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那我就等他告白。
031
池礼愣了一下。
“我当然知道。”他有些莫名, 但看着岁凛,他还是这么说。
他当然知道言扶是这么好的人,所以看见他对待岁凛特殊一点, 他自然希望岁凛不会让他伤心。
可岁凛现在是个什么表情?
岁凛瞪着眼睛,噤着鼻子, 神情有几分似笑非笑, 好像刚刚听见了多么叫他痛苦的事情一样。
那有什么值得他痛苦的呢?池礼说的是实话呀。
岁凛站在那里,喉结滚了滚,一股酸涩的感觉混着麻木,叫他内里如火灼烧。他似乎败下阵来,可他又不肯服输,就梗着脖子站在那里,看着池礼, 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哼笑。
“池礼。”岁凛叫着他的名字。
他叫他的名字,吸引到了池礼的注意力,明明达到了叫名字的目的, 可后面却不说话。
反而又叫了一声:“池礼。”
池礼看着他, 用的就是那张他喜欢的,还是那么漂亮的脸。
甚至因为池礼到了江沅, 进了大学生活后,没有之前刚开学那阵子,身上还有些高三的疲惫感和新生的局促, 他更得体地漂亮起来。
只是站在那里, 就是摄人心魄般的美貌。
大家喜欢去夸他, 因为夸他的时候, 池礼的反应叫他不是静止的漂亮,而是动起来的灵气逼人。
池礼知道自己的漂亮, 于是谁去夸他,他便不知道怎么推拒或者婉转,他会耳根泛起一点红色,似嗔非怪地懒懒横过来一眼。
后面谁再夸得多了,他反而就会有点厌烦。他在赞美声里长大,于是动物般的本能,就叫他格外警惕。
他带着那种大美人特有的疏离感,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到处迷惑人。
岁凛和他相处久了,也知道这点。
所以他现在直直地盯着池礼的脸,想着池礼对待别人的情愫,想着总是天真又残忍的性格。
是了,只有这样的池礼,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说,他觉得,从很小的时候就相伴长大的竹马,喜欢,看他身边所有人都不顺眼的室友。
岁凛看着他,突然有点哽咽。
他压住喉咙口有些变调的音色,又极力瞪大眼睛,散掉瞳孔前的可能出现的水汽。
岁凛说话都有点跑音了:“你的真心那么动人,可怎么会这样想呢?”
不等池礼说什么,岁凛深吸一口气,扯出大大的笑意,他有点儿混不吝又猖狂地看着池礼,带着十几岁少年特有的,天不怕地不怕的意气,生怕事情闹得不够大似的。
“朋友的喜欢,我才不稀罕。如果是爱情的喜欢……”
岁凛身板笔直,盯着池礼的眼睛,直接说:“那我就等他告白。”
他理直气壮,对着池礼也拧着眉毛,倔强极了。
“我就,等他,和我说。”
池礼简直大受震撼。
他不是因为同性恋什么的而震撼,而是因为岁凛这种“妈的喜欢老子的人不开口算个屁的喜欢”大喇喇的态度而震撼。
哇,他好牛啊。一点暧昧和推拉都不讲。
池礼没谈过恋爱,但也是看过电视和小说的,这么牛气的态度,是对待恋爱的态度吗?
池礼也不了解爱情不爱情,什么生煎包爱情的。
他盯着岁凛理直气壮的态度,指尖轻轻搓了搓袖口,敛下眸子,有点沉默。
怎么这么有底气呢?对着言扶,怎么也是这样有底气到凶了吧唧的?
池礼不明白。难道言扶那一些可能是恋爱意思的特殊,就不值得软一点心肠?
他心绪有些复杂。
岁凛的说法,叫他更加确认了一个事实。
那就是,言扶对岁凛的那种特殊,搞不好真的是想要被喜欢的那种在乎。
想到这里,池礼就有些不忍。池礼自觉也算是帮着言扶试探:“你不能,就是,给他一点暗示吗?”
