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051】
【051】
在穿过大门后,扶光便重新恢复了实体。
听到脚步声，原本闷闷不乐，又把自己埋进毛绒玩偶堆里的亚露嘉,还提不太起精神，甚至不愿意抬头去看新的造访者。
扶光便半跪下来,轻轻地呼唤他：“亚露嘉。”
亚露嘉猛地扭头看去。
开心的情绪一下子就写满了整张脸，他爬起来，想也不想地,径直扑进了扶光的怀里。
而扶光接住了这个拥抱。
“妹妹，我好想你啊！”
亚露嘉紧紧搂住扶光的脖子，脑袋蹭来蹭去的,像是分离焦虑的小猫，无法很好地用语言表达,所以就努力用行动，想要让自己更多地,沾染上熟悉的气味。
“哥哥呢？亚露嘉被找到了，所以亚露嘉输掉了……亚露嘉认输，那捉迷藏可以结束了吗？”
他充满期待地看着扶光,想要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然后他们就可以一起去找哥哥玩了。
扶光沉默着,摸了摸亚露嘉的头，随后共享了自己的念能力。
二人一同从监控摄像头中消失。
屏蔽掉被窥听的可能性，扶光让亚露嘉一五一十地，从他们分开开始，把这两天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告诉她。
感觉到扶光态度中的严肃，亚露嘉努力把每一件事都告诉她。
那天，他和哥哥被妈妈带走后,妈妈说有事要单独问哥哥和三叶，他就由梧桐陪同，去另一个房间里呆着。
没过多久，三叶回来了。
他向三叶撒娇，可三叶每次都拒绝他。三叶违反了规则，做了不好的事情，所以没有了。
然后照顾他的人，换成了一个不认识的管家。
他本来不知道那个人是谁的，可是那个人陪他在花园玩的时候，忽然告诉了他自己叫“泰叶”，也很温柔地答应了他的撒娇。
于是，拿尼加也实现了泰叶的愿望，让泰叶变成亿万富翁。
可愿望实现后，泰叶却很奇怪，一点都不开心，反而很害怕、很难过的样子，一直在哭个不停，还拼命向他和随后赶来的爸爸妈妈道歉。
亚露嘉和拿尼加都不明白。
接下来，他们就被带到了这个屋子里，开始玩“捉迷藏”游戏。
直到春日出现。
“春日也违反了规则。所以春日跟三叶一样，也没有啦。”
窝在扶光温暖柔软的怀里，亚露嘉笑着，用孩子一般纯粹无暇的天真，吐露出最残酷的话语。
扶光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张了张口，她第一下甚至没能发出声音，是在短暂的摈去杂思后，才恢复了言语。
目前的当务之急，是尽快理清亚露嘉和拿尼加的能力规则，摸清楚手里的底牌，才知道该怎么出。
总比像揍敌客那样，拿人命来填，一步步做实验要好。
扶光不愿亚露嘉再被迫染上无辜者的鲜血。
她深吸一口气，尽量保证自己维持温和平静的状态，在不会吓到亚露嘉的前提下，耐心地引导。
“……没有的，好像不止春日。亚露嘉是怎么选择撒娇的对象和内容的呢？如果拒绝了第四次，除了被撒娇的那个人，还会有其他人受到惩罚吗？”
亚露嘉闻言，却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
“对不起，亚露嘉不知道。亚露嘉只是帮忙说出来而已……不过，可以问拿尼加！哥哥那个时候，也是问拿尼加，怎么才能让眼睛变回来，然后拿尼加告诉他的。”
扶光抿紧唇角。
她知道，奇犽在拿尼加那里拥有特权，可以独立于“撒娇”和“请求”的体系，直接对拿尼加下“命令”，且不用付出任何代价。
然而，眼下这种情况，可不方便她抱着亚露嘉，再满枯枯戮山地，到处找被关禁闭的奇犽在哪里。
之前春日已经拒绝了四次，所以，现在亚露嘉依然处于没有被满足的状态，需要成功撒娇三次后，才能对拿尼加使用“请求”。
倘若按照念能力的誓约限制去作参考，通常来说，已经支付过一笔代价（春日及其他六十三人）后，下一轮的代价，应当是会变轻的。
可亚露嘉自己都说，不知道撒娇的内容会是什么。
理论上，最万无一失的方案，就是学伊尔迷目前为止的策略，让别人来支付代价，被亚露嘉“撒娇”，顺便验证自己的猜测。
但扶光不想被同化成第二个伊尔迷。
——那样的话，不就像在承认，她认输了一样吗？
扶光握住了亚露嘉的手。
弯起眼睛，她微笑着向这个孩子说：“亚露嘉，来对我‘撒娇’吧？”
亚露嘉却快把脑袋晃出了重影。
“不行不行！亚露嘉从来都不对家人‘撒娇’的啊？而且，直接问拿尼加不就好了吗？就像哥哥那样。”
扶光却愣住：“……我，可以吗？”
“为什么不可以？”亚露嘉看起来更不解。
他带着些困惑地，又很快露出了笑容，仿佛安抚一般，亲了亲扶光的侧脸，然后给了对方一个大大的拥抱。
“没关系的！因为扶光是妹妹啊。哥哥也总是会实现我和拿尼加的愿望。哪怕不用撒娇也可以。”
“——所以，来‘命令’我们吧？”
亚露嘉眨了眨眼睛，超级大方地向她张开双手，予取予求。
从未想过那句玩笑一样、并非清醒状态下的胡言乱语，会获得这样过于真挚的心意，反倒叫扶光仿佛被烫到了一般。
她明明并没有付出什么等值的东西，只是一段时间的陪伴罢了。
扶光沉默良久，才迷茫地，在亚露嘉充满鼓励的眼神下，不太确定地说：“拿尼加，把你和亚露嘉的能力规则，全部告诉我。”
原本的命令句式，被她说得一点也没有底气，句末都快要挂上一串问号。
可即便如此，愿望也被认真地聆听了。
银蓝色的眼睛沦为空洞，拿尼加露出了一个大概是笑容的表情，笨拙地，摸了摸扶光的头。
“——好。”她说。
不需要再付出额外的代价，因为那两个人对他们施与的温柔和喜爱，就已经是最珍贵的宝物。
足以支付一切愿望。
………………
…………
……
扶光终于掌握了亚露嘉和拿尼加的能力规则。
除了之前伊尔迷提到的那几条，最重要的，就是亚露嘉选择“撒娇”对象和内容的规律。
亚露嘉会随机对视线范围内，除了家人之外的、知道名字的人群中，随机选择一个目标进行“撒娇”。
索取的代价，根据上一个愿望的难度而定，亚露嘉本人无法干涉。
“撒娇”的过程中，无法更改“撒娇”对象，直到对方死去。
而一旦那个人拒绝了四次，作为违反规则的惩罚，当事人、当事人最爱的那个人、以及当事人相处时间由长到短的人，会按序在同一时间死亡。
死亡人数取决于上一个愿望的难度。
比如三叶那一次，只是死了三叶和她最喜欢的老师；而春日这一次，除了他和恋人之外，还有一同在管.家.候.选训.练.营接受训练的同期和抚养者，合计六十四人。
而拿尼加几乎能够实现所有的愿望，是个货真价实的，没有上限的“万能许愿机”。
只是，就像故事里的魔盒一样，她无法控制实现愿望的方式。
就像泰叶许愿成为亿万富翁，拿尼加便将远在另一片大陆的运钞飞艇，瞬间传送过来，撒了一场小山般的戒尼雨。
但凡这里不是枯枯戮山，没有揍敌客负责摆平后续的麻烦，泰叶未必能顺利从这个超大恶性事件中脱逃。
……虽然扶光有预感，现在泰叶估计也是凶多吉少。
膨胀的欲.望本身，即是灾厄的源头。
亚露嘉的“撒娇”和拿尼加的“请求”，是他们完全无法控制的力量，无法用于保护自身，只能b像工具一样，被他人使用。
可这个消息倘若被揍敌客得知，光是扶光现在随口，便能想出好几个，既能完美规避揍敌客本身的风险，又能反复利用拿尼加能力的办法。
反正，让无关的人去支付代价就好。
就像伊尔迷正在做的那样。
扶光的心渐渐下沉。
过了许久，久到亚露嘉开始担心地看着她时，扶光忽然开口：“亚露嘉，你愿意和我一起离开枯枯戮山吗？”
倘若拿尼加和亚露嘉继续留在这里，下场无非只有两种。
一：被利用，会有很多很多人因此而死。
二：被恐惧，当成核（弓单）一样严密控制起来，将风险降到最低。
扶光没有能力，反对如庞然大物一般的揍敌客。
但至少，她能够占一点念能力的便利，带亚露嘉从囚笼中逃走，去看外面的世界。
大不了赖上凯特前辈，以后也学神出鬼没的金先生一样，去原始森林里当野人……不是，她是说冒险家。
实在不行，问问看能不能去给贪婪之岛打工，她之前因为念能力比较特别的缘故，也被抓过壮丁，去帮过一段时间的忙。
反正有她一口饭，就不会饿着亚露嘉的。
扶光已经开始思考要怎么跟凯特前辈卖惨，哄对方收留一下拖家带口的自己。
亚露嘉却拒绝了她。
这也是亚露嘉第一次对扶光表示拒绝。
“不行哦。我们走掉的话，哥哥怎么办？但是，要是哥哥也跟我们一起离家出走，爸爸妈妈还有大哥他们，一定很快就会找到我们的……因为大家也跟我们一样，都最喜欢哥哥了！”
并没有因此嫉妒或难过，亚露嘉笑眯眯地提醒扶光。
但这个笑容并没有坚持多久，他又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向扶光确认。
“所以，不是捉迷藏游戏，其实是亚露嘉做错了什么事情，大家才都不开心的，对吗？是不是亚露嘉只要留在这里，大家就不会觉得碍事了呢？”
“……当然不是。”
扶光坚定地，捧起了亚露嘉露出迷茫神色的脸，然后一点点用指尖，擦去亚露嘉脸上残存的污痕，让他重新变得纯白无暇。
“亚露嘉和拿尼加没有做错任何事。错的，是对你们许下不好愿望的家伙。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一定要记住这句话哦？”
亚露嘉攥紧扶光的衣角，用力点了点头。
而扶光忽然抱起她，从地上站了起来：“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去哪里？”亚露嘉下意识问。
“当然是去找我们世界上最聪明、最可爱、最狡猾的奇犽哥哥！”
扶光笑着将亚露嘉举高高，带着他穿过层层桎梏的地下密室，越过毫无知觉的伊尔迷等人，往监控室的方向走。
“现在就认输还太早了！不管是什么困难模式的游戏，我们三个都要想办法挣扎到最后嘛。万一赢了呢？”
“而且，说好了的……”
她骄傲地冲亚露嘉眨了眨眼睛，语调轻快。
