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教主与新世界
一刻都没有为上一个世界结束而感到悲伤, 接下来抵达新世界的是——
“盘星教?”
起猛了,玩家想,我成教主了。
依旧是在日本地图, 玩家熟悉,不过世界设定里出现了一个突兀出现在日本上层的存在, 天元。
本周目超凡存在被称为“咒术师”,天元属其一。特别的点在于天元可以被理解为现如今日本存在的“真神”,她拥有不死的能力,只不过需要每五百年重置一下状态, 直到目前为止她已经活了将近一千五百年。而盘星教则是信仰她的非术士宗教团体, 即里面都是一群普通民众,信仰着一个超凡者。
玩家尊重每个人的信仰自由, 但是她自己从不干发展宗教这回事, 信的还是一个已经存在于世的人。或者说,当知道自己是这个身份时,她已经觉得粘上了脏东西。
不能自己选开局,有些苦是要吃的,玩家理解, 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全盘更改了教义。
是这样的,玩家当然可以彻底解散盘星教,然后另设一个别的组织,创建一个作家协会都没问题。但其实她还挺擅长写命题作文, 毕竟上几轮游戏玩家的基本盘都发展得很好, 没道理这周目就改换门庭。
她可以重新定义一下盘星教。
已知这个世界的大背景, 即普通人的负面情绪可以形成一种他们不可见的生物“咒灵”, 这种生物对人类具有威胁, 其杀伤力与形成它的负面情绪大小直接挂钩, 需要超凡者“咒术师”进行祓除。
普通人的负面情绪形成了新物种?什么原理啊这是,玩家脸上露出沉思的表情,为这充分证明了人类主观能动性设定感到惊讶,然后思考其潜在逻辑是唯心主义、生物电亦或者是磁场。不过她也知道在游戏里纠结科学与否没有意义,即便背景再现代化,但人类的想象力是从不会被拘束的。
如今玩家手上可是拥有着一群普通人呢,上一轮她是收集黑暗大陆的生物,没准在这个周目——
玩家眨了眨眼睛。
或许她能自己创造出来.
盘星教。
巨大的圆形会堂里,观众席里漆黑一片,只有通过隐隐攒动的人影和嗡鸣的窃窃私语声,才能看出这个会堂已被完全密密麻麻的人给填满了。唯一的光亮照在会堂前的演讲台上,演讲台后原本是一张边长六米的方形紫色幕布,绘有盘星教的图案,现已换成深蓝色底银色水纹的锦织,但没有人有任何异议。
一个女人拿着话筒走上了演讲台,低声混响的背景音戛然而止,看着她登上台阶的身影,整个世界像是误触了静音键,眼前上演的一幕变成了默片。
“啪嗒”一声,按钮按下,投影仪的光打在了整片讲台后面的墙壁上,叠上了一层狰狞恐怖的图案。
“那么——”讲台上的女人,盘星教一直以来的教主拿着话筒,介绍着投影内的PPT图片:“是时候向教徒们介绍一下,一些不为人知的隐秘了。”
说道“不为人知”时,她眼里浮现出一丝笑意。
如果有外人在场,他会为这违和割裂的场景感到惊诧。打在墙壁上的光亮反射到观众席上,映出一张张苍老的、肃穆的人类,女性也好男性也罢,穿着一身纯白宽大的服饰,正襟危坐,聚精会神地看着前方的图片,脸上的神情如出一辙。这些人是这个存在已有千年历史的教会最忠实的信徒,也是这个宗教团体内处于中高层的存在,大多都年岁已大,露出老态。
而此时站在讲台前,盘星教的教主,相比起来却分外年轻,表情也多了几分轻松。她并不穿着任何带有宗教意味的服饰,白衬衫黑西裤,着装显得非常现代化,此时正手持着话筒朝PPT上看去,表现得像是要给台下的老人们做汇报一样,只是两方状态完全对调,独者闲适,而众者紧张。
第一张图片是一只狰狞的海中巨鱼。
“千百年来,天元以不死术式化作结界守护着日本,然而,天元到底在防守着什么,罕为人知。”
“这只海兽叫利维坦。”教主对着图片介绍道:“它的体型庞大媲美大陆,沉睡在极深的海底,翻身之时,漫天海水将会彻底淹没日本。而它上浮,形成一片新的陆地。”
“很遗憾的是,天元既无法不让它醒来,也无法阻止它翻身,而它最近已经有了些许醒来的动静。海兽苏醒之时,日本沉没之日。”
她将一切披露开来,而讲台下的群众逐渐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巨大的海兽与日本沉没,在场的所有人瞬间就相信了这个一直被教主隐瞒的事实,呆滞的,茫然无措的,为光影里塞满整个屏幕的生物而震惊,等待教主下一句话语。
“恐惧它。”她说,或者她下令。有关利维坦的资料与图片此时在每个盘星教教徒的手机里流转,在最高的命令下,底层的教众开始真切的恐惧和祈祷。
一头沉睡的、陆地般大小的海兽,他们被隐瞒了多少年!而当他们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却被告知了这种巨大生物将会苏醒,而日本也会因此覆灭!他们死定了,有谁能阻止一头大陆一样的巨兽动起来呢,没有人可以做到,他们会被牺牲,去换取一片新的陆地。
所有教众闭目祈祷着,献祭着自己最真切的恐惧。
这个国家的国民生活在一座被海洋环绕的岛屿中,天生具有对海水倒灌的恐惧,民众始终怀着岛屿沉没的隐忧。这种隐忧开始有了确切的指向——一头沉睡了千年的海兽。曾经每一次的海啸,都是海兽轻轻摇动鱼鳍;所有在大海中不幸遇难的可怜人,他们的灵魂永远滞留在海兽的腹中无法超脱。
在这座圆形的会堂里,在所有教众此时不会去看,也看不见的上方,隐约浮现出流动海水的纹样,这波涛汹涌的海水撞击在巨大的鱼鳍上,倒卷出白色的海浪。
一只完全由教主本人设想的、由所有教徒的恐惧供养出来的咒灵,这些来源于教徒们的恐惧纯粹且有指代性,顷刻间完成了咒灵的构建。而这只咒灵的每一片肌肤和骨骼,以及它的所有饵食,都使它完完全全打上了家养的烙印。
所有与海有关的意向此刻有了唯一的归宿,利维坦,出世。
当这头浮于天空中的咒灵逐渐凝实了身体,缩小到观赏鱼体型时,它来到了演讲台前,然后像海底游鱼围绕着珊瑚礁,它盘旋在一直注视着它的女人周围。
刚出生的利维坦现在还很弱小,但它已经存在于世了。在可预见的未来,它将被筛选过的情绪喂养长大,逐渐在超凡的道路上攀升。唯一不变的是,它也隶属于统治者之下,牢牢地被其掌控。
玩家悟了,这才是真正的主观能动性。
这只鱼并没有被设定为仇恨人类或者以人类为食的性格,即便这样人们会更恐惧它,但在玩家的眼里这是一种本末倒置。如果人类死光了,依托于人类情绪存在的咒灵也不复存在,就像是一些致死性极强的病菌,把自己的宿主杀死后,自己也无法再存在于世。如何把握攻击性的度,对玩家来说是需要思考的。
它只需要强大到无意间就能带来灾难,即便是一个翻身,或者抖动一下身体。渺小者无法理解巨大物,剩下的他们自己会解释清楚,疯狂地联系一切发生过的蛛丝马迹,而越是联系,便越让他们恐惧。
初步的实验取得了让玩家满意的成果,不止是利维坦的出现,而且她继能操控下属成员的行为后,连情绪都能够把握掌中,完全是从身到心的统治。
气氛正好,看着已经发着抖的教众,他们的教主决定乘胜追击。聚集在利维坦身上的恐惧形成的咒力此时逸散开,让所有闭目的教众顿时感受到了坠入海洋中的冰冷与窒息感。
由此再次激发出的恐惧反哺到利维坦身上,而所有教众此刻都睁开了满是惊惧的眼睛。
而此刻玩家继续切换了屏幕上的画面。
怪兽的样子取材自上一个世界,玩家手上还有截图保存,因此真实得可怕,就好像真正存在这种生物一样。她打算第一轮先凑齐海陆空三种咒灵试水,并且将它们作为新教义体系的奠基,之后再继续延展下去。
海兽利维坦,陆兽贝希摩斯,以及天兽——
天兽飞天意面。
都说了玩家没有搞宗教的兴趣,也不准备将一切显得太严肃。一方面猎人世界没有强大到那种程度的鸟,否则世界树之顶不会一直是一个谜团,此时也凑不齐海陆空三件套;另一方面,玩家还真想看看人类能动力和她统治力的极限到底在哪,这种咒灵又会不会真的能够出现。
大家放松一点嘛,这个咒灵一看就知道是玩家恶搞出来的啊,洒洒水啦。
因此,玩家定义了一个恐怖的怪兽,即飞天的意大利面条,从图片上来看毫无攻击力,显得分外荒诞和滑稽。但是在气氛的渲染,以及前两只恐怖兽类的烘托下,投影上扭曲的面条只让人觉得诡异。
但是真叫意大利面难免不合适,到底身为教主,文字工作者总是要为此润色一番的。她说:“这是四十二条金色羽蛇,你们看——”
她将图片放大,一阵模糊后,几条背生羽翼的金色尖牙小蛇清晰可见,下一秒,它又变成了面条。
“这些蛇幻化成食物的样子,进入人的腹部,致人死亡。”
玩家要的,是他们对入口食物有毒或掺有异物的恐惧。
“没有人能区别它们和真正食物的区别,最终死法也不尽相同。”她轻轻说道:“唯一的共同点是,死前腹部会遭受巨大的痛楚。”
刺目的灯光下,教主静默了片刻,黑眸中的情绪深不见底:“而今,已造成了难以计数的伤亡。”
“除了忧虑和怀疑,你们别无它法。”
“这些即为人类从生到死,都可能受此罹难的苦痛。”
于是人为自己多舛的一生感到悲哀。
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游鱼、走兽和一根根缠绕在手腕中的金色细绳上,散发着不祥的黑色气息。
第62章 教主与新物种
盘星教这一原本崇拜天元的非术士集团, 一夕之间有了巨大改变,这引起了某些人的注意,但并不多。
对于术士来说, 非术士弱小、无知且盲从。他们既没有祓除咒灵的能力,又常常受情绪的操纵, 轻易地扭曲着所见的一切。这是一群看不见真相的,需要被隐瞒或者说是保护的普通人,只能作为最庸庸碌碌的工蚁支撑着世界继续运转下去。
即便人类的负面情绪能够产生咒灵,但那是整个人类群体。而单个人类在咒灵面前脆弱如蚂蚁, 甚至连咒灵都看不见, 大多在受到攻击时最终都是在一无所知中死亡。对咒术界来说,他们即使崇拜天元, 又能理解天元什么呢?既不清楚天元的咒术, 也不明白天元的存在形态,就像用盲目的恐惧无意识间饲养咒灵一样,他们也只是盲目的信仰“天元”这个意象而已。
甚至于,在天元每五百年和被选出的“星浆体”同化从而重置身体状态,从而保持自己依然是人类时, 这群痴愚之人还试图去阻止。在咒术界的人看来,盘星教的异动可能和天元与星浆体的同化之日再次来临有关,不过也不必在意,非术士此时此刻无能为力、非术士任何时刻都无能为力。
术士和非术士的区别在于前者能够利用自身所产生的咒力, 并且借此来开展自己的术式, 而后者的咒力只能溢出, 最终成为了生成咒灵的原材料。这点所有咒术师都知道, 并且时刻等待咒灵生成那一刻, 祓除它。
对于咒灵的形成, 或许单个人能贡献出的咒力微乎其微,但是一个正在快速扩张的大型团体,定向地提供纯粹的咒力,在第一时刻就能催生出这种诡异的生物,并且随着时间的积累,刚诞生于世的咒灵们接受了所有情绪的“供奉”,以恐怖的速度开始成长。
这个时候,以咒术师的视角来看,盘星教信徒大规模居住的地方都“干净”得可怕,哪怕是在城市这种高压熔炉中,也几乎看不见由“怨恨加班”“诅咒上司”之类的情绪形成的小型咒灵,就好像这里的人从来都没有过负面情绪一样。
而玩家对此的解释是,注意力是一种资源。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思索这些问题持续地消耗着人类的精力,喜欢是有限的,讨厌也是有限的。大家平常更关注那些得到众人喜爱的事物,而商家们更是挖空心思钻研这一点,最终以商业手段把它们变现成金钱。但玩家所要的不同,如果可以,她希望获得百分百的恐惧,以此来更快让自己饲养的咒灵升级。
如果真正被她认定为家养的,玩家从不吝啬时间与精力成本,提及此,又不得不牵扯到一周目的故事。鉴于如今这些咒灵还是玩家本人设计的、又是新物种、还为玩家所掌控,她真是怎么看怎么顺眼,重燃起了最开始玩游戏的热情。
基于此,盘星教的教众从不无谓地担忧那些苦痛、怪谈或者恐怖意向,他们所有的负面情绪全部拿来供养教义中的天、地、海三兽,在没有新的教义更新时,恐惧,并且只恐惧它们。
而看着自己养的“宠物小精灵”不断进化出新形态,并且用于实战中,这便是玩家最近的乐趣所在。总而言之,给她玩到真的宝可梦大师了!
