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温泽念是个酒量颇好的人。
这并非是说她不醉, 事实上她的神经对酒精挺敏感,这是说,她宿醉的时候不多, 大多数睡一觉就缓过来了。
但杜舒文真有本事, 一句话让她缓和了的太阳穴神经, 复又跳痛起来。
温泽念一言不发的重新开车上路。
杜舒文坐在副驾眯眼看她:“我为什么让你靠边停呢?因为这里光线正好。你跟我用一个牌子遮瑕膏对吧?别人瞧不出来我还能瞧不出来?你往脖子上抹干嘛?抹的面积还挺大,遮什么了?”
温泽念反问:“你这么有经验?”
“有啊。”杜舒文也不避讳,笑嘻嘻的。
温泽念为避免她的八卦,主动八卦她:“跟谁啊?”
杜舒文看起来带着妖娆的风情,跟谁都能调调情, 但共事这么多年, 温泽念并未听说她和谁建立一段真正亲密的关系。
杜舒文晃晃颈项:“不能说,说出来吓死你。”
“你吓吓我看看。”温泽念语调淡淡。
“我才不上你当。”杜舒文把一缕长发拨到肩后:“你前女友这个人, 真挺表里不一的你知道么?是褒义的那种表里不一啊。我本来以为她挺文静, 结果昨晚我们送你到家后, 你一个人进去了,她扭头跟我往电梯走,我还以为她什么都不做呢。”
“没想到她就是为了把我送上电梯,跟我说声Bye。嗬,这爆棚的占有欲!现在是不是就流行这种表面内向实际上特野的啊?”
温泽念望着路口的一个红灯。
杜舒文不受打击,继续问:“睡都睡了,怎么没和好呢?”
温泽念食指轻点下方向盘:“你不是享受人生的推崇者么?”
“我是啊。”杜舒文一压下颌:“但你俩, 看起来不像啊。”
交通灯变换色泽,温泽念换到油门。
“只听说过床友转换成恋爱关系的,没听说过恋爱分手后还往床友换的啊。毕竟人的荷尔蒙就分泌那么短短一段时间, 短暂的身体激情期应该早过了吧?还是说她特别厉……”
“杜舒文。”
杜舒文以前就说过,当温泽念开始称呼她中文全名的时候, 多半就是要拿她开刀了。
虽然温泽念表面看起来很冷静,嘴里问她:“你要不要在前面路口下车?”
“干嘛?”杜舒文抓紧安全带:“你要在半路抛弃你的好搭档?”
“不至于。”温泽念说:“不过那儿有个卖煎饼果子的小摊,你去买一个,我看看能不能堵上你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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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泽念白日与孟宁擦肩而过了一次。
那时她和杜舒文正穿过酒店挑高的大堂,一片蝴蝶兰掩映的侧角,孟宁和几个队友一同走来。
温泽念想起来,今天巡查队要换新制服,孟宁应该是和同事一起去领了。
孟宁也远远望见了她。
站定了两秒,很奇怪的,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温泽念几乎可以望见孟宁微微牵动的嘴角,冲着她柔柔的笑。
温泽念收回了视线,踩着高跟鞋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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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温泽念在杜舒文办公室商议完明日安排,正欲起身。
杜舒文问:“你知道今晚约谈哪个部门么?”
她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转过来给温泽念看:“真不是我刻意安排的啊,你看我的排期,是一早就排好的。”
今晚,真的是恰巧轮到泳池巡查队。
温泽念没说什么。
杜舒文也瞧出来了,温泽念今天下午对孟宁的态度,有那么一丝丝回避:“你要是刚睡完了有点尴尬,要不我调整一下,换个部门?”
温泽念睨了她一眼。
然后说:“不用,就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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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约谈在酒店里进行的时候,杜舒文一般会约在行政酒廊,氛围更放松些。
她到的早,一手倚着圈椅扶手,挑起唇角,望着孟宁和邹珉向她走来。
心想:是够漂亮的。
孟宁是那种杜舒文也认可的漂亮,脸窄得巴掌大,五官清秀干净。她笑起来的时候,你仿若望见海面通透的阳光,她不笑,便是风,是雾,是一个渔船上有人弹起旧贝斯的诗意清晨。
孟宁和邹珉坐到杜舒文对面,浅浅冲杜舒文扬唇。
杜舒文又想:哟,这心理素质可以啊。
“喝什么?”她热情的张罗:“还是西瓜汁?”
“好,谢谢。”
等果汁和蜜瓜火腿卷送上来的时候,温泽念姗姗来迟。
杜舒文就特烦温泽念这样,虽然她工作是忙,但干嘛呀,总迟到总迟到,显得自己跟她助理似的。
不过今晚温泽念也许是心有纠结,杜舒文决定宽宏大量的原谅她。
她往里收了收膝盖让温泽念坐进去,于是今晚变作了和上次约谈一样的格局,杜舒文和邹珉对坐,温泽念和孟宁对坐。
酒廊灯光昏黄,杜舒文吃瓜的视线有些肆无忌惮。
温泽念落座前,孟宁一直盯着果盘里的一块蜜瓜。这会儿视线往上抬,先是落在温泽念微蜷的膝盖。
往上抬了点,落在西装的最后一颗纽扣。
再往上抬了点,落在微敞的衬衫领口。
然后一鼓作气对上温泽念深邃的眼眸,在温泽念轻翕睫毛尖的时候冲温泽念扬唇,然后视线很快的垂落下去,落回最初的那块蜜瓜。
哇,杜舒文嗑晕了,这是什么纯爱战士。
虽然是很会咬人脖子的纯爱战士。
温泽念没回应。
只是抬手很轻的抚了下自己颈项,抬到一半想起来似的,避开了抹遮瑕的那一块,只指尖轻轻勾过。
哇,有点撩。
杜舒文看着对面的孟宁,孟宁眼皮半垂,但肯定看到温泽念的这个小动作了,大概鞋尖在地面轻拧了拧,连带膝盖微微的晃了一下。
杜舒文恨不得拿着放大镜嗑,要不是她知道内情,哪能注意到这么多小细节。
温泽念工作起来却一如往常,礼貌,理智,恰到好处的距离感。
她俩无论是面对员工还是面对投资人,若两人一起行动,往往是杜舒文主聊,温泽念见缝插针的点上两句。
杜舒文觉得温泽念这种距离感的好处是,偶尔温泽念冲对方轻挑唇角,对方瞬时觉得自己多特别似的。
人呐,就爱觉得自己特别。
很多掏心窝子的话就是这么出来的。
比如这会儿,温泽念叠了叠手腕,端起西瓜汁抿一口,借着那抹清甜,冲对面很轻的笑了下。
说不上她是对邹珉笑的还是对孟宁笑的,因为她目光很一视同仁。
但邹珉和孟宁的反应不一样,邹珉望着温泽念的笑颜,回以一个略紧张且羞涩的笑。
孟宁没笑,但她的视线不游走在温泽念的整张脸,而挂在那微扬的唇角。
像一缕人间的风,挂在下弦月的弦尖。
直到聊完,这两人再没流露出更多的异常。
待到邹珉和孟宁起身的时候,温泽念端起喝了二分之一的果汁杯,也没往唇边送,反而低唤了声:“孟宁。”
在行政酒廊这样的环境里,她的声线显得像老式黑胶唱机,不沉重,是种岁月优柔的浅吟低唱,质感却略厚。
孟宁后撤的步子顿了下。
温泽念:“方便的话,多找你聊两句?”
孟宁很平静的点头:“好。”
邹珉瞬时对孟宁报以同情的眼神。
杜舒文实在没忍住,拍拍邹珉的肩:“嗨,不是你想的那么回事儿。”
邹珉:?
杜舒文打个哈哈圆回来:“我是说,温总人很好的,不会骂你队友的哈哈哈。得了,”她冲邹珉打个响指:“你跟我先撤吧。”
这会儿时间不早不晚,晚饭那一拨客人已撤走,享受夜生活的还没来。
酒廊里暂且只剩下温泽念和孟宁这一桌,处在僻静角落,远离吧台,无人搅扰。
温泽念总算喝了口西瓜汁,复又把玻璃杯放下:“我今天,工作有点忙。”
“嗯?”
“再出去找个谈话的地方,有点麻烦。”
温泽念是在解释为什么出言把孟宁留下来。
“喔,这里可以。”孟宁觉得现在的温泽念,对她客气到有些疏淡的地步。
温泽念看一眼孟宁空掉的玻璃杯:“还要再喝点什么吗?”
“不用。”孟宁忙说。
空气静谧了下来。
温泽念的姿态比方才略放松些,一只手肘搭在圈椅扶手,手指交叠起一小半,轻抚了下自己泛光的指甲盖。
孟宁等了等。
她不开口,孟宁便思忖着自己先提:“昨晚的事……”
“昨晚的事,”温泽念语气平稳的接过话头:“可以什么都不算。”
她俩声线压得都低,似入了夜的鸟啁虫鸣,细细碎碎的,只钻入有心人的耳朵。
孟宁愣了下,用更小的声音说:“你想睡了我,就这么算了?”
温泽念停两秒,勾唇。
“等一下。”她问:“你说,是谁睡了谁?”
这样的环境对温泽念来说是工作环境,她一身西装也有工作时的气度,只是她姿态又更疏慵些,眉眼软软的耷下来一点,冲撞出不一般的矛盾感。
孟宁:“从技术上说……”
温泽念笑了。
孟宁跟着扬了扬唇,气氛缓和了些。
孟宁轻声提醒:“我昨晚问过你,是不是清醒。”
温泽念几乎拉出一个漫长的停顿,尔后点头:“清醒,很清醒。”
笑容里有那么一丝丝对自己的无奈。
重逢以后,她从未说过“还喜欢、还想念、放不下”。
她所有克制的心意,不过化为此时的五个字——“清醒,很清醒”。
孟宁提醒她:“我昨晚没喝酒,记得吗?我也很清醒。”
温泽念本是望着灯光凝于台面的一枚细闪,这会儿睫羽往上抬,把孟宁的整张脸纳入视线,在那神色害羞却认真的眉眼间描摹了一遍后,压压下颌:“知道。”
孟宁几乎瞬时心酸起来。
温泽念是个丰饶的人,也是个很贫瘠的人。
即便两人走到了这般地步,当孟宁认认真真、坦坦诚诚承认自己的心意,也足以触动她。
重逢后她态度一直很淡,说“知道”的这一声,是她情绪最饱满的一次。
“不过,”她说:“我不想再重来一次了。”
她笑笑,姿态再度变得云淡风轻:“在你面前承认上次我很受伤,也没什么可丢脸的。孟宁你这个人挺厉害,上次你那样不坚定,的确让我……”
这句话她没说完。
“而我现在的生活,也没什么不好。”说着她又耸了下肩,视线扫过周遭。
这是她的王国,她轻易可以得到一切。钟鸣鼎食。纸醉金迷。夜夜笙歌。
孟宁:“我可以问个问题么?”
温泽念眼神示意她问。
“为什么买房?为了投资么?”
温泽念摇摇头:“我想在邶城定居。”
“说定居,也不可能所有时间都在这儿。你对我和杜舒文的工作模式可能不是很了解,满世界飞,压力大,耗身体。当手里资源累积到一定地步后,我们肯定谋求转型,转向幕后来玩资本游戏。”
“不过这是个漫长的过程,也不知能不能成功,再看吧。你不用担心。”
说实话,孟宁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资格担心,温泽念操盘的这一切离她的生活太远了。
不过温泽念说的是:“邶城足够大。”
大到你走过地铁站转角的时候,我在几公里的马路外。
你在护城河边看大爷钓鱼的时候,我流连过上新展览的美术馆。
再到天气更冷些,你跺着脚在路边买一兜糖炒栗子的时候,我坐在咖啡馆看窗外的枯枝。
只要我们不想,我们不会再遇到。
孟宁:“你觉得我担心的是这个?”
温泽念往后靠了靠,她鲜少靠着椅背,所以孟宁觉得她这是为了与自己拉开距离。她的笑意收敛,语气保持平淡:“孟宁,我劝你不要再继续。”
“我已经承认我上次很受伤了,对吗?”
我承认自己的一败涂地,你也不要来残忍的乘胜追击。
你任何一次温柔的示好,对我来说都是锋利的武器。
温泽念率先站了起来。
孟宁赶紧随她站起,她示意孟宁与她一同出去,路上调侃孟宁:“毕竟月薪五千的人,也不必替月薪百万的人操心,是吧?”
“几百万啊?”
温泽念瞥她一眼:“真想知道?”
“不不不不想。”孟宁是真怕自己仇富。
温泽念话说清楚倒显得轻松了,一路勾着唇角。
“昨晚,”她最后靠近孟宁的身边,其实那时她们正路过酒廊外,她一身西装站在这样穹顶挑高的环境里,禁欲气质昭显得分明,远远有员工对她点头致意,她也矜傲的轻一压颌线算作回应。
贴近孟宁耳畔低语的一句却是:“很舒服。”
然后踩着高跟鞋就走。
妈呀,孟宁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嗯昨晚从技术上来说是她睡了温泽念,但但但从心理上温泽念好像看开了,温泽念想睡了她就走!
她望着温泽念背影。
突然开始跑。
跑过与行政酒廊相连的黑曜石走廊,跑过抽象的艺术画,跑过墙边所置秋日里新鲜而奢侈的花丛。
四下无人,她一把握住温泽念的手腕。
微微喘着气道:“不要这样。”
温泽念愣了下,回眸,看她微微起伏的胸口。她气还没喘匀,嘴里却又说一遍:“不要这样。我有话跟你说,你,你让我想想该怎么跟你说。”
孟宁的心绪,很长一段时间以来陷在无措和混乱里。像被猫拨乱的毛线团,连她自己想要找出头绪,都要花上很长的时间。
她还没整理好心里的那些话,该怎样对温泽念说出口,才能让温泽念不错失她的心意。
但她十分确定的是,这一次,无论如何她不想再目送温泽念的背影离去。
她没有办法,再看着温泽念的背影。
******
第二天孟宁上班,遇到投资团不定时随访。
温泽念没来,来的是杜舒文,也没往里走,倚在门口抱着双臂,望着孟宁笑。
孟宁坐在瞭望台的时候,她在那儿。
孟宁从瞭望台爬下来的时候,她在那儿。
孟宁带一群孩子做完入水前热身的时候,她还在那儿。
孟宁忍无可忍的冲她挥了挥手,她才抱着双臂走过来,一脸笑意是在说:这可是你招我过来的。
“有咖啡么?”她笑吟吟的对着孟宁问。
“有。”
此时瞭望台当班的是邹珉,所以孟宁有时间给她端了杯咖啡出来。
杜舒文抿一口:“员工咖啡和客人咖啡,用的是同一款咖啡豆?”
孟宁点头。
杜舒文撇一下嘴:“奢侈,难怪挣不着钱。”她把咖啡交给孟宁:“帮我端一下。”又掏出手机,在记事本把这一细节记录下来。
孟宁端着咖啡抿抿唇。
“怎么?”
“没怎么。就是你这样子,确实挺像个万恶的资本家的。”
杜舒文大笑:“温总就不像,对吧?她比我会装啊。”
说话间眼尾不停往孟宁脖子上瞟。
孟宁:……
杜舒文左右看看附近没人,实在忍不住压低声:“她冷淡么?”
孟宁:…………
“你咬她,她没咬你啊?”
孟宁恍了一瞬神。
她偏爱有袖泳衣。以前在海滩是长袖,现在进了室内恒温游泳馆换成短袖,所以杜舒文看不到,她的肩头有一道齿痕。
温泽念就连咬出的齿痕也漂亮,盘桓在人肩头,像春末桃花瓣,因太过缱绻,落在人肩头伸手一拂,入了夜才发现,肌肤上竟有桃花烫出的痕。
微热。微痒。孟宁洗澡时会忍不住多看几眼,这会儿杜舒文提起话题,肩头一瞬酥麻。
温泽念冷淡?
呵呵。
但她实在不想和杜舒文探讨这一话题,走到瞭望台边敲敲脚架:“Jenny,是不是该换班了?”
******
到了约定去看祁晓妈妈的日子,孟宁在路边花铺买了束姜兰。
祁晓到医院门口来接她,又叫她陪自己喝杯咖啡再上楼。
走进住院楼的时候祁晓一路叮嘱:“我妈现在嘴真挺碎的,要是问到什么你不想回答的问题,你就哈哈哈。”
又叫她:“你先练习下。比如我妈问,小孟,你有没有男朋友啊?”
“哈哈哈。”
“小孟,现在做的这个工作月薪多少啊?”
“哈哈哈。”
“小孟,你觉得你和祁晓你们俩谁漂亮啊?”
“哈哈哈。”
“嘿!”祁晓眉毛一挑:“这你怎么能哈哈哈呢,你该诚心诚意的说,阿姨,那当然是祁晓漂亮了,哈哈哈。”
祁晓自己哈得真情实感的。
到了病房那一层,祁晓又偃旗息鼓,甚至理了理自己的衬衫领。孟宁能看出来,祁晓她妈管她是挺严的。
只是忽然祁晓面色一凝,便往前跑去。
急跑了两步,步子又慢下来。
犹豫间好像顺着惯性往前走了两步,又站定。
孟宁望着她背影,肩垂着,微微往回缩。
其实孟宁已猜了个大概,停了会儿,才走到她身边:“看到她了?”
刚才孟宁也瞥见,走廊转角有个一晃而过的身影。
一袭白色的长款风衣,瘦,很高挑。
祁晓垂着头吸了两声鼻子,才仰起脸来冲孟宁笑:“完蛋了啊。”
“你知道吗以前,我去R大找她,不管学校里有多少人,不管她穿着我见过还是没见过的衣服,我一眼就能看见她的背影。”
“其实我对她的背影比对她的脸熟,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看她的脸我总紧张啊,我更习惯看她的背影。可是,现在,”她眼神穿透长长的走廊,透过窗棱望着楼外的枯枝:“刚才那个背影,我真的不确定是不是她。”
祁晓又冲孟宁弯了弯唇:“你说我是不是太久没见她了?”
“那,”孟宁忖了下问:“你想见她么?”
“我不敢。”原来祁晓那张五官圆钝的脸,也能笑出寥落:“我怕见了她,我还和以前那么喜欢她。我也怕见了她,我不像以前那么喜欢她了。”
“不管哪一种,我都觉得自己的人生完蛋了。”
她蹲下来,抱着自己的膝盖像朵蘑菇。
看到走廊里有其他病人家属走来,还抱着膝盖往边上挪了两步。
有点好笑,又有点心酸。
孟宁走过去,蹲到她身边。
祁晓瞥她一眼:“干嘛?”
“陪你扮蘑菇。”孟宁说:“咱们扮香菇行么?白蘑不行,白蘑我过敏。”
祁晓眼里还难过,嘴上又笑,五官歪七扭八的,手肘撞一下孟宁:“烦死了你,有你这么安慰人的么?”
“那,这样呢?”孟宁一手揽过祁晓的肩。
祁晓肩线都僵了下,叫一声:“肉麻死了!”
“喂。”孟宁提醒:“以前你去火车站送我的时候,可是五体投地的主动抱我了。”
“什么叫五体投地的抱?你这语文是体育老师教的吧?”祁晓一边吐槽,一边在孟宁肩上靠了会儿。
抬起头又吸吸鼻子,伸长手臂拿远手机:“咱俩自拍一张,你往前来点儿,你脸怎么那么小。”
她拼命往后仰,孟宁往前凑了凑。
咔嚓一声。祁晓问:“我能发朋友圈么?”
“发啊。”为什么不能发,只听说过地下恋,没听说过地下友的。
而且她现在,也不再避忌拍照了。
祁晓对着手机戳几下,照片配文:“两朵香菇!感谢姐们儿的安慰。”点击发送。
“完了。”
祁晓今天说了太多“完了”,孟宁都有点麻了:“怎么?”
“我突然想起来,我朋友圈没屏蔽Gwyneth啊!”
“……你什么时候加她的?”
“就以前在C海岛啊,她不是给我打过电话么,我想她这样的人肯定不用朋友圈,就试着加了一下,没想到她还真加了我。”
“完了完了完了。”祁晓一叠声:“她看你跟我这么亲近,不会来追杀我吧?”
第82章
“在讨论她会不会追杀你之前, ”孟宁问:“我们能先站起来么?我腿麻了。”
“你怎么不早说!我腿好像也麻了。”
两人互相搀扶着颤巍巍站起来,孟宁又颤巍巍抱起自己小心靠在窗台、准备送给祁晓妈妈的花,那一幕有点好笑。
两人香菇变企鹅, 慢慢挪着步子往病房走。
孟宁:“她不会追杀你的, 按她自己的说法, 没想跟我和好。”
“什么时候说的?”
“在我们睡了之后。”
“哦。”祁晓走了两步反应过来:“啊?!你们……”
又才想起来像孟宁方才那样降低音调,悄声问:“睡了啊?”
孟宁:“嗯。”
祁晓噗哈哈的笑开了:“孟宁你现在的神情特像只委屈的猫你知道么?特像那种表情包。”
祁晓估计孟宁实在是憋得没招了,才忍不住把这话跟她说,毕竟她是孟宁身边唯一知道这段关系的人。
祁晓问:“怎么就睡了啊?喝多了啊?”
“没喝多。”孟宁想了想,修正一下说法:“她喝了酒, 但很清醒, 我也很清醒。”
“那怎么……”
“因为还喜欢。”孟宁言简意赅,一锤定音。
祁晓“嘶”一声:“那怎么, 睡了反而说不和好呢?你, 技术不行啊?我以前给你找的学习资料, 都白找了啊?”
孟宁瞟她一眼,她闷声笑。
说话间病房已经到了,孟宁理了理怀中的花:“咱们先进去看阿姨吧。”
祁晓妈妈收入不低,所幸没有什么经济方面的负担,住的是单人病房。
祁晓推开房门,孟宁先唤一声:“阿姨。”
“小孟是吧?过来坐。”
祁晓妈妈名叫奚青,跟孟宁想象中没什么差别, 脸型是圆润的鹅蛋脸,但不笑时神情是严肃的,眉尾一颗痣。
就是那种你平时要是缺勤三次以上, 她肯定给你挂科的教授。
孟宁走往病床边的时候,祁晓回头用嘴型提醒她:“哈哈哈。”
要是被问到不想回答的问题, 你就哈哈哈。
孟宁把那束姜兰放到床头柜,规规矩矩拉开床边的椅子坐下。
她推测,祁晓跟她妈的关系,还有那么一小点点别扭,因为祁晓靠在病房另一侧的立柜上削苹果,没有坐过来。
奚青先是打量了一下孟宁:“小姑娘长得真好看。”
祁晓削着苹果撇一下嘴,就知道孟宁这长相讨长辈喜欢,看着清清秀秀文文静静的,纯素一张脸。
孟宁笑笑:“不小了,二十好几了。”
“在长辈眼里,不管你们几岁,总是小的。”
孟宁搁在膝头的指尖微蜷了下。
完了完了,祁晓想,孟宁别是想起她妈了吧,她就说不合适叫孟宁到这样的环境来,孟宁偏要来。
祁晓刚要问孟宁吃不吃苹果,好转移下孟宁的注意力,奚青突然拍拍床沿:“坐那么远干嘛,过来坐。”
祁晓都愣了下。
奚青是根正苗红成长起来的一代,用祁晓的话来说就是她总有点端,除了她那几个最得意的门生,祁晓还真没见她对谁这么亲近过。
其中她最亲的,当然还是林清婉。
一想起林清婉,祁晓就想起刚才那个背影,有点走神。
孟宁瞥了祁晓一眼,见祁晓也没什么具体指示,她就坐过去了。
祁晓回过神来,生怕她妈开始盘问有没有男朋友工作怎么样,刚要开口,就见她妈顿了下,把孟宁的手拖过去了。
祁晓震惊了。
她大脑飞速运转着开始思考任何一种可能性,能解释得通她妈为什么对孟宁这样。
莫不是孟宁是她妈失散在外的亲女儿吧?
那她和孟宁是……亲姐妹?!