“我们是家人。所以无论发生什么，都要一起解决，对吧？要是现在把奇犽孤立出去，只我们自己做决定的话，事后他绝对会超级、超级生气，把我们都狠狠教训一顿的。”
亚露嘉笑起来。
他愈发抱紧了扶光，如同二者本身便是密不可分的一部分。
“……嗯。我们一起。”
第52章 【052】
【052】
扶光从监控室的屏幕上,得知了正在关禁闭的奇犽的下落，然后直奔目的地而去。
为了不打草惊蛇，她不好直接让奇犽也从监控摄像头的范围下消失,只能保持着虚化的状态，小声地告诉奇犽来龙去脉。
扶光原本以为,自己需要花一点时间，才能让奇犽相信这一切。
毕竟，他们接下来的商议,完全建立在，她认为揍敌客会对亚露嘉剥落温情，完全将亚露嘉当做工具或者危险生物来处理的基础上。
可现在还年幼的奇犽,其实并没有像原著那个时期，对家庭表现出那么强烈的抗拒之心。
即便有不满和抱怨,但他毫无疑问，也是深深依赖着、爱着这个家的。
否则,奇犽绝不会这么轻易地，决定向家人透露亚露嘉和拿尼加的特殊能力——虽然到目前为止，揍敌客还不知道拿尼加这个名字。
但出乎意料的是,等扶光迅速概述完现状，还没来得及验证推导自己的思路,奇犽就轻易接受了这个前提。
扶光一顿。
奇犽瞥了她一眼，侧过脸，让正面避开监控摄像头的视线，嘴唇翕合间，只发出最微弱的、近乎气声的呢喃。
“……笨蛋。我相信你的判断。谁让你好像，比我都更了解大哥那个奇葩脑回路的样子。”
“但是你还知道回来找我，不算笨得彻底。难得聪明了一回,值得表扬。”
舔了舔嘴唇，虽然能看出有一点紧张，但奇犽像是把这个看成了某种困难模式的游戏，更多的还是兴奋。
“刚好。你负责大哥，我负责搞定老爸老妈——别的不说，这个，我可是专业的。”
小猫神气地扬起了眉。
小猫浑身上下都是坏心思。
………………
…………
……
另一边。
地下监控室。
在扶光和亚露嘉足足消失了两个多小时以后，糜稽终于忍不住，战战兢兢地探伊尔迷口风。
“大哥……那个……就是说……像这样放着不管，也不通报给爸爸妈妈他们，真的不要紧吗？万一，我是说万一，那女人带着亚露嘉跑了可怎么办啊？”
这件事是席巴亲自交给大哥负责，由他协助的任务。
要是有个什么万一，工作没办妥当，大哥受罚就算了，他也是会被连坐的耶！不要拉他一起下水啊大哥！他的亲大哥！
糜稽欲哭无泪。
同样在密室外等了这么久的伊尔迷，倒是一副超有耐心的样子，甚至还顺手整合了这次利用春日，对亚露嘉能力规则所试探出来的情报。
对比上次死亡的三叶与其抚养者，这一次，春日有血缘的亲生父母却并没有囊括在死亡清单之列。
死亡的人员，除了春日的恋人之外，大多数都是当时在管家候选训.练.营中的同期和教官。
根据调查出来的结果，其中有不少人，和春日的关系并不亲近，甚至偶有口角纠纷。
所以，选择死亡对象的依据，应该就不是单纯以“与第四次拒绝撒娇者关系亲近”为条件。
……难道是“接触时长”吗？
伊尔迷若有所思地，在调查资料上写了几句话，拿去让管家从他圈出的几个方向，再针对性地做进一步调查。
然后，他才抽空，漫不经心地回答了糜稽的提问。
“扶光如果想带亚露嘉逃跑，谁都拦不住。不过，她也没什么地方可去。猎人协会不会帮她这个忙。她无非就是去投奔那几个朋友，或者往荒无人烟的地方一钻，企图避过风头。”
“如果真到那一步，无非费点心，多抓住她几次，等她知道这个方法根本没用之后，自然就会冷静下来，坐下来跟我们谈判了。”
“但我个人觉得，她应该不至于选择这条路。”
糜稽吃瓜吃得正开心，甚至在伊尔迷轻描淡写的掌.控.欲下，对扶光衍生出一些同病相怜的怜悯。
他下意识脱口问道：“为什么？”
像是想起了什么叫人愉快的记忆，伊尔迷唇边挑起了一缕不明显的笑意。
“因为那样，她不就等于认输，失了先机了吗？以屈居弱势的身份，跟我站上谈判桌的话……她可不会干出这样的蠢事。虽然我还蛮期待的。”
虽然脱线，但糜稽也是货真价实的头脑型天才。
他略一思考，便跟上了伊尔迷的节奏。
“所以，为了抢占先机，把筹码拢到自己的手心里，她现在应该是急着跟亚露嘉沟通，弄清楚亚露嘉的能力规则，然后把这个当做底牌，来跟我们谈？”
伊尔迷欣慰地敲了个响指：“BINGO！糜稽回答正确，加一分。”
由于大哥看起来真的很自信，虽然他一直都很自信，但确实每次都顺顺利利地如他所愿，糜稽被说服了。
他耐下心，又拆了一袋烤肉口味的薯片，决定继续陪伊尔迷打持久战。
往嘴里塞了一大把薯片，糜稽鼓着腮帮子，视线不经意地扫过监控屏幕时，却忽然在空空荡荡的密室里，看见了两个人，正是消失多时的扶光和亚露嘉。
他一呆，连薯片都都来不及咽下去，就打开了通讯器：“大哥！大哥！他们出现了！还是在笼子里！”
伊尔迷抬起眼。
糜稽继续实况转播。
“亚露嘉对她伸出手了！‘摸摸他的头’，‘抱抱他’，‘亲亲他’——这算是完成三次‘撒娇’了吗？这个跟刚才那个管家的难度，也太天差地别了吧！”
想起忘了名字的男管家的惨烈死状，糜稽忍不住咋舌。
伊尔迷却若有所思。
“唔。所以，第四次‘撒娇’被拒绝、惩罚实施后，下一轮的‘撒娇’难度，就会被重置回最简单的模式么……这个倒是不错。”
“然后呢？”他询问忽然沉默的糜稽。
随后，糜稽改用一种显而易见的敬畏口吻，告诉伊尔迷，扶光刚才坐在亚露嘉身边，看向镜头，要他帮忙转告，让伊尔迷进去谈。
意料之中的发展。
伊尔迷感觉，仿佛又久违地，回到了记忆中的那个天空竞技场，连心情也随之轻快雀跃起来。
这是他们之间的博弈游戏。
把手里的资料都丢给随行管家，伊尔迷按下耳麦，示意糜稽可以把门打开了。
机械运转的声音。
大门打开的声音。
以及孩子般清脆的笑声。
伊尔迷在抬眼的瞬间，便对上了席地而坐，等在囚笼正中间的扶光的眼睛。
可打破是沉默的第一声，却是亚露嘉。
没有依偎在扶光身边，他那个被放弃已久，却突然同时展现出强大与恐怖力量的四弟，最先笑着迎了上来。
“——大哥，把肝脏给我吧？”
亚露嘉向他伸出了手。
第53章 【053】
【053】
听到亚露嘉的话之后,伊尔迷下意识看了眼墙角的监控摄像头。
糜稽混杂了惊慌的无助尖叫声，立刻从耳麦炸开。
“不是我啊大哥！我发誓！刚才亚露嘉真的已经对那个女人撒过二次娇了的！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他一边试图为自己洗刷冤屈，手里也忙着噼里啪啦地一顿操作,想要把大门重新打开。
而在机械再次解锁逆转的过程中，亚露嘉歪了歪头,又上前一步，将伸出的双手举得更高，向伊尔迷开口。
“——大哥,把十二指肠给我吧？”
伊尔迷却毫不动摇，而是冷静地弯腰，从地上随便捡起一个毛绒玩偶后,用一种轻缓无害的力道，抛向了亚露嘉。
没有任何阻碍地,那个玩偶落在了亚露嘉的怀中。
扶光并未替亚露嘉拦下。
刚好大门完成了解锁，伊尔迷便卡着时间节点,不慌不忙地一步迈出地下密室，离开了亚露嘉的视线范围。
“诶？我还没有说完呢，大哥怎么就走了。”
脸上露出了十分失望的表情,亚露嘉耷拉着脑袋，把玩偶丢到一旁,又回到了扶光怀中，将脸埋起来。
而扶光向监控摄像头露出了微笑。
“十五分钟以内，希望席巴先生能够拨冗前来，我们好就亚露嘉的能力和未来规划，做一个妥当友好的探讨……哦，当然还有奇犽。”
“毕竟，伊尔迷你现在已经不太方便出面了,对吧？”
………………
…………
……
听完糜稽慌张地转述，伊尔迷一面跟父亲席巴取得联络，一面往监控室赶去。
万万没想到，事态发展会如此急转直下，一想到二叶和春日等人的可怕死状，糜稽把伊尔迷代入进去，原本漠不关心的冷酷视角，就开始变得有点六神无主。
“大哥！大哥这可怎么办啊？！你现在变成那家伙的撒娇对象了，而且他的要求听起来都好不妙啊！要是、要是拒绝第四次的话——”
伊尔迷却十分平静地，制止了糜稽的胡思乱想。
“冷静点，糜稽，不要总说蠢话。这个还算聪明的头脑，已经是你为数不多的优点了，别把这个也弄丢了。”
“扶光不会想在枯枯戮山跟揍敌客撕破脸的，所以，她更不可能瞄准我的性命。这只不过是在增加她手里，能拿来谈判的筹码罢了。”
被大哥这么毫不留情地一顿批评，糜稽反而意外得冷静下来。
看看，大哥还是这么自信、这么毒舌，果然世界依旧在正常运转中，问题不大。
大脑开始恢复运转，他不禁为扶光的胆大，倒吸一口凉气：“她是想拿大哥你当人质？”
“不全是。”伊尔迷按下了监控录像的倒放健。
他检查过了，监控录像的确如糜稽之前所说，在扶光进入地下密室后，亚露嘉先后对她提出了“摸摸他的头”、“抱抱他”、“亲亲他”二次要求。
这个难度的“撒娇”，其实和当初二叶的那一轮条件很相似。
所以，伊尔迷一开始会认为，当有人拒绝了四次“撒娇”，等惩罚降临后，“撒娇”的难度就会被重置为最低等级。
但按照奇犽给出的，已经被父亲确认过，不存在谎言的那部分规则，亚露嘉在完成“请求”后，最多只会提出四次“撒娇”，中途不会更换“撒娇”的对象，且不会对同一个人“撒娇”。
“——于是，现在就只剩下两种可能。”
伊尔迷向糜稽竖起两根手指，“第一：在他们消失不见的期间内，由于春日已死，‘撒娇’难度被重置，扶光满足了亚露嘉的二次‘撒娇’，并且许下了和‘成为亿万富翁’同等规格的愿望，再重新回到这里。”
“因为亚露嘉无法连续对同一个人‘撒娇’，所以扶光被排除在这一轮‘撒娇’的范围，只有随后进入到地下密室中的我，满足了亚露嘉的挑选原则。”
“第二：扶光是因为她的念能力，没有符合亚露嘉‘撒娇’的条件。”
伊尔迷将监控录像的画面，停在了他刚才，向亚露嘉扔出毛绒玩偶，扶光却无动于衷的那一幕。
“伸下手就能阻止的事，按照扶光的性格，如果条件允许，她一定不会让这个玩偶砸中亚露嘉。但她却没有这样做。”
“我能想到的，唯一的理由，就是她现在无法做到——比如，她当时必须维持全身虚化状态。”
“如果放大去看，她和亚露嘉重新出现在屋里的那一段录像，她的身体都刻意跟亚露嘉保持了一定距离。这也和她平时喜欢跟人黏在一起的习惯有反常。”
“要是按照这个思路去推敲，她或许是因为全程维持了念能力，导致她在亚露嘉的感知中，处于‘不存在’的状态，避开了亚露嘉的选择机制。”
