里,钟映红的眼中闪过怨毒:“这个姓夏的真是狠,丢了七、八年的娃娃她都有本事找出来。如果我们一直不现身,难保不会把她找到,所以我就想着送个现成的人给她。”

    姜政努力压抑着勃发的怒火:“我跟你说过无数次,不要动、不要动!越是这个时候,越要稳住。我们和那些人联系的时候一直都遮着脸,压着声音,他们只知道我们叫花姐,可是从来没有看过我们的脸。你怕什么?你现在自己跳了出来,真是蠢到了家!”

    钟映红只得努力为自己辩解:“当时真的是灵机一动。我看那个丑八怪行为鬼祟,趁着夜色打开了那个编织袋,竟然是一只烧焦了的猫。我听说那个姓夏的特别喜欢猫,她要是看到有人杀猫,肯定会非常愤怒。只要找个人把这只猫送到姓夏的手里,她肯定会把丑八怪抓起来。”

    姜政气得牙痒痒:“然后呢?抓起来了又怎么样?”

    钟映红说:“我前段时间洗车的时候见到了蔡玉铁那小子,他从牢里放出来了。我故意打电话给他,让他把猫尸放到动物园熊猫馆,然后再通知夏木繁。蔡玉铁听过过我的声音,受过我的恩惠,我让他做什么他肯定会去做。”

    看到姜政面色铁青,钟映红靠墙而立,继续往下说:“要是夏木繁查不出来,正好吓吓她,让她别一天到晚打拐。如果她查出来了,那就让那个丑八怪顶罪。警察查案不都是为了升官发财吗?我把证据送到夏木繁手里,丑八怪屈打也能成招。只有送出一个花姐,警察自然就不会再追查我们,这样我们就彻底洗白,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是不是?”

    第215章 偷听

    钟映红说完自己的打算, 抬头看着丈夫。

    姜政脸色很难看,声音从牙齿缝里挤了出来:“你,你还找上了蔡玉铁?都什么时候了, 他刚从牢里出来, 警察那边盯得紧, 我们避之唯恐不及, 你为什么还要去找他?”

    钟映红原本还有些心虚, 但现在看到丈夫的反应如此激烈, 不由得也起了逆反心理:“和蔡玉铁接触怎么了?我只是给他工作的洗车店打了个电话,又没和他打照面,你怕什么?”

    姜政的声音提高了八度:“只是打个电话?如果只是简单打个电话问候几句我都不会说你什么。可是也不知道你脑子是什么长的, 竟然让他和夏木繁联系!夏木繁这个名字道上兄弟们一听到都瑟瑟发抖,你还敢主动挑衅夏木繁?我早就跟你说过,这个人和那些吃干饭的警察不一样,她是真有本事, 咱们能躲多远就躲多远。你为什么非要主动去挑衅她?你看!把她招来了吧?”

    钟映红被姜政那高八度的声音震得耳朵有点发麻, 心里也烦躁起来:“什么叫做我把他招来了?要不是你和那个丑八怪有牵扯, 警察怎么可能怀疑到我们头上?原本我想的挺好的,这个丑八怪只不过是我们小区的园艺工人,平时也很少和人接触, 正好适合转移警察视线。谁能想到, 你竟然和她认识!谁让你十年前把他儿子给拐了?明明就是你的错,你倒现在还反过来怪我?!”

    被妻子反过来责怪,姜政长叹一声坐到床上,态度也和缓了一些:“至少, 你应该提前告诉我一声,我们商量好了再去做这件事情。”

    钟映红双手抱臂站着, 冷冷地看着姜政:“告诉你一声?我怎么告诉你?你现在把咱们这个家当旅馆,一出去就是三五天,丢下我在这里辛辛苦苦的照顾着儿子,一天到晚连面都见不到,我怎么和你商量?”

    姜政眼中闪过一丝愧疚,声音也放低了许多:“我那是工作忙。外贸公司刚刚走上正轨,这是以后我们安身立命的东西,总得牢牢抓在自己手上才放心。我们以前轻松赚钱的那一套已经不合适,什么都要学,我也不容易。我这么辛苦不都是为了这个家好?你得多理解理解。”

    钟映红冷笑一声:“别说得那么好听,工作忙,工作能有多忙?半个月前我到公司转了一圈,听财务说你支出了一大笔钱在城北买了套房子,经常买些进口包包、金银首饰,我倒想问问你,这些钱你都花到哪儿去了?给谁花的?你整天不着家,钱都花在别人身上,还说是为了我们好,真是可笑。谁知道你是不是家外有家,在外面养了小三?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在外面找女人,我就和你鱼死网破!”

    姜政恼羞成怒:“钟映红,你不要这样无理取闹,一天到晚怀疑我。开公司哪有那么容易,我这些都是属于正常的公关费用,至于送到谁手里……这个你不用去考虑。我们以前赚的钱不都是在你手上吗?你担心什么?”

    钟映红眼中闪过一丝嘲讽:“人人都说,夫妻同患难易、共富贵难。当年我们一起从乡下来到城里,辛辛苦苦打工挣钱,那个时候日子虽然艰难,但我们心往一块使,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哪怕是砍头坐牢的事,我也没眨一下眼。现在我们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在这个城里有了房子,有了公司,你倒好开始有起小心思来了。我告诉你,你最好收起那些花花肠子,别忘了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钟映红这一番话软硬兼施,姜政伸出手来将她拉到身边,轻轻搂过她的肩膀,柔声道:“你放心,我的心里只有你和儿子。现在我们居然被警察盯上了,就得好好商量一下怎么应对现在的难关,只要过了这个关。我保证把公司的财务交给你,,然后我花了一分钱都得你来审批,怎么样?”

    钟映红这才转怒为喜:“你这还算是一句人话。”

    姜政主动和钟映红说起今天警察来公司的事情:“幸好我没把贾细花的儿子留在身边,不然还真是有嘴说不清。”

    钟映红也想起了这件往事:“十年前的三月,那不就是我在医院生亮亮的时候?你就是那个时候做起这门生意的?”