随着一只巨大的肉色虫子从地底钻出,上方三层楼高的破旧别墅轰然碎裂,露出裸露的钢筋与水泥,尘土飞扬。
这只将房屋撕裂的咒灵毫发无伤,虫形模样,每一节身躯的两侧都睁开了一只眼睛,细密的步足在空中挥舞,扭动着身体朝着几十米外的人类浮空冲刺,然而每冲几米,就被铺天盖地的海浪打翻,半截身子正正好被一只巨大的鱼咬住。
会赢的,玩家满怀信心。
于是鱼和虫子开始厮杀起来,咒力的残秽留在了现场的每个角落。
这一幕看上去与常理相悖极了。与人类不同,咒灵基本上不会自相残杀,低级的咒灵本身并没有太多理智,只是本能地对人类怀有敌意。而此时撕咬起来的两只咒灵看上去并不像是在争夺什么东西,纯粹是带有敌意的攻击。
在这场战斗结束时,鱼彻底撕裂了虫子,也没有将其吞入腹中,而是弃置一旁,慢慢缩小了体型。咒灵与自然界的生物不同,它们之间并不存在食物链,而统一以人类的负面情绪为食,它们做出攻击人类的行为,也只是享受人类临死前的痛苦而已,至于专门攻击同类?几乎没有这样的案例。
缩小后的利维坦重新回到了玩家周身,然后在空中吐出几个咒力泡泡,开始围着她绕圈圈。玩家也为这一场战斗中它展开了领域而心情良好,收拾好随身物品,然后转身离开了像地震现场的此地。
“自己设计的就是好。”玩家感叹:“不仅充分发挥了物种形体的优势,长得还不算丑呢。”
大自然经过亿万年筛选和进化出的这些生物,不仅为人类所借鉴,形成了系统的仿生学体系,运用到了各行各业中去,而且也为咒灵形态的走向提供了参考。起码在见识到一些咒灵究竟有多么不堪入目时,玩家的小精灵已经兼顾了强度美以及外表美,没有让她产生是否还要继续养下去的烦恼。
消除掉残秽的蛇重新编织成手链,缠绕在没走多远的玩家手腕上,这些只是四十二条蛇中的一部分,还有一些羽蛇在外游荡探查咒灵,寻找下一个目标。随后玩家坐上了等候在几百米外的轿车,被司机带离此地。
本周目是玩家最“亲民”的一局,着装多偏现代女性通勤的打扮,不仔细看无法察觉她特制服饰上象征身份的暗纹。对于她来说,当一个目前正在迅速扩张教团的教主,还是低调些为好。毕竟如今的盘星教招人并不靠教主“人前显圣”这一套,非要说,这个教团的成员暗地里扎根于各个领域,以利益交换的方式逐渐向上层吸收成员,并且通过统治十的整合,快速地积累着权利和财富。
玩家没什么别的想法,只是多一层保障,防止大家对盘星教产生一些误会。她既不造神搞个人崇拜,也不做P2P拉人洗脑这些事,她干的最恶劣的一件事,也只是叫人去恐惧一盘会飞天的面条,然而这也只是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但如果真有人要对她产生误会,玩家得确保大多数人都站在她这边。
真理总是掌握在多数人手中的,对吧?
她抱起脚边小鹿状的贝希摩斯,在座位上哼着歌,等待抵达下一个目的地。
而半个小时后,抵达此地准备祓除咒灵的咒术师看着破败不堪,仿若被台风卷过的此地,发出了“诶”的一声.
“你是说有人事先一步祓除了咒灵,但清理了残秽后离开了?”五条悟恍然大悟,一手作拳一手为掌击打在了一起:“是义警吧,绝对是义警吧!不得了了,歌姬可得好好感谢人家。”
庵歌姬额头上暴起一根青筋,偏头不去看对面搞怪的五条悟。要不是她确实打不过五条悟,这个分不清事情轻重缓急什么时候该开玩笑什么时候不该的小学生,绝对会被她一拳打在头上让他好好反省的!
天啊!世界上真的没有人能给五条悟一个教训吗?庵歌姬内心泪流满面。
“不过做出这样的事,起码不是敌人吧。”夏油杰慢悠悠地说:“咒灵已经被解决,当事人如果不想被人察觉,也不一定要找到他?”
“冥冥看到了什么吗?”庵歌姬问着术式能操控乌鸦并共享其视野的另一咒术师,然而冥冥摇了摇头:“很遗憾,乌鸦当时并没有注意到那里,但能够确定的是,诅咒被祓除的时间极短。”
“还有一点可能与这也有关。”冥冥紫色的瞳孔少见地浮现出一丝严肃:“最近我的乌鸦,一直在被某种存在暗中针对。在空中飞行的乌鸦,临死前只看见一道金色的光。”
“而我前往事发场地调查的时候,在乌鸦的尸体上也看不见任何残秽。”
“专门针对冥冥吗?”庵歌姬有些吃惊,而冥冥摇了摇头否决了这个猜测:“不像,这种事只发生过几次,并且都是在我共享视野的时候。而当时乌鸦只是简单地飞过高空,并没有观察到任何异常情况。”
那样的行为对这位咒术师来说根本不是攻击,只是乌鸦死得很莫名其妙,且异常的迅速,找不到一点线索。
一旁的五条悟挑了挑眉毛,反应了过来这两起事件的关系:“或许他将共享了视野的乌鸦当做咒灵祓除了——不过就算是再低级的咒术师,都能看出这不是咒灵吧。”
那么两个猜测,一是这个人无论什么时候都不想被别人观测到,即便是几十米外看不清人影的高空。另一个猜测是,它只会攻击一切具有咒力的生物。
金色的光,是吗?
第63章 教主与放养中
今天的谈话勉强只能作为一个疑点, 但对于这些咒术高专的学生来说,过于忙碌的日常使得他们无法专门分心去解开谜团。总之如果事态变坏到时候再出手解决——在日本各地仍然有一堆咒灵还未祓除之时,事情还是要分一个轻重缓急的。
然而又一个不容人忽视的异常出现了, 在这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每日任务量突然开始有了极为剧烈的波动, 其幅度之大,连冥冥都觉得有些打乱了自己的计划。
某几天咒灵的数量急剧减少,而可能再过一两天,任务量又飙升到原来的程度, 甚至更多, 并且二者的持续时间并没有任何规律。即便想把闲暇时刻当做休假,但突然一股脑爆发的咒灵与监督打来的电话, 以及说结束就结束的假期, 也让许多每天忙于祓除咒灵的咒术师颇有怨气。冥冥也表示,她对自己钱财增长速度的规划可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冥冥目前担任东京都立咒术高专的辅助监督,在情报收集这一方面她的术式有无可比拟的优势。如果说天上的乌鸦是她的眼睛,那么这一个月里,她无数次体会过单眼失明的感觉, 并且时间段与咒灵减少事件高度相关。
“看来有个‘大家伙’在狩猎嘛。”
说到“大家伙”时,五条悟微微眯起了眼睛,澄蓝色的瞳孔里折射出一丝兴味盎然的光彩。这个“大家伙”或许指一个人,又或许是一个团体。但无论如何, 能够速度如此之快地吞吐这么一大笔任务, 并且不被监察咒灵的“窗”发现, 到底吸引了这位“六眼”的兴趣。
六眼指的是五条悟生而具有的一种顶级天赋, 这使得他几乎是水到渠成的攀登到了咒术界的顶峰。“五条悟是最强的”, 这点无可置疑。而在此心理认知下, 无论看到什么奇怪的咒灵或者异常,五条悟自己本身都多了分看热闹的余裕。
突然有人大肆地对咒灵出手,然而不留任何痕迹,频率还算得上两天打鱼三天晒网——幕后之人到底想做什么呢?
“啊,对了。”思索中,五条悟突然竖起了一根手指:“上次歌姬手里被提前祓除的咒灵(‘要叫前辈啊混蛋’,庵歌姬怒气勃勃地提醒道),战斗现场后续又是如何处理的?”
冥冥露出遗憾的神色:“一家建筑公司做了回收,据他们所说那栋建筑本身就有爆破的需求。”
很巧合的那样将一切痕迹抹除了,和消除残秽带着同样的作风。
总之,一定是有某个人或组织,先一步祓除了夏日激增的咒灵,并且有着操控其它生物或者咒骸的手段(考虑到冥冥损失惨重的乌鸦们),最后大家得出了这个结论。
一个一边放水一边出水的水池,某天水量下降,但人们不约而同地认为是增加了出水口。没有人会往这方面想:或许是源头上咒灵的数量发生了改变,因为这是不可能的事,人类怨憎恨不止,咒灵也便永远不灭。
对于咒灵操使夏油杰来讲,这或许也是一件好事。从诅咒的手里保护一无所知的人类——说这是咒术师存在的意义也好、使命也好,无可否认的是咒术师是咒灵与人类之间唯一的防线。
无知的弱者、无知的弱者……
弱者是需要保护的。
咽下一颗漆黑的咒灵玉,夏油杰面无表情地在脑内重复这个想法。
夏油杰的术式是稀有的咒灵操术,通过操使被自己收服的咒灵,从而达成“召唤师”的效果。不过虽然说是“收服”,但事实上这些咒灵已经变成了近乎傀儡的存在,没有思想也不存在成长性,更像是成为了一件自动化的兵器,而夏油杰则成为了这些兵器的主人。
收纳这件兵器使其归属于自己,对于夏油杰来说,这个过程实在难捱,毕竟咒灵玉的味道极其恶心,可以等同于沾满呕吐物的抹布。但以上是必要的,是为了消灭咒灵必须要经历的一环,而所有咒术师所受之苦,都是为了保护人类所作出的付出。如此,他们的痛苦与付出才有意义。
强者保护弱者,拿了强者身份的他,天然就具有对弱者的责任。咒灵减少,也意味着没有那么多的人受其侵扰,夏油杰理应为此感到喜悦。
还有最后一个任务。这样想着,夏油杰坐上了车后座,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枯燥单调的建筑与树木自窗边簌簌而过,每一天都如此,景物没有什么变动,昨日如同今日,又好似明日。只分神了片刻,在监督的提醒下,夏油杰回过神来,然后下了车,走进了被“窗”确认存在有咒灵的一间工厂里。
突然,他凝起神,听见了里面传来异样的响动声。
夏油杰快速朝声音来源地跑去。
城谷良三今天是由公司派遣而来的调查专员,目的是评估该废弃工厂的选址是否满足于本公司扩张的需要。这段时间公司在业绩上有了激增,也不断扩大经营范围,增设了分公司。当然,这离不开把公司当成家的各位员工的辛勤努力,而面对这个任务,城谷良三当仁不让,势必详细地了解此区域状况,甚至亲自考察该选址。
经过亲自调研,他已经确定了该地址并不能满足本公司的下一步规划,至少目前来说是这样。毕竟在这废弃的工厂里,存在着他并不能看见的某种可怕存在,甚至可能造成人类死亡,这于生产效率来说是有损害的。然而很可惜,他或许不能亲自告诉上司这件事。
在奋力尝试自救后,城谷良三冥冥中意识到已经来不及了,这未知的存在或许下一刻就能终结他的生命,等救援人员到来之时已经无力回天。莫名其妙的禁锢与窒息中,城谷良三呆呆地望向空无一物的天空,瞳孔逐渐扩散。
他并非不感到恐惧,只是每一次将要产生这些负面情绪时,似乎有个潜藏于心中的意识,敕令他必须全心全意、毫无保留地,将所有的心力投注到另一个地方。恐惧它,并且不要挑衅它的威严,如果中有阻碍,那么——
一只仿佛由淤泥组成的黑色怪物,其腹部不断鼓胀,最终炸裂开来,从中涌出几十只金蛇,似烟花一般朝四周逸散,快速地消失在了空中。
仿佛被炸开的淤泥溅了一身凉意,城谷良三打了一个激灵,与刚赶进来的夏油杰面面相觑。
在夏油杰见他无碍,转身去追那金色飞蛇时,被留在原地的城谷良三仍未回过神来,只知道自己似乎是不用死了。
金色的蛇、金色的蛇,从腹中出来……
你若产生惧意,便全供奉于它。
谁都会死,或许下次就轮到他了。城谷良三由衷地为此感到恐惧.