当然,她想多了。奚青握着孟宁的手,只压低声说了句:“你受苦了。”
在孟宁来以前,祁晓征询过孟宁的意见,把孟宁以前的事大略对她妈说了说,主要这环境对孟宁比较敏感,她怕她妈提到什么不该提的。
孟宁怔了下。
那时大概下午四五点,北方秋日的天,薄暮不是一瞬降临的,是一点点浸进来,像年头久了的画卷上晕开的水墨。
病房里没开灯,窗帘拉了一半,光线昏淡的让日常都罩上一层旧照片般的朦胧黄。
祁晓刚才凑在窗口削苹果都削得有点费劲了,这会儿逆光望向她妈和孟宁,完全看不清孟宁的神情,反倒是这般光影把孟宁侧颜的线条勾得更分明,纤长的睫毛扇了下。
“祁晓。”孟宁很低的叫了声,问:“你能先出去一下么?”
“啊,哦。”祁晓放下刀,捏着削了一半的苹果就先出去了。
******
祁晓趴在窗口,望着会儿深秋的天。
“祁晓。”有认识的护士路过同她打招呼:“你这苹果怎么削一半留一半的。”
祁晓转头扬了扬手里的苹果,咧嘴:“土了吧,没刷某音吧,新潮流这是。”
护士跟她玩笑几句走了。
她趴回去,继续望着窗外的天。北方的秋她也是许久没见了,天不一定蓝,但总是显得很高远,云卷云舒间,人世间的烦恼就显得没什么大事儿。
趴了一会儿,她没忍住,轻手轻脚踱到病房门边,透过观察窗往里望了眼。
瞬时眼睛就红了。
妈的,不该看的。
她看到的一幕跟她猜得一样,孟宁抱着奚青,奚青一下下轻缓拍着孟宁的背。
那动作奚青对小时候的祁晓做过,奚青跟祁晓她爸离婚得早,从小就是两人相依为命,奚青工作忙,经济压力不大,却也被生活磨得有点儿燥,后来祁晓也叛逆,两人渐渐也就不亲了。
这次回来,祁晓不觉得她妈以前某些做法是对的,但要说对以前的自己一点没后悔,那也是假话。
只是她每天陪在医院,让这么多年的隔阂一瞬消弭,那也是不可能的事。
比如她可以每天给她妈打饭,削苹果,讲段子逗闷,但她做不到拥抱她妈,虽然她心里无数次想这么做。
祁晓有种感觉,好像这时的孟宁,是在替她拥抱她妈一样。
而孟宁这么拧巴的人——祁晓在心里对孟宁道歉:不好意思啊姐们儿,背后这么吐槽你。
总之就是孟宁这样的人,会去拥抱奚青,祁晓觉得,是因为孟宁无数次想过,如果当年时央能从鬼门关里闯出来,孟宁就想这样去拥抱她。
祁晓猜,孟宁叫她出来,是因为孟宁哭了。
时央走了,孟宁就永远失去了获得时央谅解的机会。
她跟自己别扭了这么多年,较劲了这么多年,其中的道理她未尝不懂,更多的是她不能接受时央的离开。
她是幸存的那个人,所以也是被忽略的那个人,每个人甚至连她自己,都没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对当年那个一个人联系保险、借钱、决定治疗方案、没日没夜守在医院、大学肄业的二十岁年轻女孩说:“你做得很好了。”
“你受苦了。”
或许孟宁与自己的和解,就是缺时央对她说的这句话。
她拥抱的不是奚青,她拥抱的是跨越时空的时央。一个与时央有着相同经历的年长女性,来对她说一声认同。
搞什么啊,祁晓腹诽,那两人搞得跟亲母女似的。
那两人在病房里抹眼泪,她退开来,坐到走廊的等候椅上抹眼泪,一边哭一边啃手里的苹果,妄图把眼泪堵回去。
又一个护士路过,一看她哭得稀里哗啦的吓了一跳:“吃个苹果哭什么啊?”
“呜呜呜苹果太好吃了。”祁晓咬着口苹果腮帮子鼓起一半:“怎么会有这么好吃的苹果啊!太感人了!”
******
等孟宁从病房出来的时候,夕阳又斜了几分,把云朵涂成旧时光滤镜里的模样。
她先去洗手间用清水洗了把脸,往走廊里望了望,发现祁晓坐在一侧的等候椅上,走过去,坐到祁晓身边。
祁晓瞥她一眼:“玩什么矜持啊,我都在你面前哭那么多次了,还冒过鼻涕泡。”
孟宁有什么好回避在她面前哭的。
孟宁答:“我这个人,比较在意形象。”
祁晓差点没拿吃剩一半的苹果砸她,孟宁笑。
祁晓把苹果在手里攥了攥,又攥了攥,低声嘟哝句:“谢谢啊。”
孟宁没问她为什么谢,也没说不用谢,只是轻声说:“嗯,我也谢谢你。”
气氛有点过于煽情了喂。
祁晓玩笑一句:“我妈收你当干女儿没?我跟你说你赶紧答应啊,她有钱着呢。”
孟宁扬着唇。
祁晓:“得啦,我送你出去吧,刚好我遛遛弯,让我妈也平复平复情绪。”
两人一道走出住院楼,斜阳把暖黄的光线铺了人满身。
好像一切都值得被原谅,一切都来得及被改写。
祁晓背着手,步子踱得慢,为了转换氛围,拎起先前的话题:“你和Gwyneth,你老实说,是不是你技术不好?”
孟宁瞥她一眼,用眼神说了句:去你的。
嘴里解释:“她的意思是,不想再重新经历一次以前的感觉了。”
祁晓也不是不明白温泽念。
就温泽念这颜值,这实力,这财富值,放到哪篇小说里也该是爽文设定吧?也不知这篇小说的作者怎么写的。
这两人之间固然电流霹雳吧啦的,但是跟过往的一切纠葛得那么紧,一靠近就是伤。
说实话连祁晓都想过,要不这两人就这么算了吧。
她都没把握再跟温泽念在一起的话,过去的那些事,加上两人过大的身份差距,会不会又让孟宁脆弱的小心脏不堪重负。
于孟宁是伤,于温泽念也是伤,伤人伤己。
祁晓问孟宁:“那你怎么想的啊?”
孟宁:“如果我跟过去一样,她这么说,我肯定就缩手了。你知道我,生怕成为任何人的负担。”
祁晓:“那你说这话的意思是,你跟过去不一样啦?变成钮祜禄宁宁啦?”
她的玩笑没逗乐孟宁。因为孟宁望着天边的夕阳,在想事。
孟宁想,她理清自己心绪的过程,真的很像被猫抓乱的毛线团,找到个线头,一点点往外抽,所以花了很多的时间。
但,人生的际遇真的很奇妙。如果她没有跟祁晓变成朋友,她就不会遇到奚青。
她觉得真正解开毛线团藏着的那个结的瞬间,是奚青抱着她跟她说:“你做得很好了。”
奚青的手那样暖,暖得像过去的时央。或许所有的母亲,都有那样温暖的一双手。
如果时央还有机会的话,也会对自己满心愧疚的、却尽了全力的女儿,说这样一句话么?
孟宁心里有什么东西,随着如粘稠蜂蜜般的烫金夕阳,缓缓的流淌出来。
她告诉祁晓:“是不一样了。”
“因为这一次,我不会再看着她的背影离开。有些话,我想好该怎么对她说了。”
******
在温泽念挑明了自己的想法以后,她遇见过孟宁一次。
那时她正往停车场走,远远望见孟宁从酒店门口进来。
既然她把想说的话都说了,再躲,显得矫情。于是站定了,等着孟宁向她走来。
夕阳下她欣然而立的姿态纤窈,拎着手包,除了耳垂上两枚小小钻石耳钉没其他首饰,于是连拖长在地上的影子都变作她装点。
和路灯的影子、树的影子、秋的影子一起,书写黄昏。
孟宁的唇角就勾出了柔软的笑意。
温泽念倒是抿了下唇,她不太想让孟宁再这么看着她。
于是用平淡语气开口:“出去了?”
“嗯,今天轮休,去了R大一趟。”
温泽念点了下头,没往下问,孟宁自己主动说:“我去拿考试的报名资料。”
“想继续读书?”
“嗯,之前我拿的是肄业证,后面几年,趁着状态好的时候,断断续续修完了本科。现在想还是考个在职研究生吧,学学酒店管理。”
温泽念挑了下眉,没忍住,还是开口问:“酒店行业是你真正喜欢的么?”
既然要重新读书,没想过离开这行业么?
“以前不是。”孟宁笑笑,说得也坦诚:“以前我大学学的是电子信息工程,觉得也蛮有意思。后来我离开鹤城,状态不好,就想着能不能找一个让所有人快乐的地方,让我自己也快乐起来。”
“所以你去了C酒店。”
“嗯。”孟宁点头。
“不过对你没用。”
孟宁忖了下:“对我没用,也不是对所有人都没用。”
她在C酒店的确见过最多的笑脸,衣香鬓影间,好似浑然忘忧。
“我现在觉得酒店行业有意思了,不是因为它真的能改写现实生活,又或者真的能改变一个人的情绪。我觉得,怎么说,这里更像一个树洞吧。”
“被现实生活压得直不起腰的人,躲到这里来,做那么几天梦。你说这解决了现实生活的什么问题吧,肯定也没有。但不是有那么句话么,有时候你觉得自己想要放弃的时候,你不是真的想要放弃,你只是累了。”
“所以人们到这里来躲一躲,歇一歇,再回到现实生活中去的时候,有些消极的感受就变了吧。”
“而且也不能说对我没用,有些改变是潜移默化的吧。”
温泽念望着她,矜傲的扬一扬下巴。
孟宁笑:“是,你的工作很有意义。”
温泽念语调还是那么淡:“那么,祝你在这有意义的行业里,升官发财,前途无量。”
“这么俗的祝福啊。”孟宁开句玩笑:“还以为有钱到你这份上,就不在意钱了呢。”
“拜托,谁会嫌钱多?”温泽念说:“我要去见投资人,赶时间,走了。”
“你最近怎么都这么忙……”
温泽念睨她一眼:“有事?”
“等你稍微没那么忙的时候吧。”孟宁乖乖冲她挥手:“开车小心点。”
温泽念转身离去。
她刚才面对孟宁,表现得不错,对吧?
从理性上考量,她和孟宁的关系就该这样,慢慢的远,慢慢的淡。
以后大家同在邶城的时间有许多,等心里彻底放下,或许她还可以请孟宁喝一杯咖啡,然后像今天这样,玩笑两句,闲话两句,好像什么过往都没发生过。
是该这样的吧?温泽念盯了会儿落在挡风玻璃上的枯叶,收回眼神,开车驶离。
******
“嗨。”
孟宁接到温泽念电话时,正跟邹珉一起打扫泳池。
夕阳从窗口斜射进来,在池边映出一个钝角,好似有彩虹般光影浮现,可握着拖把转两圈,无论哪个角度都瞧不分明。
温泽念的声音,便是在那样一片光景里响起来的。
孟宁拄着拖把,望着池边那道若隐若现的彩虹:“嗨。”
温泽念:“今晚是最后一次约谈,记得吧?”
孟宁:“记得。”
温泽念:“Kelly去开一个集团的会,所以这次约谈我一个人做,能麻烦你帮我通知Jenny么?我还是会录音。”
孟宁说:“你好客气啊。”对我。
温泽念:“客气一点好。”
“我会通知Jenny。”孟宁问:“既然最后一次约谈,可以到泳池这边来做么?”
“为什么?”
“次次都在你们主场,总该换到我们主场一次嘛。”孟宁玩笑着。
“可以,让你们放松的环境都可以。”
“好。”孟宁与她约定时间,挂断电话。
先和邹珉一同去员工餐厅吃了个饭,邹珉挑着块三黄鸡:“你说,C酒店集团会收购熙华酒店的股份么?”
“不知道。”孟宁摇头:“其实对我们基层员工影响不大。”
“就是不知道福利会不会下降啊,感觉她们,”邹珉小声:“挺抠的。”
孟宁:“其实我倒觉得,喝什么咖啡豆、吃什么芝士,对我们生活影响没那么大是吧?酒店开支节省了,福利少一点,多发点工资还实在点。”
“是么?”邹珉若有所悟:“你这么乐观?”
“不知道,瞎猜的。”
“嗨!”
两人回到泳池,孟宁坐在躺椅上托着腮,邹珉在泳池边沿着贴砖走直线。
她们习惯泳池的夜了,只开角落里一盏射灯,银白的光洒下来,在湛蓝池水里深深浅浅的铺一束银线。
温泽念便是在那时走进来的。
她握着手机在打电话,踩着高跟鞋的步子迈得很轻,低语的声音也放轻。见邹珉和孟宁向她望过来,略一抬下颌,算是招呼。
孟宁一手托腮的姿势没改换,望着温泽念。
温泽念不是那种美而不自知的美人,她小时候深深吃过外貌的亏,所以现在对自己的美貌也有充分认知。她不卖弄,但她高跟鞋轻磕地砖的频率,她向着手机微微转脸的角度,还有她方才一扬下巴拉出的颌线。
美得太精准,往人心尖上踩,引发微微的颤,让人不得不疑心一切都经由她的特别设计。
可这又怎么了?孟宁想,难道一个秋天是美而不自知的么?秋天在寥落里恰到好处的点缀一片枯叶,又有一行鸽子掠过悠游的云,在你抬眸时恰巧引入你眼底的眸光。
于是你的眼底,从此载了张关于秋色的明信片。
你能说这一切的一切,不是秋天的刻意而为么?
温泽念一步步走到孟宁跟前来,对着手机微蹙一下眉后挂断,她对工作其实向来不怎么耐烦。
对着孟宁问一句:“我迟到了吗?”
她当然知道自己没有迟到了。
孟宁托着腮自下而上的望着她,带着抹极浅的笑意摇摇头,侧颊轻蹭在掌心,眸光往温泽念的睫毛尖上落:“没有。”
******
邹珉走过去,三人就很随意的坐在泳池边的躺椅。
以往杜舒文在的时候,邹珉没有听温泽念说许多话的机会,今天才发现温泽念谈话的技巧一点也不比杜舒文少。
她不过分热络,只会恰是时机的点那么一句,顺着你的话又往下深挖两寸。
谈话之间,温泽念分出点眼神来瞟孟宁。
因为孟宁的状态,有点怪。
不能说孟宁在走神,因为温泽念的问题她也都有好好认真在回答,事无巨细。
可她的神情又总让人觉得,她不是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这些问题里。
孟宁是有那么些允许范围内的走神,因为她心里在想事。
于是在她还没觉得那些问题过分琐碎而漫长的时候,这场约谈结束了。
温泽念道声感谢,走出游泳馆,听到身后关灯的声音。
再接着,孟宁和邹珉一同走到她身后。
电梯还没来,于是三人便一起站着静静的等。
从员工通道走出酒店主楼,三人是往三个不同方向——邹珉走出大门回家,温泽念去往停车场,孟宁回宿舍。
温泽念听到身后有细碎的脚步。
回眸,见孟宁背手跟着她。
见她回眸,弯唇笑一笑,不说话。
她转过身继续往前走,身后的脚步声又响,细细碎碎的,像这季节已消失的虫鸣。
温泽念再度回眸,决定主动问:“什么事?”
孟宁这次背着手走到她面前来,孟宁的笑素来也都很淡,可这会儿笑起来嘴角掖着,让她觉得孟宁有一点点的紧张。
或许,不止一点点。
孟宁看人看得很仔细。
从下颌一点点往上,在唇峰停一停,又往上,鼻尖停一停,才停在温泽念眼眸。
温泽念又问一次:“到底什么事?”
孟宁缩肩的姿势让温泽念觉得,她是绞了下藏着背后的手指,手指消解了部分紧张,以至于她能正常的开口说话。
孟宁说:“你有东西忘在游泳馆了。”
是时风动,一弯上弦月挂在天边,与深夜的秋色一同安然。
在孟宁开口的瞬间,温泽念走了半秒的神。她倏然发现,这是她与孟宁重逢以后,秋色最美的一天。
第83章
温泽念问:“什么东西?”
她和杜舒文为了营造谈话时放松的氛围, 通常连文件纸都不带。
孟宁背着手:“总之,就是有那么点东西。”
这就有点耍无赖了。
温泽念很微妙的蹙了下眉,按照孟宁的性格, 这么执拗挡在她身前的时候不多。
孟宁声音很低的对她说:“去一下。”
有那么一点柔柔的央求, 有那么一点乖。
撒娇似的。
温泽念并非被她说服, 温泽念觉得,自己只是心软。
孟宁此时的眼神,让她想到方才她接着电话走进游泳馆的时候,孟宁坐在躺椅的小小一个角落,一手托着腮, 头微偏出一个角度望她。
射灯在池水中悠游。
月光自气窗掉落。
整个游泳馆被纳入了泳池所泛浅浅的波光里, 好像拖着人往铺满月光的海底沉。那时孟宁的目光,便和现在一样。
三分欣赏, 三分紧张, 更多的却还有四分坦然。
好似她很安宁的、在坦然接受自己的命运, 接受自己再不会用那种眼神、看向除温泽念以外任何一个人的命运。
温泽念轻翕了一下唇。
她感到孟宁又在背后绞了下手指。
终于温泽念说:“好吧。”
******
这会儿已经很晚了,员工通道已无人进出。
唯她们俩,乘着电梯一路往上。
温泽念站姿端庄,素来没太多小动作。只不过轿厢里孟宁稍微站得靠前一点,她稍微站得靠后一点,她手腕向后抬了抬,点了点身后的金属壁。
然后电梯门“叮”一声, 开了。
孟宁引着温泽念走进游泳馆。
好的泳池并闻不见氯的味道,只是水,很干净的水, 孟宁身上清新的香味化进那味道中。孟宁一揿墙面的灯,粼粼的波光再次拖着游泳馆好似沉入一片海底, 孟宁的体香便漫延了整片海。
温泽念看起来是从容的,踩着高跟鞋走进去:“我忘什么东西了?”
馆内太空旷,孟宁稍微清一清嗓子的声音被无限放大。
有点尴尬,然后越发紧张。
偏偏温泽念还不笑,就那么望着她。
孟宁开口:“温总。”
声波也随着墙面的水波光影,晃啊晃。
叫了也没下文,动手开始拉自己运动衫的拉链。
温泽念:“我不潜规则。”
孟宁笑了一笑,唇角弯弯的。
“那晚,”温泽念又道:“是你对我,不算潜规则。”
此时的氛围有点微妙,开两句玩笑,好过连孟宁清嗓的那小小一声都能听到。
况且,她已看到孟宁运动衫里的黑色泳衣没脱了。
一道黑色的凹线,衬得孟宁胸口的一片雪肌如山涧月。
救生员或巡查员这职业,不大好,黑与白的对比太分明,衬得那胸口景色太美妙——温泽念只让自己的眼神在那胸口略停留了一瞬,也只让这想法在自己脑子里略停留了一瞬。
说不上现在的孟宁是什么情绪。
你说她紧张吧,偏她一张白皙的脸很宁静,连脱运动衫和运动裤的动作看上去也还算镇定。
你说她不紧张吧,偏她耳后有那么小小一块肌肤,透出明显的粉色。
温泽念了解孟宁。孟宁最容易红的不是耳尖或耳垂,而是耳后那么小小的一块肌肤。以前温泽念总喜欢用指腹去摩,觉得有种奇特的可爱。
孟宁就带着耳后那么小小一块绯色,把运动衫和运动裤放在躺椅上,转过身来。
温泽念初到C酒店的时候,不是没听过有关孟宁的传言,说那后颈不知有什么纹身的海滩救生员,穿一身黑色连体泳衣站在海边眺望,像只漂亮得过分的海豚。
这时的孟宁无需下水,穿一身泳衣站在墙面反射的水光里,已足以给人这样的感觉。
她问温泽念:“你要不要游泳?”
“什么?”
她自己往泳池边走:“白天人可多了,你要不要现在游?这可是我偷偷开放权限给你。”
“你?偷偷开放权限给我?”
孟宁走着就回了一下眸:“你不会抓我吧?”
她本是开句玩笑,说出口后仿佛自己也疑惑了起来,脚步顿下来:“你不会真的抓我吧?”
温泽念耸了一下肩。
孟宁继续往前走,站在下往泳池的阶梯扶手边转身:“那你要不要游?”
她双脚并拢,在银制纤细的扶手边,那双脚踝也显得足够细瘦漂亮。
粼粼的波光洒满她脚背,温泽念多看了眼,嘴里应:“没泳衣。”
“这里有卖的。”
“你让我买?”
“我送你。”
温泽念摇头:“不游。”
孟宁自己掌着扶手沿阶梯往下,脚掌踩稳了站定,又抬眸去瞧温泽念:“真不游?”
浅蓝的水面漾在她大腿根,衬出那片紧致的雪肌。
孟宁一看就是常年运动的人,她倒没什么明显的肌肉线条,只是身材看上去很紧致。
温泽念仍是摇头。
孟宁也不再劝,反身一个划水,融入那片池水里去。
海豚归于大海。
温泽念看孟宁游泳的时候,心里会生出这样的感觉。
她太娴熟了,轻灵又飘逸,让你总觉得一个不留神,她便会在你眨眼之间,化为浪涌间的一串泡沫。
温泽念这么想着,往泳池边跨近了一步。
孟宁摆腿的姿势也好看,那么修长,打出绮丽的水纹。
她一直游到泳池另一边,浮出水面掌根撑着泳池边缘,好似耐心的跟温泽念商量:“那要不,你只把腿泡到池水里来,很舒服的。”
温泽念仍是摇头:“不要。”
“好倔呀。”孟宁说话很轻,但隔着整间泳池似有回响。
温泽念挑了一下眉:“你说什么?”
孟宁笑一笑又潜入水里去,这一次她游得很快,一个往返好似不费她什么体力,在温泽念退开以前她便已游回到温泽念这一侧,撑着池边冒出头来。
水珠挂在她面颊上,清泠泠的。
她大概很习惯这样的状态,没伸手去拂,只因睫毛滤过的池水眯了眯眼。
她撑在池边说:“你从小就这么倔的,对吧?”
“孟宁。”温泽念望着自己的高跟鞋边,溅落一滴她小臂带起的池水:“你到底什么意思?”
孟宁抿了抿唇:“这次不说一点点好不好。”
在温泽念意识到她将要说什么的时候,瞬时张口:“别说。”
然而来不及了。
孟宁的话压着她阻止的话已然说出了口。
“我很喜欢你。”孟宁嗓音轻颤:“我也,很爱你。”
此时孟宁的情绪,的确既平静又紧张。
平静是因为,这句话已经在她心里翻来覆去太久了,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再对除温泽念以外的任何人说这句话。
紧张则是因为……
谁表白的时候不紧张啊!尤其是她这种性格的人!无论她在心里预演了多少次,真说出口的瞬间,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
游泳馆陷入了一阵沉默。
好似能听到孟宁方才搅动的池水轻晃,墙面所映的水光也跟着那律动,不规则的轻曳。
温泽念没想到孟宁会表白。
准确的说,她猜到孟宁也许想要表白,但没猜到孟宁真的敢表白。
心中感受到的并非欣喜,或是抗拒。
而是一阵愤怒。
温泽念没什么表情的拎脚往游泳馆门口走去。
孟宁愣了下:“哎。”
温泽念不停步。
走了一阵,自己转回头来重新快走到孟宁身边:“我说过的吧?”
几乎是质问的语气:“我说过让你不能负责的话,就不要说任何类似的话、做任何类似的举动吧?”
