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我记得祠堂那边根本没有很深的井吧?怎么会淹死?”
少年郎惊声否认道。
另一个瘦一点的少年,一直没出声,听到他惊声,有些不信的模样了后,才皱眉思索道:
“我原也是不信的,方才我和阿飞跑过来之前,我钻到人群里瞧了,应该是没气了,也没法救活了,脸都青紫了。”
少年郎谢虎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下意识扭头看向身后站着的花时。
他有些犹豫,不知道该说什么:“你……”
花时皱着眉,思绪翻滚间,十分混乱。
她低声说:“先带我过去看看再说吧。”
谢虎给站在跟前的两个伙伴使了个眼色,示意两人赶紧带路。
阿飞和阿林相互对视了眼,又看了看起先被两人给忽略掉了的花时,刚想开口问这是谁,却被谢虎用眼神瞪了回去。
十几年的好兄弟了,两人这点眼色还是能看得懂的,便收住了声,忍着没往下问。
在两人的带领下,花时跟着,很快便来到了祠堂的位置。
此时,刚中举的花举人,名头都还没捂热,就跌进了井里,被淹死了的消失,像一堵漏风了的墙,村中四下都收到了风声。
很多村民,看热闹的看热闹,唏嘘不已的唏嘘,一个个围在祠堂门口的位置,将这平日里原本人烟稀少的地方,围得水泄不通。
“听说了吗?那家伙刚中举呢,都没来得及威风,就给淹死了……”说闲话的男人唏嘘不已。
“是啊,可怜的哟……”同情的妇人叹息。
“哈哈……这算什么个事啊,好好的,怎么就被淹死了?还有,他怎么好端端的,跑到这么个偏僻的地方?得到好消息,不应该先跑回家中报喜吗?要不是他娘来找,说不定明天被冻成冰了,都没发觉。”觉得奇怪的男人说。
“哈哈……我倒觉得挺活该的,你是没瞧见老虔婆那得意的嘴脸,要真的没事儿,老虔婆的尾巴都要翘天上去了。”幸灾乐祸的老妇人笑着说道。
“你说什么呢?人都死了,你也不积点阴德,说这种话,人该不会是你推下去的吧?”一旁的妇人捏着鼻子冷嘲道。
“你别血口喷人,人死了,赖我什么事?又不是我让他死的,我才刚从家里过来,衣服就披了件就跑出来了,袜子都没穿,你瞧瞧,你说话时都不会动动脑筋的吗?诬陷我推的?该不会是你推的吧?!”
那老妇人也不是个善茬,被人含血喷了立马尖声,反驳了回去,甚至还倒打了一耙。
就这样,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吵了起来,争得面红耳赤时,差点没打起来。
要不是旁边的人拦着,还真说不定,这两个都一把年纪的人,就要掐打起来了。
围堵的人群,沸沸扬扬,七嘴八舌地谈论起来,有的人幸灾乐祸,有的人只是为了看热闹,冷漠地说着事不关己的话,有的人觉得可惜又可怜……
毕竟寒窗苦读几十年,一朝中举,竟落得这般下场……
花时赶过来时,还没走近,便听到了人群中熙熙攘攘的吵闹声。
围堵的人太多了,她踮起脚,都没能看到李氏那熟悉的身影,和花父的身影……
人群都堵在祠堂门口,用不着猜,也知道,人应该是被挪进了祠堂里边,所以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村民们,都围着在这边看。
“都让让,都让让!人家姑娘来了,你们堵着干什么?!让她进去啊!”
花时正踌躇着,该怎么挤进去的时候。
站在她身旁的少年郎谢虎,突然扬高了声音,冲着人群大声嚷嚷着。
吵闹纷杂的人群,似乎静默停顿了一瞬,站在最外边的村民,甚至转回头,朝着花时看了过来。
在谢虎三人的帮忙下,花时有些艰难地,一点点挤了进去……
“呜呜呜……我的儿啊!我可怜的儿啊!呜呜呜!……”
挤进了祠堂后,耳边吵闹的人群声散去了些,但李氏的哭喊声,猝不及防闯入她耳中。
花时抬眼看去。
李氏那苍老佝偻的身形,跪趴在地上,她身前不远处的地上,躺着个深蓝色身形的人……
花时走近了两步,定睛看去。
是花辞远……
花辞远那张熟悉的脸,了无声息,凌乱的头发湿漉漉地垂着,双眼紧闭,脸色青紫,胸膛上,露出的白色里衣,能清晰地看出,一点起伏都没有。
“啊啊啊…!!我的儿啊!你给我睁开眼!看看娘啊!你……呜呜呜……”
哭着连连的李氏,突然情绪崩溃,跪趴在花辞远的身上,嚎啕大喊大叫。
花时僵硬地站在原地,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脑海在方才的一瞬间,是空白的……
太猝不及防了,她完全没有料想过的。
花辞远怎么会无端无故,突然就溺亡了,明明中午的时候,才说中了举的,以后就是老爷了,所有人眼里,花辞远前途无量,怎么眨眨眼的功夫,就这么没了……
花时的视线落在花辞远那被泡得发白,毫无血色的脸上。
突然,有人朝她走了过来,开口对她问道:
“你、你是辞远的大姑娘吧?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花时顿了顿,好半响反应过来,扭头朝开口说话的那人,看了过去。
是个胡子拉碴,脸色瞧着有些憔悴的中年大叔。
他似乎被花时定定地看了两眼,心里有些不自在,不自觉地双手交叠着,搓了搓。
他接着又说道:“我也是宗族上的长辈,你叫花叔就行。”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族里几十辈才出怎么个中了举人的,这会儿好消息都没传开多少,就传来了他溺亡的消息。
花庭敬此时面色尤其难看,僵硬的模样,痛心疾首。
花时抿了抿唇,才开口喊了声:“花叔。”
花庭敬摆了摆手,又皱眉低声道:“真的是,好端端的,怎么就出了这么个事……”
花时注意到他裤脚和手腕处,都是湿的,又转头看了看他身后站着的两三个比他稍年轻些的男子,同样都是裤脚和手腕处的衣裳是湿的。
她缓了缓心绪,出声问道:“人是在哪里找到的?是你们几人先找到的吗?”
