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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裴路周当时给的号码没有错,是薄叙不用了而已,这是不是说明了当时他并没有故意不回复我消息?”
桑枝一走出海德附中,就迫不及待地打电话给简芮溪。
手机那头的简芮溪听得懵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啊,你还记着这个事呢?”
联想到什么,她调侃着笑起来:“你还说你和他没什么关系。这点事都记了四年,你当年不会真的跟他出轨了吧?”
午后的附中门口,马路安静,没几辆车。
学校里面的教学楼时不时传出朗读声,与手机听筒里的“出轨”几个字实在是相悖。
桑枝赶紧说:“注意言辞啊,我现在还在学校门口呢。”
简芮溪:“你又没拿着喇叭外放,谁能听到我说什么。哎,不对啊,你这是变相承认了?”
有时候桑枝也挺佩服简芮溪的,轻而易举就抓住她话里的漏洞,她立刻清清嗓子,一面走向自己停在路边的车,一面说:“不是出轨。我就算和薄叙有什么事,也都是在跟梁沉分手之后了。”
“啊?”简芮溪原本只是开玩笑,一听桑枝这么说,下巴都惊掉了:“不是吧,你和他还真的发生过什么?”
“想知道啊?就不告诉你。”
桑枝冲简芮溪哼哼两声,按了一下手里拿着的车钥匙,打开车门上车。
还在通话的手机被她先放到方向盘旁边通风口插着的手机支架上,她低头系安全带。
免提没有打开,简芮溪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显得有些细微不清。
“——怪不得你相亲相了他一个就直接结婚了,原来是有这样的缘分在,你藏得还挺深啊,几年了,竟然一个字都没往外蹦过。”
“对了,你老公出差这么久了,什么时候回来?”
桑枝系好安全带后,伸出手指打开了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扬声器,回答简芮溪最后那一句:“大概还有两三天吧。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问问。”打开扬声器之后,简芮溪的声音就清晰了一点,不过后面听着好像是在犹豫。
她说:“有个事,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桑枝耳朵一动,好奇起来:“什么事?”
“早上我听说你前男友的妈妈去世了,好像是癌症。”
……梁沉的妈妈去世?
桑枝听得愣了一下,表情很是意外。
随后,她慢半拍地眨眨眼睛,问简芮溪:“这么突然?真的假的?”
“应该是真的吧,我不是跟他高中班上的同学认识么,早上那个同学跟我说的,但是消息传了几手我就不知道了,只听说好像癌症晚期,治不好就去世了。”
“我一直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你,你和梁沉分手这么久了,感觉这件事跟你也没什么关系。但是吧,还是觉得要和你说一声。”
简芮溪说了好多,桑枝的心神恍恍惚惚的,不期然想起半个多月前,碰到梁沉的那次。
他好像是说过,他妈妈住院了。
后来再一次见面,他状态特别差,说想跟她聊聊。或许那个时候,他应该是想跟她聊这个?
桑枝对梁沉妈妈的印象大概停留在高三年级段的家长会上,她远远见过一次。
看起来是个事业型的女强人,有些强势。
其余没什么了,剩下的就只记得梁沉妈妈对梁沉管得特别严,规定天黑之前必须回家,衣食住行也都必须按她的要求去做。
简芮溪说了大半天,没听见桑枝出声,不禁问:“桑枝,你没事吧?”