孟宁顿了顿。
然后轻声开口:“如果你说的负责任,是保证自己接近你后、心理一定不出现波动的话,我的确不能做这样的保证。”
“我想了很久,该怎么向你形容同自己情绪搏斗的感觉。”
“最后我觉得,其实答案一直离我很近,因为这样的感觉,就像游泳。”
“你能感受到水密密麻麻的向你包裹过来,你必须不停的向前游,感受指尖不停推开那阻力。也许有时候好一点,赶上退潮的时候,能看到前方露出的一块浅汀。你游过去爬上岸,喘口气,也许有人会以为,这时候就好了,其实不是的。”
“只有身在水中的人才明白,不知什么时候又会涨潮,你甚至能看到那冰凉的水一点点再次没过你的脚背、脚踝。然后你要继续往前游,不能停下,否则就会被那样的潮水湮没。”
孟宁笑了一下:“其实吧,真挺累的。因为你永远没机会像英雄打完一场战役以后振臂高呼,说我获胜了,因为你心里清楚,这是一个循环往复的过程。”
“所以我没办法向你保证,我永远是好的一面、积极的一面。我能保证的是。”
说话间她停下来,对着站在岸边望她的温泽念伸出一只手。
手腕细瘦,指尖挂满水珠。
温泽念站着没动,听孟宁轻却坚定的说:“我能保证的是,每次潮水向我卷过来的时候,如果我发现自己又变得很糟糕了,我会这样向你伸出手,请你拉一拉我、帮一帮我。”
温泽念停了许久,望着孟宁的那只手。
孟宁的指尖蜷了蜷,脸上挂着笑:“说这话对我来说不容易,不是因为丢人。是因为,你知道出了我妈那件事后,我生怕因为自己的自私,再拖累任何人。”
温泽念说:“我不是任何人。”
孟宁:“所以我只会对你伸手。无论你在世界的哪个角落,无论你对我是什么态度,其实你心里知道的,只会是你,只能是你。”
温泽念仔细回想了下:她知道么?
或许,她潜意识里是知道的。
她头也不回的离开,重逢以后她所有对孟宁的不耐烦和冷淡,某种意义上,她也是在对孟宁使性子。以孟宁那样的性格,如果她不笃定孟宁会无条件的退让,纵许她、包容她,她或许会处理得更为理性。
孟宁望着她,声音还是那样轻而小心:“你握一握我的手,好不好?”
她顿了顿,勾腰,很轻的碰了下孟宁的手指。
孟宁立即紧紧回握她的手:“我会很努力,让自己轻一点,让你不那么费力,好不好?”说着扬了下唇:“比如你现在要不要试一试,把我从泳池里面拉起来?”
温泽念手上微一加力,孟宁笑看着她,却忽然感到温泽念手上力道一懈,紧扣的手指却并没松开。
“哎!”
孟宁的低呼已然来不及了。
温泽念被她身体重心牵着,一同跌入了水面。
可她很快发现,这并非意外,而是温泽念的蓄谋。
跌入池水后,温泽念变作掌握主动的人,攥着她手腕潜入水面以下。
一束射灯照过来,水下并非绝对意义上的黑,而是一种发暗的蓝,在夕阳渐落以后的黄昏,或朝阳初升以前的清晨,天空就会呈现这样的蓝。
那时候的海与天是混沌一片,昼与夜也是混沌一片。
孟宁感到自己的发髻有些松散了,在脑后飘摇摇的,温泽念攥着她手腕不让她上浮,贴过来抱住了她。
那是一个很容易带来安全感的姿势。
温泽念一手圈住她的肩,另一手覆住她的后颈,往前带。
孟宁舞动着手脚踩水,很奇妙的感觉——分明她是一个救生员,可这个拥抱带来的感觉,好似有人稳稳的、暖暖的托住了她,让她永不至于沉溺。
那是冰冷洋流里另一股温热的潮汐。
水下的世界很虚幻,因为努力的张开眼,眼前也似蒙着层水雾。
可水下的世界也很真实,因为它滤去了星空与高楼,滤去了月亮与六便士,滤去了一切文艺的感悟和不那么文艺的理想。
让你被剥离了一切社会身份和周遭赋予你的一切,赤条条的,来面对眼前这个人。
附注,这里的赤条条并非物理意义上的,因为孟宁穿着泳衣,而温泽念甚至还穿着西装。
温泽念可真疯。
方才让她换泳衣都不肯,现在穿着西装就往池水里面跳。
抱过以后温泽念才放开她,一手划水,另一手攥着她手腕带她浮出水面。
“呼——”
孟宁憋气挺厉害,但方才温泽念拥抱过来的时候,让人心跳大乱。
反观温泽念倒是平静得多,发髻染了水也没怎么乱,一点点碎发贴在额际,愈发衬出完美的骨相,衬衫领口方才在水纹间舞得似蝶翼,这会儿软塌塌的贴于平直锁骨。
再往下,那濡湿的衬衫变为半透,欲盖弥彰的遮掩着姣好。
“孟宁。”
“啊?”
“上次聚餐的时候,你就盯着我胸看。”
“我没有!”
温泽念哂了声,爬上泳池边,把孟宁拉起来。
她那一身西装湿漉漉的,每走一步都往下淌水。
孟宁心想:完了啊,今晚白打扫了,待会儿又要打扫一遍!
这当然不是重点,重点是她必须驱使着自己脑子乱想着这些,才能不去注意那西装包裹下真正的重点。
温泽念边走还边问她:“待会儿你打扫?”
孟宁阖了阖眼,认命的:“嗯。”
她把温泽念往工作室里引,工作室一面墙嵌着组吊柜和流理台,中间是一组类似于岛台的拼接桌,另一侧靠墙则是一组衣柜,存放着队员们的衣物和浴巾。
孟宁找到自己两条干爽的浴巾,递给温泽念。
温泽念西装一脱更完蛋,整件衬衫都是半透,随着她两臂脱衣时后屈,曲线拉得未免过分明显。
孟宁索性把浴巾搭在头上装纯爱战士。
直到那阵窸窣声渐停,孟宁藏在浴巾里抬眸瞧,温泽念把浴巾披在肩上,裹住湿透的衬衫。
温泽念这妆真防水,从她那次跃下海面时孟宁就发现了,妆容一丝不乱的。
美人端坐于夜色间,明眸善睐,鼻形古典,似雷诺阿笔下的紫丁香或夜玫瑰。
她不是其中任何一种,她介于二者之间,介于昼与夜之间,介于天与海之间,介于温柔与野望之间。
她是过分真实的梦境,又或过分虚幻的真实。
“冷不冷?”孟宁问:“要不要喝杯热巧克力?”
温泽念矜持的答:“可以。”
孟宁于是也把浴巾披到肩头,趿着拖鞋站起来,走到立柜边去找可可粉。立柜有些高,她伸手去够的时候会稍微踮一踮脚,一边背对着温泽念问:“用我的杯子?”
“不。”
孟宁本来只是客气一问,没想到温泽念会拒绝。回眸一瞧,温泽念神色平静:“拿客用的。”
她们工作室自然也备着客用玻璃杯,每日清洗消毒,以备不时之需。
孟宁闻言取了一只,望着粘在杯壁上的一点可可粉,握着杯角在桌面轻磕一磕,把那点可可粉震下去,心里想:温泽念什么意思啊?
为什么不用她杯子啊?
上次温泽念睡完她就想算了,附注,虽然技术上是她睡了温泽念。这次温泽念抱完她又想算了么?
妖精真是捉摸不透。
她一个i人这么赤.裸裸的表白哎,差点没给她紧张死,可温泽念到底怎么想的?
热水缓缓注入,一点点暖热人的指腹。孟宁搅化了那些可可粉,把一杯冲好的热巧克力递给温泽念。
温泽念从浴巾下探出的手臂,也经由半湿的衬衫勾勒出纤长线条:“你不喝?”
孟宁摇摇头。
她不觉得冷,她习惯在晚上跟水接触。
温泽念轻轻抿一口,薄唇轻碰杯沿,说不上是谁给谁增香。
她坐在椅子上,孟宁另找了张小凳,矮许多,有时队友们整理泳池道具时会坐这个,省得一直勾着腰。
温泽念喝热巧克力的时候,孟宁就坐在这小凳上,一手托着腮,另一手食指尖在膝头一点一点,好似出神。
温泽念看孟宁时时都有这种感觉,她好像另有个自己的世界,也是一片海,沉进去,自己畅游两下,海豚一样灵巧,即便你坐在她旁边,也抓不住她。
事实上孟宁现在想的是——
她轻轻“哎”了声,托腮的手微一动,脖子也跟着轻转,以仰视的姿态,语气里小心翼翼的试探:“那个,你怎么说啊?”
“什么怎么说?”
“就,”孟宁怔了下,好似讶异于温泽念的明知故问:“就是我跟你……”
温泽念握着玻璃杯,把肩头滑下的浴巾拎了拎,不出声的等着她自己在那纠结。
孟宁的眼睫垂落回去一瞬,又下决心似的,抬眸起来望着温泽念:“就是我跟你表白。”
孟宁这个人很奇怪。
明明刚才说“很喜欢你”、“很爱你”的时候,她语气还算镇定。
到了这会儿不过说“表白”两个字,温泽念完全可以瞥见,孟宁耳后的皮肤更红了。
有点可爱。
孟宁是个清冷的人。
这是旁人对孟宁的定义,但这会儿温泽念瞥着她耳后愈发泛红的那一小块皮肤,不得不说,心里有点暗爽。
温泽念轻转了一下握着玻璃杯的手腕:“我不知道。”
孟宁有些急,又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好声好气的问:“你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我能先问个问题么?”
“嗯。”
“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只有我,能成为你愿意伸手求救的对象?我们尝试过,因为过去的那些纠葛,换来的是跌宕的情绪。如果是另外的人,肩上不背着那些沉甸甸的过往,连伸过来的手势都轻盈些。
分明可以少很多压力、痛苦、自己与自己的对抗。
温泽念看过孟宁和许暄走在一起的样子。当然不一定是许暄,只是温泽念如果理性的想来,也会觉得,是不是一个类似许暄那样的人,与孟宁合适得多。
孟宁牵了牵嘴角,那样的笑容坦然又宁静:“只能是你。”
“所以说,为什么?”
“……喂,这样的话怎么说得出口啊。”孟宁这个极致i人今晚可是被逼死了,她想了想:“这么说吧,其实我有天听到一首歌,歌词倒是挺适合回答你这个问题的。”
“什么歌?”
“不告诉你。”
温泽念挑了一下眉毛:“不告诉我?”
你跟我表白,你还不告诉我?
“啊。”孟宁扶着自己的膝盖摇两下:“我今晚已经说得太多了,不能再说了。”
那些直白的传情达意的话,简直已经到她的极限了。
“上次你离开,你说我不够坚定。那么这一次,”孟宁抬起头,带着耳后发红的皮肤,肩都在微微发抖,却认真而勇敢直视温泽念的眼睛:“你知道我这个人嘛,很轴的,这次我只要想清楚以后,这一辈子,就不会再改了。”
温泽念只看了她一眼。
“那你,”孟宁心里更急了,努力按捺住:“到底怎么说啊?”
温泽念把喝光的玻璃杯放到手边桌上:“追我。”
“啊?”
孟宁觉得两人关系的进程十分倒错。
先是干柴烈火的欢爱,再是温情脉脉的恋爱,走到这一步,好似才回到一段正常关系的最初。
“你想清楚了,我没想清楚。”温泽念拖慢了语速,不看她的眼睛,眼神点在她睫毛尖上,轻轻的说:“追我一下。”
孟宁的心跳都抢了半拍。
就像她站在月光下的停车场对温泽念小声的说“去一下”,温泽念就毫无办法的跟她到了游泳馆。
这时温泽念轻轻的说“追我一下”,她也毫无办法抵抗,认认真真的点头说:“好。”
这是她欠温泽念的。
温泽念伸手进口袋摸出一张房卡:“现在你可不可以去我办公室,帮我拿干净的衬衫和西裤?”
“好。”
孟宁站起来接过:“稍等我一下。”
她进淋浴房,很快的冲净了身上的池水,换上方才拿进来的运动衫,走员工电梯去给温泽念拿衣服。
高级管理人员永不容许自己的着装出一丝差错,办公室里永远备着两件衬衫、一套西装、一身职业套裙,另有两双玻璃丝袜。
孟宁指腹在那白衬衫的肩头摩了一下。
温泽念到底是盘发更好看还是散下头发更好看,这一点尚有争议。但无论如何,温泽念都是把白衬衫穿得最好看的人。
只有温泽念,才能穿出那种过尽千帆的白。
只有她的未来女朋友,美丽的,温柔的,强大的,才能穿出那种过尽千帆的白。
第84章
孟宁回到泳池的时候, 温泽念披着浴巾静静坐着,不知在想什么。
孟宁拎着纸袋过去:“拿了衬衫,和西装西裤。”
温泽念:“可以。”
“你要不要简单淋个浴再换?舒服一点, 洗发水和沐浴露可以用我的。”
温泽念其实没打算在这里洗澡, 但一身泳池水确实不舒服, 她妥协:“好。”
孟宁的洗发水带雏菊的香气,沐浴露则是茉莉。
温泽念把一头长发吹到半干,走出浴室:“我先走了。”
“等一下。”孟宁站在桌旁望着她,小声说:“你头发还没吹干。”
“差不多了。”
“不太好。”孟宁摇头:“会感冒。”
又好声好气的同温泽念商量:“给我五分钟好不好?”
温泽念简直没听过她这么乖的语气。她又特主动的把椅子搬到自己身前:“请坐。”
温泽念睨她一眼,方才坐下。
孟宁把吹风从浴室取出来, 接上桌面的插线板, 先用掌心试了下温度。
尔后轻轻拨弄温泽念的一头长发,把那尚染水汽的发丝继续烘干。
放下吹风问温泽念:“夹子呢?我试着帮你把头发盘起来。”
“很晚了, 不用了。”回家都该睡觉了。
“要的。”孟宁难得固执的坚持了一下。
温泽念盘发的模样干练漂亮, 露出天鹅般的雪颈, 人人都见过。
但至少温泽念披散下头发的模样,能不能成为她的私藏。
孟宁掌心束住那把浓密的长发,因太过丝滑,说像缎子都不太贴切,像水,用力去握只会从指缝淌走,要很温柔的去对待, 它才肯在你指尖缠绵逗留。
她还真细细琢磨过温泽念这复杂的发髻该怎么盘。
在两人分开的年月里。
漫漫长夜,无心睡眠。她侧躺在床上,一遍遍回想过那盘发的动作。
在想象里一根根数完那满头青丝, 是不是时间好打发得多。
这会儿她顺利的帮温泽念盘好了发,一边注视自己的“杰作”, 一边伸手去桌面摩挲最后一枚细而长的小夹。
把那枚小夹插入云雾般的发髻时,她忽然说:“别回头。”
“嗯?”温泽念本来也没想回头。
可孟宁这句话的意思是,听到了她接下来的这句话,温泽念也不要回头,她摁一摁温泽念的肩,又觉得还要追人家呢,这样的动作不大好,又克制的把手缩了回去。
“我又确认了一次,我真的好喜欢你。”孟宁站在温泽念身后说:“我也真的好爱你。”
她还不那么习惯看着温泽念的眼睛直抒心意,可她把那枚小夹插入温泽念的发髻时,心里的的确确涌现的,就是这两句话。
连帮你做盘发这样的小事,我都觉得好快乐。
******
温泽念走了。
孟宁本想回宿舍,又觉得肯定睡不着,便掉头回了游泳馆。
她把泳池的大灯关了,就剩工作室一盏暖黄的小灯,这里有供队员临时休息用的折叠床,孟宁把床展开,找了个靠垫和毯子躺上去。
其实这样也不可能睡得着,只是不摆出点睡觉的姿态,好像对夜晚不太尊重。
她觉得自己好像明天要去春游的小学生,脑神经兴奋得一点睡意都没有,只想把小书包拉开反复的瞧。
她的小书包在她脑子里,里面装满了今晚的一幕幕。
当她被情绪的浪潮湮没时,温泽念要做的不是拉她上岸,而是跳下水里陪她一起。
用一个拥抱像温水潮汐般托住她,让她不至于真正沉沦。
那是一种很安全的感觉。甚至是一种孟宁在心理医生处都从未得到过的感觉。
因为所有人想要施予的是“拯救”。而温泽念想要给予的是“陪伴”。
没什么比告诉一个黑暗中的人,“你不是一个人在这里”更令人触动了。
孟宁翻了个身,仍是没睡意。
大概凌晨五点,她便起了床。
深秋的天还黑着,她把游泳馆的射灯打开两盏,望着一片空渺的泳池,先是叹了口气。
事实教育我们,最好不要在自己工作的地方表白。
因为接下来收拾残局的,是你自己。
还好泳池水是二十四小时循环过滤,孟宁只需要把泳池边清理干净。
这一套工作她是做熟了的,先把躺椅归置好,又拿拖把开始拖。
拖到最后一小块的时候,气窗投入些微的晨光来了,她把射灯关了,拿起拖把继续拖。
耳朵里塞着耳机,鼻尖微微沁着细汗,说不上是打扫得有点累,还是兴奋的感觉还没散。
直到天光亮起,她拖完了最后的区域,把工具清理干净放回工作室,自己到躺椅边坐了会儿。
气窗透入的清晨第一缕阳光烫着她的背,她一只手肘支在膝上托着腮,穿运动鞋的两只足尖微微相抵。
第一个到的队友是邹珉。因为邹珉是本地人不住宿舍,所以每天从家里出门反而要早一些。
一看孟宁坐在那,惊讶了下:“你怎么这么早?”
“嗯。”孟宁笑笑的答她:“今天起得早了点。”
“那走呗,咱俩先去做准备。”
泳池巡查不如海滩救援的体能要求那么高,没有每天固定的晨训,只要队员自己去健身房打卡。每天队员们早来的这段时间,用以做工作准备。
“好啊。”孟宁站起来,随她一同往工作室走。
躺椅边,阳光烫过来的面积更大了些,若她继续坐在那里,阳光会把她的身形尽数笼罩。
而此时她耳机里的音量开得低,正浅吟低唱出一句歌词:
“情愿为你跌入红尘,
做个有痛觉的人。”
温泽念,正因为你从我的过往中走来,与我像两株根系共生深深纠葛的植物。
与其他人相处得再轻松又如何呢,再容易忘掉那些泛着血腥味道的沉痛过去又如何呢。
如果是你的话,我情愿为你,做个有深切痛觉的人。
谢谢你打破平静的麻木,乏味的安稳。
谢谢你给我生动的喜乐,鲜活的痛苦。
谢谢你让我觉得,我是真切的活在这个世界上。
******
今日同事们议论的话题是:“投资组是不是要走了?”
“应该吧,好像最后一轮约谈都进行得差不多了。”
“那C酒店集团到底会不会收购股份啊?熙华酒店的招牌不会换吧。”
“谁知道,那都是商业机密。”
杜舒文从瑞士回来了。
风尘仆仆的,她一般不会强化自己上挑的眉眼,这会儿却用张扬的眼线遮掩倦色。
温泽念问:“大老板还好么?”
“她有什么好不好的。”杜舒文说:“你知道她嘛,跟尊佛似的,不就那样。”
那时她俩坐在办公室里过一遍会议纪要,温泽念往杜舒文那边多瞟了一眼。
“怎么?”
“你往脖子上抹遮瑕干嘛?”
杜舒文一愣,心想温泽念一双眼可够毒的,这样的光线条件下都能看出来。
“噢。”杜舒文指尖在颈间轻触了下:“不知这次的酒店怎么回事,我有点过敏。”
“你也过敏?”
杜舒文又愣了:“怎么,你也过敏?”
温泽念拿起文件摇摇头:“我不配。”
“哈?”
温泽念心想,她身边个个都过敏是吧,个个都娇气是吧,连有人编个借口都要用过敏是吧。
好嘛,就她最刀枪不入无坚不摧,她就是个机器人,她不配过敏。
“不是。”杜舒文有点懵:“你突然的发什么火呀?”
温泽念面无表情的说:“我没有。”
杜舒文懒得理她的这点奇奇怪怪:“咱们得请约谈的这些人再聚一次餐吧?毕竟人家都是无偿,谈话内容又挺有价值的。”
“你安排。”
“哟,这次你不反对了?”杜舒文眯了眯眼,今日上挑的眼线显得她更像狐狸:“说说,在我去开会这段时间,你和你那毫无可能性的前女友怎么样了?”
“杜舒文。”
“啊?”
“我可没打听你的遮瑕膏。”
“嘿!”杜舒文换了个话题:“那什么,这次聚餐你可别迟到啊,别每次显得我跟你助理似的,你还整个压轴登场。”
“不好说,看工作安排。”
“温泽念!”
聚餐是杜舒文安排的融合菜。
歌也唱了,烧烤火锅也吃了,互相之间也比较熟了,最重要的是约谈也结束了,彼此的那点防备也没必要了。
杜舒文神清气爽的坐在一旁喝桂花酿,看着温泽念又一次姗姗来迟,撇嘴想,这女人绝对是故意的。
温泽念穿身白衬衫,杜舒文又不乐意,觉得这女人穿衣服真的从来不考虑季节。
然后偷偷瞟孟宁。
温泽念走进来的时候孟宁正跟邹珉说话,先是听到高跟鞋声,跟邹珉说着话没停,却伸手揉了揉耳后的一小块。
温泽念垂眸,好似很不经意的往孟宁揉的那儿看了一眼。
哎哟,别是红了吧?不红耳朵红耳后啊?
杜舒文心里一阵噗哈哈哈看得直乐,这对号称完全没可能的前情侣,可真是太没可能了。
杜舒文身边有个空位,巧的是孟宁身边也有个空位,杜舒文就一脸兴致勃勃的看温泽念到底坐哪。
要是温泽念坐孟宁身边,她就亮着嗓子喊一声:“温总,怎么不过来跟我坐啊?”
偏偏温泽念径直走到她身边坐下了。
杜舒文压低声问:“你怎么不去跟你前女友坐啊?”
“你都说是前女友了。”温泽念问:“喝的什么?”
“桂花酿。”杜舒文下巴努一努桌面的小酒盏。
“好喝么?”
“有点甜,味儿还行。”
温泽念拎着酒盏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杜舒文八卦的问:“你俩没和好啊?”
眉来眼去纯情得跟纯爱战士似的,她还以为俩人和好了呢。
“没有啊。”温泽念答得顺理成章的。
她俩都嗜酒,菜吃得不多,酒盏倒很快换了一轮。
融合菜餐厅完全中式,包间内有仿苏式园林的木飞檐,墙边立着面蜻蜓点荷的汴绣屏风,桌上可旋转的透明圆盘也是最传统的制式,满满盛着十余道凉热菜。
这时不方便聊工作,杜舒文也有心让自己放松,便跟温泽念闲扯:“小时候最爱跟我姨去吃酒席,觉得这转盘可好玩了,手搭在这上面转啊转的就没停过。”
说话间却见转盘刚巧停下了。
她一瞥温泽念,温泽念也没上手啊。
一看对面,孟宁正掌着转盘边缘给自己盛一小碗金沙玉米,而恰恰好好对准温泽念面前的,就是一盆清炖鸡汤。
杜舒文看乐了,搞什么啊,担心温泽念喝酒喝多了是吧?可这表达关心的方式怎么跟小学生传纸条似的,这么偷摸。
但不得不说,好纯情啊,好好磕啊。
杜舒文自己不是这种纯情卦,看起别人来倒是兴致勃勃的,用手肘轻搡了温泽念一下:“哎,你前女友叫你别喝酒,喝汤。”
温泽念又轻轻给她搡回来。
意思是自己看见了,让她别多事。
哟,杜舒文心想,有趣有趣。
边上有同事问:“Cara,盛好了吗?我转了?”
“哦,好了。”孟宁不得不放开掌着转盘的手。
但杜舒文发现孟宁这姑娘看起来文文静静,其实真有点轴。
不一会儿,又掌着转盘给自己盛金沙玉米,把清炖鸡汤停到温泽念面前来了。
杜舒文觉得好笑死了:“你别盛啊温总,你可千万别盛,我就看看她今晚能吃多少金沙玉米。”
温泽念却把瓷勺拿起来了。
“嘿。”杜舒文不乐意了:“你倒是多撑几轮啊。”
孟宁就静静的掌着转盘,等着温泽念一勺一勺撇开了油慢慢盛。这会儿其他同事喝了几杯酒都在闲聊天,只有杜舒文注意着这对前情侣。
事实上这俩人都没互相看一眼,孟宁垂着睫毛盯着瓷盘里的玉米粒,温泽念慢条斯理的对付着鸡汤表面的油脂。
怎么俩人的脑门上就黑体加粗的写了“眉来眼去”四个大字呢?
喝完鸡汤过了会儿,温泽念站起来。
杜舒文看八卦正起劲呢:“你去哪?”
