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架
第二十三章打架——今天这一架算不算见义勇为?
三对一瞬间变成了三对三。
林泽远三人个头小, 在力气上也更吃亏,很快落了下风,被三个大男生压在地上打。
陈如松吓呆了, 好半天才回过神,扶起地上的杨娟催促道:“快去叫老师!”
然后鼓起勇气, 抡着书包冲上去, 砸向骑在小伙伴身上的“敌人”。
林泽远三人抓住机会, 手脚并用,翻身反制, 但很快又因为力气小被压回来。
陈如松见状, 抡起书包, 哪个“敌人”冒头就砸哪个,跟打地鼠似的。
几个大男生想夺他的书包, 又被林泽远三人拖住扭打。
操场上的同学们围过来, 见几个大孩子和几个小孩互殴,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指挥:“砸他!快砸他!”
“后面后面!”
“住手!”老师一声怒喝止住战局, “松开!都给我松开!”
杨娟就近跑到位于一楼的学前班求助, 把自己爸爸和弟弟同学的家长都喊了过来。
几位家长纷纷拉开自家孩子, 看着他们鼻青脸肿的模样, 顿时心疼又恼火。
唯有蔡红梅见孙子没挨揍, 偷偷松了一口气, 但心里同样恼火, 指着几个大男生率先开腔:“你们几个怎么回事?三个大男生欺负几个小孩,还有没有羞耻心?你们家长呢?”
三个大的脸上也没好到哪去,黑衣服男生梁实的手腕还被杨鹏狠狠咬了一口, 指着杨鹏恶人先告状:“是他先冲过来推我的,大家都看见了。”
他的两个同伴连忙点头附和。
杨鹏哭着反驳:“你撒谎!明明就是你们先欺负人。”
“嘿?你这孩子哪家的?怎么这么凶?还有没有礼貌?”几个大男孩的家长闻讯赶来, 打头的中年男人气势汹汹,其他两位家长明显以他为首。
中年男人没听见刚才蔡红梅问的话,只盯着杨鹏,一脸严肃地质问:“你说说,我家彭宝怎么欺负人了?”
梁实身旁,叫彭宝的男生见有父亲撑腰,傲慢地扬起下巴。梁实却被母亲扯了扯,拉到了彭宝身后。
杨鹏的父母分别去给姐弟俩开家长会,这会儿都到了,将儿子女儿护在身后,杨鹏的父亲挺直了腰杆说:“彭场长,这俩孩子是我家的,您有话冲我说,别凶孩子。”
彭场长眯着眼睛审视他:“我知道你,养猪场的兽医杨大春对吧?那你说说,你家孩子为什么污蔑我家孩子欺负人?”
“不是污蔑,是事实。”林泽远刚拍掉身上沾的雪,开口纠正道。
霍平野接着说:“如果不是他们欺负人,我们吃饱了撑的和他们打架?他们多大我们多大?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谁欺负人吧。”
他脸上被揍了一拳,唇角破了,说话时下意识提起那半边唇角,显得表情十分嘲讽,就差没说:“您是瞎吗?”
彭场长愠怒:“你们两个又是哪家的?”
林福生和王敏敏站了出来,搂着自己孩子自报家门。
“第六生产大队林福生。”
“我是清河日报社的新闻记者,我爱人是修造厂的霍东岳。”
彭副场长听见“新闻记者”几个字,眼神微微一闪。这年头,笔杆子厉害的记者可是最不能得罪的人之一。
同时他也注意到了和对方站在一块的场长爱人蔡红梅,于是转变态度:“好好好,你们说我家彭宝欺负人,证据呢?凡事都要讲证据吧?”
一旁的陈如松想要开口,却被蔡红梅拉住。
陈如松愣了下,甩开奶奶的手站出来说:“就是他们欺负人。”
“他们欺负杨娟姐姐,追着她扯她书包,揪她辫子,杨鹏才推了他一下。” 他指像躲在彭宝身后的梁实,声音紧张得微颤,“然后他就把杨鹏和杨娟姐姐都推倒了。”
他强调:“好多人都看见了。”
围观的学生中有不少人目睹了事情全过程,闻言点头:“我也看见了。”
“就是他们先追着那个女生欺负,不害臊!”
彭副场长一怔,扭头看向躲在自己儿子身后的梁实,问:“你先惹的事?”
梁实的母亲连忙说:“不可能的彭场长,我们家梁实平时——”
“就是他!”杨鹏哭着打断她,“他爸当主任的时候欺负我爸,他现在又欺负我姐。”
梁实的母亲脸色一变,厉声道:“没有的事,小孩子家家别胡说。”
“他没胡说。”
这时,一个扎着双马尾、头戴蝴蝶发卡的女生走过来,朝林泽远眨了下眼睛。
她条理清晰地说:“梁实、彭宝、张勇勇经常在班上欺负杨娟,今天也是他们一路追着杨娟到操场,不停捉弄她。”
“因为梁实说,杨娟的爸爸害他爸爸丢了主任的位置——”
“不不不,我家梁实绝对没有说这样的话。”梁实的母亲矢口否认,眼神闪烁,“你肯定是听错了。”
她认出这个女生是前段时间刚转到她儿子和杨娟班上的刘婷婷——新来的刘副场长的女儿,倒是不敢像刚才反驳杨鹏那样疾言厉色了。
刘婷婷没与她争辩,轻轻晃了晃马尾,说:“问问我们班的同学就知道了。”
众人看梁实母子的眼神顿时就不对了。
梁实六神无主,躲到母亲身后。
但梁实的母亲其实也慌了神,没比儿子淡定多少。
原本还盘算着让彭副场长出头,借势把三个孩子打架的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没想到陈场长的孙子参与其中,刘副场长的女儿又突然冒出来指控她儿子有错在先,这下怕是彭副场长也靠不住了。
果然,下一秒彭副场长就将矛头对准她儿子,准备把自己儿子摘出去。
“她说的是真的?”彭副场长问彭宝,“梁实真和你们说,是杨娟的爸爸害他爸丢了主任的位置?”
梁实的母亲忙打断:“没有的事,彭场长,小孩子就算说了也只是说着玩的,当不得真。”
彭宝渐渐意识到自己好像被骗了,呆呆地看向自己爸爸:“难道不是吗?杨娟她爸是兽医,养猪场发猪瘟不是他的责任吗?”
彭副场长气结:“你懂什么?!”
一双眼睛哭得通红的杨娟摇头:“不是我爸爸的错。”
杨大春没想到女儿竟然是因为自己的事被人欺负,忍不住为自己正名:“猪瘟发病急、传播快、死亡率高,目前除了疫苗预防,没有兽药可以有效治疗。”
霍平野:“就好比有人得了癌症死了,难道是医生故意见死不救吗?”
“养猪场主任梁万隐瞒不报,违规处置病猪,造成极其重大损失和恶劣影响,予以记大过处分,”林泽远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一字一句复述那天在广播里听到的通报,“自今日起解除养猪场主任一职,转岗至后勤处,三年内不得调岗。”
他看向梁实:“通报里写得清清楚楚,你爸爸自己失职,没有理由迁怒别人。”
刘婷婷:“而且,这也不是你们欺负杨娟的理由。”
霍平野:“没错!几个男的合伙欺负女同学,丢不丢人?”
梁实三人脸颊涨红,哑口无言。
“听见没有?”彭副场长拍了下彭宝的背,“五岁小孩都比你明事理,还不快向人家女同学道歉。”
最终,这件事以梁实、彭宝、张勇勇三人道歉并保证绝不再犯为结尾。
梁实羞耻万分,道完歉扭头就跑,他母亲连忙追了上去。
彭副场长和张勇勇家长狠狠瞪了他们一眼,拉着自家孩子离开。彭副场长告诫儿子:“上梁不正下梁歪,以后少和他一块玩。”
林泽远和霍平野几个小孩对视一眼,只觉取得巨大胜利,不禁扬眉吐气,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陈如松却被蔡红梅拉过去,戳着脑门一通数落:“让你不学好!放学了不回家写作业,在外面瞎玩,还跟人打架?反了天了你!”
陈如松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默不作声捡起地上的书包。
“书包也扯烂了,”蔡红梅夺过他的书包看了看,不满地瞥了眼杨鹏一家,拽着陈如松就走,“我是管不了你了,今天就打电话让你爸把你接到部队去。”
“喂,林泽远,”霍平野突然扬声道,“我们今天这一架算不算见义勇为?”
陈如松脚步一顿,扭头看向林泽远。蔡红梅拉不动他,被迫停下脚步。
林泽远看着陈如松的眼睛,笃定道:“当然算。”
杨娟跟着点头:“嗯嗯,谢谢你们帮我。”
“是吧,我也觉得算。”霍平野扬起带伤的脸,骄傲地看向老师和家长们。
王敏敏揉揉他的脑袋,笑道:“是是是,算你是见义勇为。”
班主任疲惫又无奈地叹息一声,但还是予以肯定:“对,你们帮助了杨鹏的姐姐,确实是见义勇为。但下次记得先找老师,不要用打架来解决问题。”
“嗯嗯,我们记住了。”霍平野点头,一副受教的模样。
又扬眉笑着看向陈如松:“对吧陈如松?”
陈如松勾起唇角:“嗯,我记住了。”
记住了他们今天的行为是见义勇为,才不是不学好。
*
“嘶——疼疼疼!”
寒假第一天,早起准备练功的林泽远听见隔壁传来霍平野呼痛的声音。
他上前敲了敲门:“霍平野?”
“等一下——嘶!”霍平野回了一句,声音又弱了下去。
几秒后,王敏敏过来开门,对林泽远说:“小野还在吃早饭呢。”
那头霍平野又长长地“嘶”了一声,捂着唇角说:“好痛。”
王敏敏笑话他:“现在知道痛了?打架的时候不是挺勇敢的吗?”
霍平野看向林泽远,只见他颧骨处那块淤青一夜过去已经青得发黑,在白嫩的皮肤衬托下显得尤为触目惊心。
“你不疼吗?”
林泽远淡定道:“还好。”
绝口不提昨晚翻身侧躺时压到这一侧颧骨,痛得他泪湿枕巾。
霍平野信以为真,摸着伤口周边羡慕道:“真好,我一张嘴就疼,饭都吃不了。”
林泽远看着他已经结痂的唇角,无语道:“那就少说点话吧。”
霍平野:“……”
好歹也是一起打过架的交情,能不能不要这么损?
等他磕磕绊绊吃完早饭,刘正老先生和李强已经在院外等候,一同出现的还有刘正的孙女刘婷婷。
她一见他俩就惊呼:“哎呀,你们俩怎么看起来比昨天还更严重了?”
霍平野淡淡道:“有吗?我都没什么感觉了。”
林泽远:“……”你装,你再装。
刘婷婷莞尔:“那就好,昨天看你们打得还挺凶,我都吓了一跳。”
她之前只知道爷爷在教楼下的小孩练功,偶尔见过几次,但不太熟。印象中只觉得林泽远秀气又斯文,比她的洋娃娃还好看。
没想到对方昨天那么勇敢,敢和比自己大那么多的人打架,还……还挺凶。
她说不上来那种感觉,但若是刘正在场,就会发现当时的林泽远不但勇敢,眼神里还透着一股狠劲——一股睚眦必报的狠劲。
“还有,你怎么连处分通报都记得那么清楚?”刘婷婷好奇道,“你背它了?”
上辈子就博闻强识林泽远:“……”
“碰巧记得一点而已。”他含糊道,“我其实也不确定。”
刘婷婷开朗道:“我说呢,背课文就够头痛了,怎么还有人背这个?”
霍平野却多看了林泽远一眼,突然想起来,对方记性似乎确实不错。
比如记仇。
连他两岁时抢了他被子的事都记得。
“好了。”李强打断他的思绪,“昨天看在你俩‘负伤’的份上没有训练,今天就要开始加练了。”
刘正也道:“正好你们放假有时间,以后加上婷婷一起,上午练功,下午写作业或者出去玩,你们能坚持吗?”
林泽远和霍平野异口同声:“能。”
“刘爷爷!”杨鹏和杨娟跑进院子,“我们也想学。”
杨鹏也是昨天那副鼻梁红肿的模样,脸颊上还有一道指甲划伤的伤口,不知会不会留疤。
杨娟把手里的篮子递给林泽远:“这是我妈妈做的米糕,谢谢你们昨天帮我。”
刘正也听说了昨天的事,对这对姐弟印象不错,笑着问:“你们也想学?”
姐弟俩齐齐点头。
“好,那就都来。”
他没有像之前问林泽远那样,问他们能不能坚持和吃苦。
他已经有了一个能坚持和吃苦的徒弟,其他人能坚持他便教,不能坚持的,像他家婷婷一样,只当做锻炼身体也不错。
于是,从这天起,职工大院三栋院子里,练功的孩子又多了两个。
*
一眨眼翻过年,春分,夏至,林泽浩要毕业了。
作为金融系的优秀毕业生,学校给家长们准备了邀请函,邀请他们参加毕业典礼。
林福生和邱秀珍特意带着林泽浩和林泽远去市里,给一家人置办了一身新衣服,还给林泽浩定做了一套以后上班穿西装。
毕业典礼那天,林泽远穿上新衣裳,坐在清河大学的大礼堂内,听二哥发表演讲,有一种与有荣焉的感觉。
鼓掌时巴掌都拍红了。
王敏敏那天正好去学校采访,帮忙拍了不少照片。
也有不少同学来找林泽浩合影,王敏敏都帮忙拍了,还感叹:“你们家泽浩也太受欢迎了,我这胶卷都快拍完了。”
邱秀珍笑着说:“到时候我把胶卷和洗照片的钱给你,你帮忙多洗几张。”
“行。”王敏敏也没客气,她虽然经常借报社的相机拍点生活照片,但胶卷和洗照片的钱都是自己掏的,否则不好向单位交待。
倒是林泽浩听说胶卷快没了,眼神闪了闪,对王敏敏说:“小敏姐,你等我一下,我还有几个同学。”
“行啊,你想在哪拍?”
