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尔米在夜晚的利文斯通闲逛。
等待出海的前夕,杜尔米和肯这样的年轻学徒每天都很无聊。老水手的圈子他们混不进去,巨大的城市也令人陌生。他们只好每天去森罗协会听听讲座,然后在港口闲逛。
不过对于杜尔米来说,晚上就非常有“乐趣”了。
他已经在利文斯通的外域死了两回了。
一回是碰上了一个发疯的白色头发的女人,他不知道那女人是什么身份,他是在利文斯通的大桥上遇到了这个女人,一个照面就死了。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只是觉得一阵冰寒般的刺痛,然后就去了帷幕。
还有一回是在城市的南面,他惊奇地发现了一个看起来相当普通、和白日毫无区别的街区。那让他万分惊讶,兴致勃勃地就走了进去,然后就仿若被一张滔天巨口吞食,转眼就没了意识。
光是这两回,杜尔米就意识到,利文斯通实在是个危险的地方。这里出没着一些杜尔米压根不了解的疯狂与扭曲。
说到底,他对于力量也还是不够了解。
目前他只知道,自己并不拥有海镜、时历和太阳的天赋。这是经过测试的。
但他同样也知道,这世上大大小小的神明不胜枚举,天知道他究竟会拥有哪位神明的恩赐,又或者,任何一位神明都不愿意垂青于他。
那又该如何呢
偶尔,杜尔米在外域乱逛的时候,他的大脑中会想到这个问题。
如果他永远困在疯狂而可怕的外域、永远无法知晓帷幕背后隐藏着什么,那么他又该如何呢
说到底,他不是为了得到力量。
他是为了得到真相。
“星群的信徒”他喃喃说,“哪里会有星群的信徒”
“你是谁”
一个男人的声音打断了杜尔米的喃喃自语。
杜尔米抬起头,幽绿色的眼睛很快捕捉到了一个“落魄”的身影。那是个男人,但是他并没有身体,只剩下一颗头颅确切地说,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头盖骨和一块蠕动着的大脑。
声音不知道从何传来,但的确是这个“东西”在发问。
“我是”杜尔米想了想,笑了起来,“我是一场白日梦。”
“新奇的说法,但梦钥的信徒或许会喜欢你。”白花花的大脑给出了一个评价。
“但我与梦钥没什么关系。”杜尔米说,他的思维很快跳跃到另外一个地方,“我总是听闻梦钥的信徒,他们很有名吗”
上一次那位狮子先生的第一反应,也是“梦钥的信徒”。
听起来,就像是这种身份相当普遍、相当常见,因此人们总是条件反射一样想到这一类人。
脑子先生蠕动了一下,甚至发出了一声粘稠的水声。这个男人的脑子看起来软绵绵的,像是将要腐烂、将要融化。脑子说“因为梦钥的力量很好用,所以梦钥的信徒也很常见。”
杜尔米眨了眨眼睛,感到这个评价有点微妙的“渎神”。
“你好像对这些事情都一无所知”
“的确如此。”杜尔米哀叹了一声,“我只是一场白日梦罢了,夜晚的世界无法影响白日的世界,就好像现在的你在我眼里只是一团白花花的脑子,但我也没法将夜晚的你与白日的你对上号。”
脑子先生好像噎了一下,然后问“你是幽灵游灵真奇怪,最近我家附近好像没死什么人啊”
杜尔米立刻适时地说“因为我是个外乡人。”
“哦真稀奇。外地的游灵都要到利文斯通来吗”
“因为我想出海。”杜尔米面不改色地将话题导向自己需要的方向,“听说森罗海很危险,所以,能不能请你跟我讲讲力量的事情”
“啧,平常我可是要收钱的算了。”脑子蹦跶了一下,“你想知道什么”
杜尔米坐到脑子先生的旁边。宁静的夜色中,他好像能听见浪花起伏的声音也可能是脑子先生的脑子里的水。
他问“我听说力量是神明赐予的”
“差不多吧。但更像是神帮你打开了一扇门、了一个台阶、指明了一条道路。”脑子先生思考了一下,“这就好像你去海边舀一勺水,你需要器皿,而神明就为你了这样的器皿。
“可事实上,除了少数幸运的信徒之外,大多数人都需要自己去舀水,而不是指望神明立刻赐予无比强大的力量。大多数时候,神明只是给了你一把勺子。”
“一把勺子也需要天赋吗”
“你起码需要能够举起这把勺子。”脑子说,“更形象一点的话,你可以认为那其实是一个沉重的水缸。”
杜尔米恍然大悟,他再接再厉地问“那么,怎么拥有这把勺子呢”
“选一位神明。”
“然后呢”
“向祂祈祷。”
杜尔米等待了一会儿,然后震惊地说“没了”