“抽支烟。”
“哦,那你快点回来。”语气活像瓜田里还没吃饱的猹。
结果温泽念出去没几分钟,孟宁跟着站了起来。
杜舒文藏在桌布下一手攥拳,砸了下另一手的掌心:完了,这两人转移战局了,她这只猹要失去八卦的瓜田了。
******
孟宁是看见温泽念拿着烟盒和打火机出去的。
到吸烟室转了圈,没看见人。
想了想,便往酒楼外面走。
杜舒文订的餐厅,是一座三层的中式小楼,不在市区,一看这雕梁画栋古色古香的建筑,便知这里消费不低,开一个包间能撑起一整晚流水的那种。
至少孟宁除了她们这个包间,没见着其他人。
这会儿走出酒楼,一面矮墙围起的中式庭院里,也只有温泽念一个人端端立着,藏在连廊的屋檐之下。
这里有些仿苏式园林的意味,山石清幽,草木美秀,种的不是寻常的松柏竹梅而是一棵柿子树,那种“当时只道是寻常”的文人意味就更浓些。
孟宁站在门口多看了两秒。
温泽念一张清雪芙蓉面上五官浓醇,尤其那鼻梁挺立,鼻尖秀雅而不失圆润,很容易让人联想起欧洲油画的古典画作。
偏她站在这样的中式庭院里也是妥帖的,她身上那一点点西化的习气和骨子里的传统优雅又冲撞出令人着迷的矛盾感。
她还是那般,昼与夜之间,梦与醒之间,一切矛盾的黄金分割线上,最迷人的存在。
她眼神瞟过来的时候,孟宁才向她走去。
她一身西装,侧臂倚在淡松烟色的立柱上。立柱笔挺,倒是她喝了酒姿态一些些的慵懒,层层面面,还是那般迷人的矛盾感。
浓睫本是半垂着,这会儿往上抬,瞧了孟宁一眼。
问的不是“你出来干嘛”,而是:“有你这么追人的么?”
“嗯?”
“让我自己盛鸡汤。”
“啊。”孟宁说:“当着那么多同事,不太好吧?”
温泽念勾了下唇角,夹在指间的烟送到嘴边:“不想别人知道你追我?”
她在这样中式的环境里,平素骨子里那股不显山不露水的媚气被勾出来了点。
又或者有一点恰到好处的醉酒,除了抬眸看孟宁,其余时间眼皮微微耷着,睫太浓,不堪重负似的。
孟宁忖了下问:“你想人知道么?”
温泽念吐息间没有烟味,有的是凉凉的薄荷味:“我看你。”
“我的话,”孟宁认真考虑了下:“我不会刻意的让人知道,也不会刻意的让人不知道。”
温泽念笑了下,带着一丝醉意,偏头靠向一旁的廊柱。
孟宁不再说话,背着双手,脊背也倚上去。
这就变成了温泽念在她靠后一点的位置,拿指尖轻轻怼了她小臂一下。
隔着卫衣,都酥酥麻麻的。
温泽念还是那句:“有你这么追人的么?”
这一次说的不是鸡汤,而是孟宁就这么靠着,也不同她说话。
孟宁就那么靠着,也没回头,视线往庭院里一处叠嶂的山石垂落:“我又没什么经验。”
其实她心里紧张得要死,哪儿还有脑细胞来寻什么话题。
温泽念不知道她的这些小心思,嘴里问:“都是别人追你,是吧?”
孟宁这时把头扭回来了,一双眸子在夜色里看着清朗朗的:“我可从来没接受过。”
温泽念挑了下眉毛。
这是在说她有过前任的事咯?
温泽念眯了一点点眼眶:“这醋吃的,有点早吧。”
孟宁把头扭回去,复又去看那山石:“谁吃醋了?”
“没有吗?”
秋风独凉,寒夜渐生,轻轻撩动着孟宁额边的碎发。
孟宁看上去想伸手抚一下,却又没有,双手压在身后,还是垂眸瞧着庭院里的山石,用很低的声音说:“有一点点。”
温泽念笑出一点点气音,在身后懒着调子叫她:“哎。”
“嗯?”
“你怎么不问我怎么出来了?”
“想抽烟了呗。”
“嗯。”温泽念表示认同:“抽烟醒醒酒。”
“喝多了?”
“那倒没有,只是酒意上来的时候,会有那么一点点想亲你。”
孟宁可以抿着唇不笑,但她望着山石的眸子就被秋风染了笑意。
她终于转过身来,在一片昏淡的光线里面对着温泽念:“那你要不要亲?”
“不要。”温泽念摇头拒绝:“又没跟你和好。”
孟宁“哦”一声,很替她着想似的:“那怎么办?”
温泽念挑挑眉尾,烟递到嘴边吸一口,薄荷的味道染凉了秋夜,然后反手送到孟宁唇边:“抽么?只准一口。”
她大地色系的唇膏今天是有点润的材质,沾在浅白的烟嘴上,唇形印得分明。
孟宁凑过去,浅浅吸一口。
温泽念复又把手拿开,烟回到她的唇齿间。
“咳咳!”
温泽念不怎么耐烦的扫视过去。
杜舒文抱着双臂,笑吟吟的走过来:“我这可是好心来提醒啊,聚餐马上要散了。也不知有些没和好的前任情侣,趁着黑灯瞎火的在这院子里干嘛。”
温泽念把最后的一点烟尾巴抽掉,望孟宁一眼。
孟宁说:“我在追她。”
“你什么?”杜舒文还真惊讶了下,这明明就已经谈过的前任情侣还挺会玩情趣。杜舒文问:“她这么刀枪不入的,你怎么追啊?”
“我,站在这陪她抽烟。”
“这就行啦?有用么?”
孟宁说:“你问她。”
哟,杜舒文又乐了,孟宁看着内向吧,会起来还挺会。
她转向温泽念:“那你说,有没有用。”
温泽念穿着高跟鞋就比孟宁高出半个头,眼尾放下来一点,瞟向孟宁:“有没有用的,你感觉不到么?”
孟宁弯起一点唇角,望着杜舒文笑:“我觉得,好像有那么一点点。”
“哎哟喂。”杜舒文捂着腮帮子就往酒楼里面走:“酸死我得了!你俩赶紧的,进来露个面,该散席了。”
******
孟宁不算什么天生的乐观主义者。
在熙华酒店重逢温泽念的那一天,她其实有一瞬想过,温泽念再度离开的时候会是什么情景。
上次离别,直升机螺旋桨卷动草叶带给人的印象太深,好像分离永远都是那般喧嚣,直到很久以后一个人走在平常的街头,耳膜还残存那样的轰鸣。
只是这次是不一样的。
这次孟宁和邹珉一同走出去取快递时,恰看到一辆迈巴赫和一辆阿斯顿马丁相继离去。
那时天将薄暮,连跑车的声响也染得安宁。
邹珉走在她身边说:“你知道吗?听说投资组这就撤了,明天不再来了。”
孟宁搭一句:“是吗?”
可她知道温泽念的家在哪。
那距离不算近,她要坐七站地铁,转三站公交,又或者说,她要穿越数十年的时光,和其中无数纠结的心绪。
站到那小区楼下,望一眼温泽念所在的楼层,亮着暖黄的灯。
然后她就知道,记忆里的人,其实从未离开过。
第85章
孟宁这样想着, 便也就这样做了。
她下班以后,坐了七站地铁,转三站公交, 又走了大约五百米的路。
高端住宅区附近很安静, 没有喧嚷的人群和烟火气十足的小摊, 地砖铺成横平竖直的形状,她踩着边线走得很慢,于是秋天在她耳边很安静。
一路走到小区门口,远远的眺望一眼,数到温泽念家所在的楼层。
果然亮着暖黄的灯。
她心满意足了, 找了张路边的长椅坐下, 手插进运动衫口袋,慢慢在心里回味着那“不出所料”带来的欣快。
孟宁不喜欢惊喜。
她喜欢慢慢的想象很久, 再慢慢的走来验证, 见情形一如自己所料, 便像一块拼图恰恰严丝合缝的卡入了属于它的缝隙。
孟宁起先真的是想在路边坐一会儿就走的,玩一把纯爱。
只是人心总是贪婪。
来看了、温泽念在家,又想掏出手机拨个电话过去,听一听温泽念的呼吸,听她用那把特别的嗓音说:“喂。”
“你在干嘛啊?”孟宁问。
孟宁觉得自己的声音,居然有一点娇。她从没听过自己这样的声音,毕竟她声线偏冷, 这会儿却像被路边的灯光照暖,又添了捣碎的桂花和栗子碎屑。
诶,妈呀, 好害羞。
温泽念大概也因她这样的声音讶异了下,尔后说:“我在敷面膜。”
“温总好在意自己的美貌啊。”
“你再叫我温总试试?”
孟宁叫温泽念“温总”的时候不多, 好像都是在做那种事的场景下。
她就不说话了。
温泽念的呼吸在电话那端轻轻抖了下,好似在笑。孟宁一手插在兜里,吹了阵夜风,才问:“想下来散个步吗?”
看吧,人心总是贪婪的,听了声音,又想见面。
温泽念说:“不想。”
“啊为什么?”追人好难啊,尤其对方拒绝得那么干脆。
“卸妆了,懒得再化。”
“不用化,很好看。”
温泽念说:“不行。”
孟宁很轻的咂了一下嘴。
“孟小姐,”温泽念问:“你该不会是在不耐烦吧?”
“没有啊。”孟宁说:“没有没有没有,我等你。”
如果温泽念知道“等待”是件多令她愉悦的事的话,就不会揣测她是不是不耐烦了。
等待很美妙。
是把最兴奋的一瞬添水稀释,无限拉长,灌入等待的分分秒秒。
唯一能与“等待”相抗衡的,是“期盼”。
那让她走到小区附近的一家超市,望了眼冰柜,绿色心情么自然是没有的,冰淇淋均价四十。
她有些肉痛的拿出一根。
扫码买完单,温泽念还没下楼,她想再打个电话:“化妆化完了么?我给你买的冰淇淋要化了。”
想了想,电话是打了,脱口的话变成了:“我可以上来么?”
温泽念问:“做什么?”
“你化完妆了么?”
“没有,我刚换完衣服。”
孟宁大为震惊,她都等这么久了,温泽念就换了个衣服。
“那等你化完妆再下楼来不及了啊。”孟宁严肃的说:“我给你买的冰棍要化了。”
温泽念在那端轻哂,像是在说:这是什么很大的事么?
但她应允:“那上来吧。”
她给管家打了电话,孟宁便被放行。
乘电梯上楼,摁门铃,过了会儿,温泽念才来开。
站到玄关给她拿了拖鞋,不等她换鞋,便自己一个人往客厅里走。
灯打得极暗。
孟宁换了鞋跟过去:“你没化妆吧?不下楼的话,不用化了。”
温泽念倒是已换了一身衬衫西裤,原本打算要穿的风衣外套搭在沙发背上,她自己坐在沙发沿敲着笔记本电脑键盘,不给孟宁看她素颜的脸。
孟宁坐在与她呈一个斜角的单人沙发上问:“你吃不吃冰棍?”
她不理,也不抬头。
孟宁:“不吃要化了。”
她这才抬眸,望见孟宁柔柔的朝着她笑。
她瞪孟宁一眼,那眼神的意思是:装什么乖。
孟宁说:“我真的不知道你为什么那么在意化不化妆。”
不化妆的温泽念根本也没有任何瑕疵,只是也许气场没那么足,看起来没那么理性也没那么无坚不摧,更接近她本来的样子。
温泽念说:“你不懂。”
孟宁顿了顿,没就这个话题纠缠下去,只轻声的说:“很漂亮。”
温泽念微牵了下唇角,但克制的并没真正展露一个笑,只是朝孟宁摊开手。
孟宁这回很上道,还知道撕开包装了再递给她。
温泽念接过了问:“怎么不是绿色心情?”
孟宁腹诽:我倒是想买绿色心情,这一支四十五呢!
“你们楼下超市没有。”
温泽念“唔”了声,令孟宁肉痛的一支冰淇淋,她还吃得将将就就的。
孟宁问:“你今晚打算做什么?”
“本来打算随便工作一会儿。”
工作还有随便的?好可怕,这是要卷死谁。
孟宁抓过一个靠垫抱在怀里:“那你工作啊。”
“你呢?”
“我就,”孟宁十指抓了抓靠垫的边缘缝线:“待着。”
“这又是你的追人方法?”
孟宁笑了,自己也有一点点不好意思似的:“我真的不知道怎么追人,真的,头都想秃了。我就是,”她说着语调放轻了点:“想见你,我就来了。你随便做什么都行,我就喜欢跟你一起,待着。”
温泽念望了她好一阵。
等孟宁开始紧张起来的时候,温泽念又咬着冰淇淋埋下头去:“突然又这么会说话了。”
孟宁松了一口气:“真心话,真心话。”
“孟宁,你不能继续说下去了,再说,就油腻了。”
孟宁一怔,望向温泽念,却见她微低着头看电脑,唇边噙住一抹轻笑。
孟宁就笑笑,不跟她逗了,让她安心工作。
温泽念脑子太够用,虽然她经常脾气不算很好的骂一些投资人,但她工作的情态其实很优容。一手捏着冰淇淋,时而看一看笔记本,时而把桌上的文件拿一页起来。
孟宁抱着怀里软软的靠垫,看一会儿她,又去看窗外的夜景。
高端小区是不一样,听不到一点噪声,视野却好,能望见车水马龙的马路,邶城这样的地方夜间车也密,一去一回,织出一赤一白两条悠长的光带。
孟宁好像突然就明白了“家”的意义。
在时央离开后,她已经很久没有家了。
她有出租房、有宿舍,但她一直没有家。
家是你能在一片繁华的世间里偷出一块小小的所在,在望着人人都有自己方向的时候,不至于一瞬迷茫的自问:那我呢?我要去哪里?
它允许你休憩,允许你停下,允许你不用做些什么去证明自己的存在。
温泽念吃完冰淇淋,孟宁今晚真的上道极了。
她还知道从口袋里掏出包湿纸巾问:“要不要擦手?”
看来方才想着温泽念要下楼散步,不方便洗手,就连湿纸巾也一起买了。
孟宁心思真的很细腻。
在她纠结的时候,会显出一点点可恶。在她很乖的时候,又会显出很多点可爱。
温泽念把笔记本电脑从腿上挪开,叫她:“过来。”
她走过去坐在温泽念身边,捏起温泽念握过冰淇淋的那只手。
温泽念半垂着眼瞥孟宁。
孟宁压着下颌,捏她手的力道很轻,捏到的时候有个很微妙的停顿,手指往掌心里移了移,才像把那只手握实了似的。
湿巾捏起来,一点点、仔细的擦她手指。
擦个手而已。
可那样的姿势,让人觉得被呵护、被珍视,也让人觉得,自己的存在很重要。
温泽念轻翕了下唇:“孟宁。”
孟宁埋着头:“嗯?”
“你以后可不可以,不要来我家?”
孟宁顿了下,然后把她手指仔仔细细擦完,才抬起头来问:“为什么?”
“尺度不好把握。”
很容易让人吻上去,然后做刹不住车的事。
“哦。”孟宁点点头,然后笑了下:“要是我,故意的呢?”
温泽念立刻瞥她一眼。
孟宁在笑,可耳后的那一小块,很微妙的、如温泽念所预料一般的,红了。
温泽念把自己的手抽回来:“那我也不上当。”
她站起来,踱到窗边去,倚住侧墙,望着遥遥马路的川流不息。
光是很玄妙的存在。
让人觉得热闹,又让人觉得寂寞。甚至很多时候让人觉得,那样的热闹,就是为了让人觉得寂寞。
孟宁忽然就,有一点点心软。
她走过去倚住温泽念对面的侧墙:“为什么买了这套房啊?”
“在邶城定居是早就有了的想法,飞来飞去不是长久之计,要是不主动转型,年纪到了,体能和经验不济,逼着我来转型的时候,就会很被动。可能十多岁以前都在国内吧,说到长住的话,还是想选国内。”
“工作脱得开手吗?”
“慢慢来,一开始出差的时候肯定很多,希望到后期可以逐渐减少。”温泽念做了个敲键盘的手势,等她把资本玩得更转一点,她想当幕后的操盘手。
“定居,买房,都是因为,”她转回头来答孟宁的话:“我从小从来没有一个自己的家。”
从叔叔家,到祖父母家,到姨妈家,再到酒店,总是流离。
孟宁开她玩笑:“怎么不买大别野啊?”
温泽念摇头:“太大了。”
也太空了。
温泽念现在已浑然融入上流的社交圈了,可仔细一想,她与那些天然好出身的女孩还是不一样的。
她不买游艇,不玩赛马,就连房子她也不想买太大的。
她惦记着那个十多岁住在一条破旧长巷里的女孩,趴在祖父母家一间违章搭出的小屋窗边时,她抬头能见的苍穹都逼仄,布满了横七竖八的老电线,停着叽叽喳喳的麻雀。
那时那个女孩,没想过自己要飞得很高、走得很远,也许她所有最狂妄的梦想,不过买一间小小的屋子,当作她自己的家。
温泽念长大了,有能力了,她走过了很远很远的路,见过了无限高远的天空,然后回过头来,找她内心角落里的女孩。
她买了一所那女孩所能想象的最大的房子,然后一点点把它填满。
孟宁忽然放柔了语调说:“我希望你,过得开心一点。”
你已经足够成功了。
所以我希望你,过得开心一点。
温泽念:“如果这开心与你无关呢?”
孟宁一顿。
她一度或许想过,温泽念这么成功,她会不会成为温泽念的拖累。
可是现在她说:“当然要与我有关啊。”
温泽念望向她,睫毛轻扇了下。
她说:“只能是我。”
她的顿悟在于一瞬之间,就在温泽念倚于窗边说起为什么买这房的时刻。
就像温泽念来自她的过去,是她血肉里开出的花。
她也是来自温泽念过去里的人,所有的遗憾和缺失,只能她来填补。只能她来温柔的拥抱,抚慰当年那趴在逼仄小屋窗口、渴求一个自己的家的女孩。
温泽念走过来,摁一摁她的肩:“小宁。”
孟宁心里一动。
温泽念只在十多岁的时候那么叫过她。只叫过一次,小小声,大约以为孟宁没听到。
温泽念说:“追我追得快一点,好吗?”
也许我会迫不及待的,想要吻你。
******
祁晓找到孟宁说:“我想考研。”
“你什么?”
“我想考研。”
“阿姨要求的?”
祁晓摇摇头,笑了声:“她都能带研究生了你知道吗?林教授,哈。”
“你,想考她的研究生啊?”
“我才不考呢。”那时她俩坐在路边一张长椅,祁晓反反复复用指甲抠着椅沿镂空的那一道:“我就是,咽不下那口气。凭什么她在她自己既定的人生轨道上一路撒丫子狂奔啊?谁要输给她啊。”
“我挺怕遇到她的你知道吗?”祁晓说:“我生怕哪天在医院遇到她,她看我一眼,用以前那种很冷静又很平淡的语气跟我说:祁晓,你就作吧。”
“那种语气的背后是,她觉得我怎么着都是胡闹,都有我的家庭、我的生活给我托底。”祁晓说:“现在我没了啊,我妈生病了,提前退休了,好了嘛,我跟她同一起跑线了嘛。”
祁晓嘟嘟囔囔的:“谁不如谁啊。”
“你没有不如谁。”孟宁说:“只是感情里面,动心的人,会先输。”
祁晓怔了下:“突然玩什么哲理啊,唬得我一愣一愣的。”转头又问:“你呢?你追Gwyneth追得怎么样了?”
孟宁摸了一下自己的耳朵:“她叫我用力一点。”
祁晓又怔了:“不是,你,跟我,聊这么开啊,这么不把我当外人啊?”
孟宁:……
“不是那个意思。”孟宁挺无奈的语气:“她叫我用力一点追她。所以可能,她也是有一点点想跟我在一起的。”
“但怎么用力追啊?”孟宁问祁晓:“我真不会。”
“你别问我!”祁晓仰天长叹:“杀狗啊!我听不得你们这些小情侣的情趣!”
孟宁也要参加考试,两人约定了一起去图书馆。
祁晓这人吧,挺坐不住的,一会儿喝水一会儿上厕所,一会儿掏出镜子来看自己刚种的睫毛。
孟宁放下书,望向她。
她刚要说话,大概觉得图书馆太安静了,在草稿纸上写了行字给孟宁推过来:“不是我偷懒,我这上来就遇到一道题不会啊。”
孟宁写了行字给她推回去:“给我看看。”
祁晓把真题册给她推过来,把不会的那道题圈出来,在“题号:15.”的外沿,加了颗爱心。
孟宁:……
埋头看了看,忖了会儿,拿过草稿纸,给她把解题步骤列出来了。
又把草稿纸和真题册一起给祁晓推回去。
祁晓震惊了,刚要张嘴,又刷刷刷在草稿纸上写行字:“Wowk!学霸啊!”
孟宁写两个字给她推回去:“一般。”
祁晓不高兴了。
她就受不了学霸这故作谦虚的样儿!
她骚扰起孟宁来就没客气,一本草稿纸推过来推过去的。
孟宁最后写了行字推过来:“祁晓,我们是特好的朋友。”
祁晓一愣:忽然表白个什么啊。
孟宁拉过草稿纸又写了行字:“但我们以后能不能不要一起来图书馆了?”
祁晓闷头笑。
好不容易消停了会儿,孟宁把自己的草稿纸推过来,祁晓一看:“她要过来。”
祁晓推回来的草稿上写:“走,上厕所去。”
两人暂且放下笔走出图书室,祁晓问:“啥情况啊?”
“我发微信问她在干嘛,她刚巧在附近开完一个会,说好久没见过你了,过来看看。”
“不会吧。”祁晓捧住两边侧颊:“我今天没洗头啊!”
孟宁扬唇,祁晓撞一下她胳膊:“你四不四当我傻?真当我觉得她是来看我的啊?”
上完洗手间回图书室,孟宁觉得祁晓这人真绝了,手上一颗没擦干的水珠滴草稿纸上她都能玩半天,在旁边画一圈花纹把它圈起来。
孟宁的笔头在她面前轻轻敲一下,她撇了下嘴,认命的又去看题。
有些人注定是要踏着夕阳出现的。
她的影子和夕阳一同铺在浅木纹的桌面上,像一个缱绻的黄昏。
祁晓没抬头都知道是温泽念来了,忽然还真的有点紧张。
一年多过去,她变了,孟宁也和以前不一样了,那温泽念呢?
这可是姬圈天菜啊,别垮,千万别垮。
她酝酿了很久才抬头,温泽念冲她压了压下颌。
祁晓恍然了一瞬。
有些人是可以凝固时光的。
她忽然就明白了温泽念明明年纪跟她们也差不多,为什么就长出了一副姬圈人人向往的姐系气质。因为温泽念从来就没有天真的时候,她从那样的环境里成长起来,她见过所有的人情冷暖、凉薄嘴脸,她不对这世界抱任何天真的祈盼。
她们看到的温泽念,是已完成了自洽的温泽念。她优雅、矜傲、从容,她已有了一套自己的法则去对付这个很多时候没那么可爱的世界。
温泽念擅穿黑与白,因为她穿黑是一片大彻大悟后纯粹的黑,她穿白是一种过尽千帆后复杂的白。她从没有年轻过,所以她也不会老去。
她不过分厚重,也不过分单薄,她是昼与夜之间黄昏般的存在。
唯有孟宁是她青春期未完成的一次放纵,她反反复复,乐此不疲。
祁晓用嘴型说:“嗨。”
温泽念努努下巴示意祁晓继续做题,自己掏出手机。
虽然是个学沫,那在姬圈天菜面前也得好好表现对吧。
祁晓脖子都酸了一抬头,恰瞥见孟宁正望着温泽念。
孟宁大概有点累了,身子微微往前倚,胸口贴着桌沿,一手撑着腮,另一手捏着支水性笔轻晃。
窗口透进的夕阳晃得她微眯着眼,而此时铺在桌面的那道夕阳,随时光轴前移,照在了温泽念身上。
一两点小小的光斑,落在温泽念今日黯蓝色的西装肩头,像南风吹时落下的梨花。
温泽念抬手抚了下发酸的后颈,大概有些累,抬头。
恰对上孟宁的视线。
祁晓这会儿埋着头假装做题的看八卦,眼珠子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孟宁握笔的那只手肘在桌面轻轻抽了下,睫毛一翕,大概本能想躲,想了想,没动,把眼神安放在温泽念身上。
倒是温泽念低下头去,很轻的勾了下嘴角。
这时祁晓肚子很大声“咕”的一响。
祁晓捂住自己的胃低声嘟囔:“有没有一点眼力见儿!”