“考虑到，亚露嘉目前提出来的两次‘撒娇’，顺序和内容都跟春日那一轮如出一辙，我个人比较倾向于第二种可能性。”
谈起扶光的小动作和习惯时，伊尔迷的口吻，听起来还有点愉快，像是在分享，家里的小猫会自己开门可真聪明一样。
他自顾自地敲了个响指，仿佛对这番推论颇为满意。
糜稽又想擦汗了。
只能说，不愧是他大哥的诡异脑回路，今天也在稳定发挥、语出惊人呢。
但无论是哪一种可能性，毫无疑问，扶光都是故意降低伊尔迷的戒备，把他骗进去，成为亚露嘉新的“撒娇”对象。
糜稽灵光一闪，忽然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
“不对，大哥！因为在亚露嘉对她‘撒娇’，和亚露嘉对你‘撒娇’之间，并不存在一个新的愿望。所以……这两个‘撒娇’，必然有一个是假的。”
他皱起眉，提醒现在心情好得很怪异的大哥。
“我是说，大哥，如果，其实亚露嘉对你的‘撒娇’才是假的，那她这回岂不是空手套白狼？”
伊尔迷却在这个严肃的节骨眼上，忽然一只手抵着唇，轻笑出声。
“没错。糜稽，你终于发现了——这才是扶光在这场博弈游戏里，最狡猾的一招啊。”
他双手环胸，斜倚在旁边的墙上，视线则一眼不错地，盯着监控屏幕上的扶光，声音近乎温柔。
“问题就在于，我们没有办法验证这句话的真假。因为，不管是我还是父亲，都不会拿我的性命，去赌第四次拒绝之后的结果。”
“除此之外，相信扶光给出的事实，才是双方都容易达成妥协的情况。”
“只有我满足了亚露嘉的二次‘撒娇’，或是我死亡后，由其他人完成更简单的条件，亚露嘉才能开始实现下一个愿望。所以，他的能力被封，失去利用价值的同时，危险性也趋近于无。”
“虽然我更倾向于开发亚露嘉的能力，但不得不承认，其实父亲和爷爷他们都是守旧的传统派。比起高风险的新尝试，还是喜欢稳扎稳打的路线。”
“毕竟，假如扶光说了谎，我不是亚露嘉的‘撒娇’对象，而她手里攥着随时对亚露嘉许愿的权力……”
说到这里的时候，伊尔迷停了下来，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双方都不想撕破脸，互相默契地留有余地。所以，父亲他一定会利用好这次谈判的机会，得到他理想的、利益得失的平衡状态。”
“这倒是没什么可叫人意外的。我个人现在更好奇的是。”
听到门外传来的脚步声，等待已久的伊尔迷，脚尖一勾，重新直起身来，又侧过脸，愉快地冲门那边挥了挥手。
“——阿奇，这个计划到底是扶光想出来的，还是你的功劳呢？”
第54章 【054】
【054】
刚从禁.闭.室被提出来的奇犽,闻言，将两只手插在口袋里，耸了耸肩,表情颇为无辜。
他眨着那对眼睛，学以致用：“这可是我个人的商业机密,要算另外的价格了，大哥。”
主打一个用魔法打败魔法。
伊尔迷似乎是有话要说，不过,在他开口之前，席巴便随后赶到，向他了解进一步的情况。
在扶光划定的十五分钟以内,席巴和奇犽出现在了地下密室的门口。
和尚且年轻、还勉强能算是个少年的伊尔迷不同，如今正当壮年的席巴,那身几乎不带收敛的威圧感，即便只是站在那里,都仿佛令呼吸变得粘稠，给予人极大的压迫。
连跟在身边的奇犽，都瞬间满身冷汗,险些踉跄着跪下。
如果不是扶光及时伸出手，将念能力共享给亚露嘉,恐怕从来没接受过训练，只是普通小孩体质的亚露嘉，会直接当场昏迷在这里。
“听伊尔迷说，扶光小姐似乎有要事想见我。所以，我来了。”
和来势汹汹的气场不同，席巴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外.露的明确情绪，甚至依旧维持了长辈的风度和礼节。
像一只前来巡视领地的雄狮,他俯视着扶光，只是轻描淡写地直切问题红心，开门见山。
“我想，作为客人，扶光小姐应该也有很多事情，希望向我这个主人家，当面解释清楚。”
虽然身体因为虚化，感受不到席巴针对过来的念压与杀意，但精神上的紧迫并不会一同消失。
扶光暗自抓紧了指尖。
和席巴正面交锋的这一部分，才是他们计划中最困难，也最为关键的一环。
却在扶光开口之前，奇犽抢先接过了话题。
“——那老爸你可就找错人了。这家伙是个只有能力比较占便宜、一问三不知的笨蛋，要问，当然还是得问始作俑者吧？”
额上还挂着将滴未滴的冷汗，他强迫自己因压力而肌肉僵硬的身体行动起来，上前一步，然后脚尖一旋。
小小的身躯挡在了扶光和亚露嘉身前。
因为他是“哥哥”。
即便浑身都在颤抖，奇犽还是咬紧牙关，抬起头，勉强向如大山一般、投落的阴影足以将自己覆盖的父亲，露出一个生硬却固执的笑容。
“你接下来的谈判对象在这里，老爸。别搞错了。”
席巴垂眼，与他最寄予厚望的儿子对视。
奇犽的眼神没有躲闪。
片刻后，像是觉得有趣一般，席巴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谈判？和我？这倒是比我预期的，要更有意思一些——那么奇犽，就按谈判的规矩来吧。”
比起心中已经有定数的、关于亚露嘉未来的处置方案，他现在比较好奇，他所选择的继承人会在今天，带给他怎样意外的惊喜。
连眼风都没再留给扶光半分，席巴饶有兴趣地观察着奇犽。
胆量和意志力，在刚才的对峙中便已经得出结论，为了不影响奇犽在谈判中的发挥，他甚至收起了之前施加压力的逼人气势，席地而坐，一只手撑在膝头，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势。
“说说看你的目的吧。”
席巴抬起手，示意奇犽可以开始了。
终于在重压之下，有了能够喘息的余地，奇犽长长呼出一口气，顾不上擦掉满头的冷汗，便强自镇定下来。
“——我想要让亚露嘉像以前一样，继续自由地，像普通的孩子一样生活下去。”
意外得，在把这个愿望真正说出口之后，奇犽恢复了真正意义上的冷静。
就像是从如此描绘的未来中，汲取到了勇气和力量，他怦怦乱跳的心脏逐渐回落到正常频率，脸上也多出了淡淡的笑意。
“亚露嘉现在的‘撒娇’对象是大哥，而且内容很不妙，按照春日的顺序往下走，大哥是必然不可能完成三次‘撒娇’的。”
“我们谁也不会允许以家人的性命作为代价。换言之，亚露嘉已经无法再替人实现愿望了。他的能力被封印，也就变回了以前那个，没有利用价值的孩子了，不是吗？”
“这已经是既定的事实。所以，我觉得，老爸你应该也没有什么非要拒绝不可的理由吧？”
此前环环相扣的伏笔在这里回响，奇犽有条不紊地，将其一一罗列。
席巴却嗤笑一声。
“这可不是‘谈判’，奇犽。做生意的，从没有只有一方获利的道理。我为什么非要如你所愿？我蒙受了损失，却依然没从中获得任何好处。”
奇犽立刻针锋相对地驳回。
“没有获得任何好处？未必吧。老爸你自己心里也清楚，亚露嘉的能力，不可控性太高。”连我都不知道，拒绝‘撒娇’的代价会死多少人、死哪些人。”
“这一次，死的是春日的同期管家候选和教官，全都是生活在枯枯戮山，跟我们经常打交道的人。下一次……”
话说到这里，奇犽停顿了一下，小心观察着席巴的脸色，斟酌该用什么分寸的措辞，才能直击痛点，又不至于轻易惹怒父亲。
“谁知道再有下一次，又会是谁被牵连其中？说不定，万一倒霉的话，就会是我们呢。”
点到即止，他迅速切换话题。
“总之，老爸你担心家人的安危，而我想要亚露嘉普普通通地长大。我们都不过是在各取所需，不是吗？”
席巴没有否认这一点。
但他像个精明也贪婪的商人，冷淡地评价道：“不够。”
现在放在天平上的筹码，还不足以叫席巴满意，他要求奇犽展示更多。
好在，这也在奇犽的预料之中。
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忽然露出一个得意的、近乎孩子气的笑容，随后反手用大拇指指向自己。
“——还有我。”
眉眼间蕴着锋芒锐利，带了些不明显的狠劲，奇犽声音轻快。
“我好歹是家里都亲口承认过的天才。虽然现在还打不过你们，但我总有一天会长大的。人的身体可以被束缚，心却不能。叛逆期可是很恐怖的。说不定我以后会变成……嗯，像二哥那种大人？”
说着，他歪了歪头，故意看了眼墙角的监控摄像头。
与此同时，远在监控室的糜稽，发出了愤怒的尖锐爆鸣声。
干嘛啦！干嘛啦！像他一样又怎么了？！奇犽这臭小子就是在拉踩和人身攻击吧！他有证据！
而席巴挑起眉，短促地笑了一下：“奇犽，你在威胁我？”
一直保持沉默的扶光，在这个节骨眼上，忽然开了口。
她说：“与其说是‘威胁’，应该说是‘撒娇’更贴切吧。我想。”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
奇犽不由焦急地回头看了她一眼，试图阻止她。
扶光却视若罔闻。
直到此时此刻，席巴才终于分给了她一个眼神。
“事实上，席巴先生，我一开始是想要带着亚露嘉逃走的。作为旁观者，我习惯用最坏的预期，擅自揣测大人的想法。我觉得揍敌客要么会利用亚露嘉，要么会害怕她，把她关起来，从此不见天日。”
“可亚露嘉拒绝了我。”
弯起眉眼，扶光摸了摸亚露嘉埋在怀里的脑袋，避也不避地，与席巴直视。
“亚露嘉说不行。因为她是这个家的孩子，因为奇犽很爱你们，你们也很爱奇犽。如果逃跑的话，大家一定都会难过，比她一个人待在这个屋子里的时候，还要难过。”
“而奇犽在得知这一切之后，他的第一反应也是，想要创造一个机会，能和您好好谈一谈。”
“我想，奇犽之所以敢来跟您谈判，最大的筹码也不过是，他的确很爱您，所以他才会相信您，哪怕利益没有被最大化，最终也会愿意做出让步。”
“……老实说，还挺让人羡慕的，对吧？”
扶光微笑着，松开了环住亚露嘉的手，对席巴颔首。
“这的确算不上一场‘谈判’，席巴先生。哪怕装得再像一个大人，他也不过是，一个孩子对父亲的请求罢了。”
亚露嘉也毫不犹豫地，握住了奇犽的手，和奇犽并肩而立，一同面对他们威严的父亲。
“爸爸，对不起。”他轻声地道了歉，却半步不退。