林泽浩张望了一会儿,指了下大礼堂前的人工湖,“就在那吧,我把人喊过来。”
不一会儿,林泽浩带着三个同学过来拍合照。拍了一张还不过瘾,换了湖边的不同位置,拍了好几张,直到胶卷彻底告罄。
林福生、邱秀珍带着林泽远,还有王敏敏,坐在湖边的长椅上等林泽浩与同学们道别。
王敏敏突然低声道:“哎,你们家老二是不是喜欢那个长头发的姑娘?”
林福生和邱秀珍一愣:“哪个?没听老二提过啊。”
林泽远也瞪大眼睛看过去:二哥有喜欢的姑娘?!
王敏敏说:“你们看啊,明明是好几个同学在一块说话,他老是看那个姑娘。”
“还有刚才拍照的时候,换了好几个位置,他都站在那个姑娘身边。”
邱秀珍将信将疑:“真的?”
王敏敏:“不信等照片洗出来你再看看,绝对是!”
林泽远不用等照片洗出来,只要稍微一回忆,就知道王姨说的没错:刚才二哥就是想挨着那个姑娘拍照!
不一会儿,林泽浩和同学道别完,过来找他们,“差不多结束了,我带你们去学校外面吃饭吧。”
一行人离开湖边,林泽远伸手拉他,假装不经意地说:“二哥,王姨说她刚刚拍了好多照片,可以多洗一些,送给你的同学。”
林泽浩:“谢谢小敏姐。”
“客气。”王敏敏说着,眼睛一转,“说起来,你有几个同学形象气质都不错,有没有兴趣当杂志模特啊?”
林泽浩微讶:“有吗?哪几个?”
王敏敏扭头看向身后:“那个个子和你差不多高的男生,还有那个短头发的女生,再旁边那个——”
林泽远抢答:“长头发的漂亮姐姐。”
林泽浩愣了下:“那个估计不行,她明天就回首都去了。另外两个我可以帮忙问问。”
邱秀珍闻言微讶:“那姑娘是首都人?怎么到我们这来上学了?”
林泽浩:“志愿没填好。”
“这样啊。”林福生接了一句,“那她是要回首都工作?你们学校还能分配去首都的岗位?”
林泽浩:“不是,她去首都大学读研。”
林福生和邱秀珍对视一眼:“那……这姑娘还挺优秀的。”
林泽浩:“嗯。”
林泽远见二哥虽然有问必答,但语气明显不如先前轻快,连忙拉拉他的手,转移话题:“二哥,我们去吃什么?”
林泽浩笑了下:“吃火锅好不好?”
林泽远点头:“好!”
*
寒来暑往,又是一年冬天。
六岁半的林泽远开始抽条长个,身高渐渐追上霍平野,功夫也越学越像样。
他今年开春后正式开始学剑,大哥离家前给他削的小木剑正好派上用场。
刘正老先生越教越觉得自己捡到宝了,他这个小徒弟不仅刻苦努力,还一点就透,更能举一反三,自创剑式。
起初还以为他是胡乱比划,后来才发现竟是歪打正着,招招制敌、式式精妙,让他都忍不住跟着琢磨。
林泽远面对不断称赞自己的师父,没法告诉他,这些也就是他前世所修的基本剑式罢了。
转眼到了年关,刘老爷子打算自己写春联,问林泽远家要不要。
林泽远也不和师父客气,直说:“谢谢师父。”
霍平野听闻,也上楼凑热闹。
刘正有些家学渊源在身上,一手字落在纸上时,林泽远和霍平野都惊叹。
“怎么样?”刘正收了笔,问两个目瞪口呆的小孩。
林泽远点头:“好看。”
霍平野:“师父厉害!”
他虽然没和刘老先生学剑,在整日一块练功,便也跟着林泽远喊师父。
刘正笑眯眯地说:“好看的话,想不想学?”
林泽远:“想。”
霍平野:“……”不想。
能不能别卷了?正经小孩谁这么爱上兴趣班啊?
刘正哈哈大笑,拍拍林泽远的脑袋欣慰道:“不急,师父慢慢教你。”
林泽远带着师父写好的春联下楼贴,喊他二哥熬浆糊。
邱秀珍正在厨房炸年货,花生米、肉丸子、油炸糕、炸鱼块,香味浓郁直冲鼻尖,昭示着今年是一个红红火火的丰收年。
林福生听次子的建议,带团队去做了调研,今年带生产队承包了100亩地种朝天椒。
新鲜的供应给菜市场和超市,剩下的晒成干辣椒,供给市内市外好几家火锅店,或者磨成辣椒粉,供应给做辣条的食品厂。
还有一个副食品厂有意向订购明年的朝天椒,说是要做辣椒酱。
年底,场里履行承诺,拿出朝天椒的五成利润给生产队发奖金,每个人都鼓起了腰包。
林福生近来走路都带风,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十岁,回到了最有干劲的时候。
其他生产队羡慕眼红,琢磨着明年也种朝天椒。
“高点!左边高点。”
熬好浆糊,林泽远指挥父亲和二哥贴春联。
“横批呢?”林泽浩看向林泽远,“你要不要来贴?”
林泽远拿着横批,朝他张开手:“要!”
林泽浩却愣了下,没抱他,眼睛直直地看向他身后。
林泽远听见脚步声扭头,还没看清来人,就被掐着腋下举起来,骑到来人的脖子上。
“大哥!”林泽远喜出望外,一把搂住他的脑袋。
林泽峰扶着他的小腿:“快,大哥扛着你贴。”
林泽远在大哥、二哥的帮助下贴好横批,一家人团团圆圆过了一个年。
林家没有守岁的习惯,过了零点放鞭炮迎春,一家人就回屋睡了。
年初一一大早,林福生拿出他和邱秀珍准备的红包说:“你们三兄弟一人一个,平平安安,快快乐乐。”
林泽远:“谢谢爸妈。”
林泽峰和林泽浩摆摆手:“我们就不用了,都这么大人了,应该是我们孝敬你们才对。”
说着各自从兜里掏出两个大红包,塞到林福生和邱秀珍手里。
林福生夫妇笑着接了,一脸欣慰又骄傲地看着两个儿子。
“爸妈给的你们也拿着,没成家之前都还是孩子。”邱秀珍把红包塞给他们,笑着说,“等你们成家了,我就该给你们媳妇包压岁钱了。”
“咳咳。”林泽峰和林泽浩不接话,各拿出一个红包给林泽远。
林泽峰:“来,阿远拿着,健健康康,茁壮成长。”
林泽浩:“武功精进,学习进步。”
林泽远笑着露出一口小白牙:“谢谢大哥二哥。”
“阿远!新年好!”霍平野和杨鹏跑过来拜年,“林叔叔、邱姨新年好!”
林泽远莞尔:“新年好。”
杨鹏这个寒假胖了点,裹着棉袄胖墩墩的,兴致勃勃地问林泽远和霍平野:“等会我们一起去捡鞭炮吧。”
昨晚家家户户都放了鞭炮,地上还有一些没炸完的小鞭炮,是孩子们过年最喜欢捡来玩的东西。
林泽远却为难道:“我得去乡下拜年。”
“对哦,我也要去乡下。”杨鹏突然想起来,一脸歉意地看向霍平野。
霍平野:“……”行呗,他自己玩。
*
上河村。
林家去年秋天盖好了新房,联排的三栋两层半小楼,白墙青瓦,在村里还算气派。
爷爷奶奶还是住在中间那栋,林泽远一家人到的时候,二叔三叔两家都在给爷爷奶奶拜年。
三哥林泽勇结婚四年,去年嫂子怀了娃娃,如今刚满月不久,被三哥抱在怀里睡得香甜。
四哥林泽成十六岁就去了粤省打工,今年染了一头黄色头发回来,被爷爷奶奶和二叔二婶一阵数落。
三叔家的林玲、林英去年考上了省里一所二本大学,村里人感叹老林家祖坟冒青烟,出了三个大学生。
林二叔见老三家出风头,也开始逢人就说他家林桃在市里读初中,念书用功,成绩很好。
还让林泽勇去市里,给林桃送了两次生活费。绝口不提自己之前压根不打算供她读书的事。
林桃放寒假回了村里,常听人夸她有出息,夸她爸妈对她好,两个哥哥都没供,唯独供了她一个女孩子读书,教她以后可要孝顺,心里直发笑。
她没拆穿父母没有给她出过一分钱学杂费,也没提送的两次生活费还不够买一本练习册,只笑笑不说话,或者敷衍说“知道了”。
她那许久不见的二哥看着她,说她越来越像小姑姑了。
临近中午的时候,林泽远的小姑姑林小美一家也来了。
别人家出了嫁的女儿都是在年初二回娘家拜年,但林小美想着年初一家里人最齐,年年都是初一来。
只不过也要先去公公婆婆那拜了年才能赶过来,刚好赶上午饭。
大过年的,平时有什么矛盾和小算盘今天都放下不提。
老林家四世同堂,人丁兴旺,好不热闹。
*
林泽远一家下午回到清河湾农场,却见霍平野一家人在收拾行李。
邱秀珍和林泽远来串门,问:“你们这是要去哪?”
王敏敏和霍东岳对视一眼,叹了一口气。
原来是两人在北省的家人终于惦记起他们,打电话来非要他们回家过年。
她和霍东岳都是北省人,来自同一个城市,但原先并不认识。后来两人都下乡到清河市,姻缘巧合走到一起,两家人才有了联系。这次就是两家人商量好了,让他们一定要回去。
王敏敏忍不住道:“我和东岳下乡到南方都十多年了,从十八岁到快三十岁,日子过得最难的时候没怎么联系过,大批知青回城的时候,他们也没替我们张罗过。”
“后来结婚、生孩子,家里也没来一个人帮衬。现在小野都六岁半了,说是想看看孙子、外孙了。”她冷笑了一声,“可真有意思。”
这些事邱秀珍也知道一些,“那你们还要回去?”
“回。”王敏敏说,“一个个都说身体不好,说见一面少一面,不回去就是心里对他们有恨。”
林泽远听了两句,去霍平野房间看他收拾东西。
见他把衣柜翻得乱七八糟,衣服堆了一床,忍不住问:“你要去多久?”
霍平野说:“不知道,我妈说住几天就回来。”
林泽远默了一瞬:“我还以为你搬家呢。”
“……”霍平野不服气地“哼”了声,“你又不知道北方有多冷。”
林泽远确实不知道,他前世走访过修真界的极北之地,对这个世界的北方却一无所知。
他沉默一瞬,说:“去那么远的地方,可别被人欺负了。”
霍平野怔了下,笑出一口白牙:“干嘛?你要替我出头?”
林泽远转身往外走:“懒得管你,你别哭着回来就行。”
霍平野追上去勾住他的脖子:“哎呀,担心我你就直说嘛,别不好意思。”
“……”林泽远推开他的手,扭头就走。
*
大年初二,霍平野一家坐上前往北省的火车。
隔壁霍家顿时安静下来,没有霍平野扯着嗓子喊他的声音,也没有王姨教训霍平野的声音、霍叔叔劝和的声音、电视节目播放的声音。
这天,杨鹏、杨娟还有陈如松来找林泽远玩。
陈如松:“小野呢?他不在家吗?”
林泽远:“他回老家了。”
“啊?我还想找他打画片呢。”杨鹏惋惜道,“他老家在哪?什么时候回来呀?”
林泽远:“北省,很远。”
杨鹏想不到北省到底有多远,挠了挠头,看向林泽远:“那你和我们去打画片吗?”
林泽远顿了顿:“算了。”
他对这些游戏本身没有什么兴趣,以前是因为霍平野非要拉着他一起,他才会参与。
杨鹏失望地叹了一声:“好吧,那我们待会去干嘛?”
林泽远想了想:“写作业?”
杨鹏:“……”
杨娟看着弟弟一听“写作业”就一脸难受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
这时,楼上传来刘婷婷的声音。
“小娟,阿远,你们上来看电视吗?《西游记》开始了!”
林泽远眼睛一亮,杨鹏已经跑了上去:“来了来了!”
*
霍平野一家去了小半个月。
要不是他中途打了一次电话回来,林泽远差点以为他在北省乐不思蜀了。
王姨走前把家里钥匙给了邱秀珍,托她照看家里的几盆花,顺便帮忙留意家里的电话,以防有人急事联系不上她。
电话铃声响的时候,邱秀珍还没反应过来,是林泽远说隔壁电话响了,他们才拿钥匙开了门进去。
没想到电话是霍平野打的:“喂喂,猜猜我是谁?”
邱秀珍笑着把电话递给林泽远,林泽远:“……不猜。”
霍平野嘻嘻一笑,知道他听出了自己的声音,吐槽道:“阿远,我跟你说,这里真不好玩,爷爷家不好玩,外公家也不好玩。”
林泽远:“是么?那你现在在哪?”