是蛇,金色的是那只蛇的颜色,不是咒骸也不是式神,是咒灵,难道是另一个咒灵操使?
追逐时,夏油杰快速地分析自己刚才所见的一幕:几乎有一层楼高的黑色肿胀咒灵抓住了一名男子,并且皮肤泌出的淤泥捂住了男子的口鼻,但下一刻,咒灵从内部炸裂开来,无数只金色的小蛇像挤烂在一起的面条,炸到空中时突然摆尾游走。
夏油杰只来得及锁定离他最近的那一只,并召唤了自己驭使的咒灵中速度最快的虹龙,命令它跟上。
如果是另一个咒灵操使的话——
夏油杰加快了速度。
很难说得清他此时的想法。他是人,他是咒术师,他是咒灵操使——不可否认的是,咒灵操术是非常强大的术式,但也需要付出并不算小的代价,起码咒灵玉的味道非常人能够忍受。某种程度上,他为彼此感同身受。
即便是另一种能够驱使咒灵的术式,而让夏油杰更为在意的一点是,这位术士强大得令人诧异,只是操使的咒灵单独在场,就能造成对一级的瞬杀。
在冥冥的视野中,乌鸦临死前只看到一抹金色。而看到了这些数量算不上少的金色飞蛇,夏油杰马上理解了一切,但又产生了新的困惑。
通过咒灵操术消灭咒灵,夏油杰本身惯用的做法是亲自到场并收服,否则他完全可以让监督将自己收服的咒灵送往“帐”中。然而眼前的一幕打破了他对咒灵操术的认识,他无比确认,周围并没有其他咒术师的存在,这一场祓除是由这只起码为一级咒灵单独完成的。
以及另一个让人疑惑的地方,明明辅助监督已经布好了“帐”,为什么当时依然普通人在场?连咒灵破体时间都选得恰到好处,再晚一秒,或许那时又会是另一种结果。
以上的问题,必须找到咒灵的主人才能得到回答。
然而像是对紧紧跟随于其后的虹龙感到恼怒,浮空的金蛇转过身来,对它开启了撕咬。与此同时,越来越多的金蛇从四处游出,彼此纠缠在一起,最后化成浮空的一团巨大的面条,开始朝追赶过来的夏油杰展开攻击。
它甚至能够辨别,追逐自己的虹龙受夏油杰驱使,并且对夏油杰抱有一种踊跃的恶意。就像这是它是第一次见到术士一样,产生了莫大的惊奇,并且借由此惊奇产生了强烈的探索欲。
一只巨大蠕虫从夏油杰背后出现,抵挡了来自这古怪咒灵的攻击,然而金色的细蛇再次洞穿蠕虫的腹部,比夏油杰上一次所见更加迅速有力。它在成长,借助夏油杰的咒灵。
这是一只野生的、具有成长性的咒灵,夏油杰立刻打起了警惕。
第64章 教主与意面蛇
夏油杰从未见过这样的咒灵——它既能分裂成不同细小的部分单独行动, 在无法摆脱的时候又具备快速合为整体的能力,并且即使是单独分出去的一只,都拥有一定智力。
在聚合成一团扭曲物体时, 它终于带给了夏油杰常见的咒灵观感——猎奇的、令人不适的形体,带着混乱和恶意。
这群金色的飞蛇没有像上次一样再炸开逃散, 反而又快速地收拢起来,浮空相互缠绕着,不停在同伴的空隙间穿梭,当每一只蛇露出眼睛时, 夏油杰都能感受到一阵冷冰冰的打探。
“咒术师。”
蛇们同时发言, 宛若一声。
这些人为饲养的咒灵谨记着一条守则,即不要吸取除盘星教信徒以外之人的负面情绪, 以其并不可控也不纯粹, 谁知道会受什么东西的反制。总之在“外面的东西不要乱吃”的培养方针下,该咒灵行事尤为谨慎,唯有在生产情绪的信徒濒临死亡时,它们才会显露于人前,在保证自己储备粮生产机安全的同时, 自己也收取一点利息。
也因此,即便知道世上存在着能控制自己咒力,使其不逸散成为咒灵的咒术师,这于它们依然很是罕见, 更何况还主动地追了上来。
不能为它们生产咒力的咒术师, 在它们眼中与咒灵无异。如果乖乖地为它们祓除其他咒灵, 扫除这些竞争者, 它们倒不会故意去找麻烦。但如果是找上门来——
如火星迸裂, 无数条金色的光影朝着眼前的咒术师扫去, 而它们对面的咒术师背后淤泥涌动,数以百计的咒灵倾巢而出,卷入一场以数量相互碾压的战斗中。
原始的四十二只蛇实为虚数,观音以四十二臂代指千手,在真正攻击的时候,某一瞬间,这条日照不进的巷子里金光大振,与咒灵惯常的阴暗和污浊的颜色截然相反。在黑色吞噬了其余所有颜色时,下一刻烟花再次炸开,犹如晴日烟火,每道火光依旧灼眼无暇,不带任何战斗中沾染的污浊。
这一击过后,看着满墙的残秽随着散落的金蛇游走被清理殆尽,夏油杰意识到两方极差的相性——这竟然是一只专克咒灵的咒灵!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它会攻击咒灵,但是夏油杰心里立刻做了决定,降服它。为此,再消耗一千只咒灵也在所不惜。
他抹掉溅在脸上的残秽,微降重心摆出战斗姿态,全神贯注,嘴角微勾,眼里透露出沉浸其中的专注,额前刘海微微摇动。
那么来吧,无视咒灵等级从“腹”中炸裂而出是吗?那么如果在入口处即把它绞断,或者直接通过胃部攻击的咒灵,它就没有抵御方法了吧。
一只只形态各异的咒灵再次从夏油杰四周出现,趁着散落的小蛇还没有聚拢,分别发起了进攻。然而就在此刻,巷子的一端走进了一个人影——不好,夏油杰的一只咒灵迅速地冲向误入战斗的普通人,防止来源于蛇形咒灵的攻击。
即便是专克咒灵的咒灵,也不代表它对人类是友善的,基本上稍有智力的咒灵都会趁机挟持人类,造成战场形式的重大逆转。
他必须先敌方一步,防止自己陷入被动。
一团由肿胀脓包构成的生物快速接近着来人,而在普通人误入现场时并没有很大反应的蛇群,在夏油杰驭使的咒灵行动后,表现得好似沸水滴入油锅,在噼里啪啦在场上炸裂开来,透露出一丝癫狂来。
“卑鄙的……咒术师……”
异口同声说道。
原本还在和咒灵缠斗的小蛇第一次齐齐对夏油杰张开了獠牙,如齐发的金矢一般,瞬间扎满了堪堪抵挡在夏油杰身前的白色蠕虫。而被派遣前去保护来人的咒灵,也被箭矢贯穿,下一刻,留在伤口处的既不是光矢,也不是蛇,而是柔软的条状生物,即便下一刻又重新恢复蛇形,也能看出这猛烈的一击使得它们有些力竭。
这名高专的咒术师心中有了隐隐预感,眼前的咒灵表现得并不像人质被抢走,反而透露着感性的厌恨和焦急,就好像来人是——它们的主人。
“看来也存在操控咒灵的术士呢。”女声感叹道。
来人穿着浅色系的通勤装,脸色平静得就像是什么都没有看见,单纯在街边行走的普通路人。然而在阴影的遮挡下,她几乎没有光亮的瞳孔轻轻扫过满是咒灵和残秽的现场,那几乎毫不在意的表情,使夏油杰的警惕心不由得提到最高。
来者不善。
“你是非术士吧。”
看着对面之人身上逸散入空中的咒力,夏油杰面上不动声色,内心略微诧异。
完完全全的普通人吗?
“随你怎么定义,大概吧。”玩家无所谓地说道,总之学会魔法这种好事总是轮不上面板玩家的:“那么,你是在祓除咒灵吗?”
“家养的哦,能看出来吧?”她拧起眉,似乎对夏油杰的攻击很是困惑。
所有盘踞在角落的蛇形咒灵此刻朝着眼前的女性游去,这完全和常理颠倒的景象使得夏油杰下意识移动了一下脚步,难以理解:“你在饲养咒灵?”
就算能够看见咒灵,但也不意味着普通人有着任何攻击到咒灵的手段,更何况是饲养和命令。如果不是以术式约束,与咒灵共处的行为无异于与虎谋皮,总有一天会遭受反噬。夏油杰手指作枪状,咒力压缩成子弹自指尖发出,打在了咒灵和其饲主间。
他对上了一双纯黑色古井无波的眼眸。
“等一下,这位小姐。”夏油杰冷静地反问道:“你知道自己饲养着何种怪物吗?”
黑发黑眸的女性眨了眨眼睛,略微露出诧异的神色:“你在说我?”
此刻夏油杰收服的各种外形古怪的咒灵散落各地,相较而言,即便是厌恶蛇这种生物的人,也不好将怪物的名号安在这群鳞片皆为金色的生物头上。
“它们长得再像动物,也不可否认它们是咒灵,会杀人的咒灵。”
“即便能够看见,普通人在咒灵面前也没有一击之力。我不知道你是如何命令咒灵的,但最起码,用命去赌这些生于人类负面情绪的咒灵是否手下留情,这种行为是很愚蠢的。”
夏油杰真心实意地劝说道,即便面前是更为弱小无用的咒灵,都不会改变他的说辞:“请让开,我将祓除它们。”
女人露出了思考的神色,招呼咒灵回来的动作也停了下来。而此时这些被“挑拨离间”的蛇群似乎已然愤怒起来了,某一时刻,遍布咒术师周围小蛇们头咬着尾,尾连着头,一阵人类喉咙无法发出的混响与叠音自四面八方袭来——
领域展开——【无明登阶】。
一瞬间,一层又一层的鳞片如金莲花瓣一样自底端生出,将在场的所有人包围到了另一个空间中。自莲心内,无数根绳状长条捆住了周边的咒灵,下一刻,长绳勒到极处,所有咒灵一分为二。
夏油杰灵敏地跃起,一个扭身再次躲过了朝他攻来的咒绳,心里惊涛骇浪——能够命令特级咒灵的普通人?