席巴沉默看着面前的两个孩子。
他有一瞬间的晃神。
好像他们刚刚诞生的样子，还近在眼前，是脆弱到不足两掌的婴孩，怎么才一转眼，就长出了翅膀，能像不屈的小兽一样，昂首站在自己面前。
或许他不得不承认，席巴想，他们成长的速度，会比他想象中还要快。
武力、知识、技巧、策略、算计……这些都是揍敌客的继承人，所必须要掌握的东西。
但作为父亲，他会为儿子因亲情而催生的勇气与意志，感到欣慰。
即便这里头有太多的不足和鲁莽，可想要成为一个优秀的家主，除去上面那些，更重要的，是能维系好家庭的团结和稳定。
就像愈是繁茂的大树，越需要牢固的根基。
和传闻不同，揍敌客并不是无血无泪的杀人机器。在“恶名昭著的暗杀者家族”之前，他们首先，是一个密不可分的大家庭。
这也是席巴最终没有选择伊尔迷，作为下一任继承人的原因。
奇犽交出了一份，超出他预期，却也能令他满意的答卷。
席巴的语气带着些许喟叹，看向了扶光。
“如果只说他们的筹码是这个，那扶光小姐未免也太自谦了。没有你作底牌，奇犽大概连坐上谈判桌的资格都没有。”
“顺带一提，这个计划真的只是由他制定的吗？”
他表示怀疑。
“我主要负责想办法把伊尔迷骗进陷阱里……吧。”扶光笑眯眯地摊开手，“毕竟，我对您的了解的确不多。术业有专攻嘛。”
“听起来，倒像是位忠诚的骑士。”席巴评价。
“嗯？这样么。”扶光一只手托着侧脸，若有所思，“或许也不错？拯救王子和公主的骑士什么的，像是童话故事一样。是我喜欢的那种故事。”
根据众所周知的定律，骑士想要拯救王子和公主之前，就必须打倒恶龙，也付出相应的代价。
席巴闻言，忽然低笑一声。
他上前了一步，越过奇犽和亚露嘉，再没有任何阻挡地，与扶光当面对峙。
此前刻意被收敛起的威压，又再度放了出来，趋近于实质化的巨大压力，甚至卷起了狂风，让地板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纹，并迅速向外延伸。
席地而坐的扶光，坐在一片狼藉的碎石间，神色平静地，仰头看向挡住了大部分光线的席巴。
她被藏进了浓郁的阴影中。
而席巴向她提出最后一个问题。
“——那么，扶光小姐，你应该也做好了，为你今日冒犯揍敌客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的准备了吧？”
第55章 【055】
【055】
扶光闻言,却如释重负地笑了笑。
“当然。”她说。
早在扶光带亚露嘉离开这件地下密室的时候，她就已经做好了事后被追责的心理准备。
毕竟，作为父亲,席巴会允许自己对奇犽和亚露嘉心软；可面对扶光时,他只是揍敌客的一家之主。
商人哪有损人利己的职业素养？
而奇犽悬在心上的那口气,才刚松了一半,就被这急转直下的发展，哽了个正着。
他急得又二两步上前去,挡在了席巴和扶光之间。
“老爸！说好的，家庭成员之间有意见不统一的时候,可以各持己见，各行其是，看最后的输赢定结果的——INNERMISSION,输了也不许携私报复！”
亚露嘉则跑去,紧紧抱住扶光的一只手,气鼓鼓地向父亲抗议：“不可以欺负妹妹！”
听到亚露嘉称呼扶光为“妹妹”时,席巴饶有兴趣挑起眉。
虽然之前也听到过管家的汇报，但当面这么听见，倒还是第一次。
他向扶光投去的视线,也被两个孩子努力地挡了下来。
“你说的没错，奇犽。但这一条仅限于家人。”席巴淡淡道，“早在你利用她作为底牌来布局的时候,你就该想到这一点。”
他转而看向扶光,语气也随之变得更加冷酷和公事公办。
“你已经主动在这里陷入得太深了。扶光小姐，我想你应该也清楚，知道了揍敌客太多机密的你，不再是单纯的客人,能够轻易地说走就走。”
“所以，如果我不得不对你施加一些特定的手段，以保证你的守口如瓶……你一定，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说到这里，席巴瞥了眼旁边的奇犽和亚露嘉，微笑着做了个抬手示意的动作。
“等值的回报与付出。这才是交易。”
奇犽咬住下唇。
揍敌客自然有很多种隐秘的，让活人也能保守秘密的方法。但他绝不想让那里面的任何一种，被用到扶光身上。
沉默了一会儿后，奇犽却并没有为父亲让开路，反过来回答了席巴的上一个问题。“——那么，只要让她变成‘家人’就可以了吧？”
收起了无能者才会暴.露的焦急，他重新换回那种孩子气的、可爱又灿烂的笑脸，双掌合十地一拍，将情绪完美地掩藏。
“老爸不是本来就考虑让她成为大哥的婚约候选吗？不过，好东西大家都想要，老爸你也不能这么早就逼她做决定啊……至少得稍微，让我追上和大哥竞赛的起跑线才行吧？”
“要不然，假如他们订婚订得太早了，到时候再让她和大哥解除婚约，还怪麻烦的，而且也容易闹得大家都不开心嘛。”
奇犽眉眼弯弯地笑起来，明明哪里都幼圆讨喜的轮廓，偏偏露出了一点微尖的虎牙，透露出那些秘而不宣的攻击性。
他摊开手，像是自己也很无奈。
“毕竟，这些年被大哥带坏了，我其实还挺小心眼的呢？”
席巴蓦地哈哈大笑。
“扶光小姐的魅力，倒是比我想象中还要大……不过，这个可不是奇犽你一个人就能做主的事，还是要本人心甘情愿才行啊。”
双手环胸，席巴似笑非笑地，将选择权交还给了扶光。
扶光只想逃离这些诡计多端的大人。
这样的发展，分明就是席巴最想要的走向，这位狡猾的大家长，却还会用言语编织出圈套，引导着入局者走进陷阱，却还以为是凭自己意志做出的选择。
他看起来开明的适时放手，不过是棋手在纵览局势时，详略得当的运筹帷幄。
却也是能让双方都留有余地，能相互妥协接受的最好选择。
……所以说，她才讨厌跟脑子太好的人打交道！
扶光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她感觉，至少在枯枯戮山范围内，“大炼铜术士”这顶帽子，她大概是摘不掉了。
“不过，丑话说在前面，我对丈夫人选的考察可是很严格的。席巴先生也说，当事人的‘心甘情愿’很重要。毕竟最终还是要成为亲密无间的家人。”
扶光耸耸肩，反手指了指自己，冲席巴露出一个甜蜜的笑容。
“——我，并没有那么好征服哦？作为场外裁判，还请您务必做好心理预期。”
席巴却反过来，因她的这份挑衅而微笑。
“这当然是女士挑选配偶的权利。从刚见到扶光小姐你的时候，我就对此有所预期。更何况，你的追求者们，大概比我更清楚这一点。”
不知道是该说对自己的孩子很有信心，还是出于磨砺的心态，很乐意见到顺风顺水、几乎没怎么吃过亏的儿子，多体验一下社会的毒打。
席巴几乎是默许了扶光的试探。
“说起来，基裘当年也大闹过一场呢。”他的语气甚至是愉快的，“如果无法征服自己选中的婚约者，那只能说是他们的失格。”
这场博弈真正的对手，最后选择了各退一步。
亚露嘉恢复自由，作为代价，扶光和伊尔迷的二月之约作废，需要更长久地留在枯枯戮山。
席巴离开前，还让梧桐开始着手为扶光准备新的房间。
不再是伊尔迷名下的临时改装客房，而是一间真正属于扶光的寝室，以及配套的书房、洗浴间等等。
奇犽则喜提了一张新的训练清单。
因为他祸从口出，刚才是他亲口说的，想要追上大哥，跟伊尔迷同一个起跑线。席巴不介意助力这个梦想。
不过，这至少也是明天才会开始的水深火热了。
今晚是属于二个人的好梦。
没等席巴走出密室，扶光就一手一个小朋友，逃也似的带人溜了出去，回到奇犽的卧室。
直到确认四周无人，二个人才默契地长松一口气。
相视一眼后，是击掌与欢呼。
——席巴和伊尔迷都被他们骗过去了。
亚露嘉其实并没有对伊尔迷“撒娇”，因为他不愿意向家人“撒娇”，即便是关系并不亲密的大哥。
那只不过是，他按照扶光给出的剧本，一板一眼地念台词而已。
所以亚露嘉在向伊尔迷提出要求的时候，说的是“大哥”，而不是直呼伊尔迷的名字。
但为了安全起见，拿尼加的“请求”又必须被封印。
这意味着，需要找一个完美的人选，让亚露嘉“撒娇”一次。
这个人必须离枯枯戮山远远的，基本不可能跟亚露嘉见面，又要很稳定地活着，不能随随便便死掉，导致这一轮“撒娇”被重置。
排除掉扶光和奇犽，排除掉揍敌客的家庭成员，排除掉经常会打照面的老师、管家和女仆。
奇犽也就没再见过别的什么人了。
……啊，死人不算。
等亚露嘉疲倦地沉沉睡去，他难免好奇地问了扶光一句，到底带着亚露嘉去找了什么人“撒娇”。
“是去山下随便找个一个路人游客吗？”奇犽猜测。
扶光的眼前，却浮现起了前不久的画面。
考虑到那些条件，第一条倒是不难，但第二条要求“活得稳定且长寿”，在这个疯狂的世界，就显得格外苛刻。
她一开始是打算过，“命令”拿尼加，带她直接去找金·富力士的。
毕竟，怎么说呢……虽然是凯特前辈的师父，但金·富力士这个人，给扶光留下的印象非常难以言喻。
唯一值得信赖的既成事实，就是特别聪明且特别能打，感觉哪天就算世界毁灭了，那家伙也能一边哈哈大笑，一边从末日的废土里钻出来，生龙活虎地探险。
可由于金·富力士常年神出鬼没，听说一年二百六十五天，就有二百六十五天都浸在危险的环境里。
扶光担心传送过去的瞬间，会无法保护好体质普通的拿尼加，不得不放弃了这个选项。
并因此联想到，另一个更好的人选。
鲸鱼岛的海风是微咸的，树屋酒馆的窗口挂着风铃，每次门被推开，发出叮铃铃相声的时候，那位温柔的、能干的、像妈妈一样的米特小姐，就会笑着向客人欢迎。
也会笑眯眯地回应亚露嘉想要“摸摸头”的撒娇，甚至愿意主动给予更多。
大概是因为另一只小刺猬头的缘故，她哄孩子的动作很熟练，连扶光也沾光得到了一杯果汁。
“……保密！”
收起回忆，扶光冲奇犽眨了眨眼睛，镇压下对方的不满和抱怨，又诱.哄似的向他保证。
“以后一定会再见到的。是个超级温柔的好人哦？”
以至于奇犽很怀疑，这个笨蛋是不是被人骗了……这家伙眼里根本就没有坏人吧？
哦，他大哥除外。
………………
…………
……
等奇犽也因精神消耗过大、体力不支地睡下后，扶光替他们盖好被子，才轻手轻脚地离开。