霍平野:“在外面小卖部啊。”
林泽远:“你一个人跑出来了?”
霍平野:“呃……没事,我一会儿就回去。”
“都怪那些人太烦了,张口闭口就问我爸妈能挣多少钱,能不能升职……”
林泽远静静地听他抱怨,然后说:“你快回去吧,别让你爸妈担心。”
“知道了。”霍平野叹息一声,“唉,我好想回家啊。”
林泽远说:“嗯,那就回来吧。”
过了几天,霍平野一家赶在元宵节前回到了清河湾农场。
霍平野把林泽远、杨鹏、陈如松都喊到家里来,说是给他们带了礼物。
“这个是奶片,这个是牛肉干……还有这个……”
分完礼物,霍平野看着熟悉的小伙伴,终于有了一种踏实的感觉。
“哎,我不在这段时间,你们肯定很无聊吧?”
杨鹏:“不会啊,我们每天都去婷婷姐家看《西游记》,她家的电视机还是彩色的。”
陈如松:“还去影剧院听了戏。”
林泽远瞥向霍平野,眼里写着四个大字——自作多情。
霍平野:“……”
“对了。”陈如松说,“后天就开学,你作业写了吗?”
霍平野瞬间跳起来,翻出压在行李箱底下的寒假作业,“快!阿远借我抄一下!”
林泽远:“……”
霍平野狂补了两天作业,终于赶在报名时把寒假作业交了上去。
开学那天,天气有点小雨,刘老先生和李强取消了孩子们的早课。
林泽远背着书包准备去上学,却发现隔壁霍平野还没起床。
王敏敏无语道:“北省天气冷,又没人催他练功,他每天早晨都赖床,现在改不过来了。”
林泽远:“……”
他掀开霍平野的被子,揪住他的耳朵:“起床。”
霍平野闭着眼睛:“呼呼呼……”
“你再不起来我就走了,你待会自己罚站。”
霍平野:“……”
五分钟后,霍平野背着书包跟在林泽远身边,一边啃包子,一边迷瞪着眼睛。
林泽远:“……”
*
“来!看这里!”
王敏敏举着相机,对准了站在“清河湾农场小学毕业典礼”横幅下的四个小孩。
“好了没?”十一岁的霍平野个子逼近一米三,此刻脸色臭臭的,不耐地催促,“你都拍了几百张了。”
王敏敏:“最后一张,最后一张!”
霍平野翻了个白眼,相机正好记录下这一幕,后来被洗出来放进相册,成为他最想销毁的黑历史之一。
在他身边,十一岁的林泽远浅笑着看向镜头,眉眼间稚气渐退,五官初显少年轮廓。
再旁边是已经带上眼镜的陈如松,另一侧是皮肤最黑、笑得憨憨傻傻的杨鹏。
光阴弹指间,稚子成少年。
*
“慢点,慢点,调整重心——”
哐当一声,自行车摔在地上,林泽远跟着跌落。
林福生连忙扶起他,安慰道:“没事吧?别着急,爸在后面扶着你呢。”
林泽远郁闷地拍了拍手上的尘土,弯腰扶起地上的旧二八大杠。
他下个学期就要去市里上初中,想趁这个暑假把骑自行车学会。
奈何他个子还不够高,只能一条腿从横杠下面钻过去,歪着身子骑。这样一来就更不好掌握平衡,即便父亲在后头扶着也总是摔跤。
目前人没怎么摔着,自行车倒是快摔散架了。
这时,霍平野在霍东岳的把扶下,歪歪斜斜地骑着自行车过来,幸灾乐祸道:“你又摔啦?”
林泽远瞪他一眼,一条腿从横杠下跨过去踩住脚踏,扭头对林福生说:“爸,再来。”
他就不信,御剑飞行他都会,区区自行车还能学不会?
初中
第二十三章初中——叫声霍老师, 以后我教你
林泽浩周末回家,给林泽远带回来一辆黑色的永久牌自行车。
“这个前面没有横杠,坐垫可以往下调, 更适合你骑。”
林泽远摸着新车爱不释手,迟疑道:“可我还没学会, 别把新车摔坏了。”
林泽浩撸撸他的脑袋:“怕啥?摔了就摔了, 坏不了。”
他给林泽远调整好坐垫高度, “来,上去试试, 二哥扶着你。”
林泽远骑上新车, 虽然脚踏踩到最底下得用脚尖够, 但已经比旧车更方便许多。
霍平野骑着二八大杠跟上,羡慕地问:“二哥, 这车在哪里买的?多少钱?”
林泽浩报了车行的位置和价钱, 问他:“你先问问你爸妈,要是想买, 我下周末帮给你带一辆回来, 你喜欢什么颜色?”
霍平野:“不用, 我想自己去看看。”
他上辈子就会骑自行车, 这辈子几乎不用学就会, 但二八大杠对他来说还是不太方便。而且歪着骑车的姿势也太丑了, 跌面!
他想看看有没有山地自行车。
“也行。”
林泽浩想了想, 突然说:“要不,我明天带你俩去市里玩吧。”
霍平野:“行啊。”
骑着车的林泽远觉得不太对劲,扭头就见二哥竟然偷偷松了手, 顿时一惊:“二哥!”
“在呢在呢!”林泽浩连忙重新扶住自行车后座,“我就松开了一下, 你不是骑得好好的嘛。”
林泽远扶着车把继续往前骑,生气道:“那你也不能偷偷松开。”
“好好好。”林泽浩赔笑,“我扶着,扶着。”
跟在旁边的霍平野却见他分明松开了手,虚扶着两边跟在后面,还朝他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霍平野眉峰一挑,看着前方毫无所觉的林泽远,无声笑了起来。
这不就学会了嘛。
却听林泽远喊他:“霍平野,我二哥松手了吗?”
霍平野笑容一敛:“没有。”
林泽远怀疑地扭头,林泽浩连忙扶住车后座,没让他发现。
林泽远又骑了一段,突然说:“二哥,你肯定松手了。”
林泽浩狡辩:“没有。”
林泽远却笑着说:“你就是松了,我自己会骑了。”
林泽浩闻言一笑,撒开手停下脚步:“对,你会了。”
霍平野跟着笑,骑着自行车超过林泽远:“走,骑你的新车给杨鹏他们看看。”
林泽远一边追他,一边控诉:“你站住!你刚才骗我。”
霍平野立刻将脚踏踩得飞快:“我哪有!”
风穿过两个小小少年的发梢,吹起衣摆,将夏日拉得悠长。
*
第二天,林泽浩带去市里的人从两个变成了一群。
杨鹏听说霍平野要去市里买新车,也想跟着去玩,并喊上了姐姐杨娟。杨娟又喊上了好姐妹刘婷婷。陈如松听闻,也找了个去市里买参考书的借口,说服家里人放他出门。
一群人乌泱泱挤上公交车,林泽浩不得不化身老妈子,告诫道:“等会都别乱跑啊,否则下次就不带你们出来了。”
“晓得晓得。”
回答他的是杨鹏。事实上,这群人里也只有他玩心最重,最像个孩子。
杨娟和刘婷婷已经是十三四的大姑娘,一个文静秀气,一个古灵精怪,比弟弟们成熟许多,不需要林泽浩过度操心。
戴眼镜的陈如松斯斯文文,出了名的听话懂事。
林泽远和霍平野就更不用说,骨子里就是个大人。没有大人在的时候,他俩就是小伙伴当中的主心骨。
到了市里,林泽浩先带他们去逛商场。
清河市在这十年间发展迅速,新的商圈崛起,老百货大楼逐渐萧条,还有不少地方在拆迁新建,一片欣欣向荣。
商场一楼的音响店播放着粤语歌,林泽浩哼了两句,在旁边的小卖部给孩子们买了冰棍。
先陪小姑娘去逛了饰品店,又带他们去游戏厅玩了两把街机,然后拉走不舍走的杨鹏去楼下新华书店,买了参考书和课外书。
最后林泽浩带他们去吃了炸鸡汉堡,回到市里的住所休息。
他毕业后分配在市里的税务局上班,一开始住公务员小区的宿舍。前两年大哥林泽峰休假回来,兄弟俩商量后,合资在市里买了一栋三层小楼,位置离他上班的地方和市一中都不远。
林泽浩把孩子们赶上楼,说:“都午睡一会儿,等下午太阳没那么晒再去买车。”
家里房间多,除了林福生夫妇和他们三兄弟的,还有好几间客房。但只有两间铺了床,其他暂时空着,没有置办家具。
杨娟和刘婷婷挑了一间客房,杨鹏自觉就拉着陈如松选了另一间,头也不回道:“小野你去阿远房间吧。”
林泽远和霍平野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
四个小伙伴虽然都是一起长大,但他和霍平野明显要更亲近一些。比如他会在霍平野家过夜,睡他的房间,却不会在杨鹏和陈如松家留宿。
霍平野进他的房间也跟进自己屋一样,脱了鞋就想往床上躺,被林泽远抵着背拦住:“脏死了,去洗洗。”
霍平野无语:“不是吧,睡你的床还要先洗澡?”
林泽远冷漠:“不然你打地铺?”
霍平野:“……行,我去,我去。有没有毛巾借我一块?”
林泽远:“柜子里自己拿。”
霍平野:“衣服呢?澡都洗了,衣服也借我换一身。”
林泽远打开衣柜找了身自己换的,又丢了一身尺码大一点的给霍平野:“你去楼下洗。”
“得嘞。”
折腾一通,两人终于在床上躺下。
电风扇一圈圈转动着,霍平野扯了扯领子说:“你的衣服还是有点小,你怎么光吃饭不长个,也不长肉?”
林泽远不爱聊这个话题:“闭嘴,睡觉。”
霍平野却道:“下次我还是放两身衣服在你家好了,还有刚刚那块毛巾,以后就归我用了啊。”
林泽远翻了个身背对他:“快闭嘴吧。”
霍平野安静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什么:“对了,你读初中应该不住校吧?”
林泽远睁开眼睛,转身看向他:“你要住校?”
霍平野:“肯定啊,一中离农场这么远,我和杨鹏他们应该都住校,周末回家。”
林泽远想了想,问他:“你要不要来我家住?”
霍平野勾起唇角:“这可是你说的啊,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林泽远转身平躺:“就当还你人情。”
霍平野微讶:“什么人情?”
林泽远:“……没什么。”
霍平野翻了翻记忆,恍然大悟:“哦,你说以前你上我家睡觉的事啊。那都过去多久了。”
林泽远:“你自己说的,我欠你一个人情。”他这个人有仇必报,有恩也必还。
霍平野却笑着说:“我那是开玩笑的,早都忘了。”
当时他和林泽远闹别扭,觉得终于让林泽远欠了自己一回,有些洋洋得意罢了。实际上也没想真让林泽远偿还什么。
“哦。”林泽远翻身背对他,“那你别来了。”
霍平野却耍起无赖:“我不,就要住你家。”
比起住校,肯定是住林家舒服自由。而且,以他和林泽远的交情,不存在什么“寄人篱下”的不方便。
*
暑假一晃而过,假期结束前,农场又传出第二次改革的风声。
陈场长前几年退休了,刘副场长转正接班,确实让农场这几年发展得越来越好。
这次又鼓励部分职工停薪留职或买断工龄下海经商,还支持到龄老职工提前退休。
总之“淘汰”一批老人,为的是招一批更年轻更有文化、懂技术的年轻人,把农场彻底转型成现代化企业。
林福生这几年把朝天椒越种越好,打出了清河湾农场朝天椒的名气,前年升职级为朝天椒项目的项目经理,下海没必要,退休也还谈不上。
霍东岳前两年从修造厂的车间主任升上了副厂长,作为实职领导,又是技术骨干,位置自然也是稳的。
倒是邱秀珍没几年就要退休,打算提前退下来,去市里给小儿子陪读。
只是如此一来,林福生就独自留在农场,成了“留守男人”。
开学前一天,林泽远和霍平野的父母把他们送到市里林家。
王敏敏叮嘱儿子:“住在这要听你邱姨和林二哥的话,别给人家添乱。”
霍平野点头:“我晓得。”
王敏敏:“等我和你爸有时间,也来市里看看房子。到时候就买在这附近,还让你和阿远做邻居。”
霍平野却道:“不急,你们买了我也不能一个人住吧?”
王敏敏:“我来陪你啊,到时候我上班也更方便。”这么多年老是在市里和农场两头跑,她早就累了。
霍平野大惊:“那我爸不就成‘留守男人’了?”
王敏敏笑着说:“正好,和你林叔叔有伴。”
“留守男人”林福生和即将成为“留守男人”的霍东岳:“……”
*
新学期开学,林泽远和霍平野、陈如松还是在一个班,杨鹏却因为升学考试的成绩差一点,分在另一个班。
好在他也走运,和陈如松分在了一个宿舍,能有个伴。
有母亲和二哥陪着,又有霍平野几个小伙伴在,林泽远很快适应了新的学习和生活节奏。
他还是和霍平野同桌,每天和他一起骑自行车上下学,晚上一起写作业,偶尔喊上住校的杨鹏和陈如松一起回他家吃饭。
唯一不适的就是初中增加了几门课程,历史、政治这些都还好,最让他头疼的是外语。
感觉自己刚把“aoe”学会没几年,却突然发现它们又变成了“abc”。
如果只是学新知识也就罢了,他拥有几乎“过目不忘”的能力,背单词和记语法都没问题。
让他疑惑的是那些单词的读音,在他们外语老师口中竟然一天一个样。
有时课堂听写,他压根听不出老师说的是哪个单词。只能凭借记忆力,在这几天学过的单词里找到听起来最像的写下来。
直到某一天,霍平野看见他在外语课本上标注了和单词同音的汉字,有的单词上还标注了不止一个注音字,顿时哭笑不得。
“不是这样的。”他抢过林泽远的外语课本,用橡皮将那些汉字擦掉,“我们这个外语老师也是半路出家,发音很不标准,你跟着他的发音标注,对的也会变错的。”
林泽远来不及拦他,见他擦都擦了,泄气道:“那怎么办?”