岁凛很坚持:“不,我要等他主动告白。”
好硬气!池礼也无奈了。
他舔了舔自己干涩的嘴唇,语气诚恳,他觉得他自己说的是顶天立地的大实话:“好,我估计快了。”
岁凛挑起眉毛。
是吗?池礼觉得言扶喜欢一个人,会主动告白,会很快告白?池礼是这样去想言扶的嘛?
别看岁凛只认识言扶没多久,满打满算他只认识言扶三个月多,他们相处的时间更是短极了,可岁凛他挺会看人的。
就如同他可以一眼看穿程薄霁的可怜相,他也可以看清言扶的哑巴性子。
言扶和“主动”这个词,是八竿子打不着的,鱼和自行车什么关系,言扶就和“主动”什么关系。
岁凛气极了,他以往生气都要大发脾气,而此时却笑着,笑得灿烂绵长。
他生气,可以那么多的恼怒里,他陡然于心底,生出了一点淡淡的可悲。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可悲什么,哀叹十八岁无疾而终的暗恋,还是悲戚言扶那个死性子造成的狗屎误会。
狗屎!这个世界都是狗屎!
他想发疯,可此时,只觉得自己无比冷静,头脑清明。
岁凛知道,他看破的,是纠缠于池礼和言扶之间,那两个人所看不破的。
于是,他回答池礼的话语,是实话,也很难听。
岁凛:“一点都不快,不可能快。他不会告白的,他是那种,生来就注定等着错过的性格。”
他看着池礼,说出诅咒一般的言语:“他会错过的,他什么都会错过。”
一语成谶。他倒是希望一语成谶,可他现在,只是说出他认识到的真相罢了。
岁凛这么说话,池礼也不是死的,池礼立刻就不愿意了。
池礼冷下声音:“你咒他干嘛?”
岁凛活动了一下脖子,挠了挠自己太阳穴的位置。
他理智极了,他只想着过往的十八年,没有一刻比他现在还要冷静。
他无所谓了,反正话都说到这里了,疯一个人和疯两个人有什么区别?
凭什么池礼可以肆无忌惮地乱创,他就不行?
岁凛软下眼神:“哦。因为我喜欢你。”
池礼:……?
池礼脸上的疑惑,都能化成汉字被读出来了。
“你选我做男朋友怎么样?池礼。”岁凛一向是小少爷的性格,娇气又暴躁,可他此刻显得礼貌极了。
他是来真的,他不是闹着玩。
池礼在感情上面是那么迟钝,可他在这样活生生剜出来的真心爱慕前,也觉得岁凛的眼神亮到他心慌。
那种坠着陨落的星辰般的眼神,剔透到沁着水意的眸子,岁凛不乱叫不发脾气,肯好好对着人软下神色说话的时候,他真的像一只花栗鼠。
炸着毛,叫着嚣,内里却是试探的胆怯,执拗而倔强。
岁凛甩下这句话后,就和等死刑审判一样,不说话了。
池礼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他回忆起来了一件事情,虽然不适合在此时此刻说,但……好像可以作为证明。
池礼问他:“你有多久不叫我小土包子了?”
岁凛没想到他会提起这个,愣了一下,神情有些惶恐。
“你为什么不那样叫我了呢?因为你意识到可能会伤害到我。”
他不说话,不影响池礼喃喃开口。
“你之前也知道那个叫法多少有点伤人,可你不在乎。后来你不叫了,因为你不想让我受到可能有的伤害。”
舍不得他受伤,不愿意他难过,之前一口一个的什么什么馅儿的小土包子也不要了。
“你喜欢我。”池礼用的是肯定的语气,他明明是在重复岁凛的话,却像是用重锤击碾着岁凛的心。
那种本该隐藏在表白下的无措,这时候终于后知后觉地找上岁凛。
所以,喜欢小土包子的小少爷,会有好结果吗?-
言扶从岁凛那里听到消息,吓得早上六点半人就到了池礼的寝室。
他很气岁凛怎么不按套路出牌。怎么人都张着嘴,岁凛的嘴那么会说话!