孟宁轻笑,给手里的笔合上笔帽,在桌面轻敲一下,示意祁晓收拾题册和笔袋走了。
祁晓一下子就精神了。
走出图书馆音量才变大回来:“我不是饿啊,我就是胃痉挛你们知道吧?”
孟宁问她:“急着回医院么?”
“不急,我大姨在呢。”
“那一起吃晚饭?”
祁晓看了温泽念一眼。
温泽念点头:“一起,孟宁请客。”
孟宁:“嘿!”
祁晓一搭她的肩,温泽念一眼扫过来,祁晓又赶紧把手放下了:“怎么,你不该请啊?一个是你最好的姐们儿,一个是你,啊,对吧。”
“请啊,要请。”孟宁问:“吃什么?”
“小龙虾……”祁晓又看向温泽念:“吧?”
“可以。”
其实孟宁瞧出来了,温泽念今天不想一个人吃晚饭,要不也不会主动来找她。
是工作上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吧。
所以她把祁晓留下来,最后也的确去了小龙虾店。
热热闹闹的,比较好,对吧。
温泽念看上去有些累,兴致也没有那么高,祁晓出去接她大姨电话去了,孟宁问温泽念:“工作上遇到什么事了吗?”
温泽念转了转端一次性酒杯的腕子,抿一口啤酒:“你想听么?”
“我不一定听得懂。”孟宁乖乖的看着她:“但我,会很认真的听。”
又看了眼温泽念垂放回桌面的手。
老天奶!真的,好想牵啊!
第86章
孟宁盯着温泽念的那只纤手想, 追一个与自己遥不可及的人是什么感觉呢。
有点像放风筝。
你跟她的牵连,也就你手中握着那么细细的一根线。有时候手中的线震一震,你能感到她的世界里卷起了一阵风, 可你很努力的抬头, 却看不清风的形状。
她永远都没机会跟温泽念说:“我帮你啊。”
也永远都没机会跟温泽念拍拍胸脯:“工作太累就不要做了, 休息一段时间,有我。”
按寻常的想法,追温泽念的感觉,会有一点点无力。
什么是温泽念没有而她有的呢?
说句现实的话,她掏出整月的月薪请温泽念吃饭, 那不过就是温泽念随手的日常。她拿出现在全部的积蓄带温泽念去旅游, 可温泽念坐破冰船去过南极坐私人飞机去过巴黎。
温泽念与她之间的距离,不是她很努力的跑、很用力的追就能追上的。
她是站在地面上只有一双脚的人, 没可能凭借好风力, 送她上青云。
现在她戴着塑料手套, 坐在温泽念面前,温泽念坐姿永远那么端正,显得她会矮那么一头,店里的人来来往往,因温泽念那姣好的长相都会往这边多看一眼。
温泽念那一看就死贵死贵的西装,和她那袖子上溅了小小一点油渍的运动服。
在任何人看来,她和温泽念是一个世界的人么?
她很仔细的剔掉小龙虾上的花椒和蒜, 剥出白白的虾肉,用指甲把脊背划开来,抽掉虾线, 抽不掉的地方,拿牙签仔仔细细挑干净, 沾一沾盆里的汤放到温泽念面前的小碟里。
她能想象她跟温泽念在一起后的生活是什么样。
所有知道的人,也许面子上客客气气,心里很难不想:抱上大腿了这是。
温泽念现阶段出差的时候还是会很多,而她掏出所有积蓄也不能买到邶城十平米房的情况下,势必只能住进温泽念家,等温泽念回家的时候,她会想方设法的做一顿好吃的饭,要是温泽念拍照发了朋友圈,其他人又会怎么想?
大约是:讨好嘛,住着人家的大house,刷着人家的卡,工作和人脉上又帮不上任何忙,还不得好好表现。
说这种情况下心理不会产生任何落差,那是假话。
比如,在这个温泽念为工作不那么开心的夜晚,她能做的事,好像也就是带温泽念来这样热闹烟火气的地方,给温泽念仔仔细细的剥好小龙虾。
这会不会太微不足道?
温泽念道:“工作的事,说来话长。”
她牵唇笑笑。
温泽念尝了只小龙虾,放下筷子,又端起酒杯:“哎,你骂骂他们。”
“谁?”
“那些附加条件一大堆的投资人,真是脑子有xxx。”
孟宁愣了下。
“不骂啊?”温泽念喝口啤酒,睨着她:“就知道你只想当好人。”
温泽念的神经其实对酒精挺敏感,不是会醉的那种敏感,而是酒意上来,眼尾微微往上挑着,显出平时不太常见的媚:“孟宁你这个人,从小就挺能装的你知道么?”
“小时候装开朗,长大了装随和,你就巴不得人人觉得你是个好人。”
孟宁深吸一口气,吐出一句英文脏话:“xxxxxx。”
温泽念微怔了下:“我让你骂,你就骂这么脏啊?”
孟宁:……
温泽念笑了:“听着还挺解气的,来,再骂两句。”
孟宁心想,温泽念这什么癖好啊。
温泽念问:“我今天下午跟这些人开完会挺生气的,你呢?”
“我什么?”
“听到我这么生气,你生不生气?”
孟宁点头:“生气。”
“为什么生气?你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对吧。”
“就是,有人在工作中欺负你……等一下,也不能说欺负吧,反正就那么个意思,我肯定生气啊。”
温泽念带着一点点的酒意:“那你再骂啊。”
孟宁又吸一口气,随她的意思骂出来:“xxxxxxx。”
温泽念这才挑了挑眉毛:“这些话,我不能跟杜舒文说,你别看她那样,其实她很理性,典型的商人思维,她只会跟我分析一二三,怎么应对,怎么处理。”
“谁要她分析啊。”温泽念又喝一口酒,声音里也透出一点媚意:“我做生意比她厉害好不好。”
孟宁闷头笑。
温泽念问:“怎么?”
“没怎么。”孟宁抬头,又骂一句更脏的:“xxxxxxx。”
温泽念懒懒的扬起唇角。
孟宁捏着啤酒杯。
我也许不能对你感同身受,但我永远都跟你同仇敌忾。
我会不问道理的,永远站在你这边。
“那你的心情会不会好一点?”
温泽念拉开食指和拇指间的微妙距离:“一点点。”
“只这么一点点吗?”
“嗯,是的。”
烟火气十足的小店里,温泽念搁在桌沿的手腕向一边翻转,略活动下手指,重新端起啤酒杯。
孟宁在她之前抿了口啤酒:“我也不是一直想要当个好人。”
“嗯?”
孟宁双手扶着一次性纸杯,仰起面孔来看她:“我也会想要,做一点不太好的事。”
清朗的姑娘只有在喝了酒的情况下会耳尖泛红,可她抬起手,抚摩的是每次温泽念一呵气就红的耳后那一小块。
有点害羞,可抬起眸子来认真的注视着眼前人。
她看起来很沉静,可她也有她的占有欲和贪念。
比如在她喝多了一点酒的时候,在还没有追到的时候,便想要冲动去牵温泽念的手,更甚一步,她想要亲吻温泽念。
温泽念说:“不可以。”
孟宁有点懊恼。
也不是说没面子什么的,就是觉得自己的心急,大概给温泽念造成了负担。
但这时温泽念把手里的纸杯放回桌面,轻转半圈,把印了自己唇膏的那一面,轻轻推过来。
恰巧这时祁晓打完电话进来,看到这一幕。
孟宁说:“我,就,尝尝她杯子里的啤酒是什么味儿。”
明明一个瓶子里倒出来的,祁晓用“你四不四当我傻”的眼神看她一眼。
孟宁端起酒杯。
温泽念惯用那个牌子的口红,有一点奶油味又有点杏仁味,她贪婪的尝过,所以记忆犹新。
于是这时的啤酒里,也混了奶油味和杏仁味。
有那么一点点,甜甜的。
******
孟宁轮休那天,被温泽念叫出来,陪她去买家具。
温泽念工作忙,买完房后,家具也是一点点的填。
今天她想去买张边几,顺便再添置点沙发靠垫。
孟宁站在酒店门口等她来接,拉开副驾的门,见她还是穿得薄,一件衬衫贴着姣好身段,车内暖气开得足,北方冬日里也有强烈紫外线,她架一副墨镜,有点像《蒂凡尼早餐》里赫本戴的那种猫眼款。
孟宁上车后拉开卫衣拉链,挑唇笑了下。
温泽念瞥她一眼:“笑什么?”
“没什么。”孟宁望着窗外,市政在街道上布满了菊花,有一点点俗气的艳丽,可花团锦簇的很热闹。
她只是在想,生活到底和小说不一样。
小说里怎么也该安排那一幕吧,她和温泽念在一个秋天重逢后,温泽念果然如她无数次想象的一般,穿着件粗针毛衣踏着双短靴,如法式风情美人一般转过街角与她偶遇。
可是没有。
温泽念仍穿衬衫和西装,一年四季没什么两样。可她被窗外透进的秋光晃得揉了揉睫毛根,仍然觉得心满意足。
当事实发生,想象就失去了意义。
温泽念带她去的是那种高端买手店,集合了各种奢牌的家具家饰。
孟宁觉得这样挺好的,温泽念没有因为她跟着一起而去逛宜家。
孟宁跟着温泽念走走逛逛,觉得一张茶几的设计特别,好似中古世纪吸血鬼城堡里的摆件。
她凑过去看了眼价签。
抢钱啊!这个价格的话直接明抢不就好了吗!为什么还要给人一张茶几!
温泽念见她嘴里喃喃有词,凑过去一听。
孟宁念叨的是:“打倒资本主义,打倒资本主义……”
温泽念抿着唇角笑。
带着她转了一圈,问了些她的意见,也不是问“你喜不喜欢这一款”,而是客观的问“你觉得这一款好不好看”。
最后订的那款茶几,也是温泽念自己拿主意。
走出买手店,温泽念叫她:“我订了两件衬衫,陪我去旁边取一下。”
孟宁抬眸一看。
得,又是一高奢牌。
温泽念带她走进去说明来意,导购热情请她俩先坐,呈上花草茶和下午茶点,自己去取衬衫。
花果茶是玫瑰和草莓同煮,淡淡的清恬,温泽念拿起茶几上的杂志,随手翻了两页。
导购过来问:“衬衫取过来了,您要试穿一下吗?”
温泽念合上杂志淡道:“不用了。”
试衫是件很麻烦的事,凭白给了人很多纠结的机会。自己来取衬衫已是她给着装这件事最大的耐心,直接取回家,需要的场合取出来,不合适能退则退,不能退就算了。
人每天压力太大,一来不愿意在购物上动太多脑子,二来这也是某种发泄渠道。
导购包好后拎着纸袋过来,热情的送她们到门口。
温泽念瞥孟宁一眼,大抵是在观察她的反应。
孟宁咂了一下嘴:“这怎么跟霸总电视剧里演的不一样呢?”
温泽念:?
“你不是应该带我走进奢侈品店,很豪气的跟我说随便挑,看上的都包起来,我假客气的说不用不用太破费了,你就用眼尾瞥着导购说那你来挑,看到适合她的都包起来,然后你走过去看一眼还觉得不太够,又说各个色系的都给我来一件。”
“孟宁。”
“嗯?”
“你看的都是什么电视剧啊?”
孟宁“哈”了声:“现在看得少了啦。”声音放轻了些:“是我妈,以前她住院的时候,很疼,我就买了个平板,和她一起看那些不过脑的霸总电视剧,挺乐呵的。”
孟宁到现在都还记得那个平板。
那时候能借的钱都借遍了,她还在跟保险公司拉扯医药费,她每天给时央送完饭后,就去医院食堂买一个馒头,因为这里有免费的汤。
说是汤,寡淡的跟水没太多区别,表面浮两颗油星子,蛋花是看不到的,只飘着一丛丛的紫菜。
鹤城是中部城市,冬天冷得很,又没暖气,汤放在食堂的不锈钢大桶里很快就凉了。
孟宁到现在也还记得那汤的滋味,所以她再也不吃紫菜。
她卡里就剩一千二,是这两个月的生活费,她去了趟电子城,苹果三星什么的肯定买不起,她去二手店买了假苹果,标志上没有向上的那片叶子。
要五百,她犹豫了很久。
时央住院后她不常哭,觉得一哭就软弱了。可那天她站在电子城的楼道里,面对着消火栓和下水管道,一个人悄悄的哭。
就这五百的假苹果平板,为什么她要犹豫这么久,还觉得好奢侈啊。
明明那对躺在病床上的时央来说,是转移注意力的必需品。
她买了,她想要是等下个月保险还是报不下来的话,她就去借高利贷,以后自己慢慢还。
现在她跟温泽念说起这些,其实有种很恍然的感觉。
那段记忆太刻骨铭心了,所以放进大脑里的抽屉并没有变黄褪色,只是你把它抽出来拍一拍,是能呛出眼泪的厚厚的灰。
但你忍过先前的那一阵酸涩,再仔细去看那旧照片一般的记忆,发现你还是想看的。
因为——
“我很想她。”孟宁笑着跟温泽念说:“你还记得我妈的样子么?我很想她。”
温泽念大约会永远记得那一天。
那是11月13日,事后翻阅新闻的话,会发现全世界那天没发生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左不过是某领导出席了某经济论坛,某电影节颁奖礼顺利举办。
可是那一天,孟宁在把往事藏了很多年、当成一块溃烂的疤后,第一次主动说起时央。
她笑着说:“我很想她。”
那时天光从购物中心的巨幅观景窗里射过来,投射在地面的玻璃彩纹有种教堂般的光效。温泽念把购物袋递到另一只手里,腾空的手捏了捏孟宁的掌心:“我记得她。”
“我记得她眉毛是浅棕色,头发的颜色也浅,眉毛边有一颗小小的痣。我记得她手很巧,会织毛衣,还给我织过一条米黄色的围巾。我记得她笑起来的时候总是很轻,像吹来一阵风似的肩膀抖一抖,然后抿着的笑意才绽开来。”
“孟宁,除了你之外还有人记得她,我也很想她。”
******
孟宁本以为自己再也不会主动提起时央了。
又或者她以为自己很多年后终于艰难的提起时央,会痛哭一场。
其实不是,她只是细细碎碎跟温泽念聊了很多时央的往事,聊了很多她们共同的记忆。坐到温泽念车里的时候,透进来的夕阳照着她一边肩膀,她忽然觉得那样的感觉像秋天。
固然带着很多的怅然。
可你也已能看到其中的阳光。
温泽念握着方向盘,问她今晚打算做什么,她说买了一套打折的科幻小说,送到附近一个快递点了,待会儿去提。
她们聊的是些很细碎的日常,这让孟宁有种感觉,她以后可以很正常的跟温泽念聊起时央了。
在吃到一顿很好吃的饭的时候。
在降下第一场雪的时候。
在跨年夜看烟花的时候。
她都会对温泽念说:“我很想她。”
温泽念把车开到熙华酒店附近,孟宁指指附近的一个快递点,让温泽念就把她在这儿放下来。
孟宁下车去取她的书,温泽念见她那样抱着不太方便,降下车窗:“孟宁。”
“嗯?”
“你把快递袋拆了,拿我刚才买衣服的袋子。”
“别了,你待会儿回家不方便。”
“没什么不方便的,我拎防尘袋上楼就行。”
温泽念索性下车,把纸袋里的两件衬衫拿出来,放到后座,纸袋递给孟宁。
孟宁拆了快递包装,把书装进去。
温泽念说:“那我走了。”
“嗯,开车注意安全。”
温泽念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在她耳朵上很轻的拎了下。
恰是这时。
路边走来市场部的两个同事,一起参加过约谈的,看到这幕一愣,温泽念淡淡的眼神已扫过来。
“Hi,Gwyneth。”
“Hi。”温泽念冲她们点了下头,好似思忖着要不要说点什么。
孟宁笑了笑,轻声提醒她:“不是还要开线上会么?该走了。”
温泽念点了一下头,拉开车门上车,开着迈巴赫离去。
******
一天后。
孟宁看着邹珉欲言又止的,主动说:“你问嘛。”
“有人在传,Gwyneth开豪车送你回来,你还拎着一个奢侈品袋子。”
孟宁扬了下唇:“要是我说那是我在网上买的小说,她只是给了我一个袋子,你信么?”
“我信啊,我是怕其他人不信。”邹珉有点替她急:“要是你们什么都没有……”
“不是什么都没有。”孟宁说:“我在追她。”
“你什么?”
“嗯,我在追她。”
邹珉半晌说不出话。
“那,你,有戏么?”
“也许吧,希望有。”
邹珉不是一个多嘴的人,只是跟孟宁关系不错,想了想,委婉提醒:“她跟我们的差距挺大的。”
孟宁笑笑:“谢谢你,我明白。”
******
晚上孟宁下班后,温泽念约孟宁见了一面。
不在她家,在一间咖啡馆。
孟宁走进去的时候,望见温泽念坐在桌边的背影。她绕过去,轻轻笑笑说声“Hi”,看桌上小小一盏仿欧洲中古烛台制式的灯,光影一半打在温泽念脸上。
有些人不过坐在那里,已足够像一幅油画。
温泽念叫她:“坐。”
她坐下。
“喝什么?”温泽念又替她做决定:“牛奶吧。”
她弯弯唇:“好。”
等待热牛奶送上来的时间,温泽念垂眸望着木质桌面故意为之的仿古裂纹。
直到孟宁抿一口牛奶,她抬眼:“我猜,酒店里大概有一些议论。”
孟宁坦诚:“嗯。”
“你怎么看?”
孟宁照实说:“我们的差距,确实挺大的。”
温泽念轻轻的压一压下颌:“你会不会没有安全感?”
谁想承认自己小家子气啊。
但灯这么一照,氛围这么一烘托,孟宁坦诚的点点头:“会有一点。”
她不介意在温泽念面前袒露自己的脆弱了。
温泽念意料之中的笑了一下。
轻旋了一下咖啡杯,让杯托在瓷碟里磨出细碎的声响:“我接下来要讲的话,可能很自私。”
睫毛扇了一下,才复又抬起:“我一直没松口跟你在一起,是因为我也没有安全感。”
温泽念说这话时挑了挑唇角,像是在自嘲,为什么走到今天这位置,还会没有安全感。
孟宁看着她的神情有点心酸,接下来她说的那句话直接就让孟宁不行了。
她很轻的说:“因为我从来不是你的第一选择。”
“十多岁的时候遇到,你为了亲情牺牲过我。C海岛的时候遇到,你为了良心放弃过我。那这一次呢?你会不会再一次为了你的自尊离开我?”
她笑着问孟宁:“我知道别人会议论什么,你是那种抱到大腿会很开心的人么?”
“我是啊。”
温泽念瞥她一眼。
孟宁摆摆手:“你别不信,我工作这么多年了,又不是没吃过没钱没势的亏,有大佬带飞我肯定开心啊。”
“是吗?”
“但是吧这个对象是任何人都行。”孟宁说:“是你的话,就不太行。”
温泽念耸了一下肩。
然后肩膀压下来:“我可能没办法,在你听到一些议论、未来承受不住、冒出想要离开的想法的时候,很客观的去安慰你说,那些都不是真的,或者别人的看法一点都不重要。”
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像桌面仿制烛台上会摇曳的烛火:“因为,如果你再一次为了选择任何其他东西而离开我的话,我会很难过。”
温泽念是一个极其克制的人。
她的情绪是海面下的冰山,她只说露出海面的那一点点。
这好像是孟宁极为罕有的,听她说“很”这种程度副词。
而她说这句话的语气,已经让孟宁开始难过起来了,心像被一只大手攥着,把那些咸咸的液体用力往外挤。
孟宁小声问:“所以,你觉得不如现在就拒绝我吗?”
温泽念端起细瓷咖啡杯喝了一口,抿了下唇,放下,发问:“如果我说是呢?”
孟宁低头,很认真的忖了下。
抬头,望向温泽念的眼睛,那也许是温泽念第一次看见她那样的眼神,很执着的,很确定的,没有犹疑的。她说:“我接下来要讲的话,可能也很自私。”
“我还是会继续追你,多久都好,直到你对我有信心。因为……”
她抿唇轻轻的笑了下,眼神里透出的柔软,像在看面前的温泽念,也像在看很多年前的温敏:“从头到尾,我只喜欢你,我也只爱你。”
第87章
温泽念说:“那么, 省略。”
孟宁:“啊?”
温泽念掏出手机点按两下,微努下巴的同时,孟宁口袋里手机震了下。
孟宁掏出来看, 是一份电子锁设置说明书。
“我把家里换成了电子锁。”温泽念道:“追我的过程省略掉, 如果你确定对自己有信心的话, 就自己过来把指纹录进去。”
“我可以给你充足的时间考虑。你来,你不来,我都能理解。”
“只一点,这次录了就永远不能删了,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吧?”
说完她站起来:“今天不早了, 我先走。”
她没跟孟宁说再见, 径直离开。
其实温泽念了解孟宁。
敏感催生的是细腻、体贴和柔软,乖起来的时候像只小猫。
但敏感催生的也是纠结、怯懦和患得患失。
如温泽念自己所说, 她的确不能再承受一次了。
温泽念走到停车场去开车, 夜色掉进挡风玻璃, 她食指尖在挡风玻璃上略按了按,好似要把那很容易带出寂寥感的夜色摁下去点。
她把车开出停车场时,望见孟宁站在路边,背着双肩包,对她的车扬扬手。
“怎么了?”温泽念把车停到路边,以为孟宁忘什么东西了。
孟宁拉开副驾的车门,坐进来, 双肩包抱到怀里。
温泽念瞥她一眼。
孟宁笑笑:“搭个顺风车行不行?谢谢温总。”
“你去哪?”
“你往前开就是了。”
孟宁一路抱着双肩包望着窗外,很安静。
温泽念喜欢她显得有一点点乖,也烦她显得有一点点乖。
温泽念也了解自己, 再让孟宁这么追下去,她很难不对孟宁心软, 等孟宁真有一天又不坚定的时候,她会变得很被动,倒不如现在把话彻底说清楚。
“你到底去哪?”
“往前开嘛。”
“再往前开,我家都要到了。”
孟宁弯弯唇。
温泽念不再言语,一路开进地库。她开门下车,孟宁安安静静跟着。她乘上电梯,孟宁还安安静静跟着。
直到她刷指纹开门,孟宁在门口停下了。
温泽念本来已往里走了,想了想又退回来,见孟宁一手捏着手机,正对着电子锁准备操作。
温泽念伸手挡住,孟宁抬眸。
“我说了,给你充足的时间考虑。”温泽念问:“这么快就想清楚了?确定不需要再想想?”
她了解孟宁。孟宁一旦发现身后没退路,哪会这么快做决定。
这时孟宁却小声说:“不快。”
温泽念挑眉露出一个疑问的表情。
“你的确很了解我。”孟宁说:“你知道我很纠结、犹豫、瞻前顾后,所以你觉得我这样性格的人,会没有想过跟你在一起要面对什么样的局面吗?”
“我从跟你重新遇到的第一天,就已经在想了。”
“不对,其实跟你分开的一年多,我也从来没停止过想这些。”
这句话背后的意思是,其实我从来,没放弃过跟你在一起的想法。
“我没有办法保证我对听到的那些议论无动于衷,我能保证的是,我不会跟你说我想要分开或者想要离开,我会跟你说,我有一点点难过。”
“你可以抱我一下,或者握一握我的手,你要是想浮夸点的话,还可以像偶像剧那样捂住我的耳朵,好像那样我就听不到一切外界的声音一样。”
温泽念忍不住轻挑了挑唇。
孟宁又说了那四个字:“我很清醒。”
我是在知道自己会面临怎样的局面后,反反复复咀嚼、思量,无比清醒的、仍然想要和你在一起。
我的灵魂不可爱,它有诸多的坏毛病,我对它没有信心,可是我对它喜欢的你有信心。
孟宁说:“温敏、温泽念、Gwyneth Won,无论你有多少个名字、多少张面孔都好,在我心里的你从来都没有变过,可不可以请你,当我的女朋友?”