桑枝倏然回神,回答着:“没事啊,我能有什么事。”
“没事就好,我还以为你在担心你的前男友呢。”
“你都说是前男友了,我还关心什么。我就是有点意外。”
“确实是挺意外的,我刚听到的时候都惊讶了。”
“是呀,我也很惊讶。”
这趟来海德附中,桑枝是上班途中请了假,现在得赶回工作室,就不再跟简芮溪多说。
彼此很快说完再见,结束语音通话。
桑枝预备开车的时候,视线不自觉望向前方的道路尽头。
海德高中离附中很近,校区就在这条道路的尽头。
从桑枝在车里的这个角度,能依稀看到那几幢熟悉的砖红色教学楼。
学校还是那个学校,教学楼还是老样子,只是时光荏苒,匆匆而过,一切都已物是人非。
高中毕业这么多年,桑枝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当时的她怎么会想到曾经以为会一直在一起的那个人,最后会变成现在这样的陌生人。
得知梁沉妈妈去世的这个消息,桑枝的心情算不上有多波动,只是突然感觉到了人生无常,同时也想到了自己家里身体不好的爸爸。
她自私祈盼,希望自己不会和梁沉一样,这么早就失去至亲。
-
晚上,京市。
酒店浴室的水声戛然而止,磨砂玻璃被打开。
放在床头的手机一直在震动,薄叙没有来得及吹头发,径直走向床边。
黑湿的头发发尾,湿漉着,往下坠下水珠,滴在他的肩上,缓慢渗透睡衣布料,洇湿成圈。
视频通话刚一接通,桑枝不满的声音就从手机里传出来:“你干什么去了呀,这么久才接。”
手机屏幕里,她的小脸鼓着,看着很不高兴。
“刚才在洗澡。”薄叙很有耐心地回答,顺便用前置摄像头照了一下自己湿淋淋的头发,证明自己刚刚确实是在洗澡。
桑枝扁扁嘴巴,随后跟薄叙说了下午去学校的事。
她把自己在教务处聆听的那半个小时枯燥漫长的教诲一笔带过,只说:“老师没给你妹妹什么处分,这事就算过去了,你回来后不要再骂她。她可怕你了。”
听桑枝这样说,薄叙坐到床边,用手中拿着的干毛巾擦着湿发,手机被立着靠在床头柜上。
他唇角轻动,似是无奈笑了一声:“她要是怕我,就不用天天请家长了。”
桑枝看着像是趴在床上,胸下面垫着枕头,一手杵着下巴,一手拿着手机与薄叙视频。
她不由得想到自己以前干过的事,说道:“初高中的时候我最怕的就是去教务处,那会儿我也经常被请家长。我现在有点理解我妈当时的感受了。”
“不过我有点不明白,为什么都是你管你妹妹,被请家长也是联系你。”
薄叙解释:“我爸工作比较忙,抽不开身。我妹妹事多,我不想让我妈操心,所以大多数时候,都是我来管妹妹。可能我妈现在都还不知道薄一璇在学校被请过家长。”
“原来是这样……”桑枝理解了,马上问薄叙:“对了,你什么时候的飞机呀,后天吗?”
“后天下午的飞机。到海城大概是傍晚。”
“后天正好是周末,我休息,我去机场接你。”
薄叙下意识想说不用这么麻烦,去机场一趟也挺远,可心却由不得理智。
他的心,更想快一步看到桑枝。
于是,他稍作停顿,应下来:“好。”
手机视频里的桑枝立刻露出一个璨烂的笑。
真好,讨厌的出差终于要结束了。
最讨厌出差,最讨厌异地。
这半个多月来,他们每天晚上都会视频。
可是越是通过手机才能看到对方,她就越觉得他们之间好遥远。
桑枝等啊等,可算是等到薄叙回来了。
两个人相互看着视频里的对方,好像视线在交错,有一小会儿,他们都没说话。
薄叙的手指抓着干燥的毛巾缓慢擦拭头顶,发丝上的湿漉被毛巾带走,不知是想到什么,眉眼之间露出半分犹豫,像是迟疑不决。
几个小时前,薄叙收到一个消息。
大学时候没有解散的那个地标项目群的群聊,本来已经寂静许久,今天突然热闹了起来。
师兄师姐们在讨论早上梁沉朋友圈发的讣告。
薄叙心想,也许他要告诉桑枝这个消息。
可是他又有私心,不想让桑枝知道。
欲言又止之后,他最后选择不说,不着痕迹地藏起犹豫。
桑枝没看出什么,反而在想着另外一件事。
她也是犹豫的表情,酝酿好久,小心向薄叙试探:“我今天和你妹妹交换了联系方式,原来她用的是你的旧号码。”
薄叙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应着声点头:“是的,她未成年,又想玩手机,我就把我高中用的那个手机给她了。”
“你还给她设置了拒接陌生来电?”
