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第二天一早, 温泽念预备搭快艇上岛,问孟宁:“你真不跟我一起去么?”
孟宁摇头:“去了你也要忙工作。我想留在市里,自己一个人, 走走。”
其实温泽念带孟宁过来, 多少也有点这个意思。
孟宁对这片土地的感情很复杂。
她在这里躲避过, 挣扎过,放弃过,求生过。某种意义上,这片土地也长进了她的伤口,要痊愈, 好像这是片绕不开的地方。
温泽念本来都走了, 又转回来反手扶着门框:“你一个人出去,没问题吗?”
孟宁笑笑:“不放心我啊?”
温泽念抿了下唇角:“会有一点点。”又问:“我这样说, 你会不开心吗?”
孟宁摇头, 想了下:“如果我觉得自己情绪不太对的时候, 我就给你打电话。”说着又笑:“你可得来救我啊。”
温泽念顿了下,压了压下颌:“嗯,来。”
孟宁觉得她有点帅。
看来以后说承诺的时候,得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那叫一个有气场。
孟宁赶紧又提醒她:“别坐直升机来。”
温泽念微怔了下,又扬唇。
不会吧, 孟宁腹诽,不会真打算坐直升机来吧。
提醒得好及时啊!孟宁心里的小人替她拍着胸口。
温泽念走了,房间里倏然安静下来。
孟宁抬手, 挠了一下头,坐回沙发上, 看了一会儿小说。
一直耗到下午,有点饿了,她才背上双肩包出门。
磨蹭这么久,因为她自己多少也有点没底气吧。
她顺着酒店走了一段,找了爿路边小店,先吃了碗海鲜粉,好像比记忆中咸那么一点,也有可能是每家店的调味不一样。
然后她坐上公交,去了她以前和祁晓宋宵合租的老出租屋。
楼下的菜市场还是那么热闹,那些以前每天都打照面的人,过了这么两年,好像都已不认识孟宁了。孟宁站在一片鸡鸭鹅的叫声中抬头看,看她们以前租的五楼,她的卧室小小一扇窗。还有阳台,焊着防盗网,在烈日风雨的洗礼中早已锈迹斑斑。
宋宵也已经离开这座城市,回老家找到新工作了。
孟宁看了会儿,低头,运动鞋尖踩住路边的一颗小石子,来回来去的磨。
她发现自己是在犹豫。
犹豫要不要再去一趟3rd咖啡馆,看一看岑玫瑰。
其实她脑子还没想清楚的时候,脚就带着她往公交站走去。
再回过神的时候,就已经站在了3rd咖啡馆外。
她站了两分钟,忽然掉头往相反的方向走,匆匆走了一段,没留神撞了下一个路人的肩膀。她慌地道了声歉,那人走了,她反而停在原地。
又掉头往3rd咖啡馆走去,脚步还是匆匆的,怕自己反悔一般。当推开门撞响门口所悬的风铃时,心跳才跟着那叮铃铃的声音一同抢一拍。
岑玫瑰正当班,站在吧台后,听到有客进来,向她这边望过来。
孟宁抓了一下双肩包的包带。
怎么有人不会老的呢。
岑玫瑰一张明艳的面孔还如孟宁记忆中一般鲜活,时光厚待美人,孟宁望着她那张脸,几乎还能想起第一次在鹤城旧巷见到她的时候,觉得好像是灰扑扑的生活里平白长出了一朵玫瑰。
孟宁定了定神,走过去。
嘴唇微微发颤,冲岑玫瑰笑了下。她不确定岑玫瑰是否还记得她,也没贸然说好久不见什么的,仰头望着黑板上写的今日咖啡类目:“我要……”
“你等等。”岑玫瑰这么说了句,便往休息间走去。
孟宁坐在吧台边,一只脚点着地,轻旋着身下的圆椅。
休息室的门再次响起时,走出来的却是一个男咖啡师。
她愣了下,却见岑玫瑰从另个门直接走出吧台来,身上咖啡师的围裙脱了,问她:“出去走走?”
她那一头卷发永远那般蓬松而风情万种,一根皮筋绕在微微有些青筋的腕子上。
孟宁点头,跟着她出去。
岑玫瑰摸了包烟出来,冲她扬扬:“介意么?”
孟宁摇头。
“来一根么?”