孟宁的眼神,在温柔的说抱歉。
抱歉她的灵魂并不光明,温泽念所需要她走的这唯一一步,她走得犹犹豫豫、跌跌撞撞。
可她行过了其间无数的路、踏过了其间无数的桥,这一步她迈出来了,就不打算再收回去。
温泽念挡在门前说:“你可想好了,我这人跟你不一样,我从来没想当什么好人。”
她的贪婪。
她的野望。
还有她那过分蓬勃的占有欲。
孟宁小声说:“我手机电池不太行的。”
温泽念望着孟宁。
“你再不让开,我手机都要自动关机了,看不了你发我的说明书了。”
温泽念终于让开身后的电子锁。
孟宁握着手机对着说明,点摁几下,然后把自己的指纹贴上去。
或许人生是需要这样充满仪式感的瞬间的。
交换戒指这样的身外之物不够。
她们早就融入彼此的过往,长进彼此的血脉,交换的是一抹心尖血顺着腕间血管、一路温烫过的指纹。
孟宁录指纹的时候,温泽念先进去了。
孟宁踏入的时候,屋内是一片沉沉的黑。
“开灯。”
孟宁轻声唤开玄关的灯,换了拖鞋往里走。
“开灯。”
这次唤开的是客厅的灯,温泽念坐在沙发上,掀起眼皮来望着她。
其实某种意义上,温泽念不笑的时候更好看。不笑时她是只在黄昏盛开的曼陀罗,眼角眉梢间淌着脉脉风流,你要拨开表面的禁欲才能看分明。
孟宁站在她身前问:“那我现在可以吻你吗?”
“不可以。”温泽念的声音很淡,望着孟宁:“过来。”
孟宁走过去,她抚一抚自己的西裤,示意孟宁坐到她腿上。
孟宁跨坐上去。
她轻蹭了下孟宁的鼻尖,低声说:“把我西装扣子解开。”
孟宁乖顺的依言照做。
温泽念的双手获得解放,不再为收腰的西装束手束脚。她没拉开孟宁的运动衫拉链,只是手指一路往上,贴着孟宁的肌肤,直接把最里层的束缚往上推。
吻同时贴了过来。
这一切看上去很急切,事实上她的撩拨无比耐心。直到孟宁轻推了她下,她停下来,看孟宁努力匀着自己的呼吸,小声叫她:“去洗手。”
她腾出一只手,在孟宁耳后见了绯色的那一小块肌肤上轻轻剐蹭。
孟宁皮肤冷白,总像结着层霜,血色其实不易透出来,这会儿红的是耳后,眼角,和颈间血管的那一片。
孟宁见她坐着不动,又轻轻搡她一下:“去洗手。”
温泽念问:“你会等我吗?”
孟宁耳后被她蹭得发痒,轻躲了下,嘴里低声:“我当然等你呀。”
******
温泽念很确定自己是0。
但面对孟宁的时候,她的确又会被激起无限蓬勃的占有欲和征服欲。
直到她半骗半哄着实在没力的孟宁洗完澡,两人躺在卧室的大床上。
温泽念也累了,一只手臂软软的搭在孟宁腰上。
孟宁累狠了,偏着头,一边侧颊贴着枕头,鼻端几乎埋进去。
温泽念的床上有种陌生又熟悉的香气。
陌生是因为温泽念换了款洗衣液,熟悉是因为温泽念的体香没改换。
孟宁往温泽念身边凑了凑,陌生就退却一点,熟悉就分明一点。
都没穿睡衣,肌肤贴着肌肤,腻腻的。
很困倦,但身体还没彻底平复下来,脑子里想着方才的事。
后来孟宁才明白温泽念说的那句“你会等我吗”是什么意思。
她的确让孟宁等了很久。
不是说她洗手花去了很多的时间,她很快回到了孟宁身边。只是她耐心多得过分,手贴过来,让渴念在孟宁体内慢慢堆叠,几近顶峰时,她又把手撤走。
反复两次,孟宁很难受。
温泽念却不心软。孟宁瞧出来了,温泽念是在惩罚她。
惩罚她十多岁的时候,伤害过温敏。
惩罚她二十多岁的时候,离开过温泽念。
到了第三次,孟宁实在忍不住去攥温泽念的手腕。温泽念很冷静:“说你想要我。”
她以前让孟宁说过需要她。
而这次她让孟宁说的是,想要。
孟宁这种时候的声音像猫,细细碎碎的,带一点点哭音。温泽念阖了阖眸子,跪在沙发上的膝盖微动了下。
那一瞬她的感觉是,自己的某一部分,也同孟宁一道交付了出去。
******
孟宁许久没睡得这么沉了。
第二天早上睁眼时,望见窗帘缝隙里透出的天光,她竟不知是几点。
还好今天轮休。
身边人呼吸沉稳而绵长,一只手还搭在她腰际。她试着挪了挪,想先起床去做早饭。
结果被那只手贴着腰际软软给勾了回来。
孟宁:“你装睡啊?”
“没有,刚醒。”温泽念哑着声音:“拉开窗帘。”
声控系统是挺好用的哈,窗帘应声开启,大亮的晨光洒进来。
淡金间透着暖调,给人一种真真实实活着的感觉。
温泽念搭在她腰际的手往上抬。
孟宁这个人,其实挺害羞的,昨晚还好,今早在这么亮的天光下,虽然是在家里卧室,总有种被注视的感觉。
小声抱怨:“刚醒你就想要啊?”
温泽念直到这时才掀开眼皮:“那你昨晚帮我解决问题了吗?”
孟宁昨晚实在没体力了。
“那,我是可以帮你。”孟宁说:“可不应该是你摸我呀,而且,还没刷牙洗脸。”
温泽念缩回手:“那,去。”
哇,祈使句说得这么简练。
孟宁发现温泽念这房子十分心机,主卧的盥洗台有两个面盆,两个人可以同时在这里洗脸刷牙。
可温泽念买这房子时不是觉得两人再没可能了么?
孟宁眼尾瞥过去,看温泽念披上一件中式绸缎睡袍,写意水墨山水大片铺展开,似随着她走动活起来。
她问孟宁:“你暂时用客卫好么?”
“为什么?”
“我还不习惯在你面前洗脸刷牙。”
“你怎么那么……”温泽念眼神扫过来的时候,孟宁换了个词:“矜持。”
两人分两个卫生间同时洗漱,回到床上,睡袍上的水墨山水,很快成为抛在地上发皱的画卷。
孟宁喜欢看温泽念蜷起一只膝盖的样子。
她身体的曲线很分明,也像睡袍上的山水画。蜷起一只膝盖,另一条腿打平放在床上。
像对你交付一半自己,又保留另外的一半自己。
可她的身体不是这样说的。
孟宁轻声问:“你想要我吗?”
孟宁比她心软一点,在她肩膀开始发抖的时候,就忍不住把自己的手给她。
等到两人起床,已经快中午了。
温泽念声线低得比平时更明显一点,带些哑,换床单的时候她不让孟宁撤,自己扯下来团成一团才交给孟宁。
孟宁把床单塞进洗衣机后走过来,发现她裹着睡袍,倒了两杯冰箱里的牛奶。
自己端起一杯,另一杯放在流理台上,努努下巴示意孟宁喝。
孟宁走过去轻攥一下她手腕:“你倒是热一下再喝啊。”
方才那么激烈,这么冰火两重天的,也不怕那啥。
喝过牛奶两人倚在沙发上休息了会儿,肩抵着肩互相借着彼此的力。孟宁偶尔头往那边倒一倒,就能闻到温泽念暖调的呼吸。
温泽念拿着手机回工作信息,孟宁抱着靠垫出了一会儿神。
觉得体能稍稍缓过来点了,问温泽念:“中午想吃什么?”
“不知道。”温泽念懒声说:“冰箱里应该没什么东西了。”
“面有没有?”孟宁问:“吃面?”
温泽念顿了顿:“做完以后的第一顿,你让我吃面。”
孟宁“啊”了声,这么一听,自己好像是不太上道啊。
“那你多等一会儿,我下楼买点菜。”
温泽念笑了。
孟宁“嘿”一声:“你能不逗我么?”
“不能。”温泽念一边看着手机,一边反手去揉她耳后的那一块。
“痒。”她躲开。
“猫似的。”温泽念放下手机,把她拉到自己怀里来。
她搂住温泽念的腰,两人就这么呆了会儿,孟宁才问:“你不饿么?”
她拍了拍孟宁的侧腰:“去吧。”
孟宁走进厨房看了看,冰箱里只剩牛奶吐司鸡蛋奶酪,还好,又被她找到一包意面。扫一眼流理台,调味料也还算齐全。
温泽念靠在一边看她忙活。
孟宁问:“你平时做不做饭?”
“不做。”
“我看你这些调味料还挺全。”
“刚搬进来的时候雄心壮志,想着在酒店住了那么多年,买了房,总该自己做几顿饭。”
温泽念说着勾了勾唇。
愿望是美好的,现实是……现实的。
倒也不至于忙到没时间做那一顿饭。只是每天睁开眼就跟巨额的金钱数目打交道,压力大,脑子里一刻不得闲,忙完了一天回来,精力被耗干,就没了做饭的心思。
况且人都是有惰性的,觉得一个人嘛,继续在酒店吃还方便点。
两人一起到餐桌边吃面。
孟宁这手艺,有一说一,提升空间还很大。
温泽念问:“下午怎么安排?”
“跟祁晓约好了去图书馆。你呢?”
“我得跟杜舒文去开个会。”温泽念算了算时间:“大约,傍晚见?”
她又道:“哦对了,下午家政阿姨会来打扫卫生。”
正说话间,门铃被摁响。
温泽念趿着拖鞋走过去开门。
孟宁还没准备好的时候,家政阿姨已经进来了。
温泽念跟阿姨说有天露台她忘了关窗,有一点点积雨,尔后走到孟宁身边,揽一揽她的肩介绍:“阿姨,这是我女朋友孟宁。”
哇……好自然!
两人一起换了衣服出门,图书馆跟温泽念要去的会所同一方向,温泽念顺路送孟宁过去。
路上孟宁道:“那个……”
温泽念:“嗯?”
“你叫我女朋友,叫得好自然喔。”
温泽念就连熟稔握着方向盘的姿势都那么苏,望着前方交通标志灯,表情淡淡:“所以呢?”
孟宁抿着唇角笑。
温泽念瞥她一眼,收回眼神,食指在方向盘上轻轻一点:“如果你想听实话的话,其实我会有一点,不好意思。”
孟宁:“哇真的吗?”
是真的。
温泽念不是没谈过恋爱,也不是没接触过“谁谁谁女朋友”这样的称呼。只是面对孟宁,好似青春期的执念,那时候很多细腻的感触也跟着回来。
还有过了那年纪再不会有的某种热烈的羞怯。
是的,只有在那个年纪,“热烈”与“羞怯”是两个并不矛盾的词。
温泽念不语,孟宁拧着脖子望向她,见她神情不改,蜷着食指指节触了下她莹白如玉的耳廓。
温泽念:“干嘛?”
“你的表情一点都看不出你在不好意思。”孟宁说:“我看看你耳尖发烫没。”
温泽念握着方向盘顶着那张矜傲的脸问:“那,有吗?”
孟宁偷笑:“有。”
“那你也叫我试试看。”
“什么?”
“女朋友。”
“啊呀。”轮到自己孟宁就不行了,扭过头去假意看着窗外。
温泽念挑着唇角。
她也不好意思,不逼孟宁了,慢慢来吧。
孟宁在图书馆下车,温泽念降下车窗,孟宁很乖的摇手说“待会见”,温泽念点点头,便把车开走了。
孟宁坐进去学了一会儿,一看约定时间都过了十五分钟了,祁晓还没到。
正准备拿起手机给祁晓发微信,祁晓姗姗来迟,坐到她对面先就叹了口气。
孟宁在草稿纸上写一行字推过去:“什么情况?”
担心是医院那边有什么状况。
“没什么情况。”祁晓提笔刷刷刷的写:“我早到了,在外面酝酿了十五分钟才鼓起勇气进来。”
祁晓这人性格很好,开朗又真诚,但她也会有那种好家庭出身的孩子一点点的劣根性,就是没什么紧迫感,特喜欢拖延。
以前当救生员时就是,每天早训好像要她老命,得孟宁不停的叫她。
孟宁又在草稿纸上写:“那你以前怎么学习的?”
高中的时候学习压力也大,明知道高考在前面等着自己。
祁晓写:“在她还没看出我心思的时候,她教我学习。”
真正的顶级大学霸林清婉。
孟宁写:“她怎么教啊?”
想着能不能借鉴一下。
祁晓坐在她对面晃了一下肩,又晃了一下肩,绞了好几下手指,才拎起笔来写了句话,给孟宁推过来。
孟宁一看,祁晓写的是:“她打我屁股。”后面画了颗爱心。
孟宁:……
她也犹豫一阵,写了句话给祁晓推过去,祁晓低头,孟宁写的是:“我下不去手。”
祁晓一声“嘿”差点没冒出嗓子眼,抓起笔力透纸背的写:“她是用尺子很规范的打!况且,谁要你下手了!!!”连续三个感叹号。
孟宁笑得不行,示意她赶紧学习。
祁晓消停了一阵,又不行了,写了个问句后把草稿纸推过来:“你和Gwyneth怎么样了?”
孟宁回:“就是那样。”
“就是那样是哪样?”
“待会儿告诉你。”
祁晓抬头看孟宁,孟宁冲她扬了扬下巴,意思是让她先学习。
在热衷八卦的她面前吊这么件事,好像在兔子面前吊了根胡萝卜,兔子为了吃到胡萝卜,就背着背上吊胡萝卜的竹竿一圈圈跑。
祁晓兔子一样耸耸嘴,用嘴型说:“你可别骗我。”
孟宁点点头。
好吧,谁让她顶着张清秀沉静的脸还挺有说服力呢。
祁晓埋下头继续学。
不一会儿,一盒莲雾被放在她们的桌沿。
祁晓眼一瞟,哟,还是洗过的,透明水果盒上沾着一颗颗水珠。
抬眸一看,桌前站着个年轻男生,看着比她们小,还挺帅,有点像那谁。
男生用很小的气声对孟宁说:“上次就在图书馆看到你了。”
祁晓一听就明白了:得,搭讪的又来了。
孟宁这张脸特招人,男的女的都招,老的少的都招,今天这弟弟放到言情文里,那就是妥妥姐弟恋小奶狗。
孟宁不是每天都来图书馆,那也就是说,男生从上次在图书馆看到孟宁后,每天都准备一盒洗净的莲雾,直至今天等到了她。
哟,还有点小感人。
孟宁一张脸清淡淡的,竖起食指在唇边抵了下,示意男生用气音也别说话了,还是有点干扰其他人。
男生点点头,孟宁埋头在草稿纸上写了行什么,竖起来给男生看。
男生愣了下,用嘴型无声的说“不好意思”,然后转身走了。
孟宁追上去,把那盒莲雾还给男生。
祁晓暗暗啧了一声,孟宁肯定又在纸上写什么“五行相克”的那一套。祁晓对这没意见,但,倒是把莲雾留下啊!看着水润润的还挺甜,就说这盒莲雾能化解今天的这次接触不就好了?
孟宁回到座位,示意祁晓继续学。
祁晓叹口气,埋下头去。
不知过了多久,祁晓肩都酸了,抬头一看窗外夕阳都照进来了,不禁觉得学得有点悲壮。
都学出夕阳来了,夕阳总是令人伤感,她每每望着暮色的时候,会格外,想念林清婉。
孟宁抬头瞧她扬着手腕揉着肩,在草稿纸上写一行字推过来:“再学十分钟,等我女朋友到了,我们就收拾东西去吃饭。”
终于可以吃饭了,祁晓飞快的写了个“好”给她推了回去。
提笔刚写下行公式,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诶,女朋友?!
第88章
祁晓在草稿纸上飞快的写:“什么情况啊?”
推过去, 孟宁不回她。
她又在桌下踢了踢孟宁的脚。嘿!孟宁还敢给她踢回来!
刚准备叫孟宁跟她一起去上洗手间,抬眸便瞥见温泽念从门口走进来。
哇——
祁晓直到现在,每次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哇”一声。有时是“哇”, 有时是“wow”, 有时是“呀呼嘿”。
她真没见过比温泽念把西装穿得更妥帖的人。肩线过分挺拔优越, 一头盘发露出雪白的纤颈,握着手机。
高跟鞋穿惯了,走在静谧的图书馆里几乎可以不发出一点声音。坐到孟宁身边,带起一阵暖调的冷香。
她典雅的五官偏暖调,可矜雅的神情又偏冷感, 她是一切矛盾的集合体, 所以惹人好奇而着迷。
孟宁微讶异了下,提笔在纸上写了句什么。
温泽念撇了眼, 直接用手里的手机, 打了行字给孟宁看。
祁晓撇撇嘴, 她都能猜到那令人牙酸的对话。孟宁写的是:“你怎么早到了十分钟啊?”
温泽念回的是:“因为想早十分钟见到你啊。”
她猜错了。
温泽念回的是:“因为会议提早了十分钟结束。”
孟宁那边好像纠结犹豫了一下,抿了抿嘴角,把草稿纸翻回先前的一页,推到温泽念面前。
温泽念一看,轻挑了挑唇。
祁晓顿悟,孟宁是给温泽念看先前的那句话:“再学十分钟,等我女朋友到了, 我们就收拾东西去吃饭。”
喔哟,女朋友。
温泽念抬眼,朝祁晓这边睨过来。
祁晓正悄悄观察她俩呢, 眼神跟温泽念撞个正着,还不得不配合的冲温泽念笑了下。
杀狗啊!有没有人管多年痴恋未遂的她心里在滴血啊!为什么要把她纳入play的一环!
祁晓忍无可忍可给孟宁写了行:“可以去吃饭了么?”
孟宁忖了下回:“还是照计划, 十分钟后去。”
然后提着笔埋头,继续学习。
好,女朋友坐身边还能这么心无旁骛,是个狼人,比狠人更狠一点。
温泽念在一旁坐得也很安静,握着手机处理自己的事。
十分钟后,再也学不动的祁晓跟体内装了个闹钟似的,抬起头刚要叫孟宁走了。
发现孟宁不知什么时候把笔放下了,一只手肘撑在桌面,掌心托着侧颊,望着温泽念。
这时温泽念好像也察觉到孟宁视线一般,抬眸。
孟宁下意识垂了下睫,尔后掀起眼皮与她对视,笑笑的用嘴型问:“走吗?”
温泽念点头。孟宁朝祁晓望过来,祁晓不待她问,忙不迭用嘴型说:“走走走。”
三人走出图书馆,温泽念问:“想吃什么?”
话是对着祁晓问的。
祁晓瞥孟宁一眼,刚要开口,温泽念说:“挑贵一点的。”
“啊。”祁晓问:“可以吗?”
温泽念只说了三个字:“你值得。”
祁晓一想:是啊!我值得啊!我一个她俩结婚必须得坐主桌的人,有什么不值得的!
于是她在夕阳下骄傲的挺起胸,又觉得有点过,内敛的往回缩了那么点,语调矜持的说:“我在橙色软件上刷到,有家新开的日料店。”
温泽念问孟宁:“吃日料可以吗?”
孟宁说:“可以。”
三人一起上了温泽念的迈巴赫。现在孟宁不陪祁晓坐后排了,她坐副驾,陪着温泽念在前排,哼,臭情侣。
祁晓独自坐在后排往窗外面望。
快入冬了,现下正是邶城秋色最宁然的时候。深灰枯枝配着老皇城的朱墙红砖,勾勒出几近肃杀的气氛。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辆好似被消了音,像在看什么充满年代感的默片。
祁晓忽然想起两年前在南方。
那时温泽念也开一辆迈巴赫。时值盛夏,南方街道上开满了热闹到有些俗气的紫檀和凤凰花,金黄绯红的毫不收敛,几乎刺痛人的眼。
那时她也坐在后排,身边放着孟宁少得可怜的一些行李,她觉得气氛沉默得有些尴尬,还开口唱了首儿歌:“小狗,乖乖,小狗乖乖……”
这么一想,时光是条溯回的河,她们漂流其间,都走过了漫长的旅程。
温泽念和孟宁兜兜转转,两人一度连时区都不同,可分不开的,还是分不开。
她一个人从北方逃到南方,又为着无可拒绝的理由重回北方,逃不开的,还是逃不开。
人生到底会给予人一些什么呢。
一向开朗的祁晓,托腮望着窗外的秋色,心底生出一丝怅然。
为了打消这不太好过的感受,她决定热烈的开始八卦:“我能问个问题么?”
孟宁:“不能。”
温泽念:“能。”
这两句话是同时出口的,祁晓哈哈一声:“那我肯定听温总的对吧。”
她夸自己:适应力不错啊祁晓,不愧是E人!虽然现在看到温泽念,心中还是忍不住“哇”、“wow”或者“呀呼嘿”,但都能跟温泽念开玩笑了对吧。
车里气氛有一瞬诡异的安静。
温泽念食指在方向盘上很轻的敲了一下,然后开口的是孟宁:“那个,祁晓。”
“啊?”
“你以后能别叫这个称呼么?”
“什么?温总啊?”
孟宁放在腿上的手指蜷了下,温泽念一手掌着方向盘,腾出一只手来勾了勾耳发。
“嗯。”孟宁低声说:“你以后就叫Gwyneth,就行。”
祁晓电光火石间反应了过来。
妈呀!这个称呼是小情侣间的情趣!
为什么处处都是雷,还是她自己提脚往上踩的!她要下车,放她下车!
但看了眼车流穿行的马路,她叹了口气,还是小命要紧。
温泽念帮她转了个话题:“你刚才要问什么?”
“喔。”说回八卦,祁晓重新燃起兴致:“你们俩怎么在一起的?孟宁怎么表白的啊?”
温泽念握着方向盘看孟宁一眼:“算是你表白的吗?还是我啊?”
“当然是我了。”孟宁扬起唇角:“你那话说的,撑死了算威胁我。”
温泽念说:“我哪有威胁你。”
啊哟喂,牙酸。祁晓在后座弄不懂了,为什么听起来普通的对话,都这么令人牙酸。
孟宁扭过头来冲祁晓笑了下:“是我,我跟温总表决心,说我誓要抱紧她这条大腿,绝不再退缩一步。”
祁晓立刻向上竖起手掌,差点没直接怼孟宁脸上:“打住,你也别叫这称呼,我已经不能直视了。”
说着她又想起来:“说起来你们互相叫对方什么啊?”
问了她又有点后悔,明明都够牙酸了,她问什么呢这是。
车内又一阵静默。
直到转过一个路口,温泽念扔在中控台的手机震了下,温泽念瞥一眼,见是进来一条微信:“应该是杜舒文,小宁,帮我看一眼。”
哎哟,小宁,祁晓又不行了。
主要吧温泽念穿着西装开车的样子特别御,转方向盘的时候带着丝懒调,顶着张与人保持距离的疏离的脸,谁能忍她用这么苏的调子叫自己小名。
反正孟宁肯定不行,因为她下意识往窗外扭了下头。
直到温泽念鼻腔里轻轻“嗯”一声,孟宁发出轻轻的气音。
哎哟喂,这姐们儿在笑,不害臊!
然后一只纤纤的手把温泽念放在中控台的手机捏了起来,小声说:“密码。”
“初二上生物课我们第一次一起做实验的那天。”
后排祁晓正喝一瓶水,好奢侈啊,随便一瓶水都是贵得要死的salve,祁晓这一声咳,差点没咳出二十块钱去。
死亡命题啊!祁晓非常努力的回忆了下,她初中吧也不是没对谁产生过隐约的好感,但她现在连对方的生日都记不得了,更别提一个什么双方共度的、当时觉得一辈子都不会忘的特别日子。
孟宁,危。祁晓从后排同情的看了孟宁一眼。
结果哒哒哒几声键盘音,然后孟宁说:“杜舒文问你明天约几点。”
祁晓震惊了。
孟宁居然真的记得!轻轻松松逃过了送命题!