言扶一向是闷葫芦,可闷葫芦也会生闷气。
时间是六点半,言扶来找池礼,但池礼已经出去晨跑了。他进了池礼的房间,坐在他桌前,一直用指尖去抠池礼的桌面。
他等池礼回来。
但言扶也不是机器人,他学医的,本来就又卷又累的,昨晚背书又到很晚,现在六点半人就过来,铁打的机器人都要抱怨。
言扶不抱怨,他想着池礼,想不通,慢慢地,他趴在桌前睡着了。
等他醒来的时候,一转身,发现池礼就站在他身边。
也不知道池礼站在那里做什么,更不知道池礼在那里站了多久。
池礼用一种……很难以形容的眼神看着言扶。好像这不是言扶,而是什么叫他陌生的蔬菜。
言扶想问他和岁凛的事情,可他才提起这个,池礼却没有像以往那样多说什么,池礼只是目光扫了一圈,又落回在言扶身上。
他俩都不了解恋爱,看过些爱情电影,里面对于爱情的描写单调也直白。
恋爱是要亲吻的,接吻的话,就是亲嘴喽。
十八岁,前不前,后不后的一个年纪。没有年轻到认为亲嘴啥也不是,也没有成熟到可以肆意地提起热吻。
亲吻,就是提起恋爱的第一个想法。
池礼轻描淡写地开口:“好可怕啊,认识三个月而已,他就想和我亲嘴。”
“我们认识十四年了,转过年来,就是十五年,你怎么没那么可怕的想法?”
言扶不知道要说什么。
他感觉,池礼的心情,有些不太好。
池礼说完这句话,低头看着刚睡醒的言扶,突然问:“你为什么裹着我的毯子?”
言扶吭哧了一会儿,见池礼一定要个答案,他才开口。
言扶:“……它闻起来像你。”
他的声音细细的,轻轻柔柔。
第32章 略施小计,把他拿下
032
这张小毯子上面有池礼的味道。
言扶也说不清池礼到底是什么味道。如果一定要追着他问, 他吭哧半天,也只能说出来一句:就是池礼的味道。
可池礼用的洗衣液都是言扶买的,他们明明用着一样的洗衣液, 可言扶身上就是没有池礼的味道。
毯子有。
毯子摸起来毛乎乎的,毯子盖上去轻软软的, 毯子闻起来像刚出炉的可颂搭配焦糖甜甜圈, 叫人放弃掉脑子里缠人的想法,只披着抱着毯子,别的什么都不想。
这就是言扶说的实话。
因为毯子闻起来像池礼。他想池礼,想到即便人已经在池礼的房间里了,即便马上池礼晨跑回来就可以看到池礼了,但尤不满足。
要裹着池礼的毯子,像是整个人都浸在池礼的味道里一样。那会叫一夜都没有怎么睡着的言扶, 正仓皇忐忑的言扶,多那么些安全感。
言扶说完这句话,有点难以面对池礼。
他暗自讨厌自己, 只觉得自己也是昏了头了, 什么话都说。
池礼语气有些奇怪:“像我,也不是我吧。”他只是这么说。
他其实想问言扶, 瞧,他本人就在这里呢,还拽着毯子做什么?
毯子闻起来像他, 算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吗?这个世界上闻起来最像他的, 难道不是他本人吗?
言扶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逃避的心思上来了, 急忙把毯子拢到胸口和肩颈的位置, 低头下去。半张脸都埋进软绵绵的毯子里去,连鼻子都埋进去了。
只是露着眼睛, 偷偷扫了池礼一眼,那一眼重重长长的。但之后,又看着别的地方发呆。
池礼就站在他面前。
他又不肯看池礼了,他呆呆地看着别的地方,在脑子里想着池礼。
这么离谱又荒唐的事情,只有言扶能干得出来了。
池礼不懂他。好像也没人懂他。
为什么嘴巴像是被锯掉了一样,人张着嘴,又学了语言,怎么不说话?