孟宁还是摇头,咧嘴:“我以前抽,现在抽得少了。不过我女朋友抽,所以,没事。”
岑玫瑰眸光在她身上凝了下,又继续往前走。
孟宁跟在她身侧走过街头喧嚷的人群,笑着说:“想不到你还记得我啊,咖啡馆客人那么多,我还以为你忘了呢。”
岑玫瑰顿了顿,开口:“我怎么会不记得你呢,小宁。”
孟宁几乎瞬间停下了脚步。
岑玫瑰,认出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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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会儿?”岑玫瑰指着路边一张长椅。
孟宁点点头,跟着她过去,双肩包摘下来抱在怀里,两人并排落座。
其实相较于咖啡馆,这儿才是谈话的好地方。人群熙来攘往,每人都有自己奔忙的方向,不会留意角落的长椅上正发生怎样的故事。
岑玫瑰静静抽着烟。
孟宁忍不住问:“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啊?”
“从你给我的那张贺卡。”岑玫瑰笑了笑:“有点奇怪,一个客人给我那样的贺卡。我们一起出去喝过那一次咖啡以后,我突然想明白了,你是小宁。”
“你的字,其实从小到大没有变很多。”
“你在这城市待了好几年了,看起来总是一个人。所以,我找以前鹤城的那些邻居打听了一下,才知道你妈妈她……”
“啊。”孟宁就说了这么一个语助词。
她有点不知该作何反应。不是鲜血淋漓的新鲜伤痛,也决然谈不上释怀。
“对不起。”岑玫瑰说。
“什么?”
“认出你之后,我想过很多次去找你的,但我实在没有勇气。”岑玫瑰问:“你是不是一直在怪我?”
“怪你?”
“知道时央她……”说这个名字的时候岑玫瑰顿了下:“知道时央她的病的时候,我反反复复总在想,要是我当年更有勇气一点就好了,要是我当年很坚定的跟她说,我想带她走,也带你一起走就好了。”
“对不起。”岑玫瑰扭头看孟宁一眼,卷发在南方冬日也和煦的风里飘摇:“真的对不起,小宁。”
“你怎么会……”你怎么会跟我道歉。
孟宁轻声说:“当年她是为了我才留下来的。”
岑玫瑰近乎无力的笑了笑:“当年你还是个十多岁的孩子,我们两个大人,怎么会把我们自己的选择算在你头上呢?”
孟宁愣了。
她忽然发现了一件事。
有些事的色调,是惨绿的。所有心软的人瞧见它,被刺痛双眼,都会本能先去找自己的问题,被那色调催生出浓浓的愧悔。
孟宁觉得都是自己的心机,留下了时央。
岑玫瑰觉得都是自己不够坚决,没有带时央和孟宁一起走。
那么时央呢?时央会不会觉得,是她自己没有坚定的跟岑玫瑰一起走,才让孟宁和她一起陷在那样的家庭里很多年?
现在回想起来,时央在病床上的确跟孟宁说过很多次对不起。
孟宁曾经以为,她是在说自己的身体拖累了孟宁。
现在想想,时央是不是也在为对往事的愧悔道歉?
孟宁缓缓跟岑玫瑰说:“你不要这么想,你千万不要这么想。”
愧疚的重量足以拖垮一个良善的人,她怕岑玫瑰也走进自己过往那样的情绪漩涡。
她把自己过去的纠结、想法都讲给岑玫瑰听,岑玫瑰听完怔了半晌:“你怎么会这么想?”
“你当年还是个孩子啊。”
没有什么电视剧里那样过分煽情的拥抱。岑玫瑰只是把指间所夹的一支烟,换到另一只手里,原先那只手搭上孟宁的后颈揉了揉。
以前的时央,也经常对孟宁做这个动作。
孟宁微垂着头,吸了吸鼻子,双手掌根摁在长椅边缘。
一阵风起,刮过的是时光。无数行人匆匆路过,没人留意时光在这里回溯。
孟宁低声问:“你想她么?”
“我怎么会不想她呢。”岑玫瑰带烟草味的手指在孟宁后颈轻轻揉按着:“小宁,这么多年我都是一个人,我和你一样想她。”
就这样坐了良久,岑玫瑰问:“交女朋友了?”
“嗯。”
“什么样的姑娘啊?”
“温泽念。”孟宁笑了下:“温敏,你还记得她么?”
“温敏?”岑玫瑰意外又不意外的:“你们俩小时候最要好,她不是出国了么?”