她推开门，正迎上一对昏暗中也透着暗光的黑色眼睛。
“今天辛苦了。要一起喝一杯吗？”
伊尔迷发出邀请。
第56章 【056】
【056】
大概是员工福利之一,在揍敌客的公共区域，也建有类似于开放式酒吧的场所。
紧挨着一大片视线极佳的落地窗，坐在吧台的时候,能居高临下,纵览一望无际的树海。
不过,在深夜的这个当下,看到的也就只有一眼望不到头的黑暗罢了。
连遥远的城镇灯火，也被试炼之门那一圈高耸入云、仿佛山脉一般连绵的高墙所阻隔,什么都传不过来。
伊尔迷给调酒师放了个假，自己站在吧台内。
“莫吉托？”他一副了然的口吻。
扶光点点头,主要是图这种朗姆酒的酒精含量低。
原本停留在这片区域的人，都已经陆续离开，现在她就是这座吧台唯一的客人。
伊尔迷这个临时抢岗值班的调酒师,倒是还挺有服务精神和职业素养的。调酒的动作如行云流水,常年摆弄念钉和人命的十指,白皙而修长,摆弄着冰块和酒液的样子，十分具有观赏性。
大概和巡回展的向导一样，都是出于工作的伪装需求,学了很多花里胡哨的东西。
却让扶光看着，忽然想起了往事。
她其实并不喜欢喝酒。
大概是上辈子，周遭环境宣传的酒桌文化,实在太让人印象深刻,导致扶光天然就对酒精带有一种不好的印象。
说起来，她第一次正式喝酒，不是随便舔一口尝尝味道的那种，还是伊尔迷陪她的。
当时是为了让被噩梦缠身的她,能相对睡个好觉。
不过，跟对酒毫不了解的扶光不同，当时才八九岁的伊尔迷，就已经能跟背书一样，把各种酒的品类、制作方法和口感，说得头头是道。
莫吉托就是他推荐给扶光的。
扶光也想过叛逆一下的。
可惜的是，在偷偷试过好几种其他名声在外的酒后，她不得不承认，莫吉托不管是从口味还是适口性上，都更符合她的接受程度。
排除掉一些发病时刻，伊尔迷的确，总是会提出些一针见血又高效的建议。反驳往往是浪费时间的绕弯路。
以至于后来，扶光也养成了只点莫吉托的习惯。这才是伊尔迷会如此笃定的原因之一。
……这么一想，倒是叫人开始有些不自在起来。仿佛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被掌控了了一般。
即便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细节。
所以在伊尔迷递上调好的莫吉托时，扶光用指尖点了点升透明酒液的杯壁，却没有饮用。
她忽然好奇，伊尔迷第一次喝酒是在几岁。
“应该是在六岁左右吧。”
在扶光面前，大部分情况都有问必答的伊尔迷，试着回忆自己年幼时的训练清单。
“酒精同样有麻.痹神智的作用，所以也囊括在了药物训练里。我记得，大部分的毒.品我也都有接触过。为了保护自己，我们需要克服这些容易成.瘾.失.控的源头。”
跟还有挑选余地的扶光不同，他当初被灌的，可都是以刺激性著称的那些烈酒。
不过，比起自己，伊尔迷更多想起了，扶光当初刚刚开始接触酒的样子。
在他的陪伴下，从一脸不情愿地浅浅舔一口，慢慢适应，再到接受酒精的刺激，并养成只点莫吉托的习惯。
伊尔迷不禁露出近乎怜爱的微笑。
扶光似乎还没有意识到，她身上的无数个小细节和小习惯，都是在他潜移默化的影响下，留下的痕迹。
从很久以前开始，早从伊尔迷在天空竞技场，捡到这一块落了灰、又脏又可怜兮兮的小流浪起，就精心地雕琢着扶光。
既像是在宠爱一只小猫，又像在精心打扮自己的娃娃。
但无论如何，这都是他的所有物。他的东西。
之所以这次会环环相扣，设计把扶光邀请来揍敌客，也是因为他知道，扶光一直都渴望家庭的温暖。
而揍敌客，毫无疑问，就是那个最完美的范本。
伊尔迷觉得，扶光只要见到，就一定会喜欢这里，并且乐意留下来——以他的妻子、揍敌客新的家人的身份。
但和扶光的念能力一样，本人也当之无愧，是他遇过最不可控的“意外”。
或者应该说是，向来如此才对。
错误的生长需要被纠正，就像修建植物的枝丫那样。
伊尔迷将话题引回了那杯莫吉托上。
“看来我当初的建议是正确的。”他颇为真诚地进言，“我记得扶光你当初还偷偷跑去尝了很多其他的酒，险些喝醉过。如果你能更多的相信我，就不会浪费多余的时间和精力了。”
扶光笑了一下。
“但事实上，我依然不喜欢喝酒。从你拿来安.眠.药之后，我就几乎没喝过了……更何况，现在的我，连那个也不需要了。”
“比起勉强接受不喜欢的东西，为什么我不直接选择喜欢的东西？”
连一滴都没有碰，她将那杯莫吉托推还给伊尔迷，拒绝了这句话里有话的隐喻。
“顺带一提，我也讨厌谜语人。你有话就直说吧。虽然我听不听是另外一回事。”
于是，伊尔迷言简意赅地，表达了自己的建议。
他好心提醒扶光，最好和奇犽保持一定距离，因为就目前的结果来看，她对奇犽的影响力是肉眼可见的增长。
这并不是一个好的信号。
奇犽是揍敌客默认的下一代继承人，如果偏离家里为他设计的轨迹太多，或许会采取一些强制措施，来进行必要的纠正。
扶光一只手撑着脸，忍不住吐槽他：“不是揍敌客，是你开始忍不住了吧？”
仔细考虑了一会儿，伊尔迷也坦诚地点点头。
“的确。因为扶光你对阿奇的偏爱太明显了，我也会吃醋的。毕竟，阿奇的小心眼不是随我的吗？”
“跟父亲谈过之后，我也在复盘反思，是不是需要适当改变一下自己的策略。似乎一味的温柔和纵容，对扶光不太有效，只会让你自由地见异思迁。”
他托起那杯透明清爽的莫吉托，浅尝了一口，细细品味这种陌生的、过于温和的味道。
这是扶光曾经接纳的味道。
伊尔迷放下酒杯，俯身贴近扶光。
吧台的桌子通常都比较狭窄，二人之间的距离其实并不远，是能够轻易将对方完全纳入守备范围的近。
视线都被彼此填满，扶光能闻到呼吸间，那股微凉的薄荷和柠檬的气息。
伊尔迷颇为诚恳地询问：“所以，扶光现在比较喜欢，我对你表达更激烈一点的情感吗？”
他问得很认真，不听内容的话，甚至能渲染出那种郑重的学术讨论氛围。
扶光背后却生出一层寒意。
“……这和你之前说的‘强制措施’，有什么关联吗？”她反问。
伊尔迷眨了眨眼睛，依然很诚实地回答了扶光。
“我会嫉妒阿奇，也会把阿奇作为竞争者，在不伤害他的前提下，用行动诠释我的嫉妒。”
“挑选配偶是女士的权利的话，那在追求过程中，用各种手段排除竞争者，应该也是我的权利。”
“毕竟，我很小心眼。”
他甚至再次引用了奇犽当时的原话。
感觉他是真的很在意。
扶光头疼地揉了揉眉心，觉得这只猫真的是病得不轻……也真的，是不能再拖下去了。
好在她有先见之明，提前跟席巴先生打过补丁。
扶光忽然换了个话题。
“你还记得，当初在天空竞技场，你教我人体解剖结构的时候，因为我学得太慢，为了让我对人体有更清晰准确的认知，让我亲自体验，然后分批次骨折，在医院里住了小半年的事吗？”
她慢条斯理地卷起袖子，对伊尔迷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老师，来检查一下学生的成绩吧？”
………………
…………
……
扶光付出了血淋淋的两只手作为代价。
她的能力的确很占便宜，但作为平衡的代价，无法做到完美的攻击。
就像那次和席巴对战的时候，她在进攻的瞬间，必须将接触的部分进行实话，而经验丰富的对手，自然能抓住这一瞬的空隙，对她反击。
更何况是对她十分了解的伊尔迷。
如果是一招定胜负还好说，可扶光这一次下定决心，要给伊尔迷一个印象深刻的纪念，自然也必须付出代价。
不过，怎么想都是她比较赚。
和伊尔迷当初所教的手法如出一辙，扶光干脆利落地，给他掰了个全身骨折，断口整齐，几乎不会留下后遗症，很好修护，但至少也要老老实实躺个小半年。
“怎么样？老师，我果然是个好学生吧。”
扶光坐在倒下的伊尔迷身旁，用同样血.肉.模.糊的指尖，小孩子报复似的，将血抹在那张过于漂亮的脸蛋上。
可惜，人长得好看就是了不起。
本该脏兮兮的黏腻的红色，落在伊尔迷的脸上，就如同被红梅点缀的新生白雪，反衬得眼睛与长发黑如乌木。
让扶光莫名想起了《白雪公主》那个故事。
于是她又用指腹擦了擦伊尔迷的唇瓣，给假冒伪劣的白雪公主，染上更漂亮的红。
“这和表达方式激不激烈没有关系……不，不如说你这个猫，从头到尾巴尖，哪怕什么都不做就已经很过.激了。”
“我只是不喜欢别人强.迫去做任何决定。就像那杯莫吉托。比起勉强让我接受不喜欢的东西，真正的追求者，应该是想办法成为我喜欢的类型。”
“你还是趁这段病假的时间，自己冷静地再想一想吧。”
“这次就当抵你的学费了。下次你还敢再犯的话，我也敢再陪你重温一次考试内容。说到做到。”
一个手刀敲晕伊尔迷，扶光抬起头，笑眯眯地，冲墙角的监控摄像头挥了挥手。
“糜稽对吧？你应该在看现场直播吧。麻烦帮忙叫一下你们家的医疗组。另外，破坏房屋和家具的赔偿清单，也可以让管家他们准备好。”
她顺手从伊尔迷身上，摸出伊尔迷的黑.卡，很爽朗地晃了晃。
“按照我们的契约，现在还在三个月之内，期间产生的所有费用都由伊尔迷承担——刷他的卡，谢谢。”
第57章 【057】
【057】
收到来自糜稽的通知后,医疗组火速赶往现场。
今晚，他们又将注定度过一个不眠之夜。
陷入昏睡的伊尔迷，被小心翼翼地抬上了移动担架,需要尽快进行骨折的固定手术。
而扶光那双血肉模糊的手,也同样需要治疗。
不得不说,在得知伊尔迷大少爷这幅样子,竟然完全拜扶光所赐之后，医疗组对扶光肃然起敬。
上一次大少爷这么吃瘪的时候……好像他们都不太记得是什么时候了。
给扶光进行包扎处理的那个年轻医师,都不由放轻了呼吸，轻柔谨慎的动作中,比起单纯的恐惧，更像是糅合了某种敬意。
天道好轮回，这都是大少爷他应得的福气啊！
最近一段时间都惨遭各种加班的医疗组,用行动表达了他们内心汹涌的雀跃。
治疗尚未结束前,席巴和基裘便闻讯赶来了。
医疗组详细汇报了伊尔迷的状况：跟扶光估计得差不多,由于折断骨头的部位和断口都很整齐,几乎不会留下后遗症，只是需要老老实实休养几个月。
基裘疯狂闪烁红光的电子眼，这才勉强平息回代表稳定的绿色。
她本欲开口,却被席巴抬手拦下。
