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上元节。
一元复始,大地回春,这是正月最后一个节日。
淮汝新区,新息县,自诸葛巡从复阳回来之后,离开短短半月多,便发现新息县较初来时热闹了不少。
据马谌所述,这是因为有不少远走他乡之人,历尽辛苦回乡过年。
然后发现黄巾被赶走了,再见到淮汝新区的新气象之后,便不打算走了。
甚至,还要通知远方避难的亲朋友人,回来这里。
伏波将军府向来开阔宏伟,自诸葛巡驻扎于此后,许多闲置的老屋子都清扫修缮了出来。
诸葛巡基本上借宿在此,还有魏延,像个上门女婿。
上元日宴会,诸葛巡借马氏府邸宴请诸路将军,马谌对此颇为高兴。
他年轻时,也当过伍卒,两個儿子也皆是行伍出身,马氏还是十分崇尚武风的。
故而马谌对魏延这个女婿,也是越看越喜欢。
如今列席堂下的,皆是统兵之将,马氏已不知多久没有这般排场了。
这场宴会,主要是诸葛巡让大家相互熟络一下,日后交战之时,也好默契配合。
正式的联军会议,在第二日,地点依然是在马氏正堂。
只不过仅隔一夜,正堂已无半分宴会迹象,堂侧甚至还陈列着兵器,俨然有一种行伍之风。
马谌,可真有你的。
诸葛巡,诸葛亮,魏延,刘备,赵云,文聘,王威七人,围着一案,上方是一副巨大的庐江舆图。
“诸位,庐江北部局势复杂,势力林立,联军第一阶段目标,便是肃清闲杂势力,以打通淮汝通向江东西部要道。”
“这些占山占水甚至占据城池的匪寇宗贼,实力不强,我打算分头清剿。”
“三弟,你来宣布各军进军路线。”
诸葛巡说罢,挪腾一下位置,将诸葛亮拽到了上中位置。
诸葛亮礼貌地冲兄长见礼,又朝诸位一一拱手。
“庐江北部平地自西北向东南延伸,我等兵分三路。”
“王校尉与文校尉一路,自弋阳出发,沿大别山以西进军,目标是占据安丰、雩娄二县。”
“王威领命。”
“文聘领命。”
二将先后回应,诸葛亮目视刘备。
“听闻刘豫州已得原鹿县,不如刘豫州与赵护军经此县渡淮,占据阳泉、安风二县,再南下沘水,与我等汇合。”
刘备拱手,赵云效仿。
“备谨遵先生之策。”
诸葛亮冲其爽朗一笑,旋即望向诸葛巡与魏延。
“兄长与文长为中军,自期思县南下,先取蓼县,再从泄水西岸进军。”
“诸位且看。”诸葛亮手指舆图,落在一点上,“此乃六安县,乃我联军三路兵马最终汇合之地,若进展顺利,联军三月可攻六安。”
众人目光齐齐汇聚舆图。
六安县,可谓庐江南北第一重镇。
众人目视舆图,皆心领神会地点头。
“先生,备既自原鹿出发,自当早行。”刘备先行一步辞行。
“好,预祝玄德兄旗开得胜,诸位!”诸葛巡声音嘹亮,“三路并进,六安再会!”
刘备以及诸将皆拱手作别,随后各自回军。
待众人离去,诸葛巡长舒一气。
“三弟,庐江之约,总算开始了,也不知黄公那边如何了。”
“兄长勿虑,黄公亲自坐镇寻阳,想来不会有什么大碍,现在虽有皖县李术与皖口周瑜拦着,不过等兄长拿下六安,兵锋指向舒县之时,周瑜恐怕就坐不住了。”
经诸葛亮这么一解释,诸葛巡更明白庐江之约的必要性了。
从寻阳方向攻舒县,确实掣肘颇多,很容易被人断了后路。
而从六安方向攻,舒县不仅无险可守,也几乎无路可断。
唯一能做的,就是往舒县增兵增兵增兵。
而以诸葛巡麾下魏延军的攻城手段,可不是荆州军那般的城头鏖战。
当日下午,也就是正月十六,诸葛兄弟带着不少猪羊肉,亲往魏延军中犒军。
翌日,正月十七,大军开拔。
两日后,期思县令齐处于城外迎候,照约给大军补充了粮草。
期思与蓼县,其实不过三十里路,只是隔着两条江,显得远而已。
路上,诸葛亮给诸葛巡介绍蓼县的情况。
陆康为庐江太守之时,蓼县就已经被豪族宋氏把持。
“兄长,据传,这宋氏并非普通豪族,往上数两辈,可皆是皇亲国戚。”
诸葛巡疑惑,“什么来头?”