    姜政点了点头:“是啊,你生亮亮的时候我在医院陪你,老家不是来了不少人看你么?我堂叔那几年赚了点钱,唯一的遗憾就是没儿子,看到看到咱们家儿子羡慕得要命,说要不是找不到门路,真想买一个回去。”

    钟映红恍然:“哦,难怪你……”

    姜政笑得有些得意:“正好那天看到贾细花抱着个娃娃坐在走廊哭,我过去和她聊了几句,很快就套出了她的话。她那个时候缺钱得很,我花了三千把她儿子买了下来,转手就五千块卖给了我堂叔,他喜得发疯,抱着娃娃赶紧就回家去了。”

    钟映红说:“那你也算是做了件好事。”

    姜政说:“是啊,本来是件好事,结果被那个丑八怪说的好像我成了拐子。如果她遇到现在的我,我一分钱都不会给她,趁她不注意抱了孩子就走,她一点办法也没有。说起来,我那个时候还是老实了点,给了钱不说,还露了脸,真是失策。”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话锋一转:“反正只要我不承认见过那个丑八怪,警察也拿我没办法。十年,那么长的时间,她认错了人很正常嘛。”

    钟映红笑得很妩媚:“还是我老公聪明。”

    受到妻子的表扬,姜政有些得意洋洋:“那当然。我们这么多年做着见不得人的买卖,要不是我筹划得好,哪能一点事都没有?这一回警察找上门,关键还是要看你和蔡玉铁联系的时候,有没有留下什么破绽。”

    钟映红皱了皱眉:“我给蔡玉铁打电话的时候特地压低了声音,不过他能听出来是我。如果警察找到了那小子,说不定他会指认我。”

    姜政眼中闪过一丝狠辣:“实在没办法,只能你吃点苦,用药把嗓子弄坏,这样他就没办法凭声音指认你。”

    钟映红也是个狠角色,毫不犹豫的点头:“行。不过你得控制好分量,别真把我毒哑了。”

    长年游走江湖,姜政不知道毒哑过多少个花季少女,这类药手中不少,从抽屉里翻出一包药递给钟映红:“睡觉前用水冲泡,只吃半包。明天起来保管你像感冒了一样,头三天说不出话来,等你能说话,声音会变得暗哑。”

    钟映红接过药放在梳妆台上:“好,等下我就喝了它。”

    解决了这一个问题之后姜政再问:“还有怎么漏掉的地方没有?你仔细想一想。”

    钟映红脑中闪过刚才夏木繁带走狗屋的场景,有些不确信的说:“那个,警察下午过来了,到院子里转了一圈,最后把咱们家那个狗窝给带走了,说要去做什么检测。”

    姜政一听,腾地一声站了起来:“怎么回事?你在那个狗屋上留下了什么把柄?”

    钟映红茫然的摇了摇头:“没有啊。”

    姜政的神情变得紧张起来:“不对!夏木繁绝对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情,她把狗窝带走一定是有目的的。你再好好想想。”

    钟映红努力地回想:“我当时跟着那个丑八怪,看到她把编织袋扔在垃圾桶里。我闻到糊味,打开发现里面装着烧焦的猫尸。我想着夏木繁不是养了只猫吗?她到哪都带着那只猫,所以……”

    说到这里,钟映红停下,看一眼姜政,两个人同时站了起来。

    “不对,既然姓夏的到哪都带着那只猫,她为什么要特地把猫留在家里?就算是亮亮再可爱,也不至于他提什么要求警察都会同意。姓夏的甚至还说,他明天早上会来接这只猫,难道这只猫有什么问题?”

    姜政脑子里闪过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总不至于那只猫成了精,认得人,听得懂人话吧?夏木繁把猫留在这里就是想让它偷听我们说话?”

    话一出口,姜政又按下了这个念头。怎么可能啊,他这些年游走在城市与农村之间,从他手上卖出去的被拐儿童不知道有多少,从来没听说过有猫能听懂人话。如果真是这样,那不成了精怪小说吗?

    钟映红说:“一只猫而已,倒不至于说能偷听之后再把我们的话去告诉警察。夏木繁把这只猫特地留下来,估计是为了找个借口明天早上过来吧?”

    姜政在唇边比了一个“嘘”的姿势,等钟映红闭上嘴之后,迅速拉开门,四下里看了看,没有发现猫咪的影子,这才放下心来,再将门关上。

    可惜,姜政没有发现,主卧室窗帘背后藏着一个毛茸茸的身影。煤灰正悄无声息的躲在那里,竖起耳朵,听着他们所说的每一句话。

    确认了门口没有猫和人偷听,姜政继续和钟映红说话:“你刚才说在编织袋里发现了被烧死的猫,然后呢?”

    钟映红说:“然后?然后我就把那个编织袋拎回家了。我嫌那个袋子里面装的东西晦气,就先放在院子里。”

    姜政问:“为什么把袋子放在院子里,就不能直接放到车上去吗?”

    钟映红白了他一眼:“那天你不是叫司机给你送文件吗?车不在家里。”

    姜政也想起来了,只得无奈地说:“好,你把袋子放在院子里,然后呢?”

    钟映红说:“等司机晚上把车开回来我就把那个袋子放回后备车厢了。第二天我自己开车送亮亮上学,然后拐到那家洗车店,把袋子放在洗车店后院的角落里之后就给蔡玉铁打电话。”

    姜政继续追问:“打电话,你用什么打的电话?”

    钟映红显然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放心,我肯定不会用自己手机打电话,我在附近公用电话亭打的电话。”

    姜政问:“你打电话的时候,有没有人注意到你?”

    钟映红显然不觉得这是一个问题:“没有。我只说了几句话就挂了电话离开,不可能有人留意到我。”

    姜政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微微松了一口气:“打完电话你就回来了?”

    钟映红说:“对呀,打完电话我开车在市里逛了一圈就回家了。”

    姜政凝神思索,将钟映红那一天的轨迹仔细捋了一遍,还是有些不放心:“不对,夏木繁既然把那个狗屋拿走,肯定是发现了什么。会不会你把编织袋放在院子里的时候不小心蹭到了那个狗屋?我听说警察破案都讲究什么痕迹检查,有没有可能那个狗屋上粘到了编织袋的纤维,或者说蹭到了一些什么东西?”

    钟映红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脸色一变:“老公,那怎么办啊?如果夏木繁真的发现那个编织袋经过我的手,那我应该怎么办?我当时嫌袋子脏,拎起来的时候一直戴着手套,应该不至于留下什么指纹,就是怕那个木的狗屋上留了点什么东西。”

    姜政眉头紧锁,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在床头柜与梳妆台这间绕着圈子:“你先别着急,让我想一想。”

    钟映红被姜政晃得眼睛有点发花:“是是是,不要慌,你不慌你别到处晃啊。”

    姜政终于停下脚步,定定的看着钟映红,眼睛因为焦灼有些发红:“催什么催?都是你自作主张,现在要让我来给你处理烂摊子。如果你早点告诉我,把那个狗屋一把火烧了,警察能找到个屁!”

    钟映红自己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也没有再犟嘴,但依然忍不住催促:“老公你快点想啊,我到底应该怎么办?不然过了今晚,明天早晨姓夏的要过来接她那只猫,到时候警察要是真的发现了什么,恐怕就来不及了。”

    姜政抬起手,示意妻子不要打乱自己的思绪,边说边整理思绪:“通过那个木屋上的痕迹,警察最多只能证明编织袋与狗屋有过接触,那个袋子在我们家院子停留过,这说明不了什么。那个丑八怪是园艺工人,她拎着编织袋在咱们家院子装垃圾,说不定就是那个时候刮蹭到的。你千万别紧张,如果警察问你,你就咬死不知道。”

    姜政紧盯着妻子的眼睛:“听明白了吗?”