温泽念忖了下答:“下午三点吧。然后跟她说,明天上午先去趟办公室。”
又对孟宁解释:“我们办公室在邶城C酒店,暂时。之后也许会另买一间,私密性更好一些。”
打字声响了一阵,然后孟宁轻笑了声。
“怎么?”
“Kelly问我是谁,说一看就不是你在打字。”
温泽念示意孟宁摁住语音输入键,拖长了点语调跟杜舒文说:“还能是谁啊?”
苏!炸!了!
尔后舌尖微卷了下,跟孟宁说:“你自己跟她说。”
孟宁清了清嗓子摁住语音输入:“嗨,Kelly。”
温泽念又对孟宁道:“别看杜舒文那样子,她心细着呢,以后跟她说话小心点,小心她不知什么吃了你,骨头渣子都不吐。”
孟宁:“哇,我害怕。”
温泽念手搁在方向盘上笑得很轻,良久,在祁晓以为这话题已经过去了的时候,她轻声说:“不怕。”
有我。
后两个字温泽念这么克制的人当然没说,但连祁晓都听出来了就是这意思。
妈妈,她要下车!
等这两人腻歪完这一阵,祁晓憋不住:“那个,我能再问个问题么?”
温泽念:“嗯?”
“不是,孟宁,我是想问你,第一次生物实验,你们一起做什么了啊?”
十多年后还能对那日子记忆犹新的。
孟宁说:“解剖青蛙?”
祁晓惊得直想后退三步,直到脊背抵着真皮椅背。
孟宁一个急转弯:“那我哪儿敢呐。就是观察蝴蝶标本。”
“那发生什么了?”
“什么都没发生。”
这时温泽念唇边勾出一抹笑,也许是察觉到后排祁晓的视线,重复一遍孟宁的话:“嗯,什么都没发生。”
那这两人眉来眼去的干嘛呢!祁晓快抓狂了。
实在没忍住在副驾椅背上轻捶了下。
孟宁语调还挺正经:“我发誓,真的什么都没发生。没碰她小手也没传字条。”
在祁晓想要跳车之前,日料店可算是到了。
祁晓等车一停稳立马拉开车门跳下车,三人走进日料店。
祁晓一看菜单,差点没哭出来。
抢钱啊!她知道贵但是不知道这么贵!知道的话打死她也不来!
“要不……”服务员执着美浓烧壶在一旁安静微笑,祁晓转着双十一满减算得飞快的脑子,在想怎么委婉表达她们要换家店的意思。
温泽念从她手里接过菜单。
奢侈吧,是那种巨厚一本的手写菜单,封面好似蒙着层梧桐凤凰圆纹锦的西阵织。
温泽念问孟宁:“祁晓有什么忌口吗?”
“没有。”
祁晓要饿了感觉连桌子都能生吞,走的就是一百无禁忌路线。
温泽念翻着菜单点了几个招牌菜,把菜单递还服务员:“先这样。”
服务员离开后,跟祁晓说:“谢谢手下留情,挑不贵的店。”
祁晓深吸一口气。
温泽念这句话固然是让她不用不好意思,但这家店对温泽念来说,它是真的不贵。
祁晓不知道孟宁是怎么想的。
但对于好闺蜜的女朋友是大美女加超有钱这件事,她一点都不嫉妒哈哈哈。
她什么都不求,她只要偶尔,间或,很少时间的,吃一顿这样的日料就行。
并且立即对着温泽念表忠心:“下午有小奶狗跟孟宁搭讪来着!”
孟宁轻轻“嘿”一声瞥过来。
祁晓端起茶杯把面上吹出优雅的三道褶,呵呵,虐狗是吧,以为我没办法是吧。
温泽念执着筷尖,很轻的拨了拨瓷托里的前菜,唇角勾着些微的笑意问孟宁:“那,你是怎么说的?”
一个不爱笑的人这么对你笑,就跟老师对你笑、老板对你笑一样,一笑,你就知道危险了是吧,哈哈哈。
祁晓把一颗红酒小番茄丢进嘴里,她又不是看不出温泽念的占有欲,孟宁那套“五行相克”的糊弄学估计很难让她满意。
孟宁答:“我没说,我写的。”
温泽念收回筷尖,下巴冲孟宁挑了挑:“写什么了?”
“写,我有女朋友了,她马上就到了。”
“咳咳咳。”祁晓差点没被小番茄里的红酒味给呛死。
她这是给孟宁送人头了是吧!
没法吃了!要不是服务员送上了上好的松叶蟹,这顿饭她肯定没法吃了!
席间温泽念去接了个工作电话,包间里一时只剩孟宁和祁晓两个人。
祁晓拈着片北极贝,沾了芥末,辣得龇牙咧嘴的:“我发现你好花痴哦。你说你顶着这么张清冷的脸,以前拒绝起其他人来毫不犹豫的,我一度怀疑你要遁入空门,想不到你这么花痴。”
“我哪花痴了?”
祁晓哼唧一声:“就刚才图书馆里,我们走之前,我一抬头,妈呀,发现你一手撑着头,就那样含情脉脉的看着Gwyneth。”
“就这样的。”祁晓一只手肘撑在桌面,模仿了下孟宁刚才的行为。
孟宁笑出咳嗽了:“我哪有?我的眼神绝没有那么油腻好吧!”
祁晓摇摇手指:“你那不是油腻,是黏腻,都能拉丝儿了姐妹。”
“我就是觉得她坐在光里的样子很好看而已。”
“什么光?”
“夕阳,夕阳光。”孟宁说:“我们在图书馆多待了十分钟,原本透过窗口照在桌面的那束夕阳光,就慢慢移到了她身上。”
“她睫毛那么浓,好像能过滤夕阳哦。”孟宁说着轻笑起来:“很好看。”
祁晓震惊了。
她扯了扯自己的发带,又理了理自己身上的针织连衣裙,开始深度觉得以前没追到那个人,不是自己颜值不行,而是自己功力不行。
她怎么可能想到“多坐十分钟,让那束缓缓移动的夕阳光、正好照在你身上”这种事?!
她的眼神就有一点绝望,手里的松叶蟹都没那么香了。冲孟宁摆摆手站起来,孟宁问:“你去哪?”
“上洗手间。”
从洗手间出来,祁晓正往包间走,恰遇见打完电话也要回包间的温泽念。
温泽念冲她轻轻一点头,她忖了下,还是在跟包间隔着段距离的位置开口:“那个。”
“嗯?”
“就是,那个,不好意思啊。”就算祁晓这种E人,正经道起歉来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就是我之前有次去找你,说什么孟宁不容易,请你多让让孟宁。其实你说得对,不管在一段什么样的恋爱关系中,两个人都应该是平等的。”
温泽念轻一压下颌:“我们的确是平等的,但你也没说错,我会多让让她。”
“啊。”
温泽念方才喝了一点点清酒,这会儿肩往后倒,靠在身后拉门的木框上,旁边门扉上是淡淡的松针银鹤,衬着她略慵倦的姿态很好看。
以前祁晓习惯温泽念工作时的样子,总是穿一身正装制服,肩背笔挺的走过五星酒店的挑高大堂。甚至休息时间见她,也是一般无二的姿态。
到现在才觉得,那时的温泽念身上总绷着一股劲。现在放松了不少,似懒起而娇慵的美人。
啊,祁晓又不行了。
温泽念习惯性的小动作没变,说话间扬起手肘轻旋了下耳垂上小小的钻石耳钉:“你知道我为什么愿意让她?”
“为什么?”祁晓跟个捧哏的相声演员似的,这一句接得特丝滑。
“因为第一次一起做生物实验那天,她看了我一眼。”
“那天轮到我们打扫实验室,生物课是最后一节,我们就留下来等其他同学走。我应该是在看书吧,忘了是在看生物的新一课,还是在看我带去的语文赏析。”其实那天除了孟宁的眼神,其他记忆都很模糊了。
“等窗外的一束阳光照进来,我觉得有些刺眼,抬了一下头,发现她正看着我。”温泽念手肘放下来,其实她没笑,神色书写着某种平静:“那时她的眼神,和今天在图书馆时,很像。”
“或者说,我觉得,是一模一样的。”
祁晓突然就明白了温泽念那姣好面容上的平静从何而来。
放到今天,谁用孟宁今天在图书馆那样的眼神看她,一点不稀罕,因为她美得不可方物。
可十多年前,她穷,内向,因吃激素药而面目浮肿。其实青春期是残酷的,若回想起来,童年是一片欣快的橘粉,长大后是一片淡淡的米白,只有青春期,是一片惨淡的蓝绿。
人人都在那时段拔节、生长,向着天空生出不规则而锋利的枝叶,伤人又自伤。
所以祁晓不难想象一个那样的少女,在青春期会遭遇怎样的际遇。可只有孟宁,唯有孟宁。
孟宁会看到透过窗口洒向那少女的一束夕阳光,少女坐在光里,浮肿的五官被光线消解,睫毛长而浓,认真看着书时而一翕,滤得阳光若碎落的金屑一般铺满她面颊。
温泽念说:“那是我第一次觉得,自己不难看。”
“或者说,自己也是,值得人喜欢的。”
所以那个日子,温泽念记了很多很多年。
所以温泽念走过了很远的路,怨怼过、不解过,最终还是绕回了当年看向她的那少女身边,坚定的向她走了九十九步。
祁晓觉得说得文艺一点的话,是孟宁那一眼,帮温泽念完成了灵魂的自洽。
她不需要多漂亮。
也不需要多优秀。
也会有人向她投来、那无比欣赏的一眼。
杀狗啦!祁晓像以前好几次因鼻酸欲落泪,而在温泽念面前掉头就跑一样。
这次她还是话都说不出一句,掉头就跑,不过原因,终于不再是因为心酸。
她这人共情能力就是强,跑回包间坐下的时候,眼圈都是红的,埋头坐下的时候抽了张纸,赶紧的摁了摁。
孟宁问:“怎么了?”
“哦。”祁晓努力控制住声音里的颤音:“走廊摆了花,我可能有点过敏还是什么的。”
“严不严重?”
“不严重不严重。一会儿就好了。”
没一会儿,温泽念也拉开门进包间坐下。
孟宁问:“你过敏没有?”
“嗯?”
“祁晓说她对走廊里的花粉有点过敏。你呢?你有没有事?”
温泽念很轻的叹了口气:怎么,又连找借口都是过敏啊?
“我没有过敏。”她冷着一张脸说:“我不配。”
孟宁:???
第89章
因为温泽念晚餐时喝了些清酒, 所以叫了代驾。
先把祁晓送回家,今晚大姨守在医院,让祁晓回家洗个澡好好睡一觉, 拿些换洗衣物明早再去医院。
祁晓十分上道的说自己喝了酒有点晕车, 自己坐副驾, 把后排的空间留给孟宁和温泽念。
等祁晓下车后,除了代驾,车里只剩她们俩人了。
没有人再说话。
孟宁眼尾悄悄向温泽念瞥过去。
祁晓是个十分怕空气忽然安静的人,所以刚才她在的时候,从路边绿化带到骑着共享单车遛狗的大爷, 说了一路的话。
温泽念时而搭一句腔, 时而气音延绵的发出声轻笑。
这会儿车里静下来,孟宁瞥见她头往后靠着椅背, 轻软的眼皮阖起来, 倒没泛红, 就是模样瞧着有些懒。
不知是否睡着了,胸口起伏的节奏很和缓。
正当孟宁偷看得有些肆无忌惮的时候,温泽念的浓睫轻颤了下,却没张开眼。
咦,既然已经是自己女朋友了为什么还要偷看呢?那当然是因为偷看比正大光明的看,可刺激多了!
孟宁在心里为自己乱七八糟的想法而发笑。其实也不是,而是人对美的态度, 从来都是又欣赏又敬畏,毕竟谁能直视太阳呢?
要等太阳的光芒收敛起来,转换成柔和的月光, 才好细细的品、慢慢的尝,眼神从那柔散的清辉开始, 一寸寸往里过渡,一点都不浪费。
好似终于等到她变成自己的私藏。
从睫毛轻颤那一下孟宁便知道温泽念没睡着了,这会儿温泽念一只手探过来,轻轻搭在她腿上,她便把自己的一只手覆上去,在那柔润的掌心里轻轻揉捏。
轻声问:“喝多了?”
“没有。”温泽念阖着眼:“正正好,很舒服。”
因为前排还有代驾,她们说所有话声线都压得低,似夜半凑在人耳畔的私语,语调间带一点潮。
孟宁看了驾驶座的代驾一眼,对方专注开着车,没注意后排的动静。
于是孟宁往温泽念身边凑了凑,伸手探过去,用手背的指节处在温泽念眼皮上轻轻一触。
是没有很烫。
但她缩回手还是很小声的说:“怎么总爱喝酒啊。”
也不是真心实意的抱怨,就是有一点担心温泽念的身体。
“因为工作压力大。”温泽念先是正经这么解释了句,然后靠向她,让两人的手臂贴在一起,眼睛还没张开,嘴里的气息却鲜活得会勾人:“你管我啊?”
正好打在孟宁耳后最敏感的那块皮肤,孟宁有些痒的轻转了下脖子。
“我管你,你就听啊?”她才不信温泽念能戒酒。
但温泽念软软懒懒的靠在她肩头,说话的声音更低:“听啊,女朋友管我,我为什么不听?”
孟宁觉得自己也没那么容易红耳朵吧,但这时她耳根红了。
“好痒啊。”她顾左右而言他。
温泽念笑了声,就想坐直身子与她拉开点距离。
但她轻轻攥了下温泽念的手,又把温泽念的手换到另只掌心里去握着,手臂展开,把温泽念揽进了自己怀里。
“想睡就睡嘛,你不说话不吹气,我耳根就不痒了。”孟宁声音和温泽念的姿态一样软:“这样靠着睡舒服点,到家了我叫你。”
温泽念往下缩了缩,靠在孟宁肩头。
孟宁一手揽着她,另一手与她十指相扣,感受着她的呼吸趋于平稳,扭头望着窗外的夜。
孟宁其实真的是个挺害羞的人,小时候故作的开朗,长大后故作的随和,很大程度上为了遮掩这种害羞。
要等到温泽念真的睡了,她直着腰坐得一动不动,想让温泽念靠得更舒服些。眼前是北方深邃的秋夜,一帧帧幻灯片似的滑过人眼前。
她要等到这时候,才能悄悄的、暗自的对夜色介绍,在我怀里安睡的,是我的爱人。
她对着路边绿化带的花丛介绍,对快速掠过的老皇城根介绍,对以不屈姿态戳向天空捅出了三两颗星的枯枝介绍。
这世界没那么可爱。连带着人生也有一些些艰难。
可是因为有她。
我大约还是寻到些底气——不多,恰好够用,对着这样的夜色说:我依然还是,眷恋着这个世界。
******
代驾把温泽念的迈巴赫开入地库,孟宁坐着没动,压低声道谢,代驾便离开了。
本想着要不要让温泽念多睡一会儿,但温泽念轻动了动,睁开了眼。
孟宁问:“你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不要。”温泽念声线带着微微的哑意:“回家。”
“好。”
孟宁拉开车门下车,掌了一会儿发现温泽念没跟上,又探头进去看:“怎么啦?”
温泽念不答,对她扬起一只手。
她笑:“我发现你,还挺喜欢撒娇的哎。”
“有吗?”温泽念被她牵下车。
“你说没有就没有吧。”
两人牵着手走过地库,又一起牵着手站在电梯轿厢里,孟宁望着两人一同映在金属门上的身影,忽然有想要拍下来的冲动。
转念一想,又觉得没什么必要。
在她们往后的人生里,朝斯夕斯,这样的一幕会一次次重演。
回到家,分明是温泽念牵着孟宁走出电梯的。这会儿却退开一步,瞧着孟宁。
孟宁笑,上前一步,印上自己的指纹开锁。
温泽念在她身后,轻轻拥上她的肩。
孟宁忽然就明白了她录入指纹的时候,温泽念为何没有守在一旁。温泽念大约更想看到她第一次刷指纹,是直接打开了家里的门。
好像她一直住在这里一样。好像她们的生活从来没分开一样。
“先去洗澡好吗?”温泽念这样轻抵了一下孟宁的额。
孟宁去了侧卧浴室,温泽念则走进主卧的浴室。
慢慢的洗头淋浴。慢慢的吹干头发。慢慢的刷牙后用了桃子味的漱口水。
倒不是说温泽念在刻意的拖时间,而是说相较于心底暗藏的冲动,她做这一切时节奏是舒缓的。
她望了眼盥洗镜里的自己,觉得自己挺厉害。
走出浴室,孟宁吹干头发一向比她快,这会儿靠在床头等她。
她走过去坐在床畔,孟宁坐直身子,很轻的拂了下她披在肩头微卷的长发,眼神扫过她锁骨,把那么一两根不听话的发丝理到肩后去:“你知不知道祁晓今天跟我说什么?”
“嗯?”
“问我见过你披着头发的样子没有。”
温泽念勾了勾唇。
“我跟祁晓说你傻啊,难道她每天盘着头发睡觉么。”孟宁也挑出一抹笑,鼻尖在温泽念的锁骨上轻蹭了下。
刚洗完澡,香香的,软软的。
“祁晓说,她的意思是,看你穿着西装盘着头发走进图书馆的样子,太好看了,她觉得你披着头发肯定没盘头发好看。”
“你怎么说?”
“我不跟她聊这些,我就笑了下。”
“喔。”温泽念被她蹭得有些发痒,呼吸拖了一拍,略阖了阖眸子:“那你是,怎么想的呢?”
“在我没看过你散下头发以前,我也觉得你是盘头发最好看的人。”
“后来呢?”
孟宁直起腰:“后来发现,我错了。”
她说“我错了”的语调很乖顺,可她的目光又很坚定,手去摸索温泽念睡袍的腰带。
一个诚恳对你服软的人,又狂妄的想要占有你。
孟宁凑在她耳边说:“我刚才洗完澡靠在床头,等你吹干头发等了好久,我都没有玩手机。”
先碰了碰她的耳垂,吻才凑过来。
她们用同款桃子味的漱口水,交换的便是同样清恬的淡淡涩味。
虽然床头柜抽屉里便有她们用惯的那款小小蓝色盒子,但孟宁很注意,每次都要洗手。
这次不想再浪费时间去多洗一次手了,因为心里有些急。
也许在日料店看她手腕轻转拈着美浓烧小酒盏的时候,急了那么一点点。
也许在回家的车上她靠在自己肩头、发丝痒痒扫过来的时候,又急了那么一点点。
也许在她用那样的语调问:“你管我啊?”的时候,再急了那么一点点。
点点层层的累积起来,洗澡的热水再酿一酿,到现在一发不可收拾。
可孟宁是个对自己挺狠的人。她越急,又越想证明自己没有那么急。
她学会了温泽念是怎么对待她的,也耳赤的直面过温泽念那份耐心曾收到过怎样的成效,于是她充分的效仿。
穿着西装踩着高跟鞋无声踏入图书馆,也能引来无数目光的人。
喝着清酒时浅声低笑,手腕懒懒神色总带一丝矜傲的人。
这时连足尖都绷直。孟宁腾出一只手,去触她扬着下巴半阖上的眼皮。
方才没因醉酒发烫,直到这会儿烫得惊人。
孟宁小声的安抚她:“敏敏,嘘。”声音很乖也很轻,与正在做的事截然相反。
温泽念听到了。
虽然她那时整个人都是恍惚的,但她听到了孟宁是怎么叫她的。
曾注意到照射在温敏身上那束阳光的少女,现在也陪在她身旁,穿越了时光来爱她。
******
日子的其他层面,暂且没有大改换。
温泽念同杜舒文忙得惊人,孟宁一边复习,一边照常上班。
这天她和邹珉抱着些救生器材路过走廊,远处其他部门的同事,望着这边掩嘴切切私语。
邹珉当然知道她们议论什么,从那天温泽念送孟宁回酒店后,这些议论便传开了。
邹珉不知道孟宁听到过没有,反正她听到过,嗯总之,不那么太好听。
两个悬殊的人,就一定谈得上“包养”什么的这回事吗?
孟宁那么敏感的人,邹珉觉得她应该也是听到了一些的。但这会儿她们转过走廊,孟宁迎着那些目光,表情十分平静。
她是真的平静。
大概在十多岁的时候她便见证过这些了。那些围绕着温泽念的传言,是如何的无中生有,不致命,却苍蝇一样缠在身边,嗡嗡的恼人。
她当过“不在庐山中”的旁观者,告诉过温泽念太多次说那些话“没有任何意义”,以至于她自己现在,也能尚且平静的面对这些局面。
回到工作室,邹珉问孟宁:“没事吧?”
孟宁笑着摇摇头。
她的态度让邹珉也好过了点,笑着小声问她:“那你追Gwyneth,追得怎么样了?”
那肯定是……追到了嘛。
孟宁想起跟祁晓吃完饭的那晚,温泽念在回家的车上靠于她肩膀说“女朋友”的语调。
哎呀,好害羞。自己说太多,好像臭显摆似的。
孟宁的性格说不出这种事。
谣传总是这样,在另一桩新闻盖过以前,蒲公英种子一样飞得漫天都是。邹珉和孟宁一起下班的时候,遇到其他部门同事,远远瞧见孟宁,又开始掩上嘴。
啊,是真的烦。
邹珉都有点忍不了,想着要不要撕破脸皮上去说开算了。
这时一道明亮的声线:“孟宁。”
邹珉和孟宁一同望过去。
杜舒文坐在酒店大堂的休息区,一身西装衬出凹凸有致的好身段,跷着一只腿,细高的高跟鞋靠一根绑带系着,挂在脚上一晃一晃,腿上摊开本熙华酒店的杂志。
远远瞧见孟宁,手扬得高高的冲她挥了两挥。
说话间站了起来:“可算来了,我这么个大忙人,非被Gwyneth拉来一起接女朋友下班。我说怎么着,你有女朋友不得了啊?欺负我们这些单身狗是吧?”
她说话音量不低,引得方才议论的同事也看过去,面色就有点挂不住。
杜舒文还眉飞色舞的瞪人家一眼:“你知道温总怎么跟我说的吗?说女朋友是好不容易追到的,是要宠一点的。”
温泽念坐在杜舒文对面的沙发上,手里握着手机没放下,只是抬头,望了眼孟宁,神色淡而自然。
她和杜舒文一起过来接孟宁下班,熙华酒店没有不认识她俩的。
杜舒文这两句,便算某种意义的官宣——
第一,不是什么包养什么金主,人家俩是正经的女女朋友恋爱关系。
第二,不是什么孟宁攀高枝,是温泽念主动追的,还追得挺久挺难。
邹珉都愣了,轻声问孟宁:“你俩,谈了啊?”
孟宁也没瞒着邹珉的意思:“是。”
邹珉:“那到底是你追她,还是她追你啊?”
孟宁:“我追,我追,她那么说不是给我面子嘛哈哈哈。”
温泽念是向她走来九十九步的人。
但她克服自己性格的弱点后,还是认认真真追了温泽念好一段日子的,这功劳不能给她抹了。
孟宁问邹珉:“一起过去打个招呼?”
“啊别了别了,总有种下班还要应酬领导的感觉。你赶紧过去吧,咱明儿见。”
“那行,明天见。”
孟宁走过去,杜舒文完成了今天的使命嗓音也低下来,搡一搡孟宁的胳膊:“我刚才那两句,情绪挺饱满的吧?”
孟宁闷声笑。
温泽念收了手机站起来:“略显浮夸。”
“你嫌浮夸你自己来啊。”杜舒文瞪她一眼,又转向孟宁:“你知道她怎么跟我说的吗?说哎呀,小宁那边每天面对不少风言风语,我们总得解决一下。”
三人说话间一同往外走,温泽念打断:“我哪是那么说的?”
“怎么不是了?保准一个字都不差。”
“我没说哎呀。”温泽念淡声说:“我跟你说话,哪有那么多语气助词。”
杜舒文瞪温泽念一眼,继续跟孟宁八卦:“我说,你解决就你解决,什么叫‘我们’解决一下,这事怎么还牵扯上我了?她说她想官宣,但她自己又实在不是那种性格的人。我说难道我很高调吗?我也低调得要死好吧。”
温泽念都没忍住笑了声。
杜舒文瞥她:“我不能瞪你了,再瞪你我隐形眼镜都快飞出来了。你总有一天会明白,我是真的很低调的。”
三人走到温泽念的车边,杜舒文问:“温总,你怎么感谢我啊?”