“我教你啊。”霍平野笑着说。
“你?”林泽远皱眉表示怀疑。
霍平野拿起课本,流利地读了一段课文,然后扬眉问林泽远:“怎么样?能不能教你?”
林泽远抿唇,虽然不想承认,但好像还挺像那么回事。
霍平野从他的表情就能看出他的答案,端起架子说:“来来来,叫声霍老师,以后我教你。”
林泽远有些烦他“洋洋得意”的模样,又确实想学,几番欲言又止,低声叫了声“霍老师”。
霍平野将巴掌竖在耳朵靠过去:“嗯?大声点,我都没听见。”
林泽远重重呼出了一口气,抬手拧住他的耳朵:“你得寸进尺是不是?”
“哎哎哎!你放手!还懂不懂尊师重道了!”
林泽远撒开手,手指点了点课本:“你擦了我的笔记,你得负责。”
霍平野:“……”
这么霸道,他可以反抗吗?
秘密
第二十五章秘密——可不能再被林泽远追着打了
“/a:/。”
“啊——”
“Arm。”
“啊母。”
“不对。”
放学后的傍晚, 霍平野在书房里教林泽远外语,纠正道:“这是个长元音,要长, /a:/,arm。”
林泽远一脸认真:“啊——啊母。”
“……”
霍平野站起身, 两手捏住林泽远的脸蛋, “嘴巴张大, 牙齿张开,再张开——”
林泽远仰头看着他:“啊——”
霍平野:“对了, 然后arm。”
“啊——母。”
霍平野仰头望天:“……”好像对了, 又好像不太对。
林泽远拍开他的手, 问他:“我念的不对?”
“还有,”他翻着单词表皱眉, “为什么这里读‘阿母’, ‘暖和的’却不是‘哇母’,而是‘喔母’。”
霍平野:“……”
“我也想知道老外为什么要这么念啊。”霍平野想摆烂了。
但见林泽远一脸怀疑地看着自己, 俨然在质疑他的教学能力, 霍老师决定认真点。
“呐, 我们这样, 把它看成一个多音字, 和w在一起的时候读法就不一样, 就比如‘给你’和‘给予’, 这样是不是好理解一点?”
林泽远思考片刻,接受了这个说法。
“我还有一个问题。”他抬头看向霍平野,“你怎么比老师还清楚?什么时候背着我在哪偷偷学的?”
“……”霍平野微微一滞, 挑起眼说:“我天赋异禀,梦里学的, 行不行?”
林泽远审视他:“你有秘密。”
霍平野眼神微闪,用手挡住他的眼睛:“干嘛?我不能有秘密吗?”
林泽远挥开他的手:“不说拉倒。”
霍平野顿了下,挨着他坐下:“喂,我可是冒着秘密暴露的风险教你的,你不能生气啊。”
林泽远诧异地看向他,没想到他在自己面前已经毫不掩饰,“没生气。”
霍平野:“真的?”
林泽远:“真的。”
因为他也有秘密。
所以他不但没有生气,还帮忙遮掩。比如经常把收音机调到外国广播频道,又去音响店买了磁带机和外语磁带,没事就在家放。
这样一来,他和霍平野外语学得好的事情就不会显得太突兀。
霍平野不明白他的用心良苦,只觉他真的太卷了,太卷了。
有他这个一对一家教还不够,居然还找了这么多电子老师。
春卷、花卷、瑞士卷加起来都没有林泽远卷。
*
搬到市里后,虽然没有师父在身边监督,但林泽远还是会每天早晚练剑,已经成了一种刻在骨子里的习惯。
他用的小木剑已经换了好几把,去年换成了师父给他定制的长剑。要不是碍于管制规定没有开刃,也算得上一把货真价实的武器。
霍平野倒是经常摆烂,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结果周末回到农场,师父们检查功课的时候,李强轻松就把霍平野撂倒了。
“最近懈怠了吧你小子?”李强前几年和农场的女职工结了婚,如今女儿都好几岁了,此刻跟在他身边,笑嘻嘻地看大哥哥挨揍。
霍平野面红耳赤地爬起来,狡辩:“还不是上学太忙了?我又不是故意不练。”
“还狡辩?”李强敲了敲他的脑袋,“你看看人家阿远,他上学就不忙?”
霍平野捂着脑袋看向林泽远,后者正手持长剑和刘老先生对招。
长剑铮鸣,大开大合,看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
他不服气,嘟囔道:“他那个好看大于实用,比我这个容易。”
李强挑眉:“容易?你可未必打得过他。”
霍平野:“不可能。”
那头,林泽远停下和刘老先生对招,负剑而立,对霍平野伸出手:“请。”
霍平野瞬间就被激起斗志,上前迎战。
然后就被林泽远用剑连劈带削,抽了一顿。
“好看大于实用?”
“花架子是吧?”
“那你倒是还手啊。”
霍平野一边躲一边叫:“嗷!你犯规!我手里又没武器。”
“草——别打了,我错了,是我说错话了!”
林泽远打得霍平野跑出院子才收剑,却连气息都不曾乱,仿佛刚才动手的不是他。
李强的女儿咯咯大笑,刘老先生和李强也忍俊不禁。
李强:“阿远教训得好,就该让这小子吃点苦头。”
吃过苦头的霍平野吸取教训,也开始日日练功不辍,心里憋着一股劲,可不能再被林泽远追着打了。
跌面!太跌面!
*
星期天下午,林泽远和霍平野、杨鹏、陈如松骑自行车回市里。
杨鹏突然说:“我妈想买断工龄下岗。”
陈如松微讶:“为什么?”
杨鹏:“她说今年开始,养猪场为了防止猪瘟,搞封闭养殖。一旦进了小猪,就要求职工尽量住在养猪场,减少和外界的接触,直到大猪出栏。”
“她觉得她和我爸要是都住在猪场,我和我姐就没人照顾了。”
霍平野:“你和你姐本来就住校,周末才回家。”
杨鹏:“我和我姐也是这么说的。我们又不是三岁小孩了,可以照顾好自己。”
林泽远说:“阿姨是不是还有别的想法?”
杨鹏:“你怎么知道?她说她工资不如我爸不高,养猪场的活又累,想去干点别的。”
霍平野:“比如?”
“卖卤味啊,我妈做的卤肉可好吃了。”杨鹏说,“而且我看我们学校门口那些卖烤串、麻辣烫的小摊,生意都还挺好。我让我妈来学校门口摆个摊,就卖卤味小串。”
校门口的小摊他们都吃过,味道其实也就一般。但每次放学,那香味都能把人勾得走不动道。价格又不贵,生意自然不差。
杨鹏妈妈的手艺他们也尝过,比那些小摊好上不少。
霍平野:“我看行。”
林泽远:“什么时候开张?我们去捧场。”
陈如松:“嗯。”
杨鹏笑得爽朗:“好啊,到时候给你们打折。”
陈如松又说:“不过我建议,你们家要是不太缺钱,不要选择全额买断,而是让农场继续给你妈妈把社保缴着。我奶奶说,这样以后还可以和职工一样领退休金。”
农场现在出了两种买断工龄的方式:一种是计算工龄和工资后,职工直接领一笔钱全额买断,以后和农场就再无关系,社保由自己或新单位负责;一种是拿买断工龄的钱去抵缴到退休的社保,职工下岗不再拿工资,但社保不断缴,多退少补。[注:此处的内容具有时代特殊性,不一定符合后来的政策规定。]
这一点比其他国营企业改革措施更加人性化,农场职工的意见也更少。
杨鹏听完后若有所思:“有道理,我待会就打电话回去和我妈说。”
*
半个月后,杨鹏母亲的卤味小串摊在一中校门口开了起来。
一放学,杨鹏和杨娟带着林泽远等人出校门,老远就闻见母亲做的卤味香。
“妈。”
“阿姨。”
杨鹏的母亲许长秀笑了笑:“来了,吃点什么?阿姨给你们拿。”
林泽远等人点了一些小串,要给钱的时候,许长秀说什么也不肯收。
“要的。”霍平野把钱放在小摊的台面上,“您第一天开张,进账越多越吉利,以后天天生意兴隆。”
林泽远和陈如松也把钱放下,说了几句祝福的吉祥话。
林泽远发现霍平野在某些时候特别懂人情世故,擅长哄长辈开心。
比如现在,许阿姨就笑得见牙不见眼,乐呵呵地收了钱,又给他们碗里夹了几根卤肉串,“来,这个是阿姨送的,新客优惠。”
“什么优惠?”
新开的小摊香味扑鼻,吸引了其他学生的注意,围上来一听有优惠,顿时来了精神。
优惠许长秀早就打算好了,“买满一块钱送一串素串,满两块钱送一串肉串。”
这些中学生兜里也没太多零花钱,但脑子不笨,和同学凑一凑就能买满一块钱,送的一串素串自己分。
许长秀也不介意,反正不管卖给几个人,卖出去了就是赚的。
围上来的人渐渐多了,许长秀就喊杨娟和杨鹏帮忙打包收钱。
有杨鹏同学认出了他,问:“杨鹏,这小摊是你家的啊?”
杨鹏骄傲点头:“对啊。”
那同学却看了许长秀一眼,说:“你不是说你妈妈是国营农场的职工吗?阿姨下岗啦?”
杨鹏怔了下:“啊?我妈、我妈是——”自己想做生意。
那同学却露出一副了然的表情,打断他:“我懂,我懂。我以后会经常来光顾你家生意的。”
杨鹏挠了挠头,觉得对方的语气让人有点不舒服。
“买完了吗?”林泽远在那人身后开口道,表情冷淡,“买完了请让一让,后面还有人排队。”
那人扭头,见他和一个个子高大的男生挤上来,后者举着钱说:“杨鹏,给我再来十串。”
那人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两根素串,自讨没趣地走了。
杨鹏突然就舒服了,对霍平野说:“你们真要再来十串啊?”
霍平野说:“要啊,带回去给邱姨和二哥尝尝。”
杨鹏咧嘴笑起来:“那我给你们多拿几串,算我请邱姨和林二哥。”
林泽远瞥了一眼那个灰溜溜离开的身影,转回来时,唇边显出淡淡的笑意。
*
尽管有霍平野这个一对一家教在,林泽远的外语成绩还是在期中考试的时候拖了后腿。
其中有一半是因为听力试题是学校老师在广播站念的,而这位老师的发音比他们外语老师还怪。
最终,霍平野发现,自己破天荒地因为外语成绩超过林泽远,拿下总分第一名,尾巴顿时翘到了天上。
“唉,期中考试完了是不是要开家长会啊?老师会让我妈上台发言吗?她惦记了这么多年,总算能满足虚荣心了。”
林泽远:“……”烦死了!
两人把成绩带回家,邱秀珍把霍平野夸了夸,又安慰林泽远,说他已经考得很好了。
林泽远却高兴不起来,尤其是听见霍平野洋洋得意地给他爸妈打电话,心里更来气。
“我怎么就不能考第一了?”
“对啊,我凭我的聪明才智超过了阿远,不行吗?”
“哎!你别不信啊,等你来开家长会就知道了。”
林泽远:“……”
他没等霍平野,拎着剑去院子里练功。
霍平野打完电话出来,见他招式比以往都更凶,下意识往旁边避了避。
“你不高兴了?”
林泽远顿了顿,没理他。
霍平野:“不会是因为这次没考第一吧?”
林泽远横剑扭头,瞪他。
霍平野又退了一步:“这……这也不能怪我吧?”
林泽远胸膛微微起伏,他当然知道是自己技不如人,怪不得霍平野。
他只是羞耻于自己的好胜心竟然如此之强,少拿一个第一就如此失态。
前世修无情道的他,断不会这样情绪失控。
霍平野见他真的不太高兴,和他商量道:“要不这样,我们打一架,让你发泄发泄?”
“但是先说好!你得空手,不能用剑。”
林泽远:“……”
闭嘴
第二十六章闭嘴——多亏了我的好哥们林泽远
林泽远和霍平野打了一架。
没用剑, 赤手空拳。
霍平野也没让着他,用了全力与他比试,打得酣畅淋漓。
在厨房做饭的邱秀珍听见动静, 举着锅铲慌忙跑出来:“怎么打起来了?”
林泽远拧着霍平野的胳膊:“没事——”
话没说完,霍平野矮身一个过肩摔反制他:“我们对练呢。”
邱秀珍将信将疑, 看他们确实不像打架那般急眼, 叮嘱了一句“你们悠着点”, 又回厨房炒菜去了。
两人扭打到地上,也不知道谁先撒开了手, 双双平躺在地, 摊着四肢喘息。
“喂, ”霍平野扭头问他,“心情好点了吧?”
林泽远看着渐渐低垂的暮色, 很轻很轻地“嗯”了一声。
林泽浩下班回来, 猛然见地上躺着两个人,倒吸一口凉气:“你俩干嘛呢?”