可言扶的性格就是这样,好像真的如同岁凛说的那样,他是生下来,就注定会错过很多的性格。
池礼想懂他。池礼以为他在说洗衣液。
“你可以拿去用。”池礼盯着言扶黑乌乌服帖乖顺的头发,轻轻地说。
言扶摇头。
他不要池礼的东西,他喜欢付出,不想索取。他一起买完给池礼的东西,有什么拿回去的必要?
池礼见他摇摇头,又安静地不动了。
他看着缩在毯子里的言扶,突然伸出手去。
言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他也不躲。
但,池礼这么一出手,不是为了把毯子拉下来,露出言扶的脸。他拽着毯子的上端,在言扶迷茫的眼神下,猛地往上一兜,把毯子拽出来盖在言扶身上,把言扶的头都包住了。
言扶本来就闷闷的,此刻人藏在毯子里,发出的声音更是瓮声瓮气的。
言扶不明白怎么了:“池礼……”
他叫他一声,池礼没有应,言扶为难地又叫了一声。
“……池礼。”
池礼神情复杂地盯着毯子,和毯子下的人。
遮住了脸,遮住了可以说话的眼睛,现在唯一可以沟通的就是语言。
别去看他的眼睛,别去凝望他小心翼翼又珍重的眼神。
那些爱情电影里的大人,他们说得没错,眼神的确自有千言万语,目光亦可心有灵犀。
可,嘴巴才是讲话的那个。如果不讲话,真是可恶极了。
池礼开口说话了:“岁凛让我选他。”
言扶知道。
他几乎一整晚都没睡,天微微擦起亮光的时候,他就忍不了了,跑了过来。
他没有立场,于是迈了一点小小的步子,就一退再退。
一片寂静里,好像周遭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
言扶又是那么安静的性格,连呼吸都无声。
在这种时刻里,言扶开口说了一句。
“岁凛挺可爱的。”
池礼扬起眉梢,在言扶看不见的时候,无声地摇头笑着。
言扶在毯子下的阴暗里,睫毛微微轻颤着。
他张张嘴,后悔那声可爱,他想池礼好,又不想他和岁凛那样好。总之,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他好像是本能行事的,缝垫子、穿帽绳、剥柚子,这种事情都是本能去做的,都是做习惯了的,他不去想自己为什么这么做。
他喜欢照顾池礼。
那么小就认识的两个人,怎么一眨眼就长这么大了呢?怎么就长大到需要面对这种问题的时候了呢?
言扶在毯子下面,空气有些滞涩,他吸入和呼出的气都带着点闷热。
他被裹在毯子里,无法看池礼的脸色行事,只能听见池礼带着点儿哑意的声音响起。
池礼低低开口:“你和我说清楚好吗,言扶?你为什么来,你听到了什么,你在想什么?”
他的逼问想迫着他直白,可言扶在毯子下面安静得很。
言扶想了很久,说:“要吃土豆排骨吗,之前你拿回来的土豆最适合炖排骨。”
池礼被他逗笑了。
这都是哪儿跟着哪儿啊?
“我们不是在说土豆,也不是在说排骨。”
池礼困惑极了。
好像有些感情太长了,长到他们两个人应该没有耐心,应该筋疲力尽。
感情把生活撕裂出一道口子,凛凛寒风灌进来,于是年轻的、无措的心,彼此靠近又离分。
池礼和言扶,会像命运河流里的那么多悲剧一样,没有耐心,筋疲力竭吗?