    钟映红连连点头:“嗯,不管警察说什么,我反正一问三不知。”

    第216章 新欢

    打定主意什么都不承认之后, 钟映红和姜政的精神放松了下来。

    只要自己不承认,警察就找不到证据证明他们夫妻俩是花姐,那还担心什么?

    夫妻俩正准备温存一番, 忽然听到门外孩子的叫声:“煤灰, 煤灰——”

    姜政一回来心事重重, 压根就没关心过夏木繁的那只猫叫什么名字, 听到亮亮的喊声, 奇怪的看向妻子钟映红:“什么玫瑰?亮亮在喊什么?”

    钟映红却一下子就从床边站了起来:“什么玫瑰!亮亮叫的是煤灰, 就是夏木繁养的那只猫。”

    姜政也跟着站了起来:“猫丢了?这可不得了,万一给姓夏的找了个由头到我们家来搜查,那可不行。”

    说完他赶紧拉开卧室门, 看向站在二楼大厅里的儿子:“亮亮,刚才那只猫不是在陪你写作业吗?怎么猫不见了?”

    亮亮四下里张望着:“对呀,煤灰一直乖乖的趴在我脚边陪我写作业,我怕它无聊给了个小球让它玩。可是, 等我写完作业才发现他不知道跑哪去了。警察姐姐说他很乖, 不会乱跑, 你肯定还在咱家,就是不知道躲到哪儿去了。”

    姜政和钟映红对视一眼,目光一敛:“赶紧找, 可别跑丢了。”还有一句话他没说出来, 那就是:这个死猫不会真藏在哪个角落里偷听我们说话吧?

    一家人正准备好好的找猫,忽然听到一声猫叫:“喵呜……”

    顺着猫叫转头望去,煤灰从楼梯口窜了上来,嘴里似乎叼着个黑乎乎的东西。

    亮亮欢喜的叫了一声:“煤灰, 你跑哪儿去了?”伸出手就要去抱。

    煤灰走近了些,钟映红定睛一看, 这才看清楚煤灰嘴里叼着的是一只灰扑扑耗子!耗子的尾巴竟然还在动!

    钟映红吓了一大跳,慌忙拦住儿子:“那个,猫在抓老鼠,你别抱它。”

    煤灰松开嘴,把老鼠甩在木地板上。老鼠一得到自由,四足着地,立马开始逃窜,可惜刚跑了两步,就见煤灰身如闪电,前爪伸出一把将老鼠摁住。

    姜政也终于看清楚了煤灰爪子底下摁的是什么,他倒不怕,就是生气:“咱们小区好意思说是高档楼盘?物业到底是怎么做的卫生,竟然还有老鼠!明天我就去投诉物业,太不像话了!”

    亮亮却一点也不怕,兴致勃勃的看着煤灰和老鼠斗法。

    煤灰爪子一松,老鼠刚逃出半米远,又被煤灰摁住,再松、再逃、又被摁住,反反复复几次,老鼠最后心如死灰,四脚一瘫,不再挣扎。

    煤灰玩累了,这才重新叼回老鼠。

    钟映红生怕煤灰当着她的面表演一出“生吃老鼠”,吓得连连尖叫:“把老鼠丢了,别弄脏了地板!”

    煤灰看了钟映红一眼,似乎听懂了她的话,慢悠悠往楼梯口走去,不一会儿就不见了身影。

    等过了几分钟,煤灰再次出现在亮亮面前,只是那只大老鼠早已不见了踪影,煤灰嘴上、身上也看着干干净净的,不像是生吞活剥了那只大老鼠的模样。

    钟映红这才安下心来。看着亮亮说:“你把猫带回房间里去,门关上,别让它到处跑,免得我们还得帮你找猫。”

    亮亮将猫抱起,有些不情不愿的嘟囔着:“可是警察姐姐说,她的猫自由自在惯了,它不会乱跑的。”

    钟映红提高了音量:“亮亮,听话!”

    亮亮撅起小嘴,抱着猫咪进了屋,砰的一声将门关上。

    姜政倒是安心了不少,这只猫忙着捉老鼠,怎么也不可能躲在暗自偷听自己说话。看来,就是只普通的猫罢了,不必担心。

    只可惜,姜政判断失误,煤灰不是只普通的猫。

    夏木繁也不是个普通的警察。

    等到亮亮睡着,煤灰从打开的窗户钻出,顺着墙外落水管迅速攀爬而下,不一会儿就消失在夜色里。

    听完煤灰的话,夏木繁先看了看手表。

    现在钟映红恐怕已经吃下了能让嗓子变得暗哑的药物,制止已经来不及。让蔡玉铁通过声音来指认她是花姐,这条路行不通。

    只是,见过花姐的拐子不少,即使遮住头脸那又怎么样?通过体型、体态、行为举止,一样可以分辨出人来。

    最重要的,是贾细花的儿子被卖给了姜政的堂叔,顺着这条线索找下去,姜政逃不脱一个贩卖儿童的罪名。

    想到这里,夏木繁没有慌着采取行动,微笑着摸了摸煤灰的小脑袋:“你今晚吃了不少鱼干,我就暂时不奖励你了。你的情报非常有用,真是只聪明的警猫。”

    得到夸赞的煤灰幸福地眯着眼蹭了蹭夏木繁的手掌,喵呜喵呜地叫了起来。

    【对吧对吧?我可聪明了。】

    【我躲在窗帘后面,他们都没发现。】

    【一开门我就从窗户跑出去了,顺便逮了只耗子上楼吓吓他们。】

    别墅的二楼层高对煤灰而言根本不是事儿,窗户那里哪怕有纱窗遮挡它也能用爪子推开,煤灰爪垫厚实,走路悄无声息,真的很适应刺探情报。

    如果没有煤灰,夏木繁真的无法确定花姐是姜政与钟映红夫妻俩。

    这两人,一个当幕后军师,另一个在前面冲锋陷阵,配合得可真好。

    如果不是钟映红这回主动跳出来,偏偏她选出来挡枪的贾细花与丈夫十年前有过牵扯,恐怕还真让他们给逃掉了。

    夏木繁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对煤灰说:“走,我们回家。山水豪庭那边就不用去了。”

    煤灰乐了,跑得飞快。

    【如意,如意,我来了!】

    【发财那只死八哥,我不在家的时候没欺负如意吧?】

    第二天一早。

    姜家别墅里,亮亮一醒过来就找煤灰,可是找遍了整个屋子都没发现,急得哇哇大哭起来。

    可是,钟映红根本没办法安慰儿子,她昨晚服了药,早上起来嗓子便像刀片刮过一般疼痛,根本说不出话来。

    姜政严阵以待,却只等来夏木繁一个电话:“煤灰自己回家了,我们今天就不过来了。”

    姜政有点懞,挂了电话之后看向钟映红:“那个,警察说他们不来了。”

    钟映红瞪大了眼睛,手捏拳头狠狠在自己腿上捶了两下,嘴里发出“啊!啊!”的声音。

    她说不出话来,急得有些面红耳赤,扯过一张纸来写着:“警察根本没有盯上我们,药白吃了!”