林泽远倏然坐起身, 后知后觉有些不好意思, 扭头跑向楼上。
身后传来霍平野解释的声音:“没事啊, 我们练武呢。”
林泽远在楼梯转角处停下脚步, 喊了声“霍平野”。
“啊?”
“上来。”
“哦。”霍平野蹬蹬蹬跑上楼, “怎么了?”
外头天色已经有些暗了, 但室内还没开灯, 黑暗恰到好处的掩盖了林泽远不自在的神色。
“我没生你的气,别告诉别人。”
霍平野“哦”了一声,比了一个拉上嘴巴拉链的手势。
然后一把勾住他的肩, 哥俩好地往楼上去:“走走走,帮我看看我衣服是不是破了。”
林泽远拍开他的手:“松开, 脏死了。”
霍平野非要搂住他:“都在地上打过滚,谁也别嫌弃谁好吗?”
“你松不松?”
“就不!”
*
周末开家长会,林泽远已经能够平静地面对自己的成绩。
霍平野作为优秀学生代表上台发言的时候,林泽远还在教室外面给他鼓了掌。
却没想到霍平野再次挑战了他的脾气。
“我能有今天的成绩,多亏了我的好哥们林泽远。”
林泽远:“……”
霍平野:“他聪明、努力,学习成绩一直比我好,还经常督促我学习。不然我也不会有这么大的进步。”
“虽然我这次侥幸拿了第一,但我相信,下次考试的第一肯定是他。”
林泽远:“……”
他闭上眼睛,掩住满目寒光。
你完了!霍平野!
本尊今天就把你的嘴缝上!
霍平野发完言,自得地走出教室找林泽远求夸奖,却被林泽远一把揪住耳朵。
“你给我过来!”
“哎哎哎!又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又想“发泄”一下而已。
有同学看见操场上有人打架,连忙扭头去找老师。
老师一来却见两人已经打完了,高个男生哥俩好似的搂着矮个男生的肩从他们身边走过。
“你怎么又生气了?”
“闭嘴。”
“哎?你再这样我可就不理你了啊!亏我刚才发言的时候还夸你呢。”
“闭嘴!”
“不是,谁惯的你这臭脾气?”
老师满肚子的“同学之间要友爱互助”噎在嘴里。
呃……还有必要劝吗?
*
周五提前放学,林泽远、霍平野、陈如松照常回到农场过周末。
杨鹏和杨娟要帮母亲收了摊,将小推车放回他们家在市里租的房子里,才会分头回家——杨鹏骑车,杨娟和母亲坐公交车。
周末学校没什么人,杨鹏的母亲会趁机休息两天。当然如果天气好,她也会推着小摊去别的地方叫卖。
邱秀珍也是每周五下午提前坐公交车回农场,在家做一顿好吃的,等老二林泽浩也下班回来,一家人好好聚一聚。
王敏敏却要下班后才能回家,一般会比霍平野晚到家。
但这天,霍平野却发现她居然比自己早到,父亲却不在家。
“妈,今天这么早?我爸呢?”
“回来了。”王敏敏坐在沙发上,不知道在想什么,“你爸去食堂打饭了。”
霍平野“哦”了一声,他已经习惯了爸妈都不太会做饭,去食堂打回来对付一下。
只是经过母亲身边时瞥见茶几上的检验报告单,顿时一愣:“这啥意思?”
霍平野拿起那张孕检报告单,震惊地看向王敏敏。
“嗯……就是……”王敏敏将手放在小腹上,“你想要一个弟弟或妹妹吗?”
霍平野连忙挨着她坐下,语无伦次道:“这、这不是我想不想要的问题吧?你不是已经怀了吗?我爸他知道吗?”
王敏敏却抓住他的手腕:“所以你希望它来到我们家吗?”
霍平野顿了下:“这事轮不到我来决定吧?你们真听我的意见?”
王敏敏却叹了口气,说:“我和你爸都有工作,按道理只能有你一个孩子。”
霍平野差点忘了计划生育这事,所以这个不知道是弟弟还是妹妹的小家伙,还真不是他们想要就能要。
这些年农场里也出现过一些为了多生孩子丢了工作的职工,或者偷偷生了抱去乡下亲戚家养,嘴上死活不承认的。
他们农场倒是没出现过那种强制让人打胎的事,但也听大人们传过,有些单位抓得紧,还有强制女同志去上节育环的。
霍平野反握住母亲微凉的手,说:“妈,我觉得主要看你和我爸想不想要。”
“因为要怀胎十月生它的是你,你现在三十五了,算不算高龄产妇?生它有没有风险?这是最先要考虑的。”
王敏敏微愣,确实还没想到这一点。印象中好像很多女人三四十岁都还在生孩子,没人考虑过风险的问题。
霍平野继续说:“其次呢,要养育它、对它负责的是你和我爸,可能会为此丢掉工作的也是你们。所以,还是你们的想法比较重要。”
“至于我嘛,如果你们想生,我就给它当哥哥呗。”
王敏敏笑了笑,问他:“你不介意我和你爸为此丢了工作,还要交一笔罚款,家里条件会变得比现在困难,而这个弟弟或妹妹还会分走原本都属于你的父爱、母爱和其他东西?”
霍平野想了想,如果他真的是个十一岁的小孩,听到父母这么说,肯定会介意。
但他是个成熟的大人,经历过生灵涂炭的末世,更懂得每一个生命的珍贵。
“哎呀,这就要看我爸了呀。”霍平野笑了下,“他要是没本事养活我们娘仨,就不要让你怀孕嘛。”
“说来说去,这个问题还不是他造成的?”
王敏敏面颊一热,抬手拍了一下他的肩:“你——”
“臭小子!胡说什么!”霍东岳拎着两个铁皮饭桶进来,“你才多大?在哪学的这些?”
霍平野拎起书包溜进屋里:“我什么也没说,你们忙。”
“跑什么跑?”霍东岳叫住他,掩饰住被儿子调侃的羞赧,“洗手吃饭。”
“好嘞!”
霍平野把书包扔进屋,折去厨房洗手摆碗筷。反正只要爸妈不尴尬,他就不尴尬。
*
“所以,你要有弟弟妹妹了?”
第二天写作业的时候,霍平野没忍住把这件事和林泽远说了。
“对啊,你先别和其他人说。”
林泽远:“我不说,但霍叔叔和王姨真的考虑好了?”
霍平野一手支着脑袋,一手转着笔,懒洋洋道:“不知道呢。”
“我爸说都听我妈的,我妈那意思看起来是不舍得打掉。随他们吧,我都行。”
“有个弟弟妹妹可能也挺好玩的,就像你大哥二哥和你一样。”
林泽远:“……”
他忍不住提醒霍平野:“小孩子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容易照顾。”
“也对。”霍平野想了想,伸手捏住林泽远的脸蛋,“很少有你这么乖的弟弟。”
林泽远挡开他的手,揪住他的耳朵:“你又皮痒?”
“哎?”霍平野立刻抢救下自己的耳朵,牢牢捂住,“你干嘛老揪我耳朵?”
“谁让你捏我脸?”林泽远瞪他一眼,搬着凳子离他远点,低头写作业。
霍平野理亏,揉揉耳朵,不说话了。
*
王敏敏还没显怀,霍家还有时间处理这件事。
第一件事是来市里把房子买了,免得王敏敏继续上下班两头奔波。
找了一圈,还真遇上林泽远家后面一栋房子出手。命中注定,两家人又做了邻居。
第二件事则是两人的工作,如果决定要孩子,现在的工作肯定就干不下去了。
王敏敏怀着孕,生完孩子还得休息一段时间,可以不着急找工作。但这样一来,家里的经济来源就要靠霍东岳。
这就意味着他必须尽快找一份工作,还不能比现在差太多。否则买完房,又交了罚款,可能真养不起王敏敏娘仨了。
邱秀珍也听王敏敏说起她怀了二胎的事,问她:“那你辞了工作,生完孩子之后呢?”
她可清楚王敏敏的性格,和自己很不一样。
她比较传统,愿意以家人为重,把照顾好一个家当事业。
但王敏敏要强,不然也不会生完小野还去考大学。又干了这么多年的记者,为了追求真相的事业,什么突发现场和暗访都敢去。
“我其实也在考虑这件事。”王敏敏说,“一开始想的是为了这个孩子放弃事业到底值不值得,后来又想,如果要这个孩子,我还能干点什么?”
“后来我想到一件事。”
邱秀珍:“什么?”
王敏敏:“我想办本杂志——女性杂志。”
邱秀珍来了兴趣,杂志她看过,但是:“什么样的叫女性杂志?”
王敏敏把她的想法和邱秀珍说了,邱秀珍越听越感兴趣,甚至问:“那我也能投稿吗?”
邱秀珍也是读过高中的,父母在世时,家里还有很多书。青春年少时也曾迷恋过诗歌和散文,有过文学梦想。
王敏敏笑着说:“可以啊,我就需要女性作者投稿。”
两人一拍即合,越聊越觉得可以干。
另一边,霍东岳也收到一家私人机械制造企业递来的橄榄枝,挖他过去当工程师。
*
眼看王敏敏都要生二胎了,邱秀珍看着在客厅和老三一块看电视的老二,又不免担忧起来。
她家老大老二都二十七了。
老大在部队,这么多年想是想过给他介绍,但都因为隔得太远没成功,就先不提。
可是老二,她和林福生每次问他单位有没有合适的姑娘,他都说工作忙,没注意。
一提给他安排相亲,他又说工作忙,没空去。
她和老林不想把孩子逼得太紧,但谁家孩子二十七了不结婚,还连个对象都没谈过啊?
“老二。”
“嗯?”林泽浩将视线从电视上移到母亲身上。
邱秀珍:“上次阿远学校开家长会,妈看见好几个年轻女老师长得蛮标志,要不要给你介绍一个?”
林泽远闻言一愣,扭头看向二哥。林泽浩别开脸:“不用,我——”
“你都二十七了。”邱秀珍打断他,“不用妈给你介绍,那你自己找?”
林泽浩沉默了一会儿,起身上楼:“我先上去了。”
邱秀珍提了一口气,到底没拦他,只是重重地叹了一声。
林泽远看着二哥的背影,想起那张被二哥夹在钱包里的照片。
好几次二哥带他去买东西,他都见过那张照片。
所以他知道,二哥这么多年不谈对象,确实是因为早已心有所属。
元旦
第二十七章元旦——林老师, 请讲
林泽浩回到房间,在窗边的书桌前坐下。
书桌左侧有一个相框,装着他和几个同学的合影, 是毕业典礼那天拍的照片。
他清楚地记得那天一共拍了五张,有两张没拍好, 有人闭了眼睛, 另外三张都洗了出来。
一张收在家里的相册里, 一张在他钱包里,还有一张就是书桌上这张。
这张他额外洗了好几张, 寄给了照片里的几个同学。
包括站在他身边那个。
拉开书桌左边抽屉, 里面有一封当初没有和照片一起寄出去的信。
他低头看了眼那封信, 重新将抽屉合上。
“林泽浩,我以后肯定是要回首都的。所以……有些话其实就没必要说了。”
是没必要。
所以有些信, 同样没必要寄。
*
林泽远第二天早上去上学的时候, 看到二哥打着哈欠从楼上下来,眼底有明显的乌青。
“二哥, 昨晚没睡好吗?”
林泽浩揉了下他的脑袋, 笑着说:“没有啊, 做了好梦。”
只是梦醒后更加难捱, 再也睡不着罢了。
林泽远看他笑里藏着寂寥, 不由微微愣神。
他从前以为, 比起聪明理智的二哥, 大哥是更容易“感情用事”“为情所困”的那个。如今却发现,靠理智抉择或压抑的感情,也许让人意难平。
明知当放当弃, 却偏偏如鲠在喉。
他不再问,只说:“二哥快去吃早餐吧, 我去上学了。”
“嗯,去吧。”
林泽浩打着哈欠走向餐厅,见到邱秀珍喊了声“妈”。
邱秀珍见他避开自己的视线,晓得他是不愿意自己再提昨天的事,便说:“粥在锅里,自己去盛。”
“嗯。”
林泽浩自己去盛了粥,坐回餐桌,突然低声说:“妈,我年底这一阵比较忙,等过完年,你看着安排吧。”
邱秀珍一愣,反应过来他说的意思,笑道:“好,好,等过完年再说。”
和往常一样平常的一天,林泽浩吃完早饭就去上班,但又有什么和往常不一样了。
*
临近年底,林泽远等人也即将迎来期末考试。
“别学了,别学了。”霍平野用手挡住林泽远的单词本,“今天跨年夜,河边有烟花大会,你到底去不去看?”
林泽远:“一定要去?”
霍平野:“今年是我们第一年在市里过新年,第一次看烟花大会,杨鹏他们都去,你不去?”
林泽远:“杨鹏那是去帮他妈妈做生意,再说,陈如松不是不去?”
霍平野:“他不是要回家吗?”元旦连着周末,放三天假,陈如松说要回农场去。
林泽远:“对啊,回家写作业。”
霍平野:“……”
他趴在桌上哀叹:“你们能不能不要这么卷啊?”
林泽远最近经常从他嘴里听到“卷”这个字,已经能理解他的意思,告诉他:“是谁当着全班同学家长的面说,下一次考试的第一名一定是我?”
“是谁帮我吹的牛,害我不拿第一就要丢脸?”