“何皇后之前,皇后姓宋。”
懂了,汉末三大势力之一的外戚,不过是个落魄外戚。
落魄凤凰不如鸡呀,想想那宛城的何氏未亡人,孤儿寡母的,连守家业都难。
上次诸葛巡出手整治豪族,何氏其实是最大受益者。
因为别的豪族或是巧取豪夺,或是趁火打劫侵吞,都是缺乏官方凭据的。
而何时家宅与那千顷良田,可是正儿八经朝廷封赏给何氏的。
“这宋氏既有如此背景,为何不混个一官半职,反而干起了霸占城池的勾当了?”
“因为宋氏遭何氏陷害,险些被灭门,这不过是幸存的一支。”
诸葛巡不太理解其中逻辑,因为被何氏陷害,所以对汉帝甚至朝廷心怀不满,便当起了反贼?
“我不理解,不过这些地方还真是卧虎藏龙,新息有个伏波将军封地,这蓼县,有个宋皇后亲戚,还真是宗亲外戚,遍布天下。”
诸葛亮笑笑,“兄长说笑了,光武皇帝还是章陵人呢。”
一路谈天说地,行军倒顺利无比,这一路上虽然遭到不少视线注视,但看到魏延军的军容之后,没有任何人敢来触霉头。
渡河后,只消半日,就兵临蓼县城下。
此刻正好天黑,诸葛亮建议休整一夜,次日再攻城。
于是魏延军在城外五里处,安扎了一个简易营地。
晚上,诸葛兄弟正打算抵足而眠,帐外突然传令魏延的请命。
“主君,捉到一名细作,自称是宋氏之人,是否要见?”
诸葛巡与诸葛亮对视一眼。
“这宋氏倒也专业,这就派人来刺探军情了。”诸葛巡笑着说。
诸葛亮也打趣道:“只是细作不专业。”
“带进来。”诸葛巡冲外喊道。
魏延带人入帐,出乎诸葛巡意外,来人一袭墨蓝锦袍,面容生得姣好,虽被魏延反绑着双手,却依然昂首挺胸。
“宋氏之人?”诸葛巡问。
“方才这位将军不是说了,何必明知故问。”那人一句话怼了回来。
“气度倒是不错,可惜嘴巴便是臭了一些。”
诸葛巡起身,走近那人,仔细打量一番,脑中莫名生出一个念头。
小白脸。
“姓甚名谁,来此作甚。”
那人依旧昂首挺胸,自以为很有气质,可惜在诸葛巡看来,这种愣头青的姿态,像个傻帽。
莫不是还觉得自家亲人是皇后?
“宋氏宋潜,字渊龙。”
潜龙在渊?
诸葛巡觉得这个宋氏,有点奇葩。
诸葛亮也打量了几眼,看宋潜人畜无害的模样,他冲魏延摆摆手,
“替他松绑。”
诸葛亮接着面向宋潜,“不知阁下前来,所谓何事?”
兴许是诸葛亮的礼貌,给了宋潜台阶下,他也冲诸葛亮拱手一揖。
“听闻是破黄巾的诸葛子谦驾临,宋某久闻其名,已仰慕多时,特来一见。”
诸葛巡愣愣地看着对话的两人,魏延则若无其事地将脑袋别向一旁。
林默默默掩住脸,双肩耸动着,憋着不出声。
唯有诸葛亮神态自若,与宋潜攀谈。
宋潜自认出了“诸葛子谦”,便打开了话匣子一般,滔滔不绝。
“汉室倾颓,权臣汹汹当朝,贼寇横行于野,百姓流离失所,至此国难之际,朝臣不思平乱报国,却彼此征伐,以致关中百姓,十不存一,中原乡野,十室九空,每每想到都令潜痛心疾首。”
“潜听闻近来有章陵太守诸葛子谦忽入汝南,平定黄祸,好奇之下,便于年前往章陵游历一趟。”
“到那才知,这天下也不尽是焦荒废土,还是有勃勃生机,安居置业之所的,想来章陵太守,定是那定国安邦之才,宋某自不量力,愿以宋氏存蓄,助君成就匡扶大业。”
诸葛亮被说得有些动容,听的过程中连连颔首。
真正的当事人诸葛巡则眉头微蹙,打量一番三弟后,确实觉得自己这长相与气质,皆不如三弟。
特别在他加冠之后,褪去了最后的稚气后,已然是世之才俊。
“宋兄所言,感沛吾心,当今天下之势,若要汉室复兴,唯有一途。”
“民饱而国富,民富则国强。”诸葛亮道。
宋潜连忙夸赞,“好一个民饱而国富,民富则国强,不枉宋某连夜来投。”
说罢,宋潜一甩衣摆,欲行大礼,这时,诸葛亮却忽然让开了位置,并将诸葛巡一把挪到了自己位置。
宋潜“噗通”一拜,抬头却对上了诸葛巡的脸。
四目相对,眨巴眼睛。
“你……”
诸葛亮及时开口:“宋兄,此乃愚兄诸葛巡,字子谦,任章陵太守。”
宋潜难以置信地冲诸葛亮一阵挤眉弄眼,他表示明明和诸葛亮才是一见如故因为知己的人。
怎么章陵太守变成了他了?