    姜政也没料到是这个结果,有些不明白警察的操作:“那他们为什么要带走狗屋?难道在狗屋上什么也没找到,所以不再盯着我们了?”

    钟映红连连点头,眼中满是懊恼,重重拍打着纸面:“我的嗓子什么时候能好?很痛!”

    姜政看到妻子痛成这样,心里也有些不好受,努力安慰道:“你放心,最多疼一个星期,很快就会好的。这几天你就在家里休养,接送亮亮的事情交给司机吧。”

    喉咙传来阵阵灼烧的痛感,钟映红痛得浑身颤抖。姜政以前给那些被拐来的妇女、儿童喂药的时候,她没觉得有什么,可是真临到自己头上,她才知道这份苦楚到底有多深。她只喝了一半,就痛成这样。那些喝了一整包药的人,得多惨?!

    不知道是痛还是悔,钟映红愤怒地挥舞着拳头,狠狠地砸向姜政,眼泪像不要钱一样纷纷而下,她的内心在咆哮。

    ——什么叫最多疼一个星期?你来试试?!

    ——都怪你,瞎紧张,你害死我了!

    过了一个星期,一切如常。

    姜政终于放下心来。

    天色渐晚,但姜政却不想回家。

    钟映红自从被毒哑了嗓子,脾气变得十分古怪,动不动就发怒,一见到姜政就横眉立目的,家庭气氛很不好。

    姜政在办公室里点了一根烟,吞云吐雾一番之后,拿过手机拔了一个电话:“喂,是我,今晚我到你那里去住。”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温柔的女声:“好呀,我等你,宝儿也想你了。”

    山水豪庭别墅里,钟映红枯坐了一个晚上。

    看着窗外夕阳西下,路灯星星点点亮起,朝霞漫天,阳光洒进卧室。

    一整晚,姜政都没有回来。

    钟映红手里一只拿着那只银色的最新款手机,一遍又一遍地拨打着姜政的电话,可是电话并没有被接起。

    直到亮亮的声音在屋外响起:“妈妈,我上学去了。”钟映红这才自嘲一笑,缓缓站起。

    姜政夜不归宿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他总说工作忙、要应酬,可是真的是这样吗?

    钟映红一夜没睡,整个人有些晕乎乎的。

    直到保姆将她叫下楼,看到站在别墅门口的夏木繁,她都没有反应过来,哑着声音问:“你怎么来了?”

    夏木繁问她:“你知道姜政在哪里?”

    钟映红摇头:“我不知道。”她眼睛猩红,愣愣地看着夏木繁,似乎明白了什么,“你们知道?”

    夏木繁拿出几张照片:“姜政另有新欢,昨晚住在那里,就是这个女人。”

    也许因为等了一晚上,钟映红感觉自己有些麻木,接过照片看着上面那个挽着姜政胳膊笑容甜蜜温柔的年轻女孩,半天一个字也没有说。

    忽然,一阵尖锐的疼痛从心脏传来。

    痛得她无法呼吸。

    钟映红一只手按住左胸,另一只手紧捏着照片,嘴角扯了扯:“姜政,可真对得起我啊。”

    夏木繁说:“她叫柯洁,去年为姜政生了个女儿。”

    钟映红打断了夏木繁的话:“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

    夏木繁眼神锐利:“请你到警局问点事。”

    第217章 电话

    坐在市局审讯室里, 钟映红依然有点糊涂。自己怎么就乖乖地跟着夏木繁来到市公安局的?她甚至连通知一下丈夫的念头都没有。

    等到钟映红脑子清醒过来,看一眼手中一直紧紧捏着的手机,这才后知后觉。哦, 对, 她当时听到丈夫家外有家、与外头年轻漂亮的小姑娘生了孩子的消息, 整个人都气懞了, 完全被夏木繁牵着鼻子走。

    因为只是询问, 因此夏木繁的态度很好, 给钟映红倒了一杯热茶,语气温和:“你先别急,喝口茶压压惊。”

    钟映红喝了一口茶, 长吁了一口气:“夏警官,你怎么知道我丈夫的事情?”

    夏木繁微笑:“贾细花一口咬定买走她孩子的人是姜政,我们担心他与人贩子集团有勾连,因此派人盯了他一段时间, 所以……”

    钟映红一惊, 下意识地抬头, 与夏木繁视线相对,眼中满是审慎:“姜政他不是人贩子!”

    夏木繁并没有激怒她,而是点了点头:“哦, 那也许是贾细花认错了人吧。我只是看不惯姜政赚点钱就在外面安家, 不顾结发妻子的感受,所以特地来告诉你一声。”

    窒息感再次袭来,钟映红心口传来针扎般的疼痛。理智告诉她,警察一定另有所图;情感却让她忽视掉危机, 一心只想揪住姜政问个清楚。

    钟映红想问问姜政,为什么要这样对她?为什么只能同患难、不能共富贵?为什么她冒着坐牢的风险和他一起做贩卖人口的生意, 现在洗白了他却要抛弃她?

    看到钟映红眼中闪过的痛楚,夏木繁知道姜政出轨是一记猛药,足以瓦解他们夫妻之间牢固的结盟。不过,眼下火候还不到,不妨让这一记猛药先在钟映红心中慢慢发酵。

    强行克制着想要冲到姜政那里质问的冲动,理智渐渐回笼,钟映红抿了抿唇,苦涩一笑:“夏警官,谢谢你告诉我这个消息。不过,这毕竟是我的家务事,就不劳警察操心受累了。”

    夏木繁忽视掉钟映红语中的嘲讽,保持着脸上的微笑:“你嗓子怎么了?上次见你还挺好的,这是生病了还是中毒了?”

    中毒?钟映红的身体抖了抖,总觉得夏木繁意有所指。她咳嗽一声,转过脸去,眼帘低垂:“没事,就是感冒了。”

    夏木繁依然盯着钟映红的表情,意味深长地说:“我们捣毁过一个人贩子团伙,收缴过一种哑药,据团伙头目交代,这种药的药性很猛,能够让人半个月说不出话来,事后嗓子会变得暗哑,和你这个症状挺像的。”

    钟映红没有抬头,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背,一声不吭。

    夏木繁继续说:“这种哑药其实副作用挺大的,人贩子只想短期内让那些被拐的女孩子闭嘴无法求助,哪管什么副作用,想想也是挺可恨的。”

    关乎自己的身体,钟映红终于抬起头来,嗓音嘶哑,像乌鸦一样,很难听:“什么副作用?”