在江大和附近大学城圈子里,提起池礼的,知道言扶的,都觉得他俩不会在一起。
竹马就是一种有点残忍的关系,因为所有人都觉得,“他们要是想在一起早就在一起了”。
那些话,吃瓜的人觉得是精辟发言,似乎可以一针见血地指出他们两人过往的遗憾和前路。可他们两个毫不当真,
池礼动了。
他没有把言扶头上的毯子取下来。
他看着顶着毯子的言扶,把手从毯子侧面伸进去,握住了言扶的手腕。
言扶怔怔地低头,在昏暗里看见言扶探进来的手。
修长漂亮,骨节分明,手背上延开青色脉络,攥着他的手腕,便鼓起一点青筋。
池礼捏着言扶的手腕,指尖搭在他肌肤的内侧,池礼带着些探索欲,用拇指一点点地按压他的皮肤,又打着圈儿地揉搓。
言扶一声没吭,他是不说话不表达自己的闷葫芦。
闷葫芦也庆幸自己顶着毯子,可以缩起来躲着,在没人看到的地方轻轻抖一抖。
他们明明那么熟悉,可一张毯子,又像是隔了千山万水。
他们是竹马,发小竹马这种关系,有的时候真的很残忍。
残忍就残忍在,他们彼此都以为,最最了解对方。
于是池礼多么困惑,也得不到言扶真正对于岁凛的态度。言扶多么难过,也得不到池礼真正对岁凛的想法。
互相体谅,互相让步,永不勉强对方。
别把友情看作亲情,更别把亲情当□□情。
于是,即便友谊里种下的满山草芽里,开出了一朵嫩黄娇艳的花,也不敢摘下这朵花,决绝地,带着不破不立的勇气地把花送给他。
宁可让花在心底枯萎。
何必打破局面,何必掀开毯子,去看对方此刻的眼神-
言扶从毯子里钻出来的时候,池礼已经出去了。
他坐在那里,什么都没问到。郁闷了一会儿,接受了自己的失败,他拽开毯子,盯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发了一会儿呆。
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言扶走出房间门,去到客厅里的时候,一抬头,看见岁凛坐在餐桌前。
岁凛昂着下巴,瞥他一眼:“嗨,来追我了?”
他心情好得很,凭什么他一个人憋憋屈屈,他要把世界变成精神病的大癫院。
言扶被噎住了一眼,他急忙摆手,纠正道:“我只把我们当做是朋友……”
岁凛翻了个白眼:“是个屁啊。”
他可不认言扶这个朋友。
“我一直想挖你墙角,你瞎啊。”他说话难听,表情也不好看,细看他眼下也带着青黑,看起来昨晚也没怎么睡。
“漂亮成这样的大美人真的和祸水没区别了。”岁凛嘀咕两声,又挠挠自己的头,发疯道,“以后怎么办呢?”
言扶心肠好,自己生气呢,还分心安慰他:“没关系,你是第一个。”
第一个和他告白的。
之前的那些同学只会暗示,池礼的天真全部把他们打败。现在好了,你是第一个和他告白的,把话都说得这么明白了,给池礼一些gay子的震撼。
岁凛有些恼羞成怒:“我和程薄霁不一样,他是gay,我对其他男的都没想法!只是池礼人好,我就喜欢他,就是他!我颜性恋还智性恋,怎么了吧?”
他看着言扶一声不吭就来气:“怎么了吧?不行吗?他和你结婚了吗?你要像打程薄霁一样打我吗?”
言扶摇头:“不打你。”
他也不解。打你干嘛?
“也不打程学长。”
岁凛嗤笑一声:“要不你还是打他吧,他说过,他可以为爱做3,你就像打小三那样打他,快去!”