此时,将一只手搭在下半张脸颊上沉思的女人抬起了头,看着在“绳子”夹击下躲避的夏油杰,说出了自己的答案:“我还是无法理解我和你有什么本质的不同。”
“所以我——”她露出了轻松的笑:“祓除了你的咒灵。”
夏油杰猛然瞪大的眼睛。
“可是——”夏油杰咬牙,再次闪身躲过十几条“长绳”的鞭打,又召唤一波咒灵出来抵挡来源于无处不在的攻击,腾出精力来不解地朝女人说道:“你根本就不是咒术师,没有办法保证咒灵始终能够听从你的指令。”
“这和咒术师有什么关系吗?”她安宁地站在战场外侧,一条金蛇盘在她的手腕上,值得所有人惊骇之物此刻显露出另一种让人恐惧的温顺:“说不定,我的统御在你之上哦。”
虽是问句,却不带任何疑问的语气。
“不……”夏油杰此时有些混乱,并非在信念上,而是语言组织上为这诡辩而感到言语匮乏。无论如何,咒术师在上一层这个事实都无可置疑,咒术师对危险的判断和消灭的事实都无可置疑:“人类根本没有办法掌控咒灵,绝大部分连看见它们都无法看到。而咒术师即便操控咒灵,也是为了保护人类。”
二者完全不一样,他是咒灵操使,而眼前的女人,完完全全是一个不会使用咒力的普通人!
“保·护·人·类。”她一字一顿地重复了夏油杰最后几个词,然后点头,再次面露疑惑:“好的,那么为什么要祓除我的咒灵呢?”
“普通人没有任何办法控制咒灵——”再次下蹲避开直冲头部的攻击,夏油杰决定快速结束战斗再劝说,否则根本没法好好说清楚:“这也是在保护你——”
他的动作猛然一僵,冷汗瞬间沁出背脊。
腹部、剧烈地绞痛,就好像,就好像——
“保护我?”
痛到即便有人发声,夏油杰也只能朦胧中听到一阵来源于水上的嗡鸣,不太真切。或许是为了让他能更清楚地理解对面的话语,下一刻,他腹部的疼痛感得到了巨大的缓解,只余几分脱力的麻痹感。夏油杰握紧拳,稍微舒展弓起的背,抬头看向饲养特级咒灵的那名女人。
“好高高在上的心态啊。”女人感叹道,神情顷刻间变得冷淡起来:“是不是有一天我从火车前救下一个小女孩,我就要凌驾全人类了?”
“不要随便拿别人代表我。”
她皱眉,透露出排斥的神色,随后转身,头也不回的唤道那只咒灵。
“走咯,意面。”
包围四周的金色领域解体,那些叫意面的细蛇在空中蜿蜒,浮空跟上离去的女人,而浑身麻痹的夏油杰无法说话,只能看着她离开的背影。
黑色的长发随步伐微微摆动,宁静而云淡风轻,好似刚刚所对上的只是不值一提的微尘一般。
被留在原地的夏油杰看着周围被清理干净的残秽,有些茫然。他既无法理解自己竟然这么快速地就被打败,更无法理解刚才听到的,超脱他以往认知的所有话语。
术士保护非术士;术士定义危险与安全,什么该告诉普通人、什么不该;术士祓除咒灵,操控咒灵为己所有,而普通人完全没有这个能力,轻易就能被咒灵给杀死;普通人是脆弱的、无知的、无能为力的……
‘不要随便拿别人代表我。’
他一拳打在左侧的墙壁上,低着头,刘海悬在额前。
她为什么能够操控咒灵?是完完全全的,连控制周身咒力的无能为力的普通人,怎么可能,普通人怎么可能操控咒灵……腹部好像又开始痛了起来,心理因素吗?
夏油杰眼前好像又出现了那双冷静的,居高临下的,犹如强者看弱者的眼神,又是一阵恍惚。
到底是谁高高在上啊,明明是这个恣意妄为的家伙吧……不,他自己看普通人……也是这个眼神吗?
殷红的血从夏油杰拳心流出。
第65章 教主与咒术师
玩家是真分辨不出二人明明都有操控咒灵的能力, 在资格上到底有什么区别。说起来她对自己掌控咒灵的水平还蛮有自信的,只是这种自信很难用言语传达,那么只能靠现实说话了。
好在最后结果不错, 能看出她这段时间的资源投喂和训练取得了长足的效果。但有一点让玩家分外不解,看看两人的战力对比, 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保护她……心领了,但是还是算了吧。
“你怎么招惹到这种怪人。”
玩家点了点盘着自己手上金色小蛇的前额,不解地自言自语,小蛇嘤嘤两声扭动了几下, 没有说话。
诶对, 这是不会说人话的蛇,她心满意足地抬起头, 再次坐上了教主的专属后座, 司机随即驶离现场。
玩家对于饲养宠物这件事要求不多,甚至说还有一定上限,至少口吐人言并不需要,修炼的尽头不一定要是人,动物形状的咒灵挺好的。
车上还有一只只会吐泡泡的鱼, 一只只会撞角的小鹿,都足球大小,携带起来非常轻松。鉴于战斗已经展开了,为了不刺激刚才那位咒术师的精神, 玩家并没有让这两只咒灵显露于人前。
对于手上正在全力堆资源的三只咒灵, 玩家有着自己的规划:守家、升级、吃经验, 她自己也在不断地扩大盘星教的版图。这对于双方而言都是好事, 起码在教徒保证恐惧全都奉献于这些咒灵身上时, 即使没有玩家的命令, 这些咒灵也会自动地将相关人类纳入己方。
一个人身上所能携带的负面情绪是纷杂多样的,厌恶、嫉妒他人,憎恨生活,恐惧未知之物,大多时候他们自己并不能意识得到,而这些负面情绪则悄无声息地成为各种咒灵的养料。
而信徒——全心全意的信仰、拜服或者恐惧,某种程度上,后者比前两者来得更轻易,也更持久,否则也没有“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谚语出现。这种定向且纯粹的情绪所能转换出的咒力格外出众,甚至能够实现以一当百的效果。
很显然,让“面条”和“蛇”相挂钩是一步好棋,这种生活常见之物,使得对咒灵“意面”的恐惧更源源不断、连绵不绝。如此一来,飞兽也成为了三个初始咒灵中最强的一位,使得“御三家”隐隐出现了领头咒灵。
而今天见到了别的咒灵操使后,玩家本身也产生了新的想法。
咒术师,咒术师。由于玩家在到处搜刮资源培养自己的手搓咒灵,她对于整个世界观的设定并没有系统地了解,毕竟对于烂大街的咒灵来说,咒术师显得有些遥远,并不为普通人的情报网所能接触,即便是上层也只是一知半解。
而偶然见到一个咒术师,却也是操控咒灵作战的,玩家稍稍将目光投注到这群在背景设定中为正义一方的人群上面。虽然第一次遇见时相处得并不融洽,但是玩家依旧提起了对咒术师可以做到何种地步的好奇,以及开始考虑目前自己咒灵的实力水平。
放养在外面,确实会有被祓除的风险呢,玩家对此有些苦恼。她的咒灵可是从无到有构建起来的,虽然说起来很不好意思,但是花的时间确实要比培育少主多。
所以要不然和大家打声招呼,要不然就跟大家比划比划,玩家做出了决定.
如果有普通人驯养咒灵的可能,甚至是随意地命令特级,那么咒灵操术——
咒灵玉呕吐物般的味道重新泛起夏油杰的舌根,与此同时,连腹部都隐有绞痛感,就好像曾经吞进去的咒灵此刻在胃中翻江倒海,下一刻就要破体而出。
一瞬间,他感受到了彻底的虚无,就好像以前自顾自出演了一部担任主角的戏,而下一刻戏台倒塌,更为庞大的、从未在意过他的真实世界展露在眼前,没有欢迎,没有敌意,只有把他当做配角的无穷无尽的冷漠。
所有的强者也好、咒术师也好……
‘不要随便拿别人代表我。’
到头来夏油杰才发现,自己无法代表任何人,就连“咒灵操使”,仅从字面上来理解,似乎有人要做得更好。
他眼前再次浮现那天的场景,巷道阴暗狭窄,带着罕无人迹的角落里特有的腥气,离开的女人肩背挺拔,步伐平稳,发丝摇动。看着这道背影的人不会期待她的回头,他已经被毫不留情地判定为高高在上,彻底地被甩在身后。
因为救下了普通人,就认为自己凌驾了世界……吗?
突然,一只手肘搭在了他的肩膀,夏油杰下意识一拳反击回去,然后便对上了五条悟标志性的墨镜。
“警惕性下降了哟。”五条悟毫不留情地嘲笑道,然后略有惊奇:“想什么这么入神?”
在五条悟的视角中,夏油杰这次发呆简直是完全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他一连叫了夏油杰好几次,但被叫的人却无动于衷,只是死死地凝视着前方,就好像能看出什么常人看不见的东西来。如果不是自己搭肩后,夏油杰应激地睁大了眼睛,五条悟都要怀疑这位是不是故意无视自己。
不过,杰不至于会做这种无聊的事情吧,五条悟想着,微微低头,一双充满好奇的眼睛从墨镜上方的间隙露出,对上了夏油杰略带疲惫的神情。
“不对劲。”五条悟评价,眯起了眼睛:“说吧,杰。”
“发生什么事情了?”.
“意面?”
五条悟手抵在下巴上眉头紧锁,苦思冥想:“不是吧,真的吗?真的会有咒灵名字叫意面吗?意大利面条?给咒灵的取名?蛇?”
说到最后,他脸上的嘲笑都要忍不住了:“特级的咒灵被取了这样一个名字,这是什么恶趣味啊,它的主人也蛮有意思的嘛。”
“找到重点啊,悟。”夏油杰有些无奈。
“没关系,因为我们是最强的。”五条悟转头看向挚友,脸上再次浮现出他那惯常自矜与傲气。然而再次听到这话,夏油杰一愣,手里的汽水罐子被捏的微微变形。
他已经告诉了五条悟杀死冥冥的乌鸦、暗中祓除诅咒的是某个人控制的咒灵,数十条小蛇状组成的咒灵整体被其称为“意面”,甚至有着领域展开的能力。但这符合众人心里的预期,不够强大的话,无法那么大幅度地削减“窗”对于咒灵的发现。
但既然二者是最强,只要知道了背后之人是谁,一切都可以解决……是这个意思吗?
“操控咒灵的是——一个普通人。”夏油杰平静地说道。
原本勾起了嘴角的五条悟收起的脸上轻佻的笑意,重新将下巴搭在手上,为这句有违咒术界常理的话作出了沉思的表情:“普通人对咒灵可没法说是操控啊,这一点,你是再清楚不过了,杰。”
咒灵能从普通人那里获取情绪的养分,某种程度上来说,普通人和咒灵的食物能画上等号。食物是没有办法操控捕食者的,最终只能被咒灵反噬。但对于这个道理,杰了解得比他更为透彻才对,那么他说出这句话的意思是什么呢?
并排而坐,同样背脊微弯目视前方夏油杰没有说话。
或者说,夏油杰也在试图理解一切是怎么发生的。那并不是人类自以为和咒灵缔结了感情,而是真实地操控,带着漫不经心的命令。说不上来是那个女人前番所说话语对夏油杰的触动大,还是那句轻飘飘的“走咯,意面”更让他感到可笑,为自己。
“我们得找到她。”良久,夏油杰说。
闻言,五条悟露出了轻巧的、理所应当的笑:“那是当然。”
然而,还没等他们开始动身去搜寻操控咒灵之人的相关踪迹,禅院家,灭门.
玩家开始搜寻咒术界信息的时候,突然发现了一个很眼熟的词。
禅院、禅院,在哪听过呢……
她又换了一个姿势沉思。
倒不是说玩家的记性不太好,只是现代摄入过多信息后,再次看见曾经接触过的名词,除了熟悉感以外,时间地点这些内容很容易打架和模糊。不过当她意识到无论再熟悉,这都只是一款游戏的设定时,玩家恍然大悟,敲了友人的小窗。
“你是不是跟我说过禅院这个家族你玩过啊?”
友人连发几个感叹号,然后问道:“到了二周目了吗你?”
“你非要说这是二周目也没什么问题。”玩家在脑海中换算了一下回答道。
友人:“没被分配给禅院吧?”
玩家:“好奇怪的用词……没被。”
友人:“统治十?”
玩家:“嗯哼?”