“嗯,她又回来了……”说起来,好像是很长很长的故事了。
“小敏现在变什么样了啊?”
“你见过她的,她和我一起来过酒吧。”孟宁把手机掏出来,翻温泽念的照片给岑玫瑰看。
岑玫瑰认真看一眼:“我记得她。她是温敏?”
“长这么漂亮了啊。”岑玫瑰微微的勾了下唇角,一手搭在孟宁的后颈轻晃了她下:“小宁,你居然和小敏在一起了。你们俩可得好好的啊。”
孟宁一瞬扭头,望着岑玫瑰。
“怎么?”
孟宁摇摇头,重新垂下头去:“没有怎么。”
“只是……”她弯了弯唇,语气里是很多的怀念,些许的怅然:“我想过很多次,要是我妈还在,听到我和敏敏在一起了,她肯定就会跟我说这么一句话。”
“跟你刚才说的,一模一样。”
岑玫瑰跟她一同坐了良久:“以后还来看我么?”
“可能很久以后吧。现在我跟敏敏在邶城,我们工作都在那里,我还打算考研。”
“好,希望还有机会见你。”岑玫瑰晃晃她:“你们好好的。不管见不见,我都会和你一样想她。”
******
告别了岑玫瑰,孟宁一个人在街道上走了许久。
接到温泽念电话时,已是暮色漫天,昏黄的灯光亮起。
“你回市区了?”
“嗯,刚在码头靠岸。你在哪?”
“我在……”孟宁望了下四周:“我也不知道我在哪,我微信发个定位给你,你过来找我?”
“好。”
温泽念收到孟宁微信的定位,叫司机送她过去。
市区也有很多的旧巷窄街,车开不进去,温泽念便叫司机先走,自己踩着高跟鞋走过去。
孟宁所在的地方有一条河,温泽念过去的时候,远远便望见她,后腰抵在半人高的围栏,视线凝在前方的一处。
温泽念顺着她视线望了眼,挑唇。
孟宁望着个小女孩举着个糖霜裹的苹果,南方冬日也天暖,这样的做法并不常见。
温泽念走近,孟宁听到她脚步,先就笑了。
“想吃?”
“啊,没有。”孟宁扬着唇角:“就是在等你,发呆。”
“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你跟我来一下。”孟宁拖着温泽念的手。
两人走到一个避人的拐角,孟宁放开温泽念,双手搂上温泽念的腰,温泽念就笑了。
但她很快发现,孟宁并不是想偷偷接吻,而是把额头抵在她肩上。
她今日穿着轻薄的衬衫,于是很快感到,一阵温热染湿了衬衫的衣料。
“小宁?”她一手搂着孟宁的后腰,也没有惊慌失措。
她身后有不断路过的行人,她用自己的身形把孟宁挡着。
“我下午去找岑阿姨了。”孟宁维持着那个姿势,把下午的事讲给温泽念听。
“你知道我想过多少次吗?我想要是我妈还在,她知道我们俩在一起的话,肯定就会跟我那么说的,一个字都不差。”
孟宁其实哭得很凶,但也很安静,像小猫,一下下的抽泣。
温泽念一只手扶着她的肩,另一手轻轻拍她的后腰:“你等了我多久?”
“一个多小时。”孟宁抽泣着说:“一个小时三十七分钟。”
若说和孟宁交往以来最动容的时刻,温泽念会说就是此时了。
孟宁对她的信赖,是无论听完岑玫瑰的那句话后有多想哭,却一个人站在这里,含着浅浅的笑意,等了她一个小时三十七分钟。
那段时间孟宁是数着过的。
不然不会报出一个这么精准的数字。
孟宁一直忍到她来了,才放心的,把自己所有遗憾的释怀的怅然的温暖的情绪,尽数交付到她怀里。
温泽念觉得自己什么都不用说。
她只需要这样静静的抱着孟宁、托着孟宁,像她两次跳入水面把孟宁从情绪中托起来一样。
******
元旦假期结束,温泽念和孟宁飞回了邶城。
再然后不久,就要过年了。
祁晓提早许久给孟宁打电话:“咱得早点聚餐吧?”
“你要去哪儿?”
“不是我要去哪儿,是你女朋友那么浮夸,你们一起过的这第一个年,她还不得搞架私人飞机什么的把你给整北极去啊?”
“……去北极干嘛?”