“呃……”霍平野连忙直起身,捂住双耳,“我……要不这样,期末考试我让你——”
话还没说完,霍平野就对上林泽远冷若寒霜的眼神和举起书的手,顿时哑口:“……让、让你好好复习!”
“怎么样?除了今天跨年,明天开始我绝不打扰你,让你专心复习,行不行?”
林泽远白了他一眼,放下举起的书说:“去就去。”
霍平野如今和王姨搬去了霍家新买的房子,就在他家后面那栋。
但平时还是喜欢上他家蹭饭,和他一起写作业。有对方打扰,他每天写作业都事倍功半。
对方能承诺不来烦自己,当然再好不过。
所以林泽远先履行约定,和霍平野、杨鹏等人去看烟花大会。
燃放地点在清河畔,最佳观看位置是对岸。
杨鹏他们先到,帮许阿姨推着小推车占好了位置,等着大批看烟花的市民过来。
林泽远和霍平野是被林泽浩带着来的,循着香味找过来。
卖吃食的小摊小贩不止他们一家,但除了烤红薯,就数他们家的香味最霸道。
见已经有人上前买卤串,林泽远三人往旁边让了让。
天气很冷,他们都裹着棉袄,林泽远兄弟俩还带了母亲织的围巾。
但河边风大,呼出的热气瞬间被吹散,鼻尖、耳朵通通冻得发红。
林泽远双手插在口袋里,下巴和鼻尖埋进围巾,恨不得把耳朵也藏进去,整个人缩成一团。
扭头见霍平野冻得瑟瑟发抖,他嘲笑道:“让你不穿毛线裤。”
霍平野冻得牙关打颤,强撑道:“真男人谁穿毛线裤啊?穿秋裤已经是我最大的让步。”
他没料到这个年代的秋裤远并没有以后的保暖,所以很多人会再穿一条自家织的毛线裤。
小的时候他没有办法,冻得受不了,一年总有几天会被妈妈逼着穿三条裤子——秋裤、毛线裤、外裤。
如今都读初中了,霍平野怎么也不肯穿毛线裤。
林泽远倒是接受良好,虽然穿多了行动不方便,但他如今没有修为御寒,身体又不抗冻,还是保暖要紧,就当负重练习了。
见霍平野冻得说话都发抖,林泽远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丢给他:“都说了别来吧,冻死你算了。”
“我不用,你自己围着。”霍平野把围巾套回他脖子上,“我撑得住,你别感冒发烧,影响期末考试。”
林泽远:“……”重点是期末考试吗?
白痴。
他接过围巾自己围好,懒得搭理霍平野。
林泽浩在一旁看着两人斗嘴,笑了笑,把自己的围巾给了霍平野。
人越聚越多,越冷就越想吃热乎的,杨鹏家小摊上的东西很快就卖光了。
杨鹏留了一些,赶紧拿过来给他们,“快吃,就剩这几串了。”
林泽远伸出手,解开露指手套的指套,接过东西,指尖一下子就冻红了。
林泽浩又给他们买了两个烤红薯。
吃完东西,身上感觉暖和了点。
林泽远把手插回衣兜,问:“烟花什么时候开始?”
霍平野:“八点吧。”
林泽浩抬手看了眼表:“快了。”
下一秒,烟火冲天,照亮了昏暗的河岸线。
数不尽的烟花绽开,人群惊呼着攒动起来。
林泽远几个半大小孩被人群挤着,费劲踮脚仰头,也只能看见人们头顶有限的天空闪过的半个烟花形状。
林泽浩突然弯腰,抱住林泽远的小腿,把他抱举起来:“看吧。”
林泽远笑起来,扶着二哥的肩说:“我重,二哥还是放我下来吧。”
林泽浩:“没多重,快看,不然就没了。”
林泽远不再说闲话,在霍平野和杨鹏羡慕的眼神中,被二哥抱着看了烟花。
霍平野扯着嗓子,在烟花声中问他:“好看吗?”
林泽远抬头看着夜空,烟花的光芒映入他眼瞳,他勾着唇角说:“还行吧。”
霍平野没听见:“什么?”
林泽远大声回他:“还行!”
霍平野跟着笑起来,不知道谁先带头,人群中响起一声声的“新年快乐”。
霍平野和杨鹏跟着大喊:“新年快乐!”
林泽远低头看了眼他俩,轻声说:“二哥,新年快乐。”
林泽浩:“嗯,新年快乐。”
*
在河边吹了一个小时冷风,林泽远回来有些打喷嚏。
邱秀珍立刻给他煮了一锅姜汤,叫老二也喝了两碗。
林泽远睡了一觉就没事了,在家复习。霍平野果真一天都没来烦他。
直到晚上邱秀珍去霍家串门回来才告诉他:“小野昨天受凉了,半夜就发烧,幸好他爸这两天在,不然你小敏姨还没精力照顾他。”
林泽远愣了下,嘟囔:“让他不穿毛线裤,活该。”
话虽这么说,但第二天,林泽远就带着水果罐头去看他了。
他还是第一次见霍平野躺在床上,一副苍白虚弱的模样。以前学校爆发流感,两人都中招,霍平野的症状却比他轻,好得比他快。
这回还挺新鲜。
“真男人谁穿毛线裤啊?”林泽远坐在床边,学他的语气说道。
霍平野“哼”了一声,往被子里钻,闷声说:“你出去,小心过给你。”
林泽远说:“对啊,万一影响我期末考试。”
霍平野:“……”
他委屈巴巴地抱怨:“你怎么老是这样?得理不饶人。”
林泽远怔了下,把黄桃罐头放在他床头,站起身看向他:“怎么不反思一下你自己,为什么总是不占理?”
说完,他扭头就出了房间。
霍平野看着他的背影,小声嘟囔:“怎么还是这么不经逗?开两句玩笑就要生气。”
这回却是他冤枉林泽远了,后者并没有生气,并且晚上又来看了他一回。
“我看你也没时间写作业,我挑一些重要的给你讲一下,剩下的你精神好点的时候拿去抄吧。”
他一直都知道霍平野很聪明,简单重复的作业不做也罢。有时太简单的题,霍平野写完还会告诉他,让他不用浪费时间写了。
所以这次,他也帮霍平野筛选了一下题。
霍平野躺在床上都快感动哭了:“我都病了你还要卷我?”
林泽远:“……”
霍平野:“要不你替我抄一下?”
林泽远瞪他:“不要得寸进尺。”
霍平野乖乖躺好:“好好好,我自己抄,你讲——林老师,请讲。”
林老师给霍平野念了语数外的几道重点题型,把答案讲了讲,讲着讲着却发现,霍平野眼皮缓慢地眨着,渐渐合上不动了。
林泽远:“……”
真是对牛弹琴。
教你还不如教一头猪。
*
霍平野的病在期末考试之前好了,但是因为没好好复习(林泽远认为),没能考过林泽远。
但居然也拿下了第二的位置,陈如松第三。
连续两次考试,班级前三都位列年级前五,老师高兴得容光焕发,把他们夸了又夸。
林泽远却发现,陈如松并不高兴,甚至脸色有些难看。
他想起来,以前其实经常是他第一,陈如松第二。霍平野字不好看,又粗心爱马虎,总要丢一些分,在三四五之间徘徊。
但增加了外语课之后,霍平野有了优势。
而陈如松,期中考试是班级第三、年级第三,如今是班级第三、年级第五,算是退后了两名。
可对方其实比他和霍平野都要努力。
林泽远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对方,没想到下课后,陈如松带着笔记本来找他和霍平野。
“阿远,小野,你们能不能教教我外语?”
不等林泽远和霍平野开口,他又说:“我不会耽误你们学习,有空的时候教我一下就行。”
林泽远觉得他们好像因为成绩排名这件事,无形之中疏远了一样,只能说:“不耽误,我们随时都有空。”
霍平野直接搭上陈如松的肩:“再这么客气,我揍你啊。”
陈如松愣了下,笑了。
傻蛋
第二十八章傻蛋——清河湾农场学习互助小组
转眼放寒假, 林泽远和邱秀珍搬回农场,陪伴“留守男人”林福生。
霍平野被他父亲委以重任,留在市里陪伴王敏敏。
王敏敏已经向单位递了辞呈, 但还需要半个月时间办交接手续,所以如今还住在市里。
霍东岳也向农场提了辞职, 刘场长亲自找他谈话, 得知他是要生二胎, 亦无可奈何,没有再劝。
只是要求他多留几个月, 和修造厂的技术骨干做好交接。
学校放假, 杨鹏的母亲便把卤串小摊摆到市里的国营厂附近。
他们家在市里租的房子只有一间屋, 带一个厨房。杨娟陪母亲留在市里住,顺便帮忙。
杨鹏回到农场, 偶尔去市里送东西, 不去的时候就被林泽远和陈如松拉着一起写作业。
霍平野一个人在市里,躺在床上百无聊赖, 提不起一点兴趣。
写寒假作业那是不可能写的, 但一个人就算是出去玩也没什么意思。
无聊了两天, 他决定去骚扰林泽远。
于是, 林泽浩下班回来, 就碰到霍平野上门, 说要借用一下电话。
林家这边装了电话, 霍家这边还没装,打算等搬家后,把农场那部电话迁过来用。
林泽浩以为他有什么事找霍东岳, 让他自己打。
打过去之后,却听霍平野说:“爸, 没事,妈也没事。我找阿远,你去隔壁看看他在不在,喊他接电话。”
电话那头的霍东岳:“……”
这边的林泽浩:“……”
林泽远莫名其妙接到霍平野的电话,问他:“怎么了?”
霍平野说:“没事,就问问你们寒假作业写到哪了。”
林泽远:“干嘛?借你抄?”
霍平野急道:“你别乱说,我爸在你旁边吧?别害我。”
“我就是关心关心你们的学习进度,赶紧把其他作业写了,等我回来给你们补外语。”
“哦。”林泽远知道他就是闲得无聊了,笑着说,“知道了,霍老师。”
霍平野怔了下,笑道:“不错嘛林同学,很有礼貌。”
林泽远唇角往下一收:“挂了。”
霍平野:“……”
*
半个月后,霍平野陪着离职后的王敏敏回到农场。
还没进院门就叫嚷:“林同学,你霍老师回来了。”
却不见林同学出来迎接,只见邱秀珍在窗边探头:“阿远和杨鹏去楼上看电视了。”
霍平野抬头往上看,林泽远和杨鹏刚好在走廊上探出头。
“嘿!真是小野!”杨鹏朝他招手,又对林泽远说,“你耳朵可真灵,我什么都没听见。”
林泽远心道:那是因为他没喊你,杨同学。
“你们寒假作业都写完了?”霍老师大摇大摆上楼,对沉迷电视剧的两个小同学严肃发问。
林泽远点头,杨鹏说:“写完了,外语也写了,婷婷姐还帮我们检查了。”
霍老师震惊了一下:“这么卷?放假才半个月啊。”
杨鹏点头:“我这辈子也是头一次这么快写完假期作业。”
都是因为爱玩的小野不在,导致他只能被小野口中的两个学霸压着学习。换做以前,他们至少可以学一天,玩一天,劳逸结合呜呜呜。
一旁看着电视目不转睛的刘婷婷说:“挺好的,写完可以专心看电视剧。”
“……”霍平野看了眼电视屏幕上的古早爱情剧,又看看林泽远和杨鹏,“你俩也爱看这个?”
林泽远表情淡淡:“还行。”
杨鹏:“挺好看的啊。”
霍平野:“……”
“很好,非常好,老师就喜欢你们这样先劳后逸、以学习为重的学生。”霍平野挤到林泽远身边,“作业借我抄一下。”
林泽远乜他一眼:“你不会一个字没写吧?”
霍平野:“……那还是写了的。”
林泽远:“每本都写了班级和名字,一共二十一个字对吧?”
杨鹏大声地嘲笑。
霍平野:“……”
*
清河湾农场学习互助小组正式成立。
语文老师林泽远,数学老师陈如松,外语老师霍平野。
杨鹏:“呃……就我一个笨蛋呗?”
“别这么说自己,”霍平野搓了搓他圆滚滚的脑袋,“傻蛋。”
杨鹏给了他两拳:“反弹!”
林泽远和陈如松莞尔笑。
笑完,林泽远敲了敲桌面,霍平野立刻反制住对自己动手动脚的杨鹏:“上课了,傻蛋同学。”
杨鹏哭唧唧地坐好:“我真的都要补吗?”
林泽远默了一瞬:“看开点,至少说明你不偏科。”
杨鹏:“……”并没有被安慰到。
“我的意思是,我不想争上游,更不想拿第一,只要能考上高中就行。”
三位老师怔了下。
陈如松:“那……不学也可以?”
林泽远:“我们尊重你的意思。”
霍平野直接合上参考书:“不学了,想想去哪玩?”
“好耶!”杨鹏欢呼,“我们去楼上看电视吧。”
清河湾农场学习互助小组成立不到十分钟,就地解散。
陈如松收起参考书和作业本,说:“我就不去了,我回家背单词。”
林泽远这段时间已经重新教了他音标和拼读规则,他得加紧巩固。
“……”
杨鹏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问另外两个小伙伴:“如松怎么一直都这么拼啊?”
霍平野拍拍他的脑袋:“没事,你不用懂,傻儿子。”
杨鹏又给了他两拳。
林泽远想起自己答应借陈如松的磁带机和外语磁带忘了给他,对两人说:“你们先去楼上吧,我去给他送磁带。”
霍平野:“我跟你去,傻儿子你先去楼上看看婷婷姐在不在。”
“哦。”
林泽远和霍平野拿着东西来到陈如松家,却被一声质问止住了上前敲门的脚步。
“你又上哪去了?”是蔡红梅的声音。
陈如松回答:“去找阿远他们写作业了。”
蔡红梅又问:“寒假作业不是写完了吗?你妈给你买的习题写了多少?”