看着手机里的聊天记录,被称作“友人”的女性低声笑起来,声音里是掩藏不住的愉悦和畅快。
跪下吧跪下吧,现在想想全杀了根本不解气,归零了而已,是时候让他们见识一下真正上位者了。
非禅院者非术士,非术士非人?或许整个世界里,只有一个可以被称为“人”的存在呢。
“让禅院毁灭吧。”
在一段时间的等待后,对话框里开始大段大段弹出文字,玩家一条一条阅读了下去:“虽然一个家族中有好的有坏的,有糟粕也有精华,一刀切有碍游戏体验巴拉巴拉,总之,让这个家族毁灭吧。”
“哦,你是女性。”友人说了一句废话,然后兴致勃勃地建议道:“亲身上阵好不好?等我片刻,马上就从我家赶过来,瞻仰玩家大人的光辉!外卖已经在路上了!”
玩家眨了眨眼,少见友人这么积极呢,这算是团建吧?
“好哦。”
她轻巧地回复道。
第66章 教主与检察官
相比玩家很多时候面对一些选择时都持有可有可无的心态, 友人的爱憎都更分明一些。只是过去了有一段时间的事,友人现在还能保持一定的情绪,并且没有选择进行一轮新的游戏来排解它, 这让玩家有些惊讶。
“不是哦。”对于玩家的理解,正在拆外卖的友人摇头, 说出了自己十分钟前如此激动的原因:“昨天这个游戏出了新的资料片,放送了许多周目的原剧情线,看得我可真是火大。”
“真是游戏运营界的天才啊。”
她感叹了一声,甚至包含着一点赞叹的意味:“我敢确信会有很多老玩家重新回坑, 带着对原本故事线的不满, 重刷游玩过的周目。”
对友人来说,知道自己曾经操控过的家族, 从根本上由一坨把器官长进脑袋里的男性, 以及被当作子宫和奴仆培养而出的女性所组成的腐败水果,从内到外腌臜到了极点,实在没有振兴的必要时,这个消息对她的打击不亚于小行星撞击地球。
她从前的操作简单粗暴到了极点,逆反者瞬杀, 顺从者镇压,没有看跳脚小丑取乐的兴趣,导致其实本人虽然知道名为“禅院”的家族依然通过男性全部凌驾于女人之上时获取自己可笑的“尊贵感”,自己心里想着也只是扭转, 彻底的扭转, 让所有人在绝对的威慑下像虫子一样小心翼翼地活着, 不敢越出白线一步。
但这些人只是虾米而已, 真正那些跳得最厉害的“男性”“咒术师”们都死绝了, 并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友人杀得太快了, 就像是瞬间中止了一个故事,当时就没有什么感觉,现在更是觉得便宜了那些生物。
赋予npc的“死”是一件很无聊的事,代表她其实不在意这个剧情以及其中的元素,于是选择了消除或者跳过。而另一个选择是,参与这个故事,这是所有玩游戏的人可以做的事,而有些人做得格外好,友人知道有谁。
“能理解事态的严重性了。”玩家认真地说。
玩家已经把游戏当第二人生来体验,主要重在自己探索,除非真的有跨不过去的难题,她不怎么点开讨论版区,自然不清楚最近闹得风风火火的这些事。在将晚饭“前移”后,她打开了游戏,开始了暂停的游戏进程。
三只咒灵够吗?她有些拿不准主意,好在玩家一向走在科学的前沿,并且在世俗的人眼中不断地向上攀升,那些才是她真正的底气。
闭目小憩的教主睁开了眼睛.
禅院家,这个存在了千年有余的家族,以其人丁兴旺家传术法强大的缘故,某种程度上能跟咒术师这个概念等同。唯有术士才能获得权力,唯有男性才能拥有地位,禅院家没有温情,只有上一阶层的人践踏着下一阶层、而同一阶层的人不断想把彼此踩在脚下的欲望。
不过虽然禅院家只有术士才能被当成“人”,但他们并不会杀死所有出生即为普通人的孩子。因为术士的尊贵,是由普通人所衬托的,而男性的至高无上,是由女性的脊梁骨所垫高的,他们甚至将这个“道理”摆在了明面上,毫无咒力的堂姐堂妹从小就被教育要侍奉嫡子,甚至给嫡子做妾。
而早已驯服的年长女性们这样教育着自己的女儿,要她们温顺,绝对不要忤逆禅院长兄嫡子,她们以培养出这样的孩子为荣,即便自己的女儿被嫡子踹在地上,做他们的玩具。
这是一间完全封闭的居所,有着自己运行的规则,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十年前、百年前,孱弱的人的愤怒出不去这座高墙,于是向内驯服自己,同时驯服着下一代,从此形成了闭环。
而在这一天,这个古老家族的门扉被敲开,来自于外界的血液走了进来。
在控制门前的侍卫后,面对着从门内走出的携带刀剑的众人,身着职业正装的女性轻轻推了一下没有度数的眼镜,折射而出的反光挡住了她的眼睛,只能从下半张脸中看出若有若无的微笑。于此同时,无数佩戴装备的持枪人员从各个转角走出,里外三层瞬间将禅院包围,黑洞洞的枪口对准同一个地方,迅速且高效得仿佛经过了无数次的排练。
普通人?武警?众人错愕,这是在闹什么笑话?日本高层昏了头了?这群依仗他们保护的普通人,有什么资格——
而领头的女性看向了手中的文件,语气平静地念道:“我以检察院检察官的身份,正式起诉禅院家族共计三百余人以虐待儿童、强制猥亵妇女、蓄意谋杀、非法拘禁等十七项罪行——”
一瞬间,“帐”自天幕迅速落下,而禅院家的护卫队在对面女人念第一项罪名时便进行了攻击。可笑,蝼蚁的法律何以约束咒术师?这群无知且可悲的下等人,竟然想要反过来要求他们的主人,这个人还是个女人!是谁要她来送死?还是给禅院家“送礼”来了?
一个挥舞着大刀的禅院男子狞笑,大张嘴巴哈哈两声,几乎有人头颅宽的刀刃落下,却在下一刻,笑容僵在脸上,剧烈的腹痛使得他嘴角抽搐,使得他几乎想将刀柄插入腹中,生生把这个部位剜掉。
痛!痛!怎么会这么痛!好像全身上下只有腹部存在,而这一瞬间的分神,一枚子弹穿透了他无力防御的手臂,鲜血迸溅。
秒速达到四百米的普通手枪、九百米的狙击枪,在一定时间的培训下,杀人不比切菜难,杀一个无反击之力咒术师亦是如此。而此时此刻,枪弹如雨,弹壳落在石板地面上,发出叮铃的脆响。在这样的背景音中,一声清亮的、慢悠悠的嗓音却没有被遮掩,反而带着对待尘土的残忍和冷漠。
“……手段特别残忍,危害特别严重,情节特别恶劣,有关部门下令立即捉捕归案。鉴于禅院家主众人具备一定危险性,很大程度上反抗概率,特地调动武警配合我方行动。”
她放下文件,摘掉眼镜,眼瞳黑色,映不出对面的一片血色。
她是观众、她是审判者;她是漠不关心的路人,她是肃清秩序的检察官,即便这个职位前十分钟才被她取用,但也有正经的调令。
在暴力机关的支持下,她平静地宣判众人的有罪。
以完全抛弃对人类其他攻击手段的代价,“腹痛致死”已经不是一个形容词,而是这群蛇形咒灵的真实杀人手段,并且仅限于咒术师。这对于咒灵来说几乎是巨大的牺牲,也收获了同等的收益。作为顶级的控制,特级的咒灵,这群咒术师能被控制到死。
怎么会有咒灵选择这样的进化路线呢?它们只能从普通人的负面情绪中获取食粮,而攻击人类则是快速吸取咒力的途径,甚至作为后天创造的咒灵,它没有广为流传的事迹从而能够从故事里得到人们的恐惧。
而此时此刻,它也只是对禅院家的术士施展控制,所有的每一枪,对这些咒术师造成的每一次伤害,都来源于他们眼中的“普通人”。
即便四肢被子弹贯穿从而倒在地上,但只能感觉到腹中疼痛的禅院扇,顺着不断蔓延的血泊,看到了无数身着特制装备、一枪一枪卸掉他们战斗力的普通人,只觉得麻木。
为什么啊?怎么会这样?他们可是咒术师啊……禅院扇往前爬了爬,喘着粗气,他们可是——
他对上了检察官女士百无聊赖的眼神。
‘快点结束吧。’她的眼睛这样说道。
他们……沦为了待宰的羔羊。
围墙里面,听着剧烈的枪响,主母们紧张地抱着孩子;大部分年轻成员惊疑不定,朝围墙外跑去;正在踢打着禅院真希的禅院直哉吓了一跳,被侍女们带离。而喝酒的禅院家家主禅院直毘人抬起头,瞬间消失在了房间中。
做了家主这么多年,禅院直毘人所见的足够多,早已明白何为变故。而环绕着整个禅院族地的枪声,带有着的威慑与恐吓的意味,以及其中所表明的官方的立场,让这一位历经过风浪的老人心有不详之意。
下一刻,一片巨大的海浪翻涌而来,打断了直毘人的行动,鱼形的影子压在整个禅院家族的上方,发出了一声悠悠长吟。
一只更偏向于精灵的、无视结界术的特级咒灵,禅院直毘人凝眸。
“是因果律武器哦。”玩家回头对友人解释咒灵控制的原理:“并且被设定为对术士的专属攻击。以二十四小时内,上一次进食时间和进食量来衡量,同时食物是面条能造成特别暴击,意面拥有必死概率,所以专门挑饭点过来的。”
“难道你是个天才?!”
“诶嘿。”
原教团教主、新晋检察官,深谙迷信和法治结合的玩家眨了眨眼睛,对着一地流血流涕的法制咖说:“当然,我并没有审判和刑法执行的权利,此次将所有罪犯缉拿归案后,会交由有关部门审理。”
“诸位有保持沉默的权利——都沉默,很好,那到时候法庭上见。”
她笑了起来,似乎在表示着对此的期待。
她在逼禅院家所有人,以普通人的方式,拿起普通人的“武器”,颤颤巍巍地予以反击。
怎么会这么荒诞呢?怎么会这么荒诞呢?