    夏木繁慢吞吞地说:“这种药严重损害心脏。我们对几十个服用过这种哑药的被拐女性进行体检,发现她们都有严重的心脏衰竭,寿数受损。”

    心脏再一次传来细密的针扎疼痛,钟映红不由得紧张起来,死死咬住嘴唇:“真,真的吗?”

    冯晓玉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什么哑药?什么副作用?她怎么没听说过?她迅速低下头专心做笔录,免得表情出卖了她的真实想法。

    夏木繁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当然。要是服了那种哑药,那可真是后患无穷啊。好好的一个姑娘,毒哑了嗓子不说,还成了个短命的,谁摊上了不崩溃?可恶的人贩子!”

    钟映红抬手捂住胸口,感受着那里越来越快的心跳,愈发地憎恨起姜政来。

    明明警察没有怀疑自己,他却紧张成那样。合计着药不是他吃,所以才会无所谓吧?

    再阴暗点想,他不会是有了新欢,想要悄无声息地害死自己,好给新人腾地方吧?

    夏木繁嘴角微勾,将一份检测报告放在桌上,推到钟映红面前。

    钟映红有些莫名其妙:“这是什么?”

    夏木繁耐心解释:“上周从你家院子拿走了一个木头做的狗屋,刷的绿色油漆,还记得吗?”

    钟映红点头:“记得。”怎么会不记得呢?要不是因为警察从院子里拿走了那个狗屋,她也不至于恐慌到服下哑药。

    夏木繁说:“经检测比对,编织袋底部沾的绿色油漆与你家狗屋表面的刮蹭痕迹一致。这说明,那个让我们警察跑断了腿的装猫尸袋子,是从你家院子里带走的。”

    明明丈夫反复叮嘱自己一问三不知,但真正临到警察问起,钟映红依然有些慌神。她虽然是贩卖儿童的外联头目,但实际操盘手是姜政,她只不过戴上口罩、帽子去接个头。因为一直藏得深,她并没有被警方发现,因此她并没有与警方面对面言语交锋的经验。

    再加上姜政出轨让她心神俱疲,钟映红脱口而出:“杀猫这件事和我可没有关系,是那个丑八怪干的。”

    这是句实话,钟映红说出来一点思想负担都没有。

    夏木繁微微眯起眼,收敛了眼中的光芒:“指使蔡玉铁打电话给我的事情,是你做的吧?”

    钟映红一颗心突突地跳:“不是,不是我。”

    夏木繁目光似电,紧盯着钟映红:“那,你觉得是谁?”

    钟映红有些莫名其妙:“你看着我做什么?这事反正不是我,我哪知道是谁做的!”

    夏木繁忽然唇角一勾,眼带嘲讽:“我说的是猫尸,可从来没有提过这只猫是被杀的。我们上门调查过贾细花活埋你家宠物狗的事情,可警方并没有对外公布她杀死过一只猫。”

    钟映红张口结舌,脸一下子胀得通红。

    这个时候她才想起,姜政要她一问三不知,可是偏偏她多嘴了!

    让蔡玉铁处理猫尸并挑衅夏木繁这事儿,的确是她干的,所以她才会顺畅地接过夏木繁的话。可是她忘了,警方并没有把这件事公诸于众,按理说她应该是不知道的。

    再傻,钟映红也知道,现在的她已经完全落入了夏木繁的圈套。

    是啊,她凭什么知道那只猫是被杀的?她凭什么说杀猫的人是贾细花?

    进退两难。

    钟映红现在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

    ——让你自作聪明!

    ——让你多嘴!

    夏木繁先前一直坐在椅子上,隔着一张桌子和钟映红说话。现在见她一张脸忽红忽白的,正是进攻的好时候,便站起身来,走到钟映红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钟映红,看到贾细花杀猫的那个人是你吧?”

    “把装猫尸的编织袋拿回别墅的人,是你吧?”

    “指使蔡玉铁打电话给我的人,也是你吧?”

    一句又一句,刺得钟映红的脑瓜子嗡嗡地响。

    她双唇紧闭,再也不肯开口说一句话。

    钟映红算是看出来了,这个夏木繁有八百个心眼子,自己根本斗不过她。

    正在钟映红打算闭口不言,不管警察说什么都不回话的时候,她手中紧紧捏着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

    钟映红低头看去,手机显示屏上只有两个字:老公。

    被警方逼到墙角的无助感,让钟映红快速接起了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姜政满是歉意的声音:“映红,昨晚我喝醉了,没发现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今天醒过来才发现你打电话找我了。对不起啊,老婆,你是不是等了我一晚上?我……”

    一肚子安抚的话还没说完,钟映红开口了:“我在市公安局。”

    姜政的第一反应是妻子疯了,跑到警局去报失踪,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嗷”地叫了出来,“公安局?你去那里做什么?我没有失踪,我只是一个晚上没有回家,也没有接你电话,你跑去报什么警?”

    还有一句话他没有说出来,那就是现在这个关键时刻,夫妻俩必须得低调低调再低调,怎么能主动惹上警察?万一被人查出点什么,那怎么办?

    钟映红的声音很干涩:“我没有报警,是夏警官请我过来喝茶。”

    姜政的声音一下子卡了壳。

    一秒的沉默之后,姜政冷静下来:“你别怕,什么也别说,我马上过来。”

    姜政正准备挂电话,钟映红忽然开口说话:“昨晚,你和柯洁在一起吧?”

    姜政停顿不语。

    他那边似乎在思考应该如何应对被妻子发现出轨事实的窘迫。

    做了十几年夫妻,钟映红太了解姜政,姜政只不过呼吸一滞,她便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

    如夏木繁所说,姜政的心早就飞走了。

    男人有钱就变坏,这话真没说错。

    他早就爱上了比自己年轻漂亮的情人,还和她生了一个女儿。

    “呵呵。”

    钟映红的笑声听着让人心头发毛。

    姜政心如擂鼓,忙解释道:“老婆,你听我说。这个柯洁是一个合作商送我的礼物,我不得不应付一下。生意场上逢场作戏,你懂的吧?我的心里只有你和儿子。”

    钟映红淡淡道:“不只是逢场作戏吧?她连孩子都给你生了。”

    姜政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知道这么详细,明明他一直隐藏得很好。但直觉告诉他,如果这一回他不处理好,恐怕他苦心经营多年的一切都将烟消云散。

    他焦急地为自己分辨:“那个小丫头片子算什么?亮亮才是我老姜家的种!”