“你比较有资格。”他说着说着,又不高兴了,抠抠自己的脖侧,“比我有。”
言扶好像在想什么,没吱声。
岁凛受不了气氛的憋闷,他破罐破摔,干脆给言扶出主意。
“池礼现在人不在,说明什么,说明他对我们不是无动于衷。”岁凛的脑子疯狂地思考了起来。
他计上心头:“这样,言扶,你挺好,我给你出个主意。”
“你仔细想想,他都避开你了,不跟着你傻玩了,说明什么?说明他也在乎你喜欢我。”
言扶听不得这个话,坚持纠正他:“我不喜欢你。”
他表情认真极了。
岁凛挥挥手,示意别管这个:“这么一看,他对你也挺有占有欲的,只是他自己没发现。”
“这种情况,你只需略施小计,就可以把他拿下。”
言扶愣愣地:“什么?”
岁凛兴冲冲道:“你不要再像以前一样,总是陪着他哄着他。往后,他给你发微信,你也不要秒回,他约你出去玩,你也不要去。甚至你可以自己谈个恋爱。叫他怀疑、伤心、痛苦了几轮之后,他就会意识到自己喜欢你。”
这个主意,好像说得通。
也的确是想把稳定的关系变质的时候,多数人会采用的一个办法。
岁凛说出来的时候,觉得自己可真聪明啊。
偏偏言扶不肯。
言扶低着头,闷声说:“可我舍不得。”
他抬起眸子,眼神莹润地盯着岁凛身后,望向虚空的一点,显得有些傻乎乎愣愣的。
言扶诚实地说:“我舍不得。我不要他伤心痛苦。”
他不要对着池礼耍小心思,他舍不得,他不要池礼伤心痛苦。而且如果那么做,他自己更是几万倍的伤心痛苦了。
他抿着唇,好像只是想想池礼伤心的模样,就已经开始难过了。
岁凛要窒息了:“……我是什么很贱的东西吗,还是说我是你们play的一部分?”
第33章 鸡蛋仔和小鸡崽
033
岁凛冷静下来之后, 还是觉得自己的主意其实真的还不错。
合情合理,合乎逻辑。
怎么会有人觉得“我~舍~不~得~我~不~要~他~伤~心~痛~苦~”就拒绝了他这么好的提议啊?
不仅没有智商,而且没有品位。
岁凛:“你真的不仔细想想, 那是池礼诶,你明明最有优势, 你试一下就有一半的机会拿下池礼诶。”
言扶闷着头, 一贯内向的他,现在抬起头瞪了岁凛一眼,显然阴郁地有些不高兴了。
他低声说:“他又不是冰箱上的微波炉,他不需要被人拿下来。”
池礼为什么需要被谁拿下呢?他明明是个很好的人。
岁凛啧了一声。
这么在乎池礼?一个用词不当你都不高兴?你那么巴巴地心疼池礼,可嘴巴子像是被糊住了一样?
他在那里阴阳怪气地:“你和他是竹马,他不是什么公主,你也不是什么骑士, 为什么像骑士一样,沉默寡言到这种地步?”
言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他知道池礼不是公主,他也不是什么有了授勋或者册封的骑士。骑士起码师出有名, 他倒是只有个名字, 旁的都没有。
“……我知道的。”言扶低落地点点头,说完, 他倔强地歪了一下脑袋,瞥了岁凛一眼,“因为你是公主。”
“你是这个意思, 对吧。”
他故意气了岁凛一下。
岁凛一听, 拧着眉毛, 心想, 对你个大头鬼??
“有你这样的人吗?言扶?”把岁凛都给气笑了-
池礼没有走远,他去附近的操场坐了一下。
他明明才晨跑回来, 就又去了操场。
其实,他梳理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发现他是有些生气的。
他以为他和言扶之前没有秘密,他就觉得,那即便言扶喜欢岁凛,也可以明晃晃和他说出来呀。
岁凛脾气不好,可岁凛也不是什么黄毛什么□□,喜欢这种感情难道不是美好的吗,意识到了,为什么不能光明正大地开口,告诉自己最好的朋友呢?
为什么一定要猜?