怎么会,这么,荒诞呢……
第67章 教主与判决词
禅院家族的大门是一道分界线, 门之外迎战的咒术师被废除了所有的攻击力,气若游丝,在检察官女士的看守下, 戴上手铐与携带小型炸弹的项圈,被武警押送往特制的监狱。
禅院家由准一级咒术师所组成的【炳】, 代表着这个古老术士家族最高一层的战斗力,而它的首席禅院扇,仅是跨越一道门扉,就如砧板上的鱼一样, 任人切割。
原来咒术师用不出咒力时, 肉.体脆弱得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骨头也不比别人坚硬一点, 连感到恐惧而导致的颤抖, 都是那样狼狈。
由两名武警负责转移、一名武警持枪戒备,禅院扇像腊肉一般从地面上被抬起,然后悬空运向押送车内。然而在从检察官女士面前经过时,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使得这个理应因为肌肉抽搐而丧失行动能力的咒术师, 大张嘴巴发出枯朽的嘶吼声。
“咒——咒术师——你是咒术师——是——”
他好似一瞬间苍老了几十岁,褶皮附在骨头上,如同不愿咽气的干尸,声嘶力竭地发出最后一道声音。然而他既不诅咒仇人, 也不呐喊着不甘, 他只是重复着几个词, 来来回回是一个意思。
他怎么可能分不出术士和普通人呢?只是他那么以自己是术士而感到高高在上, 此时此刻, 需得是另一个术士才能打败他, 一个强大的术士,一个足以缔造出比禅院更加辉煌的存在的术士,才不至于让自己、让禅院家、让所有的咒术师都显得像是个笑话。
禅院扇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希望,在这种由最核心信念所构筑的、足够压倒一切希望中,所有任何的仇恨与鄙夷已微不足道,只需他眼前的女子承认,那么他甘拜下风、他任人宰割、他以败者的姿态面对她,即便她是女性、即便她那样年轻。
快说啊,他挣扎着,无声地嘶吼,快说啊——
“你才是咒术师。”
这个始终保持旁观姿态的女性,此刻终于变了脸色,不过也仅是略微皱眉,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不悦。
一条不知何时出现的金色小蛇绕着她手腕向上爬行,从最开始不过十几厘米长慢慢变大,最终以她的肩膀为支点,向外探出了身子,爬虫类的竖瞳透露出无机制的冰冷。只需一眼,所有的术士都能认出,这是一只咒灵。
一只被普通人饲养的,咒灵。
她曲肘将手腕靠近肩膀,而蛇形咒灵则重新绕回小臂,最终将头从指尖探出。在整个过程中,这只咒灵透露出奇异的温顺与服从感,这样一只团灭了整个禅院家族最精英部队的咒灵,和人类饲养的宠物没什么两样。
“明明全身上下都是贯穿伤,还是惦记你那咒术吗?”她看上去大为纳罕,随手一挥,两名武警迅速将禅院扇抬走。
即便禅院扇死死地盯着这个声称自己是“检察官”的女人,她却再没有多看禅院扇一眼,而是直接命令下一个小队开始在围墙边布置炸药。本已打开的大门两侧被撕开更大的口子,彻底地暴露出这个家族以围墙为间隔的、孤立于现代一切伦理与体系外的内核,如同开膛破肚一只兽类,并且将它的内脏拿出来晾晒在太阳下。
一个毫无术式的公职成年女性,带着现代暴力机关的人马,就这样打破了孤岛的围栏,肆无忌惮地践踏碎如粉尘的砖瓦,走进了这个如同赤.裸的家族。
世界的一切不都是禅院家活动的背景板吗?庸庸碌碌地生,毫无知觉地死,成为孕育咒灵、又为咒灵所杀的一个案件,一个无聊任务的前置剧情。然而此刻事实颠倒,两极反转,咒灵被人类驯养,普通人轰炸了术士的大门,也同时轰炸着整个咒术界。咒术师们一向以为的背景板,此时强横地参与了主线,并且反向强压了一直自封主角与世界中心的术士。
禅院扇绝望了,他浑身一瘫,彻底没了动静.
禅院家族的围墙被人轰炸开来。
这是理所应当的事,就杀伤力而言,火药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发明之一,枪支、炸弹,这些现代火器无不借助它的力量而发挥着骇人的作用。砖瓦石块而已,总是能被粉碎的——但是禅院家的围墙怎么可能被人打破呢?这个古老的拥有着人类顶尖术士和最高人类战斗力的家族、普通人的救世主、为这些毫无术式的物种扫尾的“真正人类”,理应凌驾于任何其它概念之上,来者只能匍匐,更何况是非术士。
烟尘散去,一只黑色皮鞋绕过碎石块,缓步向前,穿着一身现代职业制服的女性显现出自己的身影,与仍然维持着古制的建筑形成了巨大的割裂感。在经历过剧烈的枪响与炸弹的轰鸣后,这点脚步声显得格外平静,然而下一秒,一个被击飞的人影重重地砸在地上,随之而来的便是地板碎裂带来的响动,叫人单是一听就感觉骨头隐隐作痛。
在禅院直毘人认为浮在上空的巨大游鱼是此次入侵最棘手的地方时,一头猝然出现的怪异陆行生物的出现,为他的预想增添了一丝阴霾。
带有巨大犄角、浑身泛着骨质一般白色的鹿状咒灵,只需一击,就将禅院甚一的腹部贯穿,废除了他的战斗能力。
猩红的血挂在它的角上,顺着重力滴落,鹿状咒灵动了动蹄子,带着野兽杀人毫无知觉时的冷漠。
禅院直毘人的术式【投射咒法】,使得他能够通过帧级别的操作,轻易超过音速。然而有一个前提,就是他对自己每一帧所计划做出的行为不能违背物理学。
物理学是什么呢?在此刻,物理学是水。
空中泛着一片荧蓝,仿佛整个家族被沉入大海一般,在水中越想快,就越慢;越向前,便越向后。禅院直毘人习惯于大气压与重力下的物理法则,却对与水的相互作用不甚熟悉。投射咒法每一帧的预设都是像在做物理题,他对此本已熟练于心,但是引入新的规则和定理后,投射咒法几乎废了一大半。
这是——开放式领域!
天空中的游鱼什么都没有做,它只是带来了水,就让所有人几乎被困在了原地。而试图反击的人,则被另一只咒灵轻轻一撞,几乎是接触瞬间就造成了巨大的创伤。
在这样没有禁锢,却处处是束缚的环境中,仅体会到了身体的迟滞感,就仿佛连呼吸都被剥夺了,只能无能为力地等待海水逐渐填满肺部。
这两只咒灵的术式此刻竟然惊人地契合,仿佛自生成之初,它们就一同被造物主创造出来,互补得宛若双生之子。兽形咒灵的速度缓慢得称得上是迟钝,但在鱼形咒灵的开放式领域范围下,对比受束缚的咒术师而言,它灵动得宛若小鹿,雀跃地四处顶撞起来,所行之处鲜血四溅,带着天真的残忍感。
倒在血泊中的一位术士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想,禅院家要因为这两只咒灵,被屠族吗?
在大门爆炸的那一刻,因为瞬间的分神,禅院直毘人硬生生受了这只鹿形咒灵的攻击。在接触的一刹那,他将所有咒力覆盖在鹿角的落点处,减缓咒灵攻击所带来的伤害。即使如此,下一刻他也因为巨大的冲击而被撞到几十米开外,在地上留下了深深的凹陷。
真是,可怕的冲击力啊。
从地上站起来时,禅院直毘人心里万分凝重,思索着破局之法,却错愕的发现鹿形的咒灵不断缩小,最后几乎和小型犬差不多大,蹦跳地朝着在“海水”中如履平地的女人跑去,而来人的手腕上,盘踞着又一只咒灵。
仅这一幕,就已能看出真正的布局者是谁。禅院直毘人直起身子与她遥遥对视,看着这个以一己之力,围猎整个禅院家族的可怕存在,一位年轻的女性。
与此同时,无数全副武装的警察鱼贯而入,将禅院直毘人以及场上所有人团团包围。
面对着冷峻的枪口,这位禅院家家主的一切困惑有了解答。大规模的枪声,直到此刻没有任何的支援,所有通讯装置都被截断……国家与御三家间存在已久的制约,此刻被单方面的打破,带着所有人都没有察觉的底牌,禅院家今朝一败涂地。
“禅院家的族长吗?”
他看着为首穿着西装的女性象征性的问了一下,然后展开手上的文件,以公职人员的身份宣布了检察院对禅院整个家族的判决。表情不喜不悲,没有畏惧,也不带任何傲气凛然的意味,就好像她面前也只是一个普通人,自身则带着司空见惯的熟稔。
只是她所宣判有罪的,是咒术界的庞然大物,仅名号就让所有普通术士退却的家族——禅院。
在听到诸如“虐待儿童、强制猥亵妇女”罪行时,禅院直毘人一愣,然后叹息。
他喝了太多酒了,似乎此刻也在醉中。卸磨杀驴或者打击咒术界,无论是哪一种,禅院直毘人都有着经此一劫后,重新光复家族东山再起的决心,这是他作为族长的责任。
但听到了如此正式的宣判,将禅院家一墙之隔所围起来的腐朽尽数展露人前时,禅院直毘人一时有种不知道敌人是谁的茫然。
这样的家族真的需要光复吗?这种罪行还要继续延续下去吗?他所要反抗的,是这样的指责吗?此次面临大劫的禅院,不是毁灭于咒术界的任何人手中,而是一道掷地有声的宣判。
有咒灵的存在,则咒术师必然存在,国家最多只能约束他们,却无法赶尽杀绝。然而禅院直毘人无法否认的是,这位宣读着禅院家罪行的女士,即便毫无咒力,却有着取代禅院家族的可能,在她面前,术士这个词都有些可笑了。以她来做整个禅院家族的上位,简直绰绰有余。
他叹息,放下了戒备的姿势,缓缓说道:“禅院家全员,认罪。”
闻言,检察官女士笑了起来:“打到门前可不是自首哦?”
她的视线越过禅院直毘人,看向更后面的院落,嘴角带笑:“虽然一向在讨论刑法是惩罚性的还是教育性的,不过对我来说,我对你们整个家族认不认罪其实不感兴趣。”
教育少主勉强玩下去,教育人渣免了吧,玩家看着不断前进的武警,冷酷地对这个家族下了判决:“还是被踩在脚底下吧。”
第68章 教主与少年犯
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禅院家会挺过去的。被要求护住嫡子的侍女瑟瑟发抖, 在承受着禅院直哉用于发泄内心烦躁和不适的打骂中,由衷地希望一切快点结束。
相比于她已经习惯了的、来源于禅院家族男性的责骂和羞辱,这种不确定的伤害更让她惶恐。前者忍一忍后还能安然度日, 而后者再次让她感受到了死亡来临的恐惧。她虽然看不见攻击的来源,却能意识到视线中的每个人的都表露出一幅难言的沉重, 普通人是这样,而高高在上的咒术师也是这样……
好可怕的敌人,侍女低头瑟缩。
禅院家几乎所有的女性,即便有着咒术师的才能, 所经受的对待其实都大差不差, 所要承担的任务也如出一辙,一旦越界, 就会受到严厉的惩罚。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驯化下, 为了求生,她们给自己界定了一个标准,哪怕在这个标准下,她们显得这么顺从卑微,软弱可欺。
或许她们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但是为了活着,为了尽可能减少感受到的痛楚,身体已经将这种情绪牢牢刻印在体内了。
即便被打骂中,也在说着道歉, 而旁观这一幕的侍卫无动于衷。
“该死, 怎么到现在还没有解决!”
禅院直哉狠狠地踹了一下案几, 却因为领域的存在脚下无法抓地, 被反作用力往后踹了出去, 这使得他大为恼火, 又开始谩骂起来。
虽然在五条悟的存在下,他们这一代的其他咒术师都显得黯然失色,但无法否认的是,禅院直哉具有着咒术师的才能。他继承了自己父亲的术式【投射咒法】,并且展露着自己作为这一代佼佼者的天赋。毫无疑问,在八分实力靠术式的咒术界,他已经遥遥领先许多人一大步。
身为现任禅院族长唯一的孩子,禅院直哉已经逐渐意识到,之后将由自己掌控这个家族,权利、资源、无上的地位,未来将尽数由他取用。此时此刻,他咒骂着【炳】的成员,就如同训斥着自己的部下无能一般。
不过如果禅院直哉能安然成长,禅院家也依旧存在,那么几年后他会进入【炳】——这个由禅院的一级咒术师所形成的组织,并且一步一步成为【炳】的首领。只可惜,没有那么一天了。
院落的大门处传来响动,所有侍卫顿时将咒力附在身上警戒。
“又是一个重要人物。”玩家很理解友人要她最后重点解决这个地方的要求。想来接下来的人,必然在原剧情线占有一个角色位,因而使得友人对他印象深刻。
友人沉吟后承认:“的确如此,但现在很难解释。”
门扇被推开,走过倒地哀嚎的咒术师,无视由于此番变故而呆若木鸡的普通成员,玩家靠近了包围圈最里面,由于强烈的腹痛而跪地呕吐,面容扭曲的禅院直哉,咂舌道:“孩子?”
“人渣坯子,或者说已经是渣滓了,但确实……不过满十四岁了。”友人打起了补丁。虽然在游戏中完全不需要在意这个,不过考虑到玩家新任命的“检察官”的官职,她非常配合地做了陈述。
“到达了刑事责任年龄啊。”玩家垂眸沉思。但是真正惩罚性的措施,还是要让当事人知晓自己所受到的痛苦到底是从何而来的比较好。只是友人正在叙述的时间线聚焦于未来,已知一个人之后可能会犯下的罪行,如果是杀了他做预防,玩家没有问题,但是如果要进行肉.体上的惩处,这可能于二者而言都比较无聊。
“我是由最高级检察厅直接任命的检察长,负责对禅院家族十七项罪行进行起诉。”
在持枪武警鱼贯而入,将枪口对准所有人时,玩家再次重述了罪名和逮捕令。这是对一整个家族罪行的指控,但具体分摊到个人,还需要进一步地划分。
“不过你,禅院直哉。”她收起文件,解除了针对于这个十四岁孩子的术式作用,语气难以捉摸:“你有罪吗?”