“嗯,当时她才十岁,太小了,我不放心。今年换新手机的时候我也这样给她设置了,但是不知道她有没有偷偷改了设置。”
“那这样设置了,陌生号码的短信是不是也会收不到?”
“应该是。”
薄叙回答着,没觉察出桑枝话里的意思,只是眉心微动,觉得奇怪:“你对这个设置很好奇?”
“好奇啊,因为这样的设置,也许会让人错过一些可能比较重要的信息。”
桑枝悄悄把“可能比较重要”几个字加重,然后意有所指地说:“要是错过了,那不是就很可惜了嘛。”
薄叙好像终于觉察出桑枝话里有话,眸光微敛,细细思考了一下。
“错过重要的信息,确实会可惜。”他直接问,“你铺垫了这么多,准备说什么?”
……还真是聪明。
桑枝见薄叙已经听出她在铺垫了,干脆就直接坦白:
“也没什么,就是想告诉你,四年前在江市的时候,你给我的手机号码被我放在外套口袋里,跟外套一起进了洗衣机。我下了飞机回到家才发现那张便利贴已经变成碎末。”
桑枝其实也有点不确定薄叙是否介意这个事,对于她来说,她介意,所以她要为自己解释一下。
“后来我找我朋友去问了你的联系方式,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想要我跟你报平安,但是我是真的给你发了消息的。不过你没回复。我想,或许我发给的就是你给你妹妹用的那个旧号码——”
桑枝解释着当时发生的事,发觉手机长方形的框框里,薄叙好似卡住一般,定着没动。
她把手机拿近,眼睛仔细凑过屏幕去看,会发觉他那边并没有卡住。
他漆黑的眼眸沉下来,微光浮动,似是酝酿着某种情绪。
须臾之后,他出声:“你给我发过短信吗?”
是一种不确信的,不敢置信的,又隐约带有几分颤动的语气。
桑枝抿抿唇,点头:“嗯,发过。”
随后声音小下来:“我们不是说好了下飞机和回到家之后要报平安嘛。”
很忽然的,那个暴雨春日里雨水潮涌的晦涩仿佛重新一下涌上薄叙心头,胸腔满是涩意。
喉结滚动,他暗自喃喃般说:“我以为,你没有发。”
当时他以为桑枝不愿再联系,所以就没有给他打电话,也没有发短信。
可是原来,她有发短信——
“我有的,我真的发了,我发誓!”
桑枝不想被误会成一个不讲信用的人,忙不迭地说:“我当时答应你了,肯定会做到,就是没想到那么刚好,我找朋友问来的号码你已经不用了。”
薄叙看着手机那头的桑枝这么着急的表情,眼睫眨动,掩去眼眶内的干涩,抿动唇角,先安抚她:“我相信,我相信你发了。”
薄叙说不上此刻是什么心情,心潮翻然涌动。
他相信四年前桑枝是真的联系他了,只是命运太爱捉弄人。
一个小小的巧合,就让轨道相错,绕了一个四年的圈。
桑枝刚才一直急于为自己解释,这时候缓慢停下,心脏在胸腔不受控制地跳动。
她很想问一个问题。
又有点害怕知道答案。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开始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会变得小心翼翼,想碰触试探,却缺乏一点儿勇气。
两个人对着手机,不约而同沉默一小会后,桑枝咬咬唇,还是决定问出口。
“薄叙,你当时,有想要收到我报平安的短信吗?”
换言之,就是,他当时,有没有想要跟她继续联系。
桑枝很忐忑,因为回答她的,是只有几秒却让她觉得很是冗长的沉默。
一秒。
两秒。
三秒。
桑枝的心随着时间的读数而越发的紧。
心跳声在耳边砰砰砰,震颤一般,太清晰。
不知道是第几秒,桑枝终于听到薄叙的声音。
他说:“有。”
他还说:“我一直在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