“没了。”脑子先生懒散地蠕动了一下,“其实情况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大部分神明都准备了无穷无尽的勺子,只看你能不能伸手拿到一把,以及,神明愿不愿意递给你。”
联系了一下当初肯的说法,杜尔米很快得出了一个结论。
整个过程应该是,检测天赋,然后向神明进行祈祷,最后就是等待神明的回应。
在森罗协会那边,杜尔米卡在了第一步,而肯被挡在了第三步。
杜尔米没有天赋,所以更别想拿到海镜的那把勺子。肯没有得到海镜的回应,所以他也无法拿到,但也借着这个机会用手捧了点水回去虽然会漏光,但聊胜于无。
杜尔米明白了,于是又问“那这力量能做什么呢”
“因神而异,因人而异。”脑子先生给了一个模糊的回答。
杜尔米琢磨了一会儿,没太明白,或许他拥有力量之后才能明白。
于是他说“谢谢您,脑子先生。”
脑子先生像是无言以对说到底,为什么会是脑子这个年轻人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杜尔米又问“为什么您愿意回答我的问题呢”
“我听见你在说星群的信徒。”脑子先生懒洋洋地回答,“所以我这不就来了吗”
杜尔米一怔,面色古怪地上下打量脑子先生星群的信徒,为什么只剩蠕动的粉白色大脑了
这么说来,海镜的信徒是变成鱼、太阳的信徒是变成狮子,而星群的信徒则是只剩下孤零零的大脑但是那位凯瑟琳女士却还是人类的形态,又分明不是这样的情况。
这些神明的力量看起来不太靠谱。他想。不过他很有自知之明地没说出来。
他就说“我听说,星群的力量不用测试天赋”
“不用。至少见习和信众的阶段不用。”
“那更高的阶段呢”
“我怎么知道我都还没到那个需要测试天赋的阶段。”
杜尔米就耸了耸肩,说“我以为你已经是选民了呢。”
毕竟那位虔诚的狮子先生就是选民,他已经完全异化,成为了彻彻底底的狮子。而脑子先生也是一样,只剩下脑子了。杜尔米想当然地以为,这两位应当是同样的阶层。
结果,在外域中,连这种外表上的相似性都不是一一对应的吗还真是混乱的世界啊。
脑子先生“”
他不是选民还真是对不住了。
但那可是选民啊。
无数信众之中,又有多少能真正被神明选中呢
杜尔米想继续问问,比如说,力量究竟是什么见习、信众、选民的区别又是什么
但这个时候,更遥远的地方突然传来了一声巨响。杜尔米吓了一跳,下意识起身望过去。他身旁的脑子先生也漂浮起来,以一种字面意义上的“探头探脑”的姿势遥望着。
“哦,没什么事,港口区的水手们又和塔那伙人打起来了。”
很快,脑子先生就淡定地给出了一个回答。
杜尔米疑惑地问“为什么他们会打起来”
“拥有力量的水手,大多数都信奉海镜,他们应该说,至少其中一部分,是相当粗鲁野蛮的。塔从来都看不起那些水手。这种矛盾已经存在很多年了。这两批人时不时就会大打出手,但也闹不出什么大事。”
“什么是塔”
“星群的信徒中势力最强大的那一支。他们拥有星群的恩赐,掌握了无数深奥的知识,并且任何星群的信徒想要进阶,理论上都需要从他们那儿走一遭。”脑子先生点评着,“塔总是盛气凌人,当然也就看不起那些水手。”
杜尔米有点迷惑,他意识到,这群信徒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团结。
“信徒”只是对于掌握力量的人的一种称谓,并不意味着所有信徒都是虔诚的、敬神的。信奉同一位神明的信徒也未必团结,说不定内部还有不少矛盾。
这一点,从这位脑子先生对塔的评价口吻就能看出来。
不过,杜尔米同样意识到,他对力量的认知基本都来自于外域,但外域与白日正常的世界相差甚远。
在白日,他可不会直接听闻什么塔啊勺子啊之类的事情,更别说遇到凯瑟琳女士、狮子先生、脑子先生这样的人了。白日的杜尔米连见习的力量都一知半解呢。
不过,现在的他仍旧需要一份力量。
他就回到最初的话题“那么,我信奉星群怎么样我就这样向祂祈祷吗”
脑子先生转过“头”。杜尔米能隐约察觉到他古怪的眼神。
最后,脑子先生晃了晃自己“没那么简单,你得先去塔登记,在那边成为信众,然后上课、考试就是这样。顺带一提,找到塔也是考验的一部分。”
“好吧,找到。”杜尔米叹了一口气,“不过,登记”
“信众名册。每一位正神都是这样,除了”脑子先生几乎下意识停顿了一下,“帝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