她眼眸漆黑,如负责人轮回生死的判官,重回人间,还是永堕地狱,在她一念之间。
仿佛有什么东西不停地啃食着自己的肚子,禅院直哉几乎已无力维持呼吸,只能看着判官跨越门槛,一步一步来到了他面前。强烈的痛楚使他跪地呕吐,即便只有几秒,却也漫长得像一生。
此时他狼狈地跪倒在地上,抬头看向俯视他的女性。因泪水而模糊的视线里,是一片黑与白的碰撞,如流转的阴阳图一般。乌黑的长发别到耳后,瓷白的面容上嵌入两轮界限分明的黑瞳,看他的眼神像看一个死物,带着官方冷淡的神色,简单却锋利得像一把刀,插入禅院直哉的瞳孔。
在经历了这样几乎能用于杀人的痛苦后,禅院直哉第一眼,就对上了她居高临下的视线。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是和甚尔不一样的可怕,如果甚尔代表的是强大的话,她所带给禅院直哉的感受,是压迫。高高在上的、绝对的压迫,就好像她此刻站立着俯视跪地的禅院直哉一般,二者距离恍若天堑,而此时上位者决定着下位者是否有权利呼吸,有权利出声,乃至有权利生存。
永远作为上位者存在的禅院直哉,第一次被人真切的碾在脚底,视若蝼蚁。
“我没有罪!我没有罪!”禅院直哉大声喊道。他并没听清楚最开始的宣判,但即便听见了,或许也无法理解其中所判的罪行:“我是禅院的少主!之后会成为禅院的族长!我、我将控制整个禅院家族!”
他这种人怎么会有罪呢?他是禅院的天,是掌控一切的王,又有谁能够宣判他的罪——
“禅院家族已经灭亡了。”
禅院直哉偏执与疯狂的神情僵硬在脸上。
“禅院族长已经认罪,同时所有成年咒术师都被逮捕。”语气里透露出事情即将解决的轻松。
全副武装的人员正在院落来来往往,不断把瘫在地上的咒术师带走,看到这一幕,女声所透露的一切都有了印证。禅院家族,此刻和灭亡有了联系。
禅院直哉呆呆地看着她,女性的面容,女性的声音,他已无暇注意到眼前是一位非术士了,他只觉得所见的一切荒诞,毁灭禅院家族,与他无关。
“认罪……怎么可能认罪!我是禅院家族的族长,我不认罪!”看着女人脸上饶有趣味的神情,禅院直哉燃起了一丝希望,原本已经脱力的身体此刻也注入了一丝气力。他伏起了身子,一双眼睛里满是对生的渴望:“他那个老东西,禅院家是我的,我说我们没有罪——”
从未受到过挫折的他,仅因为这一次的疼痛,就迅速顺从了规则。此刻,禅院直哉不带任何反抗的心思,只是在向上证实着自己的无辜与清白,在给定的框架里绞尽脑汁地攫取一丝活下来的机会。
即便肉.体在逐渐恢复,他的精神已被摧毁,特别是看到原本作为护卫的术士此刻由于痛楚而捶打着自己的肚子,狼狈的满地打滚时,禅院直哉甚至还多了一丝庆幸。一定是因为他是禅院的少主,他才是那个能决定所有人生死的人——
“你没有资格。”
如坠冰窟。
“他有罪吗?”
他的审判官,问向那些从来没有被他当做人的侍女。
怎么可能问她们呢?禅院直哉全然无法想象,那群毫无咒力的,连男人都不是的——
禅院直哉突然头脑一片空白,这一刹那,他意识到,这个决定他生死的审判官,也是个没有咒力的,女性。
“他有罪吗?”审判官轻轻问道,语气截然不同,带着叹息。
禅院直哉开始哆嗦起来,他想要后退,又不知道是否要前进;他知道自己无罪,但心里已有着不详的预感;他试图一如既往斥责这些侍从,但求生欲使他嘴闭如蚌。他仿佛被遗弃在荒野,在太阳下曝晒,秃鹫们等着饱饮他的鲜血,分食他的尸体。
他看向那群从始至终沉默的、不发一言的侍女,她们没有受到任何攻击,全都笔直地站着,看着趴伏在地上的禅院家嫡子。生出羞恼的情绪之前,禅院直哉盯着她们的嘴巴。这群女人,她们怎么敢、怎么有资格、怎么——
“有罪,他有罪!”
禅院直哉目眦欲裂,转头看向声音来源处。
一个三四岁却伤痕累累的女孩,她虽年轻,却足够表达出自己的想法,眼神里透露出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坚定:“他踢了我和真依——”
禅院真希,这个出生于禅院家族的双胞胎姐姐,虽然听不懂法律定义上大段的术语,但她似乎天生就长着一根反骨,从不认同这个家族的所有地方,并且始终对此保持着愤怒。
来自于禅院直哉的找茬已经是家常便饭,哪怕知道此刻的逆反如果后续深究起来,会使她挨上一顿前所未有的毒打,但是禅院真希原本静静燃烧的怒火,在那声“他有罪吗”的询问后,无法压抑,也无法熄灭。
痛怎么能习惯?痛为什么要当成日常?痛为何要向它屈服?哪怕此刻,会撞得满头鲜血,她依然要大声说出来。她处在压迫中,连这都不敢承认的话,也就没有摆脱这一切的可能。
而穿着自己认知以外的服饰、率领着无数外来者的女人,当她从门口闲庭漫步而来时,这个人越靠近,禅院真希越感受到了某种可能。
她说,有罪。即便她并不清楚这个词所表示的内涵,但所承受的打骂,让禅院真希在此刻发出不甘的声音。她还小,知道错是错,痛是痛。
第69章 教主与高专生
检察官小姐这时候突然发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 这个家族至今仍然延续着女侍奉男、庶服从嫡这种封建的一套,法律接触不到,也约束不到。被压迫者, 自身难以定义所受到的压迫,她们被规训这些都是正确的, 天经地义。而“犯罪”,那是什么?
而这个孩子,她所遭受的一切没有任何定义,得到的反馈都是“忍一忍”“别忤逆”。在虐待这个词出现前, 难道就不存在有这个事吗?
玩家眨眼, 转头看向友人:“你的少主?”
友人静静看着屏幕前的立绘,惆怅的表情里带着一点慈祥:“怎么猜到的?”
“很难猜不到吧。”玩家吐槽。
总之在培养少主这一块, 玩家从不和友人比, 此方面两人见证了彼此的失败与辉煌,一人失败,一人辉煌。目前来说,一周目的含金量依然在不断上升。
检察官回头看向禅院直哉,后者正怔怔地望着禅院真希, 突然想到,在意外前,他正在“指导”自己的表妹。
反了,反了, 这种自出生时既无咒力又是女性的可悲存在, 有什么资格存在于世呢?禅院直哉没想到最后竟是她有这样的胆子, 原先畏缩起来的暴戾此时对着禅院真希顷刻间迸发, 谩骂道:“你这个垃圾——”
然而下一秒, 他发出了一声惨叫, 再次蜷缩在地上,浑身上下冒着冷汗,无力再说出任何一句话。
“说你蠢呢,还是说你什么。”
禅院直哉听到自上方传来一声略带疑问的低语,然而自己所感受到的困惑更甚。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此刻所经受的这种剧痛,仅来源于刚才骂出口的话。
但是,不应该啊,他是天才啊,所有人都应该看向他才对,怎么会因为那些毫无价值的垃圾,而惩罚他呢?
眼泪横流时,禅院直哉只觉得茫然。说不清这些泪水中,除了因疼痛所导致的生理因素外,有没有别的原因。
“人渣还是趴在地上吧。”
禅院直哉捂住脸蜷缩起来,别人无法看到他的表情,他也无法察觉到别人的神色。所以他并不知道,在这句冷酷的、放弃他的判决词后,说话人的神色,是鄙夷,还是视他于无所谓的冷漠。
他既不是世界中心,也不是什么天才,而是等待押送进特殊监狱的少年犯而已。
如果从整个禅院家族的上方俯瞰,一个个移动着的黑色的点,如列队蚂蚁一般,逐渐将整个禅院家族搬空。一夕间,不,仅几个小时内,这个存在已久的御三家之一、在咒术界具有无上地位的家族,已然从世界消失,所涉及的下属产业,尽数由官方接手。
这种消息是瞒不住的,几乎是一瞬间,全体咒术界沸腾起来,消息顿时传遍四野。
术士们既震惊于有这样一支势力能够将禅院迅速除名,又为上面竟然对咒术界出手这一动作感到隐忧。没有一点事先准备和消息透露,等所有人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已经尘埃落定。
然而一个咒术师家族的消失并不简单,人类与咒灵的拉锯战,一方强一点,一方就弱一些。在五条家的六眼出世后,咒灵的数量与实力连年增长,几百个咒术师的消失,会导致这场拉锯战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消失掉的禅院家族谁来填?普通人吗!术士们来不及愤怒,一个不曾为人注意到的组织出现在众人面前。
盘星教,一个只由普通人组成的教派,它真正特殊的点在于,教派中的人不会产生诅咒。或者说,这些信徒的负面情绪有着定点的供奉对象,已无多余的咒力逸散而出。这些信徒以普通人的身躯,饲养着咒灵。
有哪位咒术师敢想象呢?普通人试图饲养咒灵,并且让咒灵为他们所用。更可怕的是,这个疯狂甚至是找死的设想成功了,并且结果大家之前已经知晓,禅院家族,全灭。
盘星教的教主,一位年轻的非术士女性,彻底地为咒术界所知.
禅院家的后续还在处理,不仅是友人的要求,为了更大程度的利用资源,玩家也没有直接让这群咒术师直接归西。
武警的调动以及检察官的身份,倒不是玩家直接篡权自己任命自己,而是做了一个交易,以普通人的身份与组织入局咒术界的交易。
不知道咒术师怎么想,在高层知道玩家天才般的设想,以及已经实现的结果后,激动万分。要说咒术界难杀,其实也不难杀,他们始终是人,即便他们不这样以为。
但他们能被杀死,然后呢?人类会产生出自己无法看到的咒灵,这是事实,而在这样的背景下,咒术师则是一群垄断着必需品的企业。更不用提如果咒术师被以非术式的方式杀死外会变成咒灵这一点,全然将普通人排除出领域外。
然而,普通人孕育出“无法对普通人造成伤害”的咒灵,这是怎样伟大的、值得名垂青史的做法?可惜这一将咒灵与人类绑定为同一阵线的壮举,无法为人所知。涉及到咒术的事情就是这样,为守护人类而牺牲的术士默默无名,而用咒术作恶的诅咒师也无法公之于众。
“没关系。”盘星教的教主说道:“功成不必在我,功成必定有我。”
这句话被说出来时,便让人感觉到崇高之感与凌然正气,首相深深叹息,感谢她做的一切。
“我们一定会全力配合的。”他这样承诺,最后所做的也确实如此,即便检察官这个身份在咒术师面前并无实际意义,但盘星教的教主最终选择以公职人员的身份,以及以法律所规定的罪行审判整个禅院家族,这种足够尊重国家机关的行为让首相没有半点异议。在辅助法官对所有人的罪行做了汇总和判处后,相关部门也痛快地批给她监狱长的身份。
如今盘星教教主拥有对禅院家余党的处理权——她本身就有,只是多一个名头而已。可以预想到,咒术界的事情,起码五十年内,整个国家会全力配合她的行动,并为盘星教的发展大开方便之门。甚至于首相自己,也有了信奉盘星教并且将这个教派推向国教的念头,只是被教主劝阻了。
玩家本人也没有设想过一个国家像扒着救命稻草一般疯狂贴上来的举动,看来是苦咒术界抱团排外久矣。
在术士的故事中,国家也好普通人也好,是世界外的一群人,都不配有姓名。当然存在着将祓除咒灵作为己任从不懈怠的咒术师,政府同时也做了巨额的补贴。但牵扯到所有人存亡这种事情,仅靠某些术士自我牺牲是不够的,而这种自我牺牲的同时,也在绑架着所有为人类创造未来的普通人。
从经济学角度看,咒术师不创造价值,反而是一笔成本。吊诡的是,作为给钱的一方,还要被拿钱的一方埋怨,可见垄断的一方掌握着话语权。
而此刻,一项本以为不会被普通人掌握的技术,突然间有了突破。如果不是玩家声称自己有自己的规划,盘星教作为日本国教的提案就要被送上议院。
总之,身负众望的玩家拥有着禅院家族的处置权,与其说禅院家族消失,不如说是被她手下的庞然大物给消化殆尽。
玩家本人也很纳罕,怎么一转身就变成民族之光了?还是不要了吧,她也没多关心这个民族来着的,只是顺手代友人打一局游戏,不必沾边。
“那么这群人怎么处理呢?”