席巴甚至并没有生气。
他仔细观察伊尔迷拍片上显示的断骨痕迹，然后才将视线落到扶光包扎到一半的手上，冷静地开始在脑内模拟,扶光跟伊尔迷的交战细节。
“真是漂亮的手法,扶光小姐。看来你的人体结构学得很不错，时机和力道都掌握得相当精准。”
对于优秀的答卷，席巴从不吝啬赞美。
“不过，介意说明一下,你和伊尔迷之间发生了什么矛盾吗？”
扶光却无辜地耸耸肩。
“‘矛盾’？没有啊。只是我们在叙旧的时候，追忆了一下往昔，然后就忍不住切磋了一下……毕竟，这些本身就是伊尔迷教我的。他也算是我的半个老师吧。”
“当初多亏了他的言传身教，虽然代价是在医院里住了小半年，但看样子，我的答卷还挺让人满意的，应该能顺利从这门课毕业了。”仗着席巴不会因为这件事跟自己翻脸，扶光笑眯眯地睁眼说瞎话。
“毕竟我是流星街人。身手这方面，也是对未来丈夫的人选，相当重要的考察项目之一。我想，基裘夫人应该能理解吧？”
大家四舍五入都是见过家长、相过亲的人了，这怎么能叫“故意伤害”呢？
华夏传统的“比武招亲”了解一下，谢谢。
连老婆都打不过的人，怎么可能会有老婆呢！追求失败的菜狗，麻烦多反思一下自己，少去指责别人！
早就从伊尔迷身上，学到了要用魔法打败魔法的必胜理论，扶光超级理直气壮。
当初年轻的时候，还真是靠脸和力量双管齐下，成功俘获基裘芳心的席巴，一时间竟也说不出反驳的话。
他一脸欲言又止地，放扶光回去休息。
却在第二天，扶光从奇犽那里得知，席巴决定让她陪同奇犽前往天空竞技场，开始新的实战训练，打到200层为止。
除此之外，还有壶音和雨音会陪同在他们左右，但禁止对奇犽有任何方面的帮助。
不过，亚露嘉需要留在枯枯戮山，不能跟他们一起外出。
一觉睡到自然醒的奇犽，对这个太突然的命令，感到有点摸不着头脑，但也并不影响他的喜悦。
像是终于被放出笼子的自由小鸟，忍不住雀跃地叽叽喳喳。
在短暂的放飞后，他也没有忘记自己作为“哥哥”的责任，去好好安慰了亚露嘉，并承诺每天都会跟亚露嘉打电话，还会带礼物回来。
管家似乎比他们提前一步接到了命令，连出行的行李，都早就替他们准备好了。
前往天空竞技场的私人飞艇，将于当天傍晚起飞。
于是，在奇犽跟亚露嘉玩游戏的空隙里，扶光悄然离开了小花园，去了另一个方向。
当躲在工作室里，正在一边打游戏，一边享用超豪华下午茶的糜稽，看到扶光那张脸，突然从窗户后面冒出来，并冲他露出超级灿烂的笑容说“嗨”的那个瞬间。
他下意识发出了少女般的尖叫。
——昨天晚上，这个恐怖的女人，在把他大哥身上的骨头都掰了个遍之后，也是用这幅表情，挥着血淋淋的手，跟他打招呼的啊啊啊啊啊啊！
糜稽很难不留下心理阴影。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果然能让他哥想谈恋爱的人！绝对也不可能是什么正常人类啦！
就是因为现实世界总是这么危险离谱，他才会想去二次元的！
一瞬间，糜稽仿佛在扶光身上，看到了属于大哥的影子，那种日积月累的敬畏也转移过来。
他下意识露出颤颤巍巍的讨好笑容，打开窗户，把人给放了进来。
像是没看到糜稽写在脸上的崩溃表情，扶光从窗户翻进来，自然得就像回家一样。
“不要这么紧张嘛，糜稽。我们不应该是老熟人了吗？你没少帮伊尔迷调查我吧……哦，还有他总是从我的通讯器黑名单溜出来的事。”
“你的情报能力和黑客技术，一定超好的！真了不起啊。是天才呢。”
毫不吝啬夸奖，她拍了拍糜稽的肩。
糜稽却止不住地汗流浃背。
……这个女人！她狂得连大哥和老爸都敢打！还有什么是她不敢干的啊！
他疯狂擦汗：“姐，姐！有事好商量！我发誓，那些事都是大哥分配给我的工作！我只是一个兢兢业业的打工仔罢了啊！”
于是，扶光微笑着伸手，让糜稽把她的新身份交接一下。
这本就是她和伊尔迷的交易内容之一，糜稽当然早就准备好了。
在堆满杂物的桌子上到处扒拉，他最后从一堆薯片包装里，翻出了簇新的国民信息卡和相关资料的文件袋，忙不迭递给扶光。
扶光简单检查了一遍，确认东西无误，依然没有急着离开。
她弯起眼睛，再次赞美了糜稽的工作能力，然后掏出通讯器，要跟这位常驻揍敌客的情报专家，交换一下私人联络方式。
糜稽强撑的笑容瞬间褪了色。
救救他、救救他、救救他！姐你不要过来啊！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想和纸片人结婚的快乐死宅！有凶猛追求者的现充请离他远一点啊！！！
可下一秒，扶光就抛出了无法拒绝的诱.饵。
“都说了别这么紧张啦，糜稽。我们都是‘伊尔迷受害者’联盟的队友，我怎么会让你吃亏呢？以后，我教你怎么应付你哥呀。这个我超擅长的！”
糜稽听得只剩下茫然：“我什么时候加入那个莫名其妙的组织了？”
“嗯？难道你不是吗？”扶光笑眯眯地反问。
看着这女人眉眼弯弯的样子，再想起大哥现在躺在医疗组里的样子，糜稽光速投诚。
能迅速判断优势短板，并站上最好的船，是情报专家工作能力的一环。
也向来是他值得骄傲的优点之一。
做生意都讲究一个和气生财，开张之前的优惠大酬宾，更是必不可少的笼络人心的手段。
扶光最后是拿着，被糜稽亲手改造过的升级版通讯器，离开的。
而在她坐在旁边等待升级的期间，糜稽还主动赠送了她一些情报。
比如，席巴之所以会让扶光带着奇犽去天空竞技场，主要是因为，最近家里突然接了几个大单，除了需要坐镇家里的基裘，席巴、桀诺、甚至是半退休的祖父马哈，都准备外出工作。
连好几年没出过门的糜稽，这次都要为了住进骨科的伊尔迷，硬着头皮替兄出差。
席巴大概是怕家里没人镇场面，所以才把奇犽当做理由，间接将扶光和伊尔迷分开，也给伊尔迷一个思考的时间。
说起这件事，已经升级为同伙的糜稽，看向扶光的目光中，也不由生出了几分敬意。
不过，他也提醒扶光，壶音是爷爷桀诺的直属管家，原本已经不太干涉家务，这次被派过来陪同他们，也足见一部分的监视和警示的意味。
毕竟亚露嘉还被留在了枯枯戮山。
糜稽点到即止，让扶光心里有个数。
扶光向糜稽道谢，并顺便把昨天，她趁医疗组赶到之前，给伊尔迷拍的高.清.无.码.近.距.离纪念写真，用邮箱发给了对方。
糜稽安心了。
果然，他大哥是不可能有“女朋友”这种东西的。
………………
…………
……
在壶音和雨音的陪同下，扶光与奇犽准时登上飞艇。
目的地：天空竞技场。
第58章 【058】
【058】
“所以说,壶音，老爸他到底为什么要突然把我丢去什么‘天空竞技场’啊？我之前的训练计划,不是才刚刚走完一般么。”
等待飞艇载着他们前往目的地的期间，奇犽也不免好奇地询问过。
似乎出于各自不同的考量，昨夜的所有知情人，都默契地没有对他透露实情。
就连格外宠爱奇犽的壶音也不例外。
“奇犽少爷，这也是揍敌客常规训练的一环。伊尔迷少爷和糜稽少爷他们，在小的时候，也曾去天空竞技场进行过历练。”
措辞虽然恭敬,但壶音弯下腰来，与奇犽平时的时候,语气和神态都带着几分长辈式的和蔼。
她是桀诺的直属管家，也是一手看护着席巴长大的元老级管家。
因为在揍敌客这一代的孩子中，大部分都随了基裘的长相和性格，唯独奇犽更像席巴,所以壶音对他也难免更多了几分偏爱。
不过,是在管家身份允许的那条界线之内的私心。
四舍五入同样是被壶音看着长大的奇犽，心里自然清楚,壶音不想告诉他的事情,是不论用什么小聪明都撬不开嘴的。
蠢蠢欲动的好奇心被压下,他撇撇嘴,小声地嘀咕：“知道啦、知道啦,反正只要我打到200层就行了吧？”
扶光却笑眯眯地摇了摇手指,适时加入了这个话题。
“这个要求，可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简单哦。如果奇犽怀着轻敌的心态进去，一定会吃亏的。”
奇犽有些不服气地鼓起脸。
但他的视线，也因此被扶光的指尖吸引了注意力。
今天,扶光难得戴上了一双银色的蕾丝手套。
跟她一贯精简的着装不同，这双风格华丽的手套，像是从他老妈的衣橱里翻出来的，手腕处还点缀了一对蓝宝石雕琢的花蕊，一看就价格不菲。
但不等奇犽问出口，飞艇便顺利降落在，揍敌客在奥伦市所拥有的私人停机坪。
走出登机口的那个瞬间，不需要多余的指引，奇犽一眼就看到了，那座矗立在城市中心、高耸入云的奇怪建筑。
他仰得脖子都快酸了，却依然无法看清那栋天空之柱似的建筑塔尖。
扶光却趁机向前迈出两步，旋身走到奇犽前面，带着一种莫名的欣喜和雀跃，借用了他以后会对另一个人道出的解说词。
“——欢迎来到武斗家的天堂、天空竞技场。”
虽然是时隔五年的故地重游，不过好在，天空竞技场和扶光记忆中的那个，并没有什么不同。
还是来来往往的斗士，还是人声鼎沸的观众，还是被聚光灯、欢呼与倒彩、以及拳拳到肉的纯粹暴.力所填充的角斗场。
连负责接引的前台小姐都似乎是同一个人。
扶光熟门熟路地，带着奇犽先去一楼的大厅填了申请表。
在天空竞技场，不限身份和年龄，只要递交了申请表，就可以作为斗士，参加各个楼层的比赛。
以十楼为一个标准，胜利者可以进入到下一个楼层，而失败者需要滚回之前的楼层。
只要战斗胜利，每场比赛后，都会得到主办方给予的奖金，数额与楼层对应，越高的楼层，报酬就越丰厚。
是个很适合黑.户赚大钱的地方。
所以，当初还在流浪的扶光，才会想到来这里攒钱。
……可谁能想到，是得有多倒霉，会在这里遇到黑心老板伊尔迷呢？
要是没记错的话，好像她当初在天空竞技场攒的六七亿戒尼，除了最开始还没被骗去打工的那五百来万，后面的奖金，都直接改绑了伊尔迷的卡，根本连她的账户都没进过。
时至今日，每次想到这件事的时候，扶光都依然觉得令人发指。
不过转念一想，伊尔迷现在应该还被绷带和石膏裹成木乃伊，安安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她捏起的拳头又慢慢松开，快乐地弯起眼睛。
感觉到扶光跌宕起伏的情绪变化，奇犽瞥了她一眼。
扶光则声音轻快地，拉着奇犽往旁边的特产店走。