“吾名诸葛亮,字孔明。”诸葛亮继而介绍道。
宋潜一脸懵逼,真的很懵。
他看看诸葛亮,又看看诸葛巡,发现两人眉宇间,竟有一丝神似。
诸葛亮多一分神俊,而诸葛巡多了丝宽毅。
见宋潜几乎忘了站起,诸葛亮连忙上前扶起他,宋潜这才尴尬地笑笑,掩饰过去。
“诸葛孔明才俊具佳,在下情不自禁。”说罢转向诸葛巡拱手,“诸葛子谦才德内敛,恕在下眼拙。”
诸葛巡只得无奈一笑。
这个宋潜,有点极品啊。
好好说话的时候,还挺中听的。
一场闹剧过后,诸葛巡也大概明白了宋潜的用意,他明着占据县城,实际上行县务,治县域,还清剿盗匪,生生扮演着县令之职。
然而他对群雄却十分鄙夷,什么孙策刘表,他都看不上,甚至连曹操袁绍,也不愿与之为伍。
果真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天下之大,奇人异士,何其多也,史书寥寥数笔,又岂能说尽。
诸葛巡与诸葛亮对视一眼,相视一笑,两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昔日那次谈话。
坚信正确的道路,路上会遇到志同道合的人的。
“宋兄不必多礼,请坐。”诸葛巡心情大好。
除了被逗乐之外,确实因为这个宋潜的作风,若真如他所言,这种群众路线的做法,确实堪称一句同志。
“两位想必知道,宋氏当年突遭大难,近乎灭门,家主尸首都无人敢收敛,所幸天不绝人之路,自来南方避难,历经数十年,宋氏已初具实力,今逢明君,愿以举族基业,行匡汉大计!”
宋潜又开始表态,述说他今夜前来的目的。
“宋兄仁义豪迈,如若不弃,亮愿引为知己。”
宋潜的魄力,打动了三弟,不过诸葛巡却有不同意见。
“宋兄,且听我一言。”诸葛巡将宋潜的注意力从三弟身上拉扯过来。
“洗耳恭听。”
“宋兄有舍家为民之心,巡佩服有加,然宋兄亦身为百姓中的一员,巡焉能令宋兄舍家呢?”
宋潜一愣,没反应过来。
“兄长的意思是,宋兄有此心,足矣,无需弃家舍业,亦可成就大业。”
“兄长曾言:匡扶汉室非在兵马刀枪,亦非在钱粮帛财,而在人心,在民心。”
诸葛巡听着暗暗点头,三弟不愧是最了解他的人。
搞什么抛家舍业,拿钱粮家丁去厮杀拼搏是吧。
说好听了是投资,其实就是梭哈赌博。
败了就败了,然而成了又如何呢?
换一片天地,换一群人,一有机会,就再来一次?
皇帝轮流做,今年到我家?
呵呵,可惜诸葛巡的价值观中,是从来没有什么救世主,也没有神仙皇帝。
还有也别动辄牺牲一切,诸葛巡怕还不起。
等真正成就大业的那一天,也别想骑别人头上作威作福,成为新的特权阶级。
“在人心,在民心,孔明之言,深得我心。”宋潜道。
诸葛巡怀疑宋潜是个颜狗,刚才他明明说对诸葛子谦青睐有加的。
现在知道诸葛子谦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位,他又对诸葛孔明“深得我心”了。
三弟刚还说了这是兄长之言啊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