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尔米在旅馆的床上睁开眼睛。
说老实话,他还是第一次意识到,在七位正神中,帝皇显得十分格格不入。
帝皇曾经是人。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所有人都知道,祂的名字是安德烈法涅斯,曾缔造不可思议的伟业不仅仅是俗世的伟业,更是以人类的身份成为神明,甚至成为了七位正神之一。
那太阳与星辰、那梦境与海洋、那时光与死亡,竟都承认人皇的伟大。
很少有人类真正信仰帝皇,像是信仰其他那些神明那样信仰祂。帝皇这一途径的力量,也并非通过“赐予”获得。
“现如今也有不少力量者在践行帝皇之路。”昨天夜里,脑子先生这么不咸不淡地说,“但他们的身份都相当特殊。他们要么是帝皇的血脉,要么是王国的贵族。因为帝皇之路需要领地、需要臣民。”
杜尔米又疑惑地问“可是,法涅斯王朝早已经烟消云散了。”
“那是因为祂是帝皇。”脑子先生几乎恨铁不成钢,就差没说杜尔米脑子愚笨了,“人要是能成为帝皇,那哪里还用得着世俗的称赞”
杜尔米乖乖闭嘴,心中却还是在想就连那七位正神之一的帝皇,都无法确保自己的王朝永世如常吗
或许,如今的历史也不过是经过时历装点之后的模样。
杜尔米伸了个懒腰,然后出门跟肯汇合。他们约好了今天要去城区转转。整日待在港口区,多少也有些无聊。
恰巧,他们碰上了王女阁下驾临。
华贵的马车自城西而来,沿着利文斯通的大桥与主干道一路前行,直至城市中央的广场。市民们纷涌而来,为王女献上欢呼与祝福。在来到广场之后,莫尔芙法涅斯终于走下马车,在自己先祖的雕塑下静静垂首,肃穆地站立了片刻。
杜尔米和肯两人,与其他的民众一起,站在广场的边沿凑热闹。
他们遥遥仰望着那位王女。
她相当年轻,只有二十岁。她有着清丽的面容、身着素雅的长裙。尽管是如此尊崇的身份,但她并不傲慢无礼,一路行来,她甚至始终面带轻柔的微笑,眸中真切地倒映着她的臣民的面容。
帝皇之路。杜尔米心想。很明显,这就是其中之一的践行者。
隔得很远,他们只能望见,莫尔芙在站立片刻之后,便回到了马车上,然后马车带着王女阁下折向东北面,那里有着法涅斯家族的别馆,恐怕就是未来几天莫尔芙的住所了。
广场的戒备人员很快也被撤走。市民们又可以自由地在广场上来来去去。
肯跟着其他凑热闹的人一起追随马车,想去看看法涅斯别馆的模样。杜尔米没那个兴致,他不喜欢人挤人,那让他浑身不自在会想到自己在外域中被尸块碎肉淹没的场景。
杜尔米就远离了那些人声,信步走到广场上,凝望着帝皇的雕像。
这几天的夜晚,他没怎么来过广场。因为利文斯通太大了,他的探索总是很快就迎来终结,与他初次来到外域时的情况相仿。
唯独有一次他来过广场。
那时,帝皇的无面雕像仍旧还是石制的雕塑,但其面孔部分却好像被涂抹上了无数的油彩。不停变换的色彩显得光怪陆离,杜尔米只是遥遥地看了一眼,就感觉脑子被重重锤了一下。
那倒是让他想起了一件往事。
在杜尔米小的时候,他父亲阿道弗斯奈特曾经随口跟他提过一些趣事。
阿道弗斯研究的是那位阿布索伦乔伊特公爵。在关于乔伊特公爵的一些资料之中,自然也会记载其追随的帝皇的相关信息。
当然也会有一些不太靠谱的说法。
比如说,一份“可能是”乔伊特公爵日记的档案中曾经提及,在当上皇帝之后,安德烈法涅斯没法经常出去玩了,因为人人都认识祂。
所以祂就模糊了自己的面容。
神明永恒存在。只要过上几十年,等认识祂的人类都死了,那祂自然就可以出门啦。
那个时候的小杜尔米疑惑地问“祂既然想出去玩,那为什么还要当什么帝皇呢”
他向来温文尔雅的父亲不禁语塞。在阿德琳的笑声中,阿道弗斯略微狼狈地解释说“哎呀,我亲爱的孩子,这说法还不知真假。再说了,大人们只是偶尔才会放松一下,大部分时候总是在工作的。”
“原来连神都需要工作啊。”小杜尔米歪了歪头,“看来还是我这个小孩子最快活呢”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爸爸妈妈没搭话。只是隔了一会儿,他们又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小杜尔米不明白他们在笑什么,就十分不高兴地哼了一声。