“杀了难解我心头恨。”友人建议道:“让他们踩缝纫机吧,踩特质的,咒术师踩缝纫机绝对踩得又快又好!”
玩家感叹:“难怪你每次游戏都不发展事业。”
“……卷去吧你。”
玩家去卷咒术师了!她与禅院术士定下束缚,这个家族打散重组,罪大恶极的那一堆送去祓除咒灵,想必没有能寿终正寝的存在;而需要劳动改造的一班人马,则并入盘星教,作为教主的护卫队。
饱受压迫的侍女大部分都是普通人,她们对咒术界有一定的了解,正好在盘星教部分接入咒术界的时刻有用武之地;至于一些未成年人和孩子,有咒力的会作为国家未来的咒术师培养,无咒力的则真正走进普通人的世界里,从学习走向工作,就那样生活。
“我不想养人渣——”
秉承着友人的少主就是她的少主,禅院真希和禅院真依被特地问了选择,后者想要正常生活下去,而前者则表示要继续走下去。
禅院真希眼里仍有怒火在烧。
这些都不是什么大事,玩家能提供给她们足够的试错机会,姐妹的未来漫长。但是禅院家的嫡子,目前是个人渣但还没来得及犯下什么大事,杀了不解气,养着也膈应得慌,友人特地指明要进行人渣惩戒让他忏悔,玩家觉得友人在为难她。最后还是禅院直毘人提议道,送去高专。
高专这个词在玩家内心有着具体的内涵,即便知道二者含义并不相同,她仍然下意识思考着不读本科了吗,后反应过来,专科咒术师嘛。
“那就送,成为合格劳动力的时候就派去祓除咒灵劳动改造吧。”
玩家轻松地将皮球踢给了别的老师。不过如果真的由她养,能够想象得到,禅院直哉并不会过得多如意就是了。
而五条悟和夏油杰知道禅院家族被灭的几日后,迎来了新的同学,禅院直哉。
第70章 教主与大会议
在一切体系被重新确立, 以及禅院家的未成年术士被送往高专前,还有一些来龙去脉需要被理清。
咒术师索要一个解释,而国家高层也需要确立一个新的秩序。在两方的要求下, 一场出席了各大咒术界高层的会议在东京举行,除此外, 御三家(现在是御二家)的族长、其他在咒术界具有相当影响力的术士同样参与或关注了这次会议。
与咒术界的隆重相对应,国家高层这边,除了对接咒术界的有关当局,另一部分与咒术界无关, 但在其他领域里举足轻重、具有政治意味的人物同时出现, 为其站台。而这里的“其”,指的竟然是一位格外年轻的女性。
整条长桌上, 一侧是在咒术界居于顶尖地位的垂垂老矣的咒术师, 即便是最年轻的人物也年过四十;而另一侧则是发渐稀薄面有老态的高层官员,也谈不上中年,二者如此相似又格外不同,隔着楚河汉界,泾渭分明。
与之格格不入的是, 盘星教的教主,同时也是新上任的咒术师监察部门部长坐在了一方首位,和这群耗费半生才走到如此地步的每一位相比,简直年轻得像只批了人皮的妖怪——难怪需要这么多人物为她站台。一位会议记录人员心中一凛, 不去看台上十分紧张的气氛。
他无法猜测会议的走向, 就像他丝毫无法知晓首位之上女人的来历一样。这会像从前一样, 是一场异常胶着的, 充满着压迫、威胁与妥协的会议吗?他暗自揣测着, 两只耳朵不敢错过一点动向。
“女人?”
咒术界的一位高层做了第一句发言。
而穿着深色西装, 年轻的监察部长眼睫微动,上下扫了他一眼,叹了一口气:“指望你们能说什么有用的东西呢?”
此话一出,出声的术士眼里闪过一丝怒火,而其他并没发言的人也微微变了脸色。
怎么,现在连非术士也敢这么傲慢了?
“你真有耐心。”友人无比敬佩地对玩家说:“要我的话这位已经是尸体了。”
友人玩游戏就图个乐,玩得多了,也没了打npc脸的兴趣,正因为如此她才在自己的二周目把禅院家杀了一个对穿,并且在之后血洗了一遍咒术界。
虽然手太快不一定是件什么好事,但起码友人只会后悔“让他死得太轻松了”,而不会恼悔“竟然就那样放过他”。不过这是她自己的玩法,对于玩家的选择,她总是非常尊重的。
“都说了你杀得太快了,少些创造力。”玩家眨眼,然后看向屏幕里面有愠色的咒术师,露出了无所谓的神色:“不过玩得开心就好。”
这些咒术师在她眼里,既非敌人也非经验值,只是一种触发式景观。就像是玩rpg时操控着主角和各种小人对话,哪怕只有一句,她都会试图戳戳,看看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来。
她还是对这个游戏的台词挺感兴趣的……可惜,眼前这一波人好像没怎么设定台词,是背景板啊。
那还是快点结束吧。被认为“傲慢”的玩家面色变得平静,袖口的金色手链开始在手腕上爬行,隐约露出蛇形模样。
这才是真正的傲慢,毁灭他们,与他们无关。
而咒术师并不知道会议已经开始进入了倒计时,反而准备在开始前好好地做出一番威慑。
按照规定,这种咒术师和国家非术士高层的会面,禁止一切咒力和术式的使用。或许如此,才有了给一个女人大放厥词的机会。一个眉须垂下的咒术师思忖着,但对方事先无法摆正自己的位置,想在术士面前逞一把威风。须知道一个女人即便坐到台前,也没有她说话的余地,只是一个替罪羊罢了。
是的,替罪羊,这是术士看见这个女人第一瞬间的反应,并认为这一事实毫无遮掩。在禅院家被当局针对迅速消失在咒术界时,就势必有人要承担咒术师的怒火,也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政府无关人士的出席,也理所当然的被咒术界的高层认为是在摆出道歉姿态。
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放过!与禅院家族关系紧密的一个咒术界高层眼里闪过一丝狠厉,嘴唇微动,念出一道咒言。
下一秒,一只丑陋的人形咒灵自窗外翻入,它两腿并成一条拖地长尾,以手的拖拽辅以身躯的扭动前进,径直朝官方首位的女人爬去,一边爬,一边嘴里发出咕叽咕叽的声音。
此刻场上的所有术士,谁都有单独将这只咒灵毙命的能力,然而谁都没有出手,默默地看着咒灵的前进。而看不见咒灵的普通人,毫无察觉地等待着厄难的降临。
他们可没有使用咒力和咒术的权限,一切都是按照规定行事。就让这可悲的女人,在他们自己制定中的规则中被咒灵——
一瞬间,所有的咒术师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一头脚步欢快的鹿跳了出来,只需几脚,就把这头咒灵跺成了咒泥。
而下一刻,它朝着咒术师跑来。
一脚将一只一级咒灵踩死——是特级,难道有一位能操控特级咒灵的咒术师,此刻站在了非术士那边?还没等咒术师们感到背叛,一术士主动跳出席位挥刀斩向咒灵,势要彻底碾压这可恶的叛徒,让他看到自己到底在于何种存在作对。然而在咒具砍中咒灵的那一刻,如与重型卡车迎面相撞一般,他顷刻间吐出一口血,猛然被击飞,深深的嵌进了墙内。
还没震惊于瞬间折戟的一级咒术师,上方幽幽叹一口气:“指望你们能做什么有用的事呢?”
女人真心实意的说道。
与躁动的术士相反,普通人群虽然对一个人凭空砍向空气,又被空气击飞这一事件感到震惊,但似乎是事先早已有所准备,依然坐定沉默。从始至终,说话的人只有首座的女人,无论她对术士做出了何种贬低,另一方都以不阻止作为无声的支持。
“毛头小子!”长眉术士再也无法忍耐,翻脸吗?普通人怎么敢于术士翻脸呢!他一挥袖子,一道箭矢破空飞去——
箭矢飞往了无边的旷野。
黄土、沙漠、平原、沟壑,目之极处,远到无穷无尽,世界好像被分为了天空与大地,除此外一无所有。这是——领域,长眉术士脸上露出了震撼,他开始有了可怕的预感。
这是一只有领域的特级咒灵。
在这一片由各色地貌拼凑的土地上,出席会议的咒术师面面相觑。那个女人呢?那只鹿形咒灵呢?目之所及之处,只有不见边际的土地,黄色、棕色、黑色、红色,白色的石头反着光彩,天空看不见太阳,白茫茫一片,盯久了只觉得刺目,不能久视。
“阴谋!这绝对是个针对所有人的阴谋!”一位咒术师愤声道:“躲躲藏藏,不敢出来吗!”
对领域进行研究是所有高级术士必然会做的事,他们知道一旦展开了领域,其范围不超过百米,并且发动者必然也会在领域之内。但是这和他们如今所见的完全不同,除了土地,还是土地;只看见咒术师,还是咒术师,这让所有人开始疑心这是不是领域,难道是障眼法?
一名老者沉声:“朝四周和地下攻击。”
朝四周的攻击并没有回音,最终坠落到了远端;而朝地下的攻击,似乎也没有任何动静。
“土地,动了?”
“地下?”一旁的术士踩了踩地面:“不,非常安静,下面没有任何东西。”
“不是东西,不是在土地下面,老夫的意思是——”感官格外灵敏术士面上露出一丝茫然,似乎是对于自己的猜测,又似乎是对所有人的未来:“这片陆地,就是发动者。”
他们一直看到了发动者,只是他们并没有意识到而已。听闻者悚然,弯腰趴伏到两块地貌衔接处,在这里,两片地貌的摩擦中,他感受到了一种生命回环的起伏,一种生物的脉动,一片土地的呼吸。
这位术士瞬间明白了这个领域的作用,褶皮下黑洞洞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凝重。
“它想困死我们。”
所有的攻击没有得到任何让人乐观的结果,对着地面发动的术式,也只能得到一个越来越深的坑,直到某一刻从坑底朝天空望去,洞口几乎看不到亮光,而这个洞依然挖不到尽头,朝下打通领域办法也只能到此为止。而往土地的边界走,无论走了多久,也走不到边界,咒术师们一旦散开,如果没有事先做好联系,便再也见不到面。
何等庞大又可怕的领域,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咒灵?它出世的时候为什么没有任何人意识得到?即便不发动任何攻击,但它本身形成了一个不限人数、没有条件的封印,所有咒术师都对其束手无策。
更可怕的是,他们已经不再年轻了,在日复一日的探索中,从老变得更老是缓慢而明显的。
多出来一根白发、新生长出一丝皱纹、眼睛渐渐看不清楚、咒力的输出逐渐变得力不从心……而这片领域依然坚固,没有变化,依然稳定。显然,这片领域维持的代价低到可怕,维持的时间长到令人绝望。咒灵是不会老去的,只要有着足够的咒力并且不被祓除,它们就能这样永恒地存在下去。但人类不行。
这些无不是咒术界呼风唤雨,制定各项决定的咒术师,他们掌握着自己领域内无上的权利和资源,却在此刻预见到了自己的未来,一无所有地,慢慢步向死亡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