即便是看到了花辞远尸体,花时扔觉得事出蹊跷。
她仍觉得奇怪……
虽不说她自己有多了解花辞远的性子,但是花辞远在知道自己中了举后,绝对不会自己一个人到处乱跑,第一时间定然是先跑回家来,告诉李氏他中举了才是。
且从十一月花辞远考完试回来,他便一直很笃定自己能上榜,时常与李氏说起,每每李氏动怒的时候,她便总能听到花辞远在李氏的耳边念叨自己定会上榜中举一事。
时间长了,李氏听得腻烦了,到近来的小半月,花辞远便很少再主动提起,一直到今日花离说起。
说花辞远自个一个人偷偷跑出去看榜了,虽说他十分笃定自己能上榜,但知道这一天是放榜的时日,他也没敢告诉李氏,而是偷偷自己一个人溜出去看了榜。
而在以上的种种因素下,花辞远在知道自己中榜了后,天大的好消息,他不可能会在外边溜太久,且村口那个张贴的榜单,并不是他一个人能看,这时候,花辞远定然是选择跑回家,将这一好消息告诉李氏才是。
不论是她,还是花辞远,或者说是整个花家的人都知道,李氏是多么盼着他考取功名,供他读了几十年的书,就为了这天。
花辞远定是知道的,所以他怎么可能会,在知道自己中了榜后,竟跑来这么个偏僻的地方,还失足落井里溺死了……
花时思来想去,都觉得不对劲。
花庭敬听她问,也没瞒着,转回身指了指身后站着的那两人,说道:“是他们两个先发现的,然后跑去喊人,后边我先赶了过来,我们四人便合力,将他捞了起来。”
他顿了顿又说:“就在祠堂左侧的那个四方井里面,像是溺死好一会儿了,人都浮了上来,不然还发现不着。”
花时皱着的眉头便一直没有松开:“四方井?”
花庭敬点头,解释道:“是啊,那井四四方方的,也不深,就十几米左右,会水的人掉进去,只要往上飘着,用点劲还是爬得上来的,也不至于就这么溺死了啊,唉……”
花时正欲再继续往下问,身后方的祠堂门口处的人群中,突然传来一声大喊:
“花族长来了!叔公也来了!”
花时转身看了过去,围嚷嚷着的人群,突然从两旁散开,让出了一条道,紧接着一个拄着拐杖,头发斑白,步履蹒跚的老头,被另一个两鬓斑白的中老男人,搀扶着,一点点走了过来。
对边的花庭敬小跑着跨了出去,跑到另一边,扶着白发苍苍的老头,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花时默默的,也跟着退到一旁的角落。
人群中也稍稍静默了一瞬。
只听见,李氏嚎啕大哭的声音:“呜呜呜……我的儿啊!我可怜的儿啊!呜呜……”
沉浸在悲痛中的李氏,不停地发出哭声,就好像疯了魔似的。
来的什么人,什么人围着,什么人说什么,做什么……她都完全不在意了。
她以为她熬了几十年了,终于要熬到这个废物儿子,开始争气了,中举了。
她都没从巨大的惊喜中,缓过神来,便有人告诉她,她中举的儿子,竟溺死在了四方井中……
大喜大悲,让她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太太,怎么接受得了……
花家的老族长,被人两边搀扶着走了进来,三道阴影笼罩下,李氏还爬在尸体上方,呜呜哭泣不止。
老族长缓缓低了低头,犀利的眼睛一扫,看向躺在地上,那已经没了呼吸的,脸色发青发白的人脸。
“唉……”
粗粝苍老的声音,缓缓叹了口气。
“不中用了啊…真是不中用的东西,好好的怎么就淹死了!”
老族长后边的话,染上了几丝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他缓缓吐了口气,又看向一旁站着的花庭敬,出声问道:“药婆来瞧过了吗?是真没气了?”
花庭敬老实地摇了摇头:“还没瞧过,不过……人都没气了,瞧了也估计没用了……”
他后面的话,越说越小声。
一听这话,老族长绷着的那口气,好像一下子都散了去……
不中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