“不知道,跟北极熊攀亲戚哈哈哈。”祁晓每次都先把自己给说乐了:“哪儿难去就去哪儿呗,不然怎么彰显人家的实力呢。”
“不去。”孟宁说:“就在邶城过。”
“就你俩过啊?”
孟宁这会儿应一个“对”字也就行了呗,结果孟宁说:“足够了。”
祁晓牙酸了:“哎哟喂。”
不过祁晓跟奚青商量了一下,决定两人出去旅行,这次聚餐便还是提早举行了。
孟宁提前问过祁晓:“跟温总的搭档一起吃行么?不然只有咱仨,撑不起那团年的热闹氛围。”
隔着手机孟宁都能感受到祁晓的白眼:“你不是说你和她两个人过年就足够了么?这都三个了怎么还不够热闹呢?”
吐槽归吐槽,还是定下来跟杜舒文一起吃。
孟宁觉得涮火锅不足以展示自己日益增长的厨艺,非拉着祁晓做几个硬菜。
温泽念和杜舒文在厨房里帮了一阵忙,想不到杜舒文特厉害,帮她们剁牛大骨,剁得砧板震天响。之后临时来了点工作,杜舒文就洗了手,拉着温泽念出去了。
祁晓切着蒜,神神秘秘跟孟宁说:“我觉得。”
“什么?”
“杜舒文好像看上我了。”
“……哈?”
“真的,你没发现么,从我俩到你们家开始,她就一直看着我直乐。”
“哦,她刚才悄悄跟我说了,说你朋友怎么那么像地主家的傻孙女啊,长那么喜庆,还总乐,到底有什么事那么可乐啊?”
祁晓怔了下:“不可能,她就是不好意思承认。”
这时温泽念走了进来。
孟宁问:“杜总呢?”
“她还有点工作,我先进来帮你们。”温泽念问:“聊什么呢?”
孟宁笑了下,眼尾先瞟瞟祁晓,祁晓一脸“你想说就说”的无所谓。
“祁晓问我,杜总会不会看上她了。”
温泽念愣了愣,随即摇头:“不可能。”
“你怎么那么肯定?”
“因为我一直觉得,杜舒文有对象。”
“谁啊?”孟宁意外了。她跟温泽念在一起后,跟杜舒文走得也算近,天天觉得杜舒文本着自己享受人生的理念,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温泽念少见的眨了一下眼:“秘密。”
孟宁不乐意了,特意洗了手来掐她的腰:“你跟我还有秘密。”
她揽一揽孟宁的肩:“我不敢说。”
“还有你不敢说的?”
温泽念神秘的笑了一下。
******
做这顿饭的时长远远超过了孟宁的预计,一直到晚上八点,几道硬菜才被摆上桌。
孟宁在桌下拿鞋尖轻轻抵温泽念的拖鞋,压低声交代:“不许说还可以,要说很好吃。人都是会被心理暗示的,你说很好吃,她们就会觉得很好吃。”
温泽念轻轻的笑。
“别腻歪啦。”祁晓拿食指敲敲桌沿:“咱们走一个吧。”
杜舒文带来一瓶上好的白葡萄酒,依次给众人斟上。祁晓提议,她们按座位顺序,每个人对右手边的人送句来年的祝福。
不愧是E人,各种饭局仪式感玩得一套一套的。
祁晓先祝杜舒文:“新年发大财!”
杜舒文挑挑眉尾:“不缺。”
“嘿!”祁晓问:“那你缺什么?”
杜舒文扬唇一笑:“不如你祝我今年二十明年十八。”
祁晓望着她摇摇头:“你长这么成熟,估计你真正十八的时候,都有人以为你二十八。不过别说,”她上下打量杜舒文:“等同龄人都开始显老的时候,你就开始显年轻了,你今年多少?三十好几了吧?”
“祁晓!”
“好啦开玩笑的。”祁晓咧开嘴:“你很漂亮,跟三个大美女同桌我三生有幸。祝你来年越来越漂亮,好了吧?”
杜舒文跟她碰了下,转向温泽念:“祝你求婚成功。”
孟宁和祁晓都愣了,对视一眼。
温泽念沉沉的压着调子:“杜舒文。”
哎哟好吓人,杜舒文心想,又叫我大名,这人怎么这么容易生气啊。
温泽念沉着脸跟她碰了下杯,转向孟宁时目光才转为柔和。
孟宁笑着问:“你祝我什么?”