过去这些天,感到无聊的时候,杜尔米就会翻阅自己的记忆锚点,倒是找出不少有意思的事情。那些他以为自己早就淡忘的记忆与痕迹,竟然又一次变得鲜活生动。
这种力量来自于艾米的馈赠,当然是友善的、好用的。
但此刻杜尔米却感到了一丝疑惑。
无论是鱼还是狮子还是大脑,亦或是眼前的无面人,难道这才是力量的真实模样吗
“上午好,奈特先生。”
一声轻柔的问候让杜尔米脱离了沉思。他侧头望过去,瞧见了劳伦特霍索恩。他依旧穿着那件相当精致的白色长袍,胸前挂着书册模样的饰物。
“叫我杜尔米就好。”杜尔米说,“你也是来凑热闹的吗”
劳伦特像是迷惑了一瞬间,然后摇了摇头“你是说王女阁下的到来吗不,我只是来这里进行今日的修习。”
“这里”
“钟楼。”
杜尔米恍然大悟“你是时历的信徒”他稍微有点好奇地望了望劳伦特胸前的挂饰,“老实讲,我还以为你是星群的信徒呢,或者说,知识”
毕竟,那可是一本书。
劳伦特莞尔,他温和地解释说“这是记录者的象征。我们在历史的迷雾中穿梭,记录着历史的锚点。”
锚点
杜尔米不禁眨了眨眼睛。
原来不仅仅有记忆的锚点,还有历史的锚点或许,锚点是特别的,锚点的前方却可以附加各种限定词
杜尔米没有多问什么白天的他可不会复活他就说“真遗憾,要是我拥有相应的天赋,那说不定就能和您一同走入钟楼。”
劳伦特像是想说什么,但此刻,一位面孔严厉的老者已经从钟楼的门口走出来。他一眼就看到了劳伦特,并且盯着这个年轻人。
劳伦特就只好摇了摇头,匆忙地说了句“但力量并不意味着一切。”随后,他就赶忙去了钟楼,一边跟那位老者道歉,一边走进去。他的身影一瞬间隐没在钟楼深处。
杜尔米一瞬间就好奇了起来。
往后人们会意识到,招惹杜尔米的好奇可不是什么好事。但现在的人们还一无所知。
他走到钟楼附近,伸手碰触钟楼表面那粗粝的石料。白日的明光转瞬替换为夜晚的幽暗,杜尔米的手还好好的,但钟楼却倒塌了一半,现在变成斜的了。
这可怪不了他是外域干的。
钟楼那硕大钟表上的指针,定格在三点十五分。他不确定这是下午还是凌晨,但肯定不是什么普通的时间。
周围满是废墟。杜尔米又一次听见了那种疯狂的、细碎的呓语。他烦不胜烦地摇了摇头。如果能听清还好,但他怎么都听不清。
他来到这里的原因很简单塔找不到,记录者这不近在眼前吗
要说这群信徒的组织,他已经遇到过不少了,但总是不得要领,不知道如何“参与其中”。奈廷格尔是个小地方,但利文斯通就不一样了。
而且历史的记录者
他觉得,他亲爱的爸爸妈妈说不定与这里很有共同话题。
面前的钟楼拥有着一扇腐朽的木门。杜尔米轻轻戳了戳,就瞧见木门抖了抖,抖下无数灰尘。杜尔米又戳,木门又抖。直到木门自己把自己抖散架了,杜尔米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走了进去。
这并不是他坏心眼。他本来是想推门的,但那门竟然不让他推。
钟楼是斜着倒下的,但一旦走进,杜尔米的身体竟然奇迹般地回归垂直,好端端地站立在地板上。刚刚被木门抖落下来的灰尘,像是有意识一般,一瞬间又弥散在杜尔米的视野周围。杜尔米挥了挥手,才看清周围的情况。
这是一片废墟,像是被地震、被海啸,或者其他类似的自然灾害毁灭的。书架倒塌、钟表停转,木地板崩裂出来的碎屑漂浮在空中,就连人脸的惊恐表情都停滞着。
一切都停在三点十五分。
杜尔米背着手,踱步到其中一个被定格的人类面前。
他左看右看,都觉得这个家伙非常像上午那位出现在钟楼门口的老者,只是稍微年轻一些。上午那位大概六十岁,现在这位大概四十岁。
按照正常的逻辑推算,那么这件事情就发生在二十年前狗屎的正常逻辑他怎么没听说二十年前利文斯通发生了这种大灾难,连时历的钟楼都毁于一旦
杜尔米不禁想,外域这又是从哪儿掰来了这块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