另一道苍老的男声接着说:“不要老是往外跑,心思多放在学习上。”
林泽远和霍平野没听到陈如松说话的声音。
却听见蔡红梅说:“你看你这次期末考试又退步了,比不上林泽远就算了,怎么连整天只知道玩的霍平野都比不过了?”
霍平野:???
老子哪里整天只知道玩了?
看不起谁呢?你孙子的外语补习老师都是我教的好吗?
“走吧,下次拿给他。”
林泽远低声说,拉着霍平野退出这栋院子,仿佛不曾来过。
*
年前,林泽峰休假回家,说起退役的打算。
邱秀珍很高兴:“什么时候能退下来?转业到哪?”
林泽峰说:“等再过两年,我现在还在士官学校进修,得把毕业证拿了。到时候级别也上去了,再申请退役,转业也好安排。”
邱秀珍迟疑:“可那时候你就三十了。”
和当初李强一样,大龄剩男,找对象都不好找。虽然不少姑娘喜欢当过兵的男人,但年纪相差太大,人家姑娘也嫌弃。
林福生却不着急:“没事,我们先帮老大相看着,有合适的就先见一面。”
林泽峰挠了挠头,耳根微红:“也行。”
林泽浩笑他:“思春了?”
“别胡说!”林泽峰耳根的红蔓延到脸颊和脖根,呐呐道,“我就是觉得,成家也挺好。”
邱秀珍笑着说:“那自然是好的,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一块过日子,相互扶持,相濡以沫,能不好吗?”
林泽峰红着脸点头。
林泽浩却没说话。
有个人知冷知热的人一块过日子固然好,但若不是和他心里念着的那个人,也能勉强凑一起过吗?
*
邱秀珍和林福生开始给老大打听适龄的姑娘,安排相亲。
没过两天,还真打听到一个在农场医院当护士的姑娘,二十四,中专毕业。
林泽峰约了人家去市里见面和看电影,回来后说人家姑娘挺好的,但可能不太合适。
果然,姑娘那边的介绍人回话,说人姑娘家里还是希望她早点结婚,等不了他两年。
之后又见了一个,林泽峰说不上来人家姑娘哪里不好,但总感觉差点意思。
再加上他没什么经验,可能表现得太过木讷,人姑娘也没和他看对眼。
夜里,三兄弟夜话。
前两年,林福生把他们兄弟屋里的一张单人床换成架子床,此刻林泽远睡上铺,听对面单人床上的二哥安慰睡在下铺的大哥:“不着急,总要找个喜欢的。”
林泽峰闻言静了一瞬:“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
林泽浩说:“遇上就知道了。”
林泽峰:“那你遇上了?”
林泽浩没吭声,林泽峰却笃定地说:“我感觉你应该是遇上了,说说呗。”
林泽远立刻来了兴趣,趴到床边看着对面二哥。
只见他枕着胳膊仰躺着,低声说:“遇见了也没辙,追不上。”
林泽峰震惊:“她拒绝你了?”
林泽浩:“算是吧。”
林泽远微讶,没想到二哥竟然被当初那个长头发的漂亮姐姐拒绝过。
难怪二哥只能借着同学合影的机会与对方站在一起,留下一张照片。
林泽峰不知道怎么安慰老二,只说:“你要是真放不下,就再追一次。”
林泽浩顿了顿,笑他:“你还教我?有本事你自己追一个。”
林泽峰讪讪:“我这不是还没有目标么?”
*
林泽峰没能在短暂的假期里遇到喜欢的姑娘,又回部队去了。
林泽远还没开学,林泽浩却要开工上班,先回到市里。
他去年刚提副科,责任和事情都比从前多了不少。
上班没一会儿,办公室的小张过来找他:“林科,领导说下午有个接待,叫我们一起去。”
林泽浩:“好,几个人?什么身份?接待方案出来了吗?”
“五个人,都是首都的企业家,来我们这儿考察项目。接待方案办公室在审,我待会给您过目。”
“好。”
林泽浩像往常一样安排好工作,把下午的时间腾出来。可当他拿到接待方案的时候,却看着其中一个名字愣住。
小张见他一直不说话,问:“林科,是哪里不对吗?”
“没有。”可能是同名同姓罢了。
林泽浩合上方案,添了一句:“既然安排了晚餐,记得和那边的联络人确定一下,客人有没有什么忌口。”
小张连忙拿笔记下:“对哦,还是您想得周到。”
怪不得一有重要的接待,领导就喜欢叫上林科。
林泽远抬起手腕看了眼表上的时间,对小张说:“去忙吧,下午一点出发去接人。”
“好。”
林泽浩中午没什么胃口,在食堂随便对付了两口,坐上单位的车子去火车站。
在出站口等了片刻,他看见一道熟悉的窈窕身影,穿过人群朝自己走来,胃部突然狠狠痉挛了一下,疼得他嘴里发苦。
“好久不见,林泽浩。”对方笑容明媚,朝他伸出了手。
林泽浩挤出一个得体的笑容,伸手和她握了握:“好久不见。”
重逢
第二十九章重逢——同窗之谊, 不以杯酒论深浅
肖文珊长发微卷,一身驼色毛呢大衣,手提女士包, 脚踩高跟,和林泽浩记忆中一样漂亮大方, 又比他记忆中更添了几分知性成熟。
她笑着说:“我知道是和你们单位对接, 没想到真能遇见你。”
与她同行的中年男子闻言, 笑着朝林泽浩伸出手:“你就是文珊的大学同学?”
林泽浩与之握手:“您好,我是今天负责接待的林泽浩。”
肖文珊介绍道:“这是我大伯父, 这位是兴旺地产是黄总。”
还有两位分别是肖文珊伯父肖永军的秘书, 黄总的秘书。
林泽浩一一握手问好, 又让小张和司机去帮客人拿行李。
肖永军听小张喊林泽浩“林科”,称赞道:“林科和我们文珊年纪一般大吧?真是年轻有为。”
林泽浩笑笑:“不敢当。”
又道:“车子就在外面, 我先带各位去酒店下榻, 稍作休息。下午我们刘局会陪同大家去看项目。”
肖永军点了点头,一行人往外走。
林泽浩这边开了两辆车过来。一辆更宽敞, 林泽浩陪同肖永军、肖文珊和黄总乘坐, 司机开车。另一辆车小张开, 载着两位秘书。
女士肖文珊坐在副驾, 看着车窗外的景色说:“清河这几年变化还挺大。”
林泽浩坐在她身后靠窗的位置, 说:“是, 这几年开发新建了不少项目。”
他着重介绍了几个, 包括清河市现在的地标建筑,连它们现在每年拉动的经济增长、创造的税收、享受的优惠政策都了如指掌。
“除了这些,清河还有不少地方待开发, 有很大的发展空间。”
肖文珊听完,扭头笑着对他说:“你还是和以前一样——”
林泽浩怔住, 听她接着说:“聊起专业领域就滔滔不绝,以前和你同组做小组作业最轻松。”
肖永军评价道:“说明林科专业能力突出,很优秀。”
黄总:“年轻有为。”
林泽浩笑了下:“本职工作罢了。”
他抿抿干涩的唇,一手按住抽疼的胃,一手打开车窗透气。
下午去看项目,林泽浩的领导得知他和考察方的肖总有交情,越发觉得自己没带错人。
他悄悄把林泽浩拉到一旁叮嘱:“既然肖总在我们清河上过大学,你一定要说动她和肖董,来咱们这投资。”
林泽浩开了一瓶矿泉水,润了润发白的唇:“我尽力。”
招商引资也不是单凭私人交情或母校情结就能谈下的事情,何况这事看起来还得肖文珊的伯父做主。
他以前就知道肖文珊家境好,却没想到是这么大一个家族企业。
所以当初有些话不说是对的,没必要高攀人家。
下午看项目很顺利,肖永军和黄总言语间都表露出对清河市未来的发展充满信心,就是不知道最终愿意投多少钱。
晚餐订在清河饭店。
林泽浩领导想趁热打铁,把投资的事情谈妥,席间推杯换盏,很是热情。林泽浩难免也多喝了几杯。
肖文珊原本没喝酒,同行的黄总却道:“林科把我们都敬了,怎么不敬老同学一杯?”
林泽浩的领导忙道:“对对对,泽浩快敬肖总一杯。”
说着还亲自给他满上了酒。林泽浩却知道肖文珊不喝酒,端着酒杯没动。
“还是我以茶代酒敬老同学一杯吧。”肖文珊端着茶杯起身,和他碰了碰杯。
黄总却喝多了,倚老卖老道:“哎哎哎,以茶代酒怎么行?文珊你怎么也得喝一杯才够诚意。”
肖文珊端着茶杯未动,肖永军正想替侄女解围,林泽浩却道:“不用,我喝就行。同窗之谊,不以杯酒论深浅。”
他仰头将一杯白酒饮下,又倒满一杯走到黄总面前:“来,黄总,您是贵客远道而来,得多喝几杯。我敬您。”
“好好好。”黄总被转移了注意力,大着舌头说话,来酒不拒。
肖文珊看着将黄总捧得晕头转向的林泽远,端起与他碰过的茶杯饮了一口。
晚餐结束,林泽浩不出意外喝多了,但人还清醒,比领导和小张好一些。
客人就下榻在清河饭店,他把他们送回房间,又和肖文珊道别,回到饭店大厅。
单位司机要开车把领导和小张送回家,问他住哪,也捎他一程。
林泽浩摆摆手:“我家不远,几步路就到了,我走回去。”
司机:“没事林科,反正送两个三个都是送,开车嘛。”
林泽浩吐出一口浊气,道:“不用,你把他们送到就行。”
说完将手插进风衣兜,转身走进夜色。
只是没走出多远,就对着路边的垃圾桶吐了起来。
胃里火烧火燎,脑袋昏昏沉沉,太阳穴突突地跳,他吐了半天,扶着旁边的行道树勉强站稳。
却听身后传来高跟鞋靠近的声音,接着从身后递来一块手帕。
林泽浩一怔,接过手帕擦了擦,转身看向来人。
“见笑了。”他站直身,不愿对方看穿自己的狼狈与强撑。
肖文珊却摇了摇头:“刚见面我还觉得你还和以前一样,现在却发现你其实成熟了很多。”
林泽浩笑了下:“没长进的话,这几年不就白活了。”
肖文珊跟着笑了笑:“也是。”
短暂的相视无言,林泽浩别开视线:“我送你回去吧,这么晚就别出来了。”
肖文珊:“不用,我下来给伯父买醒酒药,买完就回去。”
林泽浩问:“肖董秘书呢?”
肖文珊无奈道:“也喝多了。”
林泽浩说:“我去买吧,顺便给黄总也送一盒。”
肖文珊跟他去了附近的药店,林泽浩给客人各拿了一盒醒酒药,正要付钱的时候,肖文珊多拿了一盒递给他:“我看你也需要。”
林泽浩怔了下:“多谢。”又对收银员说:“这盒一起。”
肖文珊却说:“这盒算我的,谢谢你帮我挡酒。”
林泽浩眼神微动:“那也没什么。”
肖文珊却坚持结了账,把那盒药递给他。
两人一块回饭店,肖文珊说:“我这次跟伯父出来考察项目,兴旺这位黄总其实不太看好。他和我二伯家的堂哥合作多,有些瞧不上我。”
林泽浩没想到她会和自己倾诉这些,安慰道:“你很好,比很多人优秀,不管旁人怎么看,不必妄自菲薄。”
肖文珊莞尔一笑:“我也觉得,是他没有眼光。”
林泽浩看着她的笑颜,跟着弯起唇角。
眼睛却像是被刺痛一般,移开了视线。
他自认有眼光,却偏偏不能将目光停驻在对方身上更久一些。
*
考察方在清河市待了三天,不但在城区考察,还去了周边县城了解地域特色。
林泽浩陪着他们到处跑,下班时间没个准,错过了农场打来的电话。
邱秀珍给他物色好了相亲对象,想问问他什么时间方便安排见面,却联系不到人,于是带着林泽远来了市里。
“先去给你哥买两套衣服,出去相亲要穿得体面些。”
人靠衣装马靠鞍,这一点林泽远也认同。虽然二哥平时已经很帅了,但穿上新衣服肯定更英俊。
邱秀珍对儿子的身高尺码很清楚,林泽远根据二哥的喜好给出意见,还给他挑了一双新皮鞋。
回到家却没见到林泽浩,打电话去办公室,想问问他是不是加班,却没人接。
邱秀珍对小儿子说:“那就不等他了,我们先吃。”
林泽远陪母亲一起吃了晚饭,见母亲闲不住,又去给二哥收拾房间,便跟上去看看有什么要帮忙。
“这都忙成什么样了?这么多衣服都没洗,一股烟酒味。”
邱秀珍把老二扔在椅子上的外套和裤子拿起来,一边掏兜,一边絮絮叨叨:“单身汉就是单身汉,还是得娶个媳妇。”
林泽远把掏出来的零钱、票据摊开放在书桌上,“娶了媳妇也不一定给他洗衣服,爸和霍叔叔就经常自己洗。”
邱秀珍一顿,笑道:“你哥哥们要是愿意,给他们媳妇洗衣服都行,前提是他们得有媳妇。”
她盼着儿子娶媳妇又不是盼着她进门做家务,而是盼那姑娘能和她儿子相亲相爱,相互照顾。至于家务,分担着做就是。
林泽远跟着笑:“会有的。”
邱秀珍从风衣兜里掏出一盒醒酒药,又掏出一块手帕,一怔:“这是你二哥的?”