“一楼的斗士最多了，得等管理员叫号，估计要等上好一会儿呢。我们先趁这个时候，去买天空竞技场的限定巧克力球吧！”
“那个很好吃的，跟ROBOT牌难分伯仲！奇犽你一定会喜欢的！可惜是场贩限定，连网购都不开，我也好久没吃了。”
不然，原著里的六岁小奇犽，也不至于把在天空竞技场赢下来的几亿戒尼，全都花在了这个限定巧克力球上。
扶光当初会想着买来尝尝，都是因为对这个细节印象深刻。
二人尚未走进特产店，那股甜蜜的香气就已经顺着空气，迫不及待地钻进鼻子里，引.诱着人类为快乐的多巴胺付费。
结果，摩拳擦掌的两个人，卡在了买单的那一环。
扶光身上没带钱。
更准确地说，她现在处于一个有钱但不能花的状态——她的钱都存在卡里，但账户属于“扶光”这个身份，估计已经被侠客发现并追踪了，不太方便动用这笔钱。
事实上，扶光连卡带存折，全落在费利市的那套公寓里，走的时候甚至都没绕路去拿。
从离开费利市之后，她就直接刷伊尔迷的卡了，在揍敌客的这段时间，也根本不需要她花钱。
导致扶光是直到此时此刻，才终于意识到，她没钱的这个事实。
扶光心虚地看向奇犽。
奇犽无语，又带着些一点都不意外的、小大人一般的无奈，回头跟壶音打招呼，示意壶音买单。
揍敌客家的小少爷，当然向来不需要自己带钱，只负责喊管家。
然而，这一次，壶音却并没有像过去那样，从善如流地解决一切问题。
“我很抱歉，奇犽少爷。按照老爷的吩咐，我们不被允许给予您任何形式的帮助。当然，也包括金钱上的。”
壶音用一种充满遗憾的口吻，拒绝了她的小少爷。
于是现在的场面，变成了两个突然得知自己变成一毛钱都没有的穷光蛋，面面相觑。
旁边等着收款的导购员小姐，露出了礼貌而不失尴尬的微笑。
恰逢广播在叫奇犽到A058号擂台上场，扶光当机立断，把巧克力放回原处，拽着奇犽就往指定擂台那边跑。
等他们赶到时，另一位参赛斗士已经站在了擂台上。
是一个看起来三四十岁的混混，胡乱锻炼出来的肌肉线条并不优美，但视觉效果夸张，胳膊比奇犽的腰还粗。
没把奇犽这样的小孩子放在眼里，以为扶光是自己对手的他，还冲扶光吹了声口哨，出言不逊。奇犽挑起眼尾，如刀光出鞘般扫了那人一眼。
扶光倒是并不在意。
她蹲下来，把双手搭在奇犽肩上，一脸认真地为对方加油打气。
“要好好表现啊奇犽！我们今天到底是风餐露宿、睡到桥洞底下，还是住进天空竞技场的三星级选手宿舍，就看你的了！”
奇犽忍了一下，才克制住了敲这个笨蛋脑袋的冲动。
“谁会输给这种炮灰小兵啊？”
他不满地低估了一句，却没有挣开，而是等扶光自己收回手之后，才将双手插在口袋里，像小猫一样，不走台阶，就直接跳上擂台。
当如此年幼的奇犽登上擂台时，不少观众都发出了嘲笑和嘘声。
参赛斗士也嬉皮笑脸地，劝他回家找妈妈喝奶，要是等下让姐姐陪他一起喝一杯的话，也可以考虑对他温柔一点。
奇犽闻言歪了歪头，忽然笑了一下。
带着些邪气的。
像是懒得浪费口舌，他只是懒洋洋地勾了勾食指，示意对方先攻上来。
天空竞技场采取的是P&KO制，简单来说，抢先在战斗中进行有效攻击，拿到十分，或是直接将对手KO，都可以获得胜利。
奇犽明明有一击将对方KO的力量，却并没有那么做。
他像是戏耍老鼠的猫，时不时就故意抬起手，让猎物以为有反击或是逃走的机会，然后在那个瞬间，再慢条斯理地击溃猎物的希望。
最后一分时，奇犽一脚踢在对手的膝窝处，让他面朝自己跪下来，然后用改造后的锐利指尖，直逼那人的眼球。
他微笑着，看着对方被恐惧充斥的表情，低下头，轻声细语地警告。
“你说错了哦，大叔。不是姐姐，我才是那家伙的哥哥，所以……下次再管不住眼睛，我可就帮你丢掉了哟？”
当对方崩溃地闭上眼睛，想要认输投降的那一刻，奇犽面无表情地抢先给了他一拳，把人扔出了擂台范围。
裁判扯着嗓子大喊：“——十分！是奇犽选手获得了胜利！”
奇犽却头也没回地跳下擂台，走回扶光身边去。
他冲扶光指指点点，提醒这个笨蛋不许一天到晚地傻笑，怎么被人欺负了也乐呵呵的，给他拿出点攻击性来！
壶音只能眼睁睁看着，昨晚刚把伊尔迷少爷送进医疗组的扶光，被戳脑门后，又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然而，裁判也只让奇犽跳去了50层。
按照天空竞技场的规矩，为了保证斗士能在战斗中保持最好的状态，一个斗士一天只能比赛一场。
而主办方免费提供的选手宿舍，只有打上100层以后才有。
顺带一提，在一楼举办的比赛不论输赢，都只有152戒尼的奖金。
拿着只够买一杯果汁的钱，奇犽不服气地鼓起脸，扭头就要去找裁判申诉，凭什么他只能去50层！他这场打得不好吗！
扶光哭笑不得地把人捞了回来。
为了让二人今晚不至于露宿街头，她想了想，去前台又要了一张申请表，写完递给前台小姐，也在一楼比了一场。
扶光找随行的雨音借了顶帽子和墨镜。
跟奇犽的游戏心态不同，她干脆利落地，一个手刀将人劈晕了事。
裁判看了眼扶光的记录，这才恍然大悟。
“你是五年前打到200层的缇尔选手？难怪。直接送你去180层可以吗？我的权限最高只能直达到那里。”
扶光却摇头，只说100层就好。
拿着裁判给出的凭证，她笑眯眯地牵过奇犽，要带他去看他们这段时间的宿舍。
在奇犽登上100层之前，只能委屈他跟自己一起住了。
“你果然来过这里。”奇犽小小声地吐槽，“那你为什么不去180层？那个楼层的待遇应该会更好吧。”
扶光却表情严肃地分享技巧。
“当然是因为200层以上没有钱啊！想赚钱的话，就要从100层慢慢打上去，打到190再输回去，然后再打上来！这样就可以一直薅天空竞技场的羊毛了！”
奇犽猫猫无语。
“……行吧。那你再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
他捉住扶光的指尖，用不知何时悄然改变形态的手，割破了扶光的那只蕾丝手套，暴.露出隐藏在伪装之下的、那些看起来惨不忍睹的伤口。
即便之前隐约有过猜测，但真正亲眼看到的时候，奇犽的眼睛还是微缩了一下。
害怕会挤压到那些非常新鲜的疤痕，给扶光带来新的疼痛，在身体反应过来之前，他就下意识松开了手。
却又凭借本能，往上抓住了扶光没有受伤的手臂部分，不让扶光有逃跑和回避机会。
因为奇犽早就已经确认，面前的这家伙，是个很乐意让自己吃亏、就算受了伤也能露出笑容的笨蛋。
所以，需要他亲自监督和保护才行。
这是在离开枯枯戮山之前，他和亚露嘉、拿尼加的约定。
奇犽抿紧唇角，认真地一字一顿道。
“——这个伤，跟老爸急着把我和你丢到天空竞技场有关，对吧？”
第59章 【059】
【059】
在奇犽这样寸步不让的凝视下,扶光不得不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沦为一个笨蛋了。
明明她已经有在尽量谨慎地掩饰,结果竟然连一天都没瞒过去。
扶光也想叹气了。
恰逢电梯停在100层选手宿舍的楼层，她指了指自动打开的电梯门，示意奇犽要不等进了房间再聊，不然楼下还在排队等电梯的人可能会心态爆.炸。
奇犽一脸“我为什么要管他们死活”的不屑表情。
但轻轻哼了一声之后，他还是抽走了扶光指尖的那张房卡，主动先一步离开电梯，刷开天空竞技场分配下来的选手宿舍房门,避免扶光再动用那些伤痕累累的手指。
因为只是堪堪达到分配标准的100层待遇，屋内只有一张床、一台电、以及配套的一些小家具,放到外面，也顶多就是个普通酒店单人间的规格。
可能都还没有揍敌客的卫生间大。
在确认所见即所得，这个房间就是全部的活动空间后，奇犽发出了有钱人家小少爷的惊叹声。
当然,这里更不可能容纳下壶音和雨音这两名随行的管家。
在将奇犽和扶光送入选手宿舍后,二人向他们行了个礼，便离开了房间,从视线范围中消失。
但扶光能感觉到,那两个人并没有走远。
毕竟席巴之所以派她们过来,比起保护奇犽,主要目的应该还是监.视她,确保他们都还在可控状态下。
相较于扶光,奇犽倒是对这种身边自带监控摄像头的状态，很是习以为常的样子。
从柜子里翻出天空竞技场配备的急救药箱，他便冲扶光扬了扬下巴，示意对方坐到沙发上去。
他自己则盘腿坐在地上,用爪子把另一只手套也给划开。
等扶光自觉坦白从宽的期间，奇犽便熟练地打开药箱，给她重新包扎。
扶光老实交代了她把伊尔迷连夜送进医疗组的事实。
不过，她还是念念不忘自己的失误，说完之后，忍不住又问奇犽，是怎么发现她受伤的。
奇犽足足花了一分钟，才勉强消化这个劲.爆.大.瓜。
虽然以前也知道扶光的能力在实战中很占便宜，但直到此时此刻，他才对这个人到底具备了怎样的利用价值，有了一个更为清晰的认知。
奇犽不免用看神奇生物一样的目光，盯了扶光好一会儿。
难怪老爸和大哥对这家伙的态度这么特殊，就算把大哥送进医疗组躺着了，也多有纵容。
……难怪，老爸会暗示他说，他抓住了一张好用的牌。
这才是他们被打包丢到天空竞技场的真正目的。
奇犽沉默地抿紧唇角。
不小心加大力度的指尖，牵扯到了仍然脆弱的伤口，扶光一个猝不及防，发出了短促的呼通。
奇犽立刻反应过来，放松了手上的动作。
但他坏嘴巴的习惯是绝不饶人的。
“还问我怎么发现的？你特意戴了从来没用过的蕾丝手套，刚才参加擂台比赛，给那个人劈手刀的时候，动作也有微妙的凝滞和迟疑。一看就知道是因为怕痛。”
“不许乱叫！谁让你要涂那种隔绝气味的药水。这个相当于是给伤口套了一层防水薄膜，不卸掉重新上药的话，伤口会好得更慢。痛也忍着。”
扶光忍得脸都皱成一团。
占了念能力的便宜，她已经很久没有受过这种皮.肉.之.苦了。
为了转移注意力，扶光只能继续跟奇犽聊天，虚心请教，她到底是那些小细节暴.露了底细。
奇犽眼都不抬，随口就能给她罗列个七八条技巧。
“我小时候也这样，没少因为这个被我老爸跟大哥罚。你是因为没上过审.讯.课。痛多了就习惯了，基本都在忍受范围内。”
他痛过，所以才更加清楚，人在疼痛时会做出的所有反应。
注意到扶光有点过久的沉默，奇犽抽空抬起眼皮，瞅了她一眼：“怎么了？现在才觉得我特别可怜？”