    “呵呵……”

    钟映红的声音里透着一丝凄凉。

    第218章 谈心

    钟映红的反应让姜政心口缩紧, 忙对着电话说:“我们是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你要相信我, 在那边别乱说话, 我马上就到!”

    电话挂断, 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的嘟嘟声, 钟映红怔怔地发着呆。

    结婚这么长时间, 钟映红很了解姜政,听得懂他的话外之音。他这是在点自己,他们俩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千万不要一时冲动,对警察说了不该说的话。

    是啊,做了那么多违法的事情,钟映红早就和姜政捆绑在了一起, 她如果把实情说出去, 姜政固然落不着好, 难道钟映红就能逃脱法律的制裁?

    姜政那句话带着丝威胁,这让钟映红内心感觉无比憋屈。

    明明出轨的是姜政,做错事的姜政, 可是钟映红此时此刻却不得不选择维护他、包庇他, 和他站在同一条战线上。

    想到这里,钟远红抬起头来,面色苍白,惨然一笑:“我, 我什么都不知道。”

    眼见得审讯刚刚取得一点突破,就被姜政的电话打乱节奏, 夏木繁依然镇静从容。这一场心理博弈才刚刚开始,还早呢。

    夏木繁不慌不忙的开口:“是姜政打来的?”

    她的态度悠闲、语气温和,仿佛不是站在讯问室里,而是和朋友坐在咖啡厅里,说着最近发生的趣事。

    见夏木繁不复刚才的尖锐,钟映红也放松了些,点了点头:“嗯。”

    夏木繁:“他是不是说马上就到公安局里来?”

    钟映红再一次点了点头:“嗯。”

    夏木繁:“他是不是让你不要乱说话?”

    钟映红撩起眼皮看了夏木繁一眼,没有说话,默认了。

    夏木繁似笑非笑:“他还挺紧张的。”

    钟映红一颗心再次提起。

    夏木繁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拉起了家常。

    “你是家中老大?”

    “是。”

    “底下弟弟妹妹多吗?”

    “三个弟弟,两个妹妹。”

    “弟弟受宠些,还是妹妹受宠些?

    钟映红不知道夏木繁问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不过这个话题她倒并不抵触,抬头看了一眼夏木繁,苦笑道:“农村里的女孩子哪有什么受宠不受宠的,不都是干活的主力?”

    夏木繁说:“我也是家里的老大。”

    停顿片刻之后,夏木繁继续说:“三岁开始打猪草,五岁开始洗衣服,七岁就得站灶台煮饭炒菜了。家里弟弟妹妹都是我一手带大,要是弟弟摔了、饿了、哭了,挨打的那个人总是我。”

    钟映红莫名的找到了一丝认同感:“唉,是啊,在农村家中大姐肯定是干活最多却又最受气的那个。”

    夏木繁:“对,所以我很小的时候就下定决心,一定要走出农村,一定要做出点成绩,让爸妈看看,女儿不比男儿差。”

    钟映红有些好奇:“你是怎么做到的?”

    夏木繁:“读书啊。我成绩还不错,考上了警校,当了警察。”

    钟映红也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和死对头夏木繁有来有往的聊了起来,但是夏木繁说的这一切实在是让钟映红感兴趣,她忍不住问:“那你家里人愿意花钱供你读书?我们村里能读高中的都是男孩子,女孩子很多初中都没读完就出去打工。对他们来说,供一个女孩子读书是最不划算的事情,因为只有男孩子才能传宗接代、光耀门楣。”

    夏木繁耸了耸肩:“一样的。我爸也不愿意花钱供我读书。”

    想到过去种种,钟映红眼神有些暗淡:“我以前学习成绩挺好,初中毕业之后考上了县中学,求着我爸妈让我读书,可是他们说家里穷没有钱没办法。初中毕业十四五岁的年纪,按理说还是个孩子,可是村里人却觉得我们已经长大,可以出去打工了。读书要花钱,打工却能给父母挣钱,你想想谁家爹妈愿意让女孩子去读书?”

    夏木繁的眼神有些冰冷:“他们不愿意,我就自己想办法。我找到老师和村委主任他们去和我爸谈。你知道,村委主任的话还是能派点用场的。他们和我爸说,等我考上大学,赚的钱肯定比打工多。”

    钟映红完全被夏木繁的故事吸引:“你爸就这样同意了?高中三年,大学四年,加起来七年时间呢,等你七年之后谁知道会怎么样。老师也好,村委主任也罢,他们又不可能帮你出钱。我们村里有一个女孩,读到高一她爸死活不给她交学费,她哭着闹着,跪在地上求也没有用,最后还是辍学到南方打工了。”

    夏木繁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他不同意也没办法,我跟他说了,如果他不让我读书,我出去打工就再也不回家,赚的钱一个子儿也不寄回来。”

    钟映红定定的看着夏木繁,眼睛里闪过一丝羡慕:“你真厉害!可我不敢反抗我爸妈,是不是太软弱了?”

    夏木繁轻叹一声:“不能怪你。因为是老大,从小就被教育要让着弟弟妹妹,要替爸妈分忧,要为这个家着想,可是,我们从小听到大的这些话难道就是对的吗?”

    钟映红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语,不由得有些出神,喃喃自语道:“难道……不对吗?”

    夏木繁腰杆笔直,眼神坚定:“每个人的人生都只有一次,为什么不能活出自己?为什么一定要按照别人说的话去做?为什么一定要按照别人设计的路去走?”

    钟映红眼神迷茫:“可是那是我们的爸妈,他们总是为了我们好的。”

    夏木繁笑了:“他们真是为了我们好吗?他们眼里只有儿子,根本就没有女儿。能够替他们传宗接代的是儿子,能够为这个家光耀门楣的是儿子,能够给他们养老的也是儿子,所以这个家的资源、父母的关爱全都倾向儿子,女儿只不过是一个附加品,一个为家里挣钱干活的工具罢了。”

    内心所想陡然被人如此清晰明了地说出来,钟映红的心突突的跳了起来,感觉到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声音不由自主地提高:“这不公平!”

    夏木繁看向她:“对,不公平。现在已经是新时代,男女都能工作赚钱养家,为什么要重男轻女?”

    钟映红的眼睛有些泛红,声音里满是委屈:“我爸妈总说,只有儿子才能给他们养老,女儿出嫁就是外人,所以家里所有东西都是弟弟们的。我十四岁开始打工,赚的钱都老老实实寄回家,结婚彩礼也被他们拿着。老家房子是我盖的,我三个弟弟娶媳妇都是我拿的钱。可即便是这样,他们也从来没有说过一句我的好话,只觉得我做的这些都是应该的。”

    夏木繁眯了眯眼:“觉得不公平?那就努力打破它!”