温泽念掌在门上的手顿了下,和孟宁对视一眼。
都忘了还有杜舒文这茬了。
杜舒文可是从以前开始就时不时喊“温总”,不像祁晓是一时兴起。
“感谢你可以。”温泽念说:“不过,先跟你商量件事。”
她语调有点正经,杜舒文紧张起来:“什么?”
“以后能不能别叫我温总?”
杜舒文这种人精,比祁晓反应得更快,立刻就“哈”了一声。
哎呀,孟宁有些不好意思,埋着头拉开车门先钻进副驾。
温泽念和杜舒文也上了车,杜舒文坐后排,拍拍温泽念的驾驶座:“不叫也行,那,算上刚才的官宣,我帮你这么大两个忙,你到底怎么感谢我啊?”
温泽念握着方向盘把车开出停车场:“最高礼遇行不行?”
“那必须行,最贵的餐厅是哪家啊?之前在邶城待的时间短,我都不知道了,等我查查啊。”
“你缺钱么?”温泽念转过一个路口:“请你去我们家吃,怎么样?”
她说的不是“我家”,而是我们家,并且那语调听上去,有一种大仇得报,啊不是,得偿所愿般的欣慰感。
杜舒文伸着食指又敲敲椅背:“Gwyneth你照实说,当时买这房子的时候,你是不是就贼兮兮的抱着这么个念头?”
“也许。”温泽念没否认:“潜意识里。”
杜舒文哼了声,突然想起件事,问孟宁:“之前她钥匙上一直挂个黄色的小熊钥匙扣,是不是你送的啊?不是就算我参她一本。”
孟宁笑笑:“是。”
“我就说嘛。”杜舒文皱了下鼻子:“她之前非不装电子锁,我还当她玩复古呢。现在想来,不就为了用那钥匙扣么。那你现在怎么又肯换电子锁了?”
温泽念言简意赅的说:“人回来了。”
杜舒文捂着自己的腮帮子“哎哟”一声。
温泽念问她:“去不去啊?小宁做饭,嗯,还可以。”
“哎哟,小宁。”
温泽念语调轻,也没什么表情:“你再叫一声试试。”
“我不敢我不敢。”杜舒文直接认怂,又提醒孟宁:“你别看她这个人,顶着副温文尔雅的皮囊,其实凶着呢,你可得保持警惕。”
温泽念安静开了一段,忽然问孟宁:“你还真对我保持警惕啊?”
“啊。”孟宁伸手在她扶方向盘的胳膊上搭了下:“人家都好心提醒我了,我装一装嘛。”
温泽念唇角勾出一抹笑。
“喂,我可还坐在车上呢!”杜舒文大声说:“放我下车!”
温泽念问:“到底去不去?去的话,我们就一起去买菜。”
“不去。”杜舒文偏不给她这个显摆的机会:“要去也等你们这腻歪劲过了再去。”
“那你去哪?回你自己家?”
杜舒文想了想,报了个威士忌吧的名字:“把我放那儿吧。”
温泽念轻道:“那儿都快成你的大本营了。”
杜舒文撩了下披在肩头的长发:“姐姐在那儿受欢迎呗。”
温泽念开到酒吧附近,找了处靠边停了,杜舒文下车冲孟宁挥挥手:“要是她哪天欺负你,你给我打电话,我带你来喝酒。”
孟宁笑着刚要应,温泽念蜷一蜷舌尖,轻叹出句:“谁欺负谁啊。”
杜舒文直呼受不了,直接遁了。
孟宁目送杜舒文的背影。
温泽念重新发动车子:“那就是她的生活方式,觉得奇怪吗?”
“不会。”孟宁摇头:“存在即合理。”
杜舒文不买温泽念的账,变成温泽念和孟宁两个人去买菜。
孟宁推着车跟温泽念商量:“以后你请我吃饭,就按你的生活标准。我请你吃饭,就按我的生活标准。生活费的话,我按我目前能接受的标准来安排,你负担一半,每个月把钱打给我,行吗?”
温泽念当即就抿了下唇。
孟宁怕她不开心,立马解释:“我不是刻意要跟你分多清楚啊,只是你知道我这个人嘛,想得又比较多。这是我想出来的,能够维持我心理不失衡的,能让我们一直在一起的办法。”
温泽念不说话。
孟宁放开推购物车的一只手,垂下去勾她的小拇指:“你能理解的,是吧?我都没给你房租了呢。”
温泽念目光在新鲜水果那一排游移,孟宁勾着她晃两晃:“是吧?”
温泽念终于开口:“再说一次。”
“什么?”
“刚才你说的最后那句话。”
“这是我想出来的,能让我们一直在一起的办法。”
“简化一下。”
孟宁把她的手包进掌心,带着些力道、却又无比温柔的捏了捏:“我们一直在一起。”
无论山水荆棘,时光遥遥。
我们,一直在一起。
第90章
两人逛到蔬菜区, 孟宁拿了一盒番茄放入购物车:“温总,问你件事呗。”
温泽念瞥她一眼。
“之前你在车上跟杜总说,我做饭还可以, 你‘嗯’的那一声是什么意思?”孟宁问:“我做饭不行吗?”
温泽念勾唇笑。
孟宁问:“什么意思嘛?”
“就是还可以的意思。”
孟宁轻哼:“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领导说话的艺术吗, 还可以就是不行的意思。”
温泽念用食指勾上她的手, 蜷一下:“回家再说。”
两人买完菜回到家,孟宁去厨房备菜,温泽念先是忙了阵工作,然后穿着拖鞋踱进来,见孟宁已把黄瓜洗净斜刀切成小片, 她刚才工作得有些口渴, 拈起一片送进嘴。
孟宁在她手背上轻拍了一下:“不给你吃。”
“哟。”温泽念哂道:“记仇。”
哪有记仇,孟宁心想, 我是那么小气的人么。
好吧是有一点。
孟宁有那么一丝气闷在于, 她自己觉得她做饭还可以的嘛。
今晚做的虽然都是家常菜, 白灼虾,茭白炒肉,黄瓜蛋汤,但她有那么点铆足劲发挥的意思。
其实她知道温泽念工作压力大,戒酒着实有点难,便想着平时多做些清淡的菜,给温泽念养养胃。
吃饭的时候, 温泽念吃得倒不算少,但怎么没评价呢?
吃完饭温泽念和她一道洗了碗,又洗了盘青提, 两人靠到沙发上看电影。
新电影踩雷的风险高,孟宁闲暇下来开始热衷看一些老片, 并且反反复复的看。
今晚看的是赫本的《龙凤配》。
温泽念一只手肘撑在沙发背上,微扭着腰,手撑着自己的太阳穴,一个舒服放松的姿态。看了阵,抓了个靠枕放自己腿上,手指轻拍了拍。
孟宁本来坐在一旁靠着沙发,这会儿便侧躺到她腿上去。
双腿本来蜷着,又打直,摆出一个更惬意的姿势。
温泽念轻轻笑了声。
上世纪五十年代的电影黑白调,淡淡的光影,倒衬得这高端公寓巨大一扇观景窗外的城市夜景流光溢彩。
孟宁轻轻打了个哈欠。
温泽念望着屏幕,伸手拎了拎她的耳廓:“困了?”
“没有。”孟宁脚尖在沙发上蹭了下,弯唇:“就是有点走神,大概看过大多遍了。”
室内灯暗得恰到好处,让人神经都松弛下来,不再敲白日里让人去外面世界冲锋陷阵的鼓点。
孟宁问:“吃提子么?”
温泽念低低的“嗯”了声。
孟宁就略起了下身,把茶几上的果盘抱到自己怀里,转了下身变成仰躺,自下而上的望一望温泽念。
哇,温泽念这张脸的骨相真是绝了,居然撑得住她这死亡角度的凝视。
她从果蒂上摘颗提子,往上送,温泽念就略往下一压下巴,含进去,眼睛还望着屏幕。
她声调浅浅:“你看得好认真啊。”
“不是你选的电影么?”温泽念贝齿轻叩了叩,把提子吞下去,才垂下睫羽来看她。
虽然,已看过那么多次了。
她弯唇,温泽念的眼神就没移回屏幕上去了,就那么一直看着她。
她又摘颗提子,送到温泽念唇边:“我问你哦。”
“嗯?”窗外的霓虹一闪,温泽念鼻息懒懒的。
“今晚的菜好吃么?”
温泽念忖了下:“还可以。”
“什么呀?”她一听就要坐起来。
温泽念在她肩头柔柔的摁了下,让她躺好:“那我不能说假话吧?”
“那你,也不能说不好吃吧?”
“我没有说不好吃,我说,没有那么那么好吃。”温泽念把她一只手从果盘边剥开,一下下轻捏着她指腹:“但是,我很喜欢,行不行?”
孟宁唇角已然弯了起来,但嘴上说:“不行。”
温泽念跟着她一勾唇:“那怎么办?你罚我?”
“真可以罚你吗?”
温泽念眼神在她脸上兜了一转,又抬上去看屏幕:“嗯。”
“那你,”其实孟宁挺不好意思的,想了想还是说出来了:“可不可以穿丝袜?”
温泽念的眼神一下子掉下来了,砸进她双瞳里。
孟宁都被她看得不好意思起来了。
良久,她的目光重新挪回屏幕:“孟宁。”
她叫了孟宁的大名。
“想不到你,还真挺色的。”
孟宁:……
什么叫色啊。这叫情趣,情趣好不好!
温泽念许久没再出声,正当孟宁以为这话题就这么过了的时候,她望着屏幕再次启唇:“在哪?”
“什么?”
“丝袜。”她言简意赅:“在哪穿?”
孟宁一瞬的心跳像在胸壁上凿了下。
“这里,可以吗?”
温泽念没应她,只用那压低的嗓音说:“关窗帘。”
然后很轻的抖了抖靠枕,俯身在孟宁额角吻了吻:“等我一下。”
她起身走了,孟宁反而有些紧张。
她先前其实就那么一提,因为好久没看温泽念穿过制服了,也就好久没看温泽念穿过丝袜了。
温泽念那一双腿太适合穿轻薄的玻璃丝袜,又长又直,腿型绝佳,肌肤柔腻腻的,玻璃丝袜一套上去,微微泛着光。
不行了,越想越紧张。
孟宁把果盘放回茶几,想了想,转去洗手间洗了个手,又去温泽念包里把那小小蓝色盒子找到。
等一下,温泽念包里怎么随身带着这个?
她又怎么会觉得温泽念随身带着这个?
温泽念这个人表面看上去一本正经的,难道还想过和她在不同场合……
正当她乱七八糟想着的时候,温泽念出来了。
孟宁望过去。
心跳不是抢了一拍,而是直接漏了一拍。
温泽念穿一件白衬衫,没系,软软的垂在肩上。纤长的双腿裹着玻璃丝袜,并且,她穿一双新买的、还没在外面穿过的高跟鞋。
一步步轻轻走过来,跨坐在孟宁腿上。
孟宁紧张得已经不知道紧张了,得寸进尺的轻声说:“可以把头发散下来吗?”
温泽念慷慨允诺:“你来。”
她把微颤的指尖,伸进温泽念浓密如云雾般的乌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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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孟宁睡得很沉。
因为方才太疯了。倒不是说动作有多过火,只是精神一直紧紧的吊着,眼都不眨的、一秒都不想错过的看着那样的温泽念。
看她散着头发,当自己仰面躺在沙发上的时候,她是怎样跨坐在自己腿上。
跟柔腻的肌肤相较,玻璃丝袜的质感稍稍有一些粗。
印象太深了,以至于孟宁做了整晚那般的梦。
梦见自己仰望着她,望着她微扬着下巴以克制的神情,做着截然相反放纵的事。
梦见自己软声叫她“温总”,那一刻平时矜持的掌权人,却在用深蹙的眉诉说绝对的臣服。
还有她那把特别的嗓音,怎么可以说出那样纵情的话……
哎,孟宁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耳根还是红的。
她放肆的想:什么时候,温总能再犯一犯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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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得很快。
温泽念有天下班回家的时候,孟宁跟她说:“祁晓妈妈要出院了,祁晓问你有没有空,如果有的话,想让我们一起去接。”
温泽念很快反应过来。
现在她和孟宁是祁晓朋友圈里稳定的一对,祁晓其实是想让她们露面,去试探一下祁晓妈妈的反应。
温泽念问:“什么时候?”
孟宁报了个时间。
温泽念答允:“可以。”
温泽念虽然忙,但时间相对来说比较自由,空出那天上午的时间,同孟宁一道去接祁晓妈妈出院。
根据孟宁描述的祁晓妈妈形象,温泽念选了束清雅不出错的百合。
孟宁一边头痛这一束花的价格,强迫自己不要把它换算成可以买多少菜,一边提醒自己尊重温泽念的生活方式。
她俩停了车,一同乘电梯上楼到病房,一前一后走进去,先是孟宁轻叫了声:“阿姨。”
“哎,小孟。”
经过上次那场“抱头痛哭”,孟宁和奚青间有了条特殊的纽带。
温泽念跟在孟宁身后,祁晓先是上前接过她怀中花束,说了声“谢谢”,奚青跟着看过来,也说了声“谢谢”。
孟宁的手很轻的在温泽念腰后扶了下,又撤开:“这是我朋友,温泽念。”
她很含蓄的说“朋友”,和温泽念也没什么过分亲密的动作,但她俩之间的气场,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
奚青顿了顿:“长得真漂亮。你好。”
呼风唤雨的温总在长辈面前很客气:“您叫我小温就好。”
祁晓已经把行李收拾好了,出院手续也办好了:“那咱们,走着?”
孟宁上前帮她拎行李袋:“我拿吧,你扶阿姨。”
奚青摆摆手:“不用扶,我都好得差不多了。”
四人一起走出住院楼。今日是个好天气,天空高远,云也很淡。看不到明显的阳光,但能感到一丝明显的暖意,包裹在身边。
孟宁拎着行李袋,抬头望一眼碧悠悠的天,忽然就有些感怀。
很多年前,她是多么希望时央也能拾回健康的身体,无需搀扶的、跟她一同走出医院呢?
她什么都没说,很轻的吸了下鼻子。
温泽念接过她手中的行李袋,轻轻揽过她的肩,又重重的摁了一下。
她转脸冲温泽念笑笑,用只有温泽念一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想她了。”
想妈妈了。
温泽念抬手起来抚了下她后颈,同样用只有她一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嗯,我也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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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走到停车场,温泽念和孟宁先帮祁晓把行李放上了车。
祁晓和奚青坐后排,孟宁坐副驾,温泽念发动车子。
一路祁晓安静得不像她本人,就连孟宁这个I人都受不了想要主动找话题的时候,她开口了:“到我们家吃饭去吧。”
孟宁和温泽念对视一眼。
温泽念用嘴型无声说:“看你。”
孟宁忖了下:“还是不了,阿姨今天刚出院,你们肯定还要收拾家里,又什么都没准备,太麻烦你们了。”
来接奚青出院就算了,还一起吃饭,太激进了点吧。
就算祁晓想让奚青接受她的性向,也得慢慢来不是。
祁晓说:“不麻烦啊,家里我前几天都收拾好了,买点菜就行,孟宁你跟我一起做。”
这时沉默已久的奚青发话了:“就一起去吃顿便饭吧,不然麻烦你们这一趟,饭都不吃,不好。”
孟宁这才应下:“那行。”
祁晓请温泽念把车停在路边,自己下车简单买了些菜,四人一起回家。
妈的,豪宅啊。
真不是孟宁仇富,而是她习惯了祁晓跟她一起挤在出租屋、用一开就轰隆轰隆响的洗衣机、算着团购券抢外卖的日子,没想到祁晓家境这么好。
她就是有一点点,替祁晓难过。
祁晓是放弃了些什么,去表面逃开、实际靠近那个求而不得的人呢。
屋子祁晓前几天提前回来收拾过了,这会儿放下行李袋,叫孟宁:“也不早了,咱先做饭呗?”
孟宁:“行啊。”又望一眼温泽念:“那你……”
温泽念接话:“你们去吧,我陪阿姨坐会儿。”
孟宁点头:“行。”
进了厨房,祁晓压低声:“她行不行啊?我本来想着让她跟我们一起来厨房做饭呢。”
“什么行不行?”
“就是她自己一个人在客厅跟我妈相处啊。”
孟宁用“你一点都不了解她”的眼神看祁晓一眼:“她很擅长跟长辈相处的,以前我妈妈不知多喜欢她。”
那时祁晓正给一捆“青菜”解绑,窗口透进的阳光明晃晃的掉进水池,祁晓手一顿,愣了下。
这是孟宁第一次在她面前提到自己的妈妈。
她思忖着应该若无其事的让这句话过去,还是回头看孟宁一眼。
结果孟宁走过来捏捏她的肩:“谢谢你啊。”
在我最艰难的这段时间,谢谢你来当我的朋友。
祁晓一下就不行了,猛吸了一下鼻子,没回头的叫一声:“孟宁。”
“嗯?”
“你刚收拾了卤菜洗手了么你?就往我衣服上摁。”
孟宁:“得了吧,你没拿大油手往我T恤上摁过吗?当时你怎么说来着?艺术?”
祁晓哈哈大笑。
笑一笑,滞下来,以至于最后两声像掉进洗菜的沥水盆里,泡软了,一点都不爽利。
她开口:“其实我今天叫你们来吃饭吧……”
孟宁:“明白。”
很多时候,生活是一片海,有些地方是海面的孤岛。
比如五星酒店,比如医院。有些岛是你自己爬上去的,有些岛是你被生活的洪流推上去的。在那些岛上的时候,你离真实生活很远很远。要等你重新跳下海,你才算重新回到真实的生活。
祁晓从南方回来以后,就一直跟她妈在医院。这会儿回了家,才算续上了当年祁晓愤然离家的那个截面。
祁晓就有点不知道怎么面对,才把孟宁和温泽念一起叫来了。
这会儿她切着菜跟孟宁说:“你不知道,当年我走的时候闹得可drama了。我拿着个杯子,把我家电视机都给cei了。”
祁晓回北方了一段时间,邶城腔跟着回来了点。
孟宁剥着蒜想:这个cei字该怎么写啊?
人在听让心里有点难过的事情时,就总爱想点乱七八糟的当作缓冲。祁晓的语调,就欢快得让人难过:“你不知道,当时电视都冒烟了,其实我吓坏了,心想可别爆炸了吧。”
“可我气势上不能输啊,我得hold住啊,我本来还收了个行李箱,也没带,门一推,牛叉轰轰昂首阔步的就走了,那姿势,就该放某音上给我配个搞笑文案的那种。”
孟宁跟着笑笑。
祁晓语调却又低下来:“前几天,我妈快出院了,我就先回来收拾家里。我钱也不多,我就没找保洁,一个人把家里拖了遍,又拿抹布擦了遍。”
“我们家电视早换了,可我擦电视柜的时候,发现当年被我砸杯子砸出的那个小坑,还在呢,边缘特别光滑你知道么,跟被盘包浆了似的。”
“我就想,”祁晓扬扬唇:“我走的这么几年,我妈心里难过的时候,她是不是就一遍遍去摸那个小坑。”
“当年的事,我不觉得她对,我也不觉得我对。其实从小我跟她就处不来,但这不代表我不爱她你知道么?”
祁晓说着猛吸了下鼻子:“靠,我怎么会说出这么文艺的话来,不说了不说了。”
她摁着青菜埋着头,也不知有没有眼泪一颗颗的往砧板上掉。
孟宁给她留出空间,没走过去看她,只轻声问:“哎,请你吃雪糕要不要啊?”
祁晓带着一点点鼻音:“吃什么啊?你那么抠,你也就舍得给我买个绿色心情。”
“苦咖啡行么?”
“哟。”祁晓扬起尾音:“挺大方,升级了。”
“没办法,绿色心情是我们家温总要吃的。我再给你买,她该不高兴了。”
祁晓忍无可忍的转回头:“孟宁,我说你到底会不会安慰人呐?我心里就够苦的了,你还给我买个苦咖啡,你这还是个象征手法,象征我苦到家的心情是么?”
她把自己都给说乐了。
孟宁跟着弯唇,两人一起赶紧做好了饭。
祁晓走出去叫她妈和温泽念准备吃饭,其实往外走的时候她心里还在犯嘀咕,温泽念和她妈真能相处得好么?
结果出去一看,好么,这两人在聊什么她是没听清,但她妈眉开眼笑的。
“准备吃饭了。”
“好。”
温泽念回眸站起来,跟着祁晓走进厨房,准备帮忙端菜。
这是一双年薪多少万的手啊,祁晓想想都觉得心虚。
孟宁正把一盘茄汁鸡丁盛出锅,温泽念走过去顺手接过,另手在她后腰上轻轻扶了把。
孟宁故意问:“今天是不是又要点评说,还可以啊?”
“不说还可以。”温泽念扶在她后腰的那只手没撤,凑近她耳边压低声音:“说很喜欢,好不好?”
人家是挺克制的,但厨房再大能大到哪里去,祁晓用力咳嗽了声,提醒这两人:我还喘气儿呢!
孟宁放下锅铲准备先把锅给洗了,胳膊肘轻搡了搡温泽念:“你用两只手端嘛,也不怕烫到。”
祁晓的白眼差点没翻到天上去。
四人围坐在餐桌边,奚青刚出院也不适宜喝什么饮品,就一人倒了杯白水。
祁晓看了眼桌上的四菜一汤,还挺色香味俱全的,觉得她和孟宁真厉害。
想当年她离开邶城的时候,会做什么呀。
孟宁朝奚青举了举杯:“阿姨,恭喜你出院。”
哟,孟宁一个I人还会搞这些。
可祁晓转念一想,孟宁当年又是多期盼她妈能够出院呢,又替孟宁有点心酸。
瞥了眼对面的孟宁和温泽念,温泽念的一只手应该是搭在孟宁腿上,给她力量,孟宁冲温泽念笑了笑。
温泽念跟着举杯:“恭喜阿姨。”
祁晓赶紧趁乱跟着一起:“恭喜。”
这话要放她自己,她是说不出口的,当年母女俩闹得太难堪了。
奚青与她们一同举杯:“谢谢。”
又特意看着祁晓说了一次:“谢谢。”
“嗨。”祁晓拽了下自己的耳朵:“干嘛呀,整得人还挺不好意思的。”
奚青在这顿饭上表现得很正常。
就正常问了问温泽念的工作,孟宁的学习,像任何一个普通长辈那样。
饭后,奚青体力还没恢复得那么好,先回房休息了。
孟宁帮祁晓把行李简单收了收,就和温泽念一起先告辞。
她们走了,屋里一下静了。祁晓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捏着遥控器,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这新电视怎么开。
她发了一阵呆,然后有人轻轻敲门。
拉开门,门口是孟宁的一张脸,温泽念踩着高跟鞋站在她身后。
孟宁把一兜子雪糕递给祁晓:“给你,慢慢吃。”
祁晓一看就啧了声:“孟宁你这人是不是天生反骨啊?你还真给我买这么多苦咖啡。”
孟宁笑。
同时袋子里,还有四盒哈根达斯,最甜的曲奇香奶味。
孟宁这个人,其实敏感、心软而有一点点笨拙。
祁晓几乎都能理出她的心路历程:不知怎么安慰祁晓,去买苦咖啡的时候想买几个哈根达斯——又怕祁晓觉得她太刻意了——又一想,会不会不买哈根达斯祁晓才觉得她刻意。
思绪转得跟弯道漂移似的。
祁晓有点想乐,又有点心暖。
当然这不是因为孟宁现在还没什么存款,而哈根达斯不便宜。而是有人在用自己柔软且笨拙的方式说,我在意你的难过,我想安慰你。
孟宁站在门口说:“以后你想吃什么冰淇淋,我都给你买。”
温泽念抬手,在她后腰上轻轻拧了下。
倒是不痛,但温泽念钻进来贴着她皮肤的手指好凉。孟宁“啊”了声,扭头,握住温泽念的手指:“可以给祁晓买吗?”
温泽念说:“可以。但绿色心情,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