林泽远摇头:“不知道。”
邱秀珍看着那粉白色的格纹,心道:这更像是姑娘用的吧?
她帮老二把衣服和手帕洗了,一看客厅里的钟:“这都九点多了,你哥怎么还没回来?”
林泽远开了电视:“应该快了。”
邱秀珍说:“你先去睡,我再等等你哥。”
林泽远说:“我不困,晚点去。”
其实是想看看待会二哥的反应,会不会对母亲安排的相亲对象感兴趣。
母子俩看着电视,又等了一会儿,门外突然传来汽车驶来的声音,听动静好像停在了他们家门口。
“你二哥回来了?”
邱秀珍和林泽远打开门出去,正好见林泽浩被人扶着下车,车上还下来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
“老二?”
扶着林泽浩的司机转头:“您是林科的母亲吧?单位接待,林科喝多了点,我把他送回来。”
“哦哦,麻烦你了。”邱秀珍上前扶住老二,见他只是有些晕,但还能站稳,视线便落在旁边那位姑娘身上。
越看越眼熟。
司机见状说:“这是首都来考察的肖总,林科就交给您了,我还得把肖总他们送回饭店去。”
“好,好,辛苦了。”邱秀珍忙点头,又看向那姑娘,“要不进来坐坐,可口茶再走?”
姑娘浅浅笑道:“不了阿姨,我们就不打扰了。”
目送车子走远,邱秀珍和林泽远扶着林泽浩进屋,嘟囔道:“刚才那姑娘看着眼熟。”
林泽远记性好,一眼认出来:“是二哥的大学同学,书桌上照片里那个。”
邱秀珍恍然大悟,刚想问问老二,老二却挣开她和林泽远,冲进浴室吐了起来。
“作孽哦!”邱秀珍连忙跟进去,皱着眉帮他拍背,“什么接待要喝成这样?”
林泽远倒了一杯温水过来,递给二哥。
林泽浩醉得厉害,吐了好几回,邱秀珍照顾了一整夜。
第二天早晨,林泽浩下楼见到邱秀珍和林泽远,才知道自己昨晚没做梦,确实有人照顾自己。
“醒了?头疼不疼?”邱秀珍关心道,“实在不行就请假,今天别去上班了。”
林泽浩却揉着额头说:“今天首都来的考察方返程,我得去送送。”
邱秀珍问:“就昨晚你那同学?”
林泽远见二哥怔住,解释道:“昨天你们单位的司机先送你回来,你那个同学也在。”
邱秀珍:“就毕业后回了首都那个,叫文珊是吧?”
林泽浩微讶:“是,你们昨天打招呼了?”
没聊什么不该说的吧?
邱秀珍的回答却让他心头一震,“你昨天晚上喊了好几回她的名字,你知道吗?”
林泽浩有种被母亲看穿的感觉,哑口无言,只能与之错开视线。
邱秀珍接着说:“人家来考察,你陪着也没错。人家要回去,你去送也没错。但送完人,你能放下吗?”
林泽浩眼睫颤了颤,没吭声。
邱秀珍话音哽咽:“真有那么喜欢人家,毕业的时候怎么不追到首都去?”
林泽浩诧异地看向她:“妈?”
“是,你从小就比你大哥有主意,有事也不跟我和你爸商量。是觉得自己考不上首都的研究生,还是觉得我和你爸供不起你?是舍不得学校分配的铁饭碗,还是没本事去首都找工作?”
邱秀珍红着眼问他:“我和你爸难道绑着你了?”
“大男人连这点魄力都没有,还不如你爸当年追我有胆色。”
她指着门外说:“要么追到首都去,要么送完人就把她忘了,别这样半死不活的拖着。”
妹妹
第三十章妹妹——感情好才这样
林泽浩去给肖文珊等人送行。
火车站月台上, 林泽浩回想着母亲的话,几番欲言又止。
——“林泽浩,我以后肯定是要回首都的。所以, 你要是没有跟我走的想法,有些话其实就没必要说了。”
曾有这样一个选择摆在他面前, 可他没有选。
他的家在清河, 根在清河, 理智告诉他接受学校分配的稳定工作,在清河发展才是最优选择。
赚钱养家, 照顾父母, 是他应尽的责任。而遥远的爱情, 是可以割舍的非必需品。
几乎不用犹豫,也不必和父母商量, 他就做好了选择。
可他那时不知道, 选完之后,后悔的苦果如此难以下咽。
“就送到这吧。”肖文珊看向他, 浅笑着说。
肖永军和黄总已经在各自秘书的陪同下上了车, 前者的秘书又下车把肖文珊的行李箱接过去。
列车员举着大喇叭催促, 要发车了。
林泽浩看向肖文珊:“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肖文珊:“嗯?”
林泽浩问:“你当初说, 我要是没有跟你走的想法, 有些话就没必要说。”
“我现在跟你走, 行吗?”
肖文珊怔了下, 勾起唇角说:“我还以为,你是个不值得我留恋的胆小鬼。”
林泽浩心头一震,望着肖文珊的笑容, 难以抑制地笑了起来。
他张开手臂轻轻抱了肖文珊一下:“抱歉。”
“虽然没办法马上跟你走,但我会尽快, 请你再等一等我。”
肖文珊轻轻回抱了一下他:“希望我这次不会等太久。”
“不会。”
因为他从来都不是胆小鬼。
*
“对,暂时不用给我们家泽浩物色对象了。”
邱秀珍打电话给介绍人回话:“不不不,不是上次说的那个姑娘不好,是我们家泽浩可能会有工作变动,不好耽误人家。”
“好,好,麻烦您跟人家解释解释,实在不好意思。”
她这几天回绝了好几个介绍人,都是之前为了给老二介绍对象联系过的。
趁周末一块来市里的林福生坐在沙发上叹气,对老二要去首都发展的事,他第一反应并不支持。
放着好好的铁饭碗不要,背井离乡自讨苦头做什么?
后来老二说,单位近期有一个借调到首都工作一年的机会。
“借调过去之后,我尽力争取留下,或者参加遴选,实在没办法我再辞职。那时候我也在首都探好了路,知道自己能干什么。”
林福生见他拿了主意,也不想做那种捆住儿女手脚、非要人留在身边的迂腐家长,就点头同意了。
吃饭的时候,他还同老二商量:“要不把市里的房子卖了,再凑一凑,你去首都买一套?”
林泽浩却说:“这房子大哥也有份,卖不卖得问过他。再说,阿远还在市里读书。以后大哥退役后如果回到清河,这房子也能给他住。”
林泽远表示:“我也可以住校。”
林福生直接把存折掏出来给老二,说:“那你先把家里的钱带着去,打听打听首都的房间,有合适的就买。”
邱秀珍说:“是,我们家这套房子这几年都涨了不少,首都的房价肯定涨的更快,早买早好。”
林泽浩将存折推回去:“不用,钱你们留着,房子的事我会自己想办法。”
林福生说:“你能有什么办法?总不能靠人家姑娘。你去追人家,难道还能占人家便宜?”
林泽浩微囧:“那当然不会。”
林福生将存折塞到他手里:“那就把钱带上,对人家姑娘也大方点。人家条件好,不一定看得上身外之物,你就多用点心。”
林泽浩只觉心头酸涩,手里的存折如有千钧。
他最开始之所以没追去首都,就是不希望父母倾其所有来支持他。
更何况那时农场刚改制,父亲正为生产队要承包土地自负盈亏的事情头痛,又刚掏了钱给爷爷奶奶盖新房,家里条件并不富裕。
大哥身在部队,小弟年幼,正需要他扛起重担,靠一份稳定的工作赚钱养家,留在家人身边,随时予以他们支持。
亦如今天,家人无条件地支持他追求所爱。
他没再把存折推回去,却打定主意走之前找机会还给父母。
没想到几天后,林泽峰得知他要去首都发展,直接汇了三万块钱给他。
“我暂时没有用钱的地方,你拿着,穷家富路,在外要照顾好自己。”林泽峰在电话那头说,“别想着给我转回来,我出去办一趟手续很麻烦,别给我添乱。”
林泽浩沉默片刻,叹息:“……谢了,哥。”
林福生得知后,似乎也怕他偷偷把存折留下,干脆也去办了转账,除了预留的家用,余下都汇给了他。
“你的存折自己放好了,别被扒手盯上。”
邱秀珍则是给他做了几身新衣服,塞进他的行李箱。
出发那天,林泽远竟然也拿出用自己零花钱买的一块新手帕,对他说:“这是给未来嫂子的礼物。”
林泽浩:“……”
于是,他带着父母和兄弟的厚爱坐上了前往首都的火车。
*
送走了二哥,林泽远和邱秀珍两个人住在市里的房子,就感觉有些孤寂。
林泽远白天上课,晚上还可以喊霍平野一块来练功和写作业,倒也不无聊。
可邱秀珍除了做家务的时候都闲着,索性经常跑去霍家看王敏敏。
霍东岳已经去了市里的新单位报到,一家人便从农场搬到了市里,方便王敏敏养胎和霍平野读书。
他们家在农场的房子是当初霍东岳根据场里针对职工的优惠政策认购的,房款已交清,产权属于霍东岳,这会儿离职也无权收回,偶尔还会回去住。
王敏敏已经在琢磨办杂志的事,时不时和邱秀珍商议。
邱秀珍买来诗集和小说学习,还挺乐在其中。
*
夏天进入末尾的时候,王敏敏顺利分娩。十二岁的霍平野多了一个妹妹,名叫霍娇。
“你看,她好小。”霍平野在病房里学着抱小孩,递给林泽远看。
林泽远面露笑意:“确实没有你小时候胖。”
霍平野:“我那是健壮,不像你,跟猫崽子一样。”
说着他低头逗着妹妹说:“娇娇你看,这是你阿远哥,从小不爱吃饭,到现在都还没我高,你可不能学他。”
林泽远打了一下他肩:“别胡说八道,我哪有不爱吃饭。”
霍平野:“是是是,你只是光吃不长个。”
“……”
林泽远接过他手里的宝宝还给霍叔叔,然后揪住霍平野的耳朵,“就你个子高是不是?”
“哎!”霍平野躲着往外跑,“都说了别揪我耳朵,以后听不见了赖你啊!”
林泽远追着他打:“那我干脆给你揪掉。”
来看望王敏敏的邱秀珍看着两个人打打闹闹,笑道:“这俩孩子,还真是从小打到大,一刻都没停过。”
躺在床上的王敏敏浅笑说:“正常,感情好才这样。”
*
打打闹闹升上初二、初三,林泽远还是和霍平野同桌,只是位置从教室中间慢慢换到了后排。
他抽条长个,快速发育,个子不输同龄人,却还是赶不上霍平野。对方好像吃了激素一样,蹭蹭地往上长。
霍平野管这叫他的“北方血统”在发挥作用。
林泽远懒得理他,沉浸在生物、地理、物理、化学构成的科学世界,求知若渴。
春季开学,第一次月考结束,林泽远、陈如松、杨鹏一块回农场过周末。
“明天去不去看电影?”杨鹏提议,“听说影剧院又有新片子。”
霍平野也来凑热闹:“什么片子?我也去看看。”
林泽远微讶:“你不用在家陪娇娇?”
娇娇是个黏人精,最喜欢黏着霍平野,第二喜欢黏林泽远。已经两岁的小姑娘说话奶声奶气,一声“哥哥”能把人的心甜化了。
霍平野嘴上嫌弃妹妹黏人,实际最舍不得她哭。
有时候娇娇刚瘪下嘴,还没开始哭,他就已经开始哄了。连王敏敏和霍东岳都说他对妹妹溺爱了。
这次同样不可能丢下黏人精偷溜出去玩。
霍平野说:“我爸妈说周末带她回农场玩。”
陈如松说:“正好农场里的花开了,可以带上相机去拍照。”
“别。”霍平野说,“可千万别提醒我妈带相机。”
林泽远:“你是怕自己又留下黑历史吧?”这个词也是跟霍平野学的。
霍平野:“是她不会拍,还非要挑最丑的给我洗出来。”
杨鹏说:“不会啊,上次阿姨帮我姐和婷婷姐拍的照片,她俩可喜欢了。”
霍平野拒不承认:“不是说看电影吗?”
杨鹏:“哦哦,听说是一部港城的片子,叫……”
第二天周六,杨鹏来邀林泽远、霍平野去看电影。三人一块去喊陈如松。
陈如松却连门都没出,站在门边一脸歉意地对他们说:“我不去了,我妈给我找了一个化学老师,待会上门给我补习。”
林泽远微愣,瞥见陈如松身后的中年女人,拉住正要开口的杨鹏,说:“那我们就先去了。”
出了家属院,三人的表情都不太好。
杨鹏抖了抖说:“如松妈妈也太严厉了,周末都不让人休息一下。如松已经很优秀了,一定要拿第一吗?”
常年轮流拿第一的林泽远和霍平野对视一眼。
林泽远:“这次你考得怎么样?”
霍平野:“正常发挥。”
林泽远:“……”
霍平野:“要不下次,我们失常发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