    钟映红忍住眼中的泪意,抬头看着夏木繁:“你说,应该怎么样打破?”

    夏木繁的眼睛里闪着晶莹璀璨的光芒:“让自己变得更强,让他们仰望。”

    钟映红看着眼前仿佛自带光芒的夏木繁,不知道为什么,曾经对他的敌意渐渐消散,内心里竟然生出钦佩与崇拜:“那你做到了吗?”

    夏木繁眼角微微上挑:“当然!从我开始,我们村里读书考大学的女孩子越来越多。他们走出农村,看到了更广阔的世界,父母都为此感到骄傲。”

    钟映红心生向往:“啊,这样真好。”

    夏木繁看了她一眼:“女子首先要做的,就是不要看轻了自己,更不能做那重男轻女之人的帮凶。”

    钟映红从夏木繁的眼神里感觉到了谴责,有些心虚地转过头去,不敢与夏木繁对视。

    夏木繁的声音略显冷硬,在钟映红的耳边响起。

    “这几年我破了十几起人口贩卖案。人贩子最喜欢的是男孩子,他们把男孩子卖到偏远山村,因为那里的重男轻女思想严重,如果家中没有男孩,花大价钱也要买一个。”

    “人贩子拐了女孩子,大多数都会卖去做童养媳,受尽虐待,很多根本活不到成年。还有一些会被折断手脚或者毒哑喉咙、戳瞎眼睛,沦为帮人敛财的街头乞丐。”

    “你看,连人贩子都重男轻女。”

    “可是,人贩子里也有女人。”

    钟映红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脚背发呆。

    夏木繁说的这些话,仿佛一根长鞭,抽打着她那近乎麻木的灵魂。入行这么长时间,看到那些被殴打致残的女孩,看到那些哭哑了的儿童,她也会心慌。只是利益熏心,再加上对丈夫的顺从,因此在这条不归路上越走越远。

    可是今天,她内心升起了浓浓的愧疚。

    是啊,她也是女孩,也受过重男轻女的苦,也会觉得不公平。可是她做的这些事情,把女性、儿童当做商品,成为那些重男轻女之人的帮凶。

    铃铃铃……嗡嗡嗡……

    手中的电话再一次响起,在钟映红手中振动着。

    钟映红看着电话上的来电显示,没有按下接听键。

    夏木繁问:“怎么不接电话?”

    钟映红摇了摇头,从内到外的疲惫感让她声音有些微弱:“不想接。”

    钟映红心知肚明,姜政现在着急打电话给她,只不过是担心她说了不该说的话,并不是真正在乎她。

    手机铃声很执着,在审讯室里回响。

    铃声中,夏木繁悠然开口:“姜政老家堂叔那个十岁的男孩大牛是贾细花的儿子,你知道吗?那个孩子和亮亮年纪差不多,贾细花差点把亮亮当成了自己的儿子。你丈夫应该就是在那个时候发现了商机,然后带着你开始了买卖儿童的生意吧?”

    钟映红猛地抬头,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夏木繁。警察怎么这些都知道?他们到底还知道些什么?自己闭口不言,真的能逃过今天的审问吗?

    夏木繁拿出一份DNA检测报告放在钟映红面前:“这是大牛和贾细花的亲子鉴定报告,警方出品,白纸黑字,清清楚楚。”

    再拿出一份笔录复印件放在桌面:“看到了吗?姜政的堂叔已经交代了一切。”

    夏木繁慢悠悠坐回椅中:“你们所做的一切,我们早就调查得清清楚楚。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姜政现在过来找你,便是自投罗网。”

    夏木繁目光似电,锐利无比:“接下来,就要看你怎么做了。”

    钟映红死死盯着眼前报告和笔录,脑中闪过无数念头。

    ——证据确凿,姜政逃不掉了。

    ——联络买卖双方的人一直都是姜政,但他一直躲在幕后,那自己这个被姜政推到幕前的“花姐”能逃得掉吗?

    ——姜政早就出轨,心已经不在这个家,他会不会为了脱罪把所有罪名都推到自己头上?

    第219章 纠缠

    与此同时, 着急慌忙往市公安局赶的姜政心急如焚。

    看着一直不被接起的手机,姜政嘴里喃喃道:“快接电话!接电话啊。”

    姜政的脑子里一阵兵荒马乱。

    为什么钟映红不接电话?难道她已经被警察控制住,收缴了她的手机?可是上一通电话她明明接了啊, 难道是因为知道他在外面有情人、孩子, 所以……

    一想到钟映红可能会因爱生恨, 对警察说出实情, 姜政便恨不得跳起来抽钟映红几巴掌。都什么时候了, 竟然还那么在意他昨晚在哪里睡觉!找个情人怎么了?现在做生意的有钱大老板哪个没找小蜜?哪个不是家外有家?怎么就钟映红这么不依不饶?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 电话忽然被接了起来。

    姜政一时半会还没反应过来,却听到那头传来钟映红疲惫的声音:“姜政,什么事?”

    姜政?钟映红平时叫自己都是“老公”, 这回怎么语气如此冷淡疏离?

    姜政感觉心被什么揪住,呼吸有些不通畅。

    他努力按捺住内心的烦躁,让声音温柔一些:“我已经坐上的士了,差不多二十分钟就能到你那里, 老婆你别怕啊, 一切有我呢。”

    钟映红说:“姜政, 我不怕,我只是有些事情想不明白。”

    姜政昨晚到柯洁家过夜,因为害怕被妻子发现, 连车都没有开, 早早就以有应酬为由打发司机回去了。现在坐在出租车后排,确认警察没有收缴钟映红的手机,姜政顿时安心许多。至少,这释放出一个信号:警方并没有实锤证据, 没办法对钟映红进行拘捕、审问。

    姜政将电话贴近耳边,柔声哄着妻子:“什么事情想不明白?”

    钟映红那嘶哑的声音在电话里听来有些刺耳:“我们是同村人, 一起读小学,一起读初中,明明我初中成绩比你好,为什么你可以继续读高中、考大学,我却只能辍学外出打工?”

    姜政不知道妻子为什么突然说出这些话,皱了皱眉:“村里都这样嘛,我们已经结婚了,我的就是你的,我读了大学,不就相当于你读了大学?这个时候说这些有什么意义?”

    钟映红却很执拗:“不,你的就是你的,我的却不一定是我的。我就想问个明白,不行吗?”

    姜政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但他察觉到了钟映红的情绪不对头,只得嘴上敷衍着:“村里都是这样的啊。”

    “都这样,就是对的吗?”钟映红的声量提高了许多,姜政不得不将电话拿远一些,解释道:“女孩子将来总是要嫁人的,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呢?”