温泽念轻轻说了四个字:“祝你快乐。”
其他都不重要,孟宁,祝你快乐。
孟宁扬扬唇,与她碰杯。
转向祁晓,祁晓闪着扑朔扑朔的圆眼睛:“你是不是要祝我考研成功上岸?”
“呃,我一般不许那么为难老天的愿望。”
祁晓上手就在孟宁肩上拍了下,孟宁笑。
斜着细颈酒杯与她一碰,发出一声脆响,轻声说:“祝你得到的都想要,得不到的都释怀。”
“偷懒是吧?拿网络金句糊弄我是吧?”
孟宁拿拖鞋在桌下轻轻踢了踢她,弯着眼眸望着她。
祁晓一下又有点破防,仰起头浮夸的扇着眼睛:“大过年的别惹我哭啊。”
杜舒文在一旁劝她:“妹妹,爱而不得,多大点事啊,好好搞钱它不香么?”
“你懂什么。”祁晓怼她:“说得跟你爱而不得过似的。”
“我……”杜舒文起了个头发现温泽念在看她,话锋一转:“你管呢。”
一顿尽兴大餐后,两位客人离开,温泽念和孟宁一同收拾了家里。
快过年了,温泽念的工作量一点没减少。祁晓和奚青已经出发去旅行了,孟宁轮休的时候,会一个人去图书馆学习。
这天她借了不少的书,双肩包里背着她自己带来的题册,那些书便抱在怀里往外走。
下最后一个台阶时,不小心最上面一本书掉到地上,孟宁吓一跳,想着还好这两天没下雨没下雪的,不然就弄脏了。
边上一个男生走过来:“我帮你捡。”
一个优雅的女声响起:“还是我帮你吧。”
那把嗓音太特别,男生愣了下,便听孟宁笑道:“她帮我就好。”
男生走开去,温泽念勾下腰,捡起地上的书拍干净,放到孟宁怀里的那摞书上:“看来,你还记得啊。”
“怎么会忘呢。”
时间倒回十多年前。
那时的温泽念胖而笨拙,作为学校新来的转校生,抱着刚领的课本,低着头穿越走廊往教室走的时候,惹来一阵窃笑和打量。
学校就是一个小社会,有更加天真而残忍的法则。她很清楚自己这样的外表,太容易成为被排挤的对象。
“啪!”
正当她紧张不已的时候,果然一个男生一阵风般从她身边跑过,坏笑着,也不知是否故意把她最上面那本书打掉了。
周围的窃笑声更大了,渐渐有抑不住的节奏。
温泽念的脸烧得发烫,一时不确定,如果把怀里的书放到地上再去捡书,是否会迎来更多恶作剧。
这时有人在她面前轻轻勾腰:“还是我帮你吧。”
温泽念抬眸。
眼前的少女清秀明朗,捡起书仔细拍干净,放回她怀里,对她笑道:“不记得我啦?我们竞赛上见过的。”
“记得。”温泽念几乎慌乱的低下头去:“孟宁。”
“对。”少女过分漂亮的眸眼弯起来:“很高兴又见到你。”
温泽念:“为什么?”
“什么?”她声音太低,孟宁没听清,走近一步,身上校服传来清新的柔顺剂味道。
“你装作不记得我不就好了。这样走过来跟我说话,说不定以后,他们连你一起排挤……”
“怕什么啦。我明明就记得你啊,温敏对吧?玉笺佳句敏惊鸿,聪敏可爱,很适合你的名字。”
那时还叫“温敏”的温泽念,怔怔抬起头。
「聪敏」。
「可爱」。
那时候一切正面的词汇,离她太远太远了。她搬到这旧巷后,缩在一间违章搭出的棚屋里,努力抬起因吃激素药而浮肿的眼皮,也丝毫看不清自己的未来。
可这时她看清了眼前的少女。
带着笑,一双眼若夏末午后三点一刻的太阳——不是盛夏,因为并不喧嚣,只是温暖。
温泽念想:或许从那时起便已注定。
若两人之间的缘分,被拟为百步。
在她们成年后再度重逢以前,在她向孟宁走去九十九步以前,在其他人一度质疑她为孟宁做得太多以前。
她们之间的第一步,早已由孟宁坚定的、温暖的、毫不犹豫的,向她迈出。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