“唔……只是在想，果然我们都是‘伊尔迷受害者联盟’的顶梁柱。感觉昨天晚上还是下手轻了。”
扶光想起她当初顶着“缇尔”这个假名，跟伊尔迷一起，在天空竞技场待的那两年多时间。
其实，平心而论，扶光对伊尔迷是有几分感恩在的。
除去被骗去给黑心老板打工的那部分，单纯在天空竞技场打层数的期间，他们也算是互相养成的关系。
伊尔迷当时尚未开念，跟还没完全掌握念能力的扶光，勉强在伯仲之间。
扶光的绝大部分体术和隐匿气息的技法，乃至于对念能力的进一步开发，都是基于伊尔迷的教导。
而在这个过程里，扶光同样用拳头，强行掰正了伊尔迷一些过于扭曲的部分，让那只猫尝了尝来自社会的正义毒打。
影响是相互的，许多习惯也都是从那时候起，潜移默化地扎根。
他们的确最了解彼此。
不管目的是什么，伊尔迷都在最恰当的时间点出现了，并为她提供能够在这个世界存活下去的资本，以及变强的契机。
他们或许能算是半师半友的关系，又同时介于猎手和猎物之间。
即便痛苦，但也无可否认，那些都是无法抹去的、将她塑造成为现在这个样子的“过去”的一部分。
“称不上是‘可怜’吧？只是很辛苦的一段时间。”扶光冲奇犽笑了笑，耸耸肩，“所以现在，我们才拥有了说‘不’的选择权嘛。”
开玩笑！她之前在大黑猫的阴影下，那么卧薪尝胆，难道是为了以后也继续吃这种苦吗？！
这个世界的男人八成都会骗你，可学到手的知识和力量，永远都不会背叛你！
扶光振奋地捏紧拳头。
然后，也很快因为这份得意忘形，牵动了掌心的伤口，痛得面目扭曲，滋儿哇地在那里乱叫。
奇犽愣愣地看着她，但终究还是被扶光这幅滑稽的样子给逗笑了。
就算真的有点独到的本事在身上，这家伙，也顶多只是个厉害的笨蛋而已……跟大哥和老爸的那种“强大”，完全不是一个类型。
她能忍耐痛苦，却始终无法习惯痛苦，并将其视为理所当然。
所以才会不断地反抗，试图在有限的平衡中，挣扎出一条自己所向往的、能够认可的道路。
奇犽忽然挑起唇角笑了笑。
在尽量不弄痛扶光的前提下，他迅速完成好包扎，紧接着却反手抓住扶光的手腕，牵着对方，径直往门外走。
“……奇犽？”扶光不解地配合着步调，“是要去哪里玩吗？我想想啊，天空竞技场附近的话，我比较推荐——”
却被奇犽截断了话题。
“你每次回忆跟天空竞技场有关的记忆时，表情都算不上好看。想想也是，被我大哥抓起来训练那种事，怎么都没办法让人高兴吧？”
即便能够忍耐，即便习以为常，但痛苦本身并不会消失，只会像灯下亦步亦趋的阴影，如跗骨之蛆。
奇犽比任何人都要了解这种感觉。
“——所以，从现在开始，你不许再想之前的事情了。就像第一次来到这里一样，我们一起重新来过吧。”
“就从那个场贩限定的巧克力球好了。”
一手推开选手宿舍的门，奇犽回过头，像是极为神气的漂亮小猫，向扶光骄傲地扬起眉。
“别忘了，现在陪着你的人，不是大哥，是我。”
“过去的痛苦不会消失，但只要用高兴的记忆，覆盖掉不那么开心的记忆，你应该就不至于再露出那种表情了吧？”
奇犽没再松开手。
像个合格的守护者那样，这次换做他，带扶光去阳光底下。
第60章 【060】
【060】
放下大话后,奇犽带着人回到一楼大厅的时候，才反应过来,他现在全身上下加起来也只有152戒尼的事实。
刚刚的确有被小猫的那番表现所震慑到，迷迷糊糊跟着走到这里的扶光，便在旁边忍俊不禁。
……果然还是小孩子呢。
不敢真的笑出声，怕爱面子的小少爷下不来台，她努力维持住正经的表情，准备帮忙把这个话题带过去。
却不防奇犽却将双手插进口袋里，一脸从容地,让她在这里等自己一下。
奇犽转身就走出了天空竞技场。
心里隐约有了个猜测，扶光也没老老实实地待在原地,等奇犽稍微走出一段距离后，便隐去气息，远远地跟在了后面。
只见奇犽在天空竞技场门口转了几圈，就步履轻快地往旁边的小巷走去。
天空竞技场的大门那里,向来是人流量最大的路口之一。
因为黄.牛会聚集在这里进行收票,来来往往的，除了潜在的消费者之外,也不乏落选的斗士,以及——瞄准了天空竞技场高额奖金的团体。
虽然不敢招惹高楼层的选手,但50层以上的斗士,每一场比赛的报酬,都能抵得过多数普通人一个月的工资了。
所以,也有当地的一些小混混，专门盯上了这部分特定的目标，常年蹲在天空竞技场附近徘徊，筛选合适的下手目标。
但这并不代表,他们会特别放过送到嘴边的小肥羊。
注意到有个浑身名牌、放在人群中也格外扎眼的小男孩，孤身一人，在他们的地盘上晃悠，他们立刻两眼放光。
这简直和天上掉钱没什么区别。
还没走出天空竞技场的大门，扶光远远就看到了，在奇犽走进小巷后不久，就有五六个年轻男人，摩拳擦掌地紧随其后，追了上去，迅速没入巷道的阴影中。
结局不出所料。
拿自己当钓鱼的诱饵，等把人带到僻静的巷子里，奇犽便转身露出了獠牙，黑吃黑，将那伙人的钱包统统没收。
他似乎这个业务也颇为熟练，干起来那叫一个如行云流水，放狠话都不需要组织语言的。
结果粗略数了一下数额，奇犽动作一顿。
他甚至反过来，震惊地质问对方：“你们怎么搞的？都出来干抢.劫了，竟然还这么穷？业务行不行啊？”
从加.害.者沦为受.害.人的混混们，瞳孔地震。
赔了钱包又挨顿打就算了，为什么现在还要被凶手狠.狠.羞.辱一番啦？要是真的有本事赚大钱，他们早就冲上天空竞技场当楼主了好不好！
倒霉踢到铁板的混混们，露出了不敢怒也不敢言的扭曲表情。
倒是为首的那个老大，脑袋稍微好用一点，立刻借着机会顺杆往上爬。
看出了奇犽是个初来乍到、没什么生活经验、但很能打的小少爷，那人谄媚地搓搓手，极尽吹捧之能，把奇犽从头到脚都夸了个遍，并表示愿意认奇犽当新的老大，为他效犬马之劳。
不过，奇犽倒是不吃这一套。
“真遗憾，我对当垃圾回收站没什么兴趣。”
嘲笑地一扬眉，嫌这些人太吵了，他顺手把所有人都用受到劈晕后，将合并好的钱包抛在掌心里，歪头看向巷子唯一的出口。
“就知道你不会老实待在原地……喏，我这可是惩罚坏蛋，顺带收取一点管理费。不算做坏事吧？”
“钱到手了。我们去买巧克力球吧！”
奇犽很是理直气壮。
扶光看着他这幅强词夺理的样子，就又忍不住想笑。
“不算做坏事。不过，在去买巧克力球之前，再顺手做一点好事好了。”
扶光撕了混混的外套当绳子，把人都牢牢成一串粽子后，吊到旁边的树上，以“普通路过市民”的身份，给警.察.署打了个报.警电话。
然后，她和奇犽高高兴兴地回了天空竞技场，用那笔正义的启动资金，以天空竞技场为中心，在这座故地重游的城市，开始创造了从头来过的、全新的记忆。
………………
…………
……
遗憾的是，奇犽这样轻松的状态，在上到100层以后，就没再一帆风顺。
席巴把他丢过来，除去一些未曾明说的目的，也的确是打算，让他在这里靠实战磨砺一□□术。
奇犽开始在100层上下徘徊。
因为时不时就会跌倒100层以下，天空竞技场会在当天收回选手宿舍的居住权，他嫌来来回回地搬房间麻烦，索性就一直住在扶光的那个房间里，后来连房卡都懒得去领。
当然也会有受伤，不过，壶音和雨音的确都遵守了“不向奇犽提供任何帮助”的规则，只是充当着旁观者的角色，甚至连面都很少露。
但扶光和奇犽都清楚，她们就在身边不远的地方。
扶光的包扎技术日趋熟练。
这段时间，她也同样在150层上下徘徊。
不过，扶光主要是为了反复薅天空竞技场的羊毛。
考虑到还有幻影旅团这桩麻烦，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关注，她只用“缇尔”这个假名，出赛时也会做一些简易的变装。
好在这个世界向来不缺奇装异服的怪人，格斗家更是一个比一个毛病多，天空竞技场在这方面从来不做限制，只要能打就行。
因为比赛的时候，她都注意表演得比较吃力，再配合楼层上上下下的起伏，凭借着毫无亮点的成绩，迅速淹没在大量斗士当中，并不起眼。
扶光自然乐得轻松，每天随便敷衍地打打表演赛，从天空竞技场薅个百万戒尼，剩下的时间就可以吃饭、睡觉、逗小猫，让人心旷神怡。
所以，当天空竞技场的服务人员，抱着一大捧红玫瑰上门，说是粉丝送给她的礼物时，她跟奇犽都是一愣。
扶光第一反应，是让服务人员确认一下房间号，别是送错门了。
服务人员却相当肯定。
“是一位相貌很英俊的年轻先生，指名送给您的呢。这里还有一张卡片，写的也是您的名字……您看，就是这个。”
对方一手将卡片递给扶光。
似乎不是花店自带的那种廉价质地，除去淡淡的玫瑰花香之外，还隐约残存着别的香水味道。
笔锋凌厉的一串字迹，只简明扼要地标注了时间地点，像是约她今晚见面。
要是她没记错的话，这个地址，应该是天空竞技场附近的，一家评价很好的西餐厅。
就是因为店主搞饥.饿营销，又是会员申请制，还需要什么提前预约，她和奇犽都嫌麻烦，便放弃了。
可这张卡片让人印象最深刻的复方，应该还是署名。
更准确地说，发出邀请的人，并没有写下自己的名字——他的署名，是一个充满挑.逗意味的唇印。
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服务人员将玫瑰花束递给扶光时，忍不住八卦地，冲这位脾气很好的“缇尔选手”眨了眨眼睛，开了个小玩笑。
“如果确认无误的话，请您在这里签名。那我就提前祝您有一个浪漫的夜晚了，缇尔选手！”
扶光只能默默在表格上签了自己的名字。
……这不请自来的路数，这风.骚拉满的操作，总觉得，好像已经知道是哪个鬼又追过来了。
她表情复杂地接过那满怀的玫瑰花，一转身，迎面就撞上了表情更加复杂的奇犽。
包装刚撕了一半的巧克力球也不吃了，奇犽看了看那捧玫瑰花，又看了看卡片上过于显眼的赤色唇印，最后才欲言又止地，将视线落到扶光脸上。
他放下巧克力球，抬手指了指耳朵，是在向扶光暗示别忘了，他们这趟出门，还带着隔墙有耳的壶音和雨音两名管家。
“所以，你不会是准备当众出.轨吧？”
奇犽忧心忡忡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