    钟映红冷笑:“谁告诉你女孩子读书没有用?读了书就能看得更多、懂得更多,找到更好的工作、有更多的选择!”

    姜政无奈,只得投降:“是是是,你说得对。女孩子读书肯定是有用的,我们的爸妈也想把所有孩子都供出来,可是家里钱不多,也得留人干农活赚钱吧?”

    钟映红气得满脸绯红:“所以,钱和资源留给男孩,脏活累活留给女孩!姜政,你是男人,所以总在替男人说话!”

    姜政也很生气,太阳穴突突地跳:“都什么时候了!你在这里重提十四岁的事情做什么?这有意义吗?”

    钟映红大叫:“有意义!这件事一直是我心里的刺!明明我更会读书,明明我更会赚钱,可是就因为我是女孩,你是男孩,所以你可以读高中,我却要辍学打工。我们谈恋爱了,我陪你在星市读书,打工赚钱给你挣生活费。你大学毕业在星市找到稳定工作,但是工资不高,彩礼钱都是我赚来交给爸妈的!可就是这样,村里人都夸你有本事、有出息。轮到我了,只说我好福气,能够嫁给你。”

    姜政虽是农村人,但从小受宠,事事顺利,在钟映红面前向来有权威感,现在听她话里的意思,仿佛自己处处不如她,却占尽便宜,自尊心受损,也来了脾气:“钟映红,你要搞清楚,这个世界就是这样!要是没有我,你一个女人能干成什么事?”

    “呵呵……”钟映红的笑声很苦涩,“没有你,我一样可以靠打工赚钱安家。”

    姜政觉得钟映红现在这个时候还在计较这些,简直愚不可及:“打工能赚几个钱?你能住上别墅,能开上豪车,能过上现在的好日子?”

    钟映红那边停顿了片刻,半晌才回话:“你觉得是好日子?天天住在那个冷清的别墅里,不知道你到底什么时候能够回家,你觉得这样的日子有意思?哦,也是,你有个知根知底的糟糠之妻给你生了儿子,又有个漂亮情人温言软语哄着你玩,你当然觉得这日子过得好,好得不得了。”

    姜政恨不得把手机砸了!

    这个蠢女人,脑子里只有些情情爱爱,人都被带到警局喝茶了,她还在这里和他纠缠不休,非得把话题引到他养情人这件事情上。

    早知道这件事会让她如此在意,姜政怎么也得把情人藏得更深一些。也不知道是哪个不开眼的透了口风,真是可恶!

    “外面那个女人就是个男人消遣的玩意,哪里比得上你?映红不要在这件事情上浪费时间和精力。”

    如果是往常,姜政早就挂断电话扬长而去,反正这种事总是女人吃亏。钟映红嫁了他十几年,儿子都十岁了,两人的社会关系早就密不可分,想离婚那是休想,让她吵几天、闹几回,再哄一哄自然就和好如初。

    可是今天不一样。

    钟映红人在警局,夏木繁在旁边虎视眈眈,姜政哪里敢惹恼了钟映红?

    钟映红和他不一样,她这个人没什么自信,对家里人近乎讨好,是奉献型人格。他读大学四年全靠钟映红接济才能顺利毕业,后来一起做贩卖人口的生意也都是她出面。钟映红对他有大恩,他不可能抛弃她。

    想到这里,姜政的语气和缓下来,充满歉意地说:“映红,这次是我做错了。我一定和那个女人断得干干净净,从此以后专心专意和你过日子,好不好?你别生气了,气坏了身体我会心疼的。”

    姜政前面的话让钟映红稍稍心理舒服了一些,可是听到最后一句话,她的火气顿时又冒了出来:“我的身体坏了,你真会心疼?我的嗓子不都拜你所赐?那药副作用那么大,你还敢让我吃,你还是不是个人?我这几天心口疼得厉害,你怕不是想害死我了再找个年轻漂亮的老婆吧?”

    姜政真想用光速跑到钟映红面前,紧紧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再乱说话。

    用药毒哑嗓子的事情,也能当着警察的面说吗?这个钟映红真是脑子坏掉了!

    可是现在隔着电话,姜政无计可施,咬了咬牙,压低了嗓子尽量哄着她:“映红,你别误会,我哪知道那药有副作用。这不是我们俩说好的吗?当时你也同意了,不能一味责怪我吧?”

    姜政原本还想说几句好听的,却不料“啪!”地一声,钟映红那边挂断了电话。

    怎么会这样?

    钟映红从小缺爱,只需要姜政哄几句就会毫不犹豫地和他站在一起。当初说要做人口买卖的时候,钟映红也不同意,可是姜政说想要赚钱买房子,给儿子更好的生活,她便点了头。

    姜政看着被挂断的电话,不住嘴地催促司机:“开快点!开快点!”

    司机一脚刹车踩下:“红灯。”

    姜政甩过去两百块钱:“别管这些,快点走。”

    司机却摇了摇头:“驾照分不够扣了,先生你别为难我。”

    姜政没想到司机竟然有钱不肯赚,气得一脚踹在前排座椅上。妈的!流年不利,事事不顺!

    另一边,问讯室里,钟映红陷入长时间的沉默。

    夏木繁也没有催促。

    该说的,她已经说完,剩下的还是得看钟映红的决定。

    她若选择继续与姜政沆瀣一气,那等到姜政被抓,恐怕所的罪名都要由她背负。姜政最多不过就是将贾细花的儿子转卖给了堂叔,赚了两千块钱差价。若是贾细花谅解,他关不了多久。

    和人贩子对接的,是遮掩面容的钟映红。人前被称为“花姐”的人,也是钟映红。作为人贩子团伙的外联头目,钟映红三年刑期是躲不过的。入了监狱,她会有什么样的待遇,谁也说不清楚。罪犯之间也有鄙视链,像钟映红这种自己有儿子,却做着牵线搭桥贩卖孩子的人,是鄙视链的最底层,恐怕逃不过被排挤、被打压。

    见过蔡玉铁跛着脚洗车的场景,钟映红多多少少应该有些触动吧?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沉寂的房间里,只有夏木繁整理资料的声音。

    突然,钟映红抬起头来,双眼通红,眼神里透着丝疯狂:“夏警官,我要自首。”

    成功了!夏木繁心一跳,但控制着面部表情,淡淡道:“好,你说。”

    钟映红仰起头,看着刷得雪白的天花板,双腿伸得笔直,身体紧靠着椅子,从喉咙里发出一阵低低的笑声。

    “与其眼睁睁看着他在外面逍遥快活,还不如把他送进去!”

    “我为他做了那么多,他却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当然。找情人、生孩子,我辛辛苦苦打工四年供他读书,却供出这么个玩意!”

    “他不是说,女人离开男人什么也做不成吗?我就让他看看,发了疯的女人能够做出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