言扶没有告诉他。
真尴尬,是年轻人乱糟糟关系里解不开说不清。
池礼也不知道问谁要建议,谢温汀偏偏又发微信过来,问他要不要一起去新开的狗狗公园,比格狗现在没有什么狗狗朋友。
谢总的人脉圈子很广,他的思路显然是人活在世界上不能没有朋友,狗也要有自己的狗脉圈子,交些朋友可以丰富狗生。
不然一只狗久了,以为天下全都是werwer的比格犬。
池礼看着消息,随口答应下来。他心情微妙的时候谢温汀撞过来,于是他模模糊糊和谢温汀提起了一下。
他说得不全,可谢温汀联想了一下前因,也懂了一些,便觉得好笑。
【别想那些了,我定了花给你。】
池礼莫名其妙。他以为和年长者说一些自己困扰的事情,会得到一些人生建议,但是得到了一束花。
他又不是特别喜欢花,不然他就去学园林了。送花给他做什么?
难道他的困扰,在大他十岁的谢温汀面前,不值当任何安慰吗?搞得他的烦恼是什么很低级的烦恼一样……
没有建议,池礼自己也没想通。
一向觉得,言扶沉默一些也没事儿,是安静的性子,也透着笨拙的可爱。
现在,他反而觉察出这种过于安静的性子的可恶之处了。
不肯说话,不主动解释。
默默把你身边的事情全部做完,也不开口说一句话。
明明他们应该互相置气,可池礼中午回来的时候,迎接他的不是言扶的冷战,而是言扶煲好了一锅土豆炖排骨。
他真的,像他所说的那样,及时把池礼之前带回来的土豆剩下的最后两个,也消耗掉。
池礼掀起锅盖,里面蕴着的热气闹哄哄地扑了他一脸。
他闻到了浓浓的土豆排骨的味道,去看锅里,是土豆块和小精排,香喷喷的一锅。
他的肚子是空的,于是肚子叫起来。可心好像也是空的,于是池礼自己叫起来。
池礼叹了口气:“明明说的不是土豆排骨的事情,却做了一锅土豆排骨。”
“做完了土豆排骨,自己也不吃,这是做什么……”
岁凛还在寝室,他见证了言扶做饭,也见证了池礼此时掀锅的神情。他插话:“做土豆排骨。”
“给我吃吃。”他大方问。
池礼拧着眉毛瞧着他。
“怎么,不许我吃?你自己看看这个锅里的量,他做的是两人份,但他自己跑掉了,明显是做给你和我吃的。”
岁凛摇摇头:“听到我喜欢你了,他自己想了想,决定来给他的竹马和对竹马表白的室友做土豆排骨,他的脑回路好有趣啊。”
“和那个没关系。”池礼否认,
是他们说话说到的土豆排骨,和岁凛没关系。
岁凛破罐破摔之后,一点顾忌都没有了,他甚至理直气壮地瞧着池礼。
他说完喜欢之后,才不会玩什么“默契地当作这件事情没发生”,他恨不得追着闹。
上午岁凛也不是没出过门,要他心平气和陪着言扶全程炖土豆排骨,他也做不到。再说了,言扶都开始做饭了,他总不能对着池礼没有任何表示吧?
他坐着地铁往外环溜达了一圈,后面又回来了。
池礼拎着锅盖,岁凛却叫他赶紧放下,和他一起去阳台。
“去阳台做什么?”池礼纳闷。
可到了阳台,他一眼就看见瓷砖上铺着的报纸,上面有两只鹅黄色的小鸡崽。
不到拳头那么大,颤颤巍巍的。
池礼都惊了,他盯着岁凛,明显是想要一个解释。
岁凛得意地晃晃脑袋:“你之前说你没吃过鸡蛋仔,我想,鸡蛋仔去茶餐厅随便就吃了,小鸡仔比鸡蛋仔好多了,是不是?”
池礼摊了下手:“好在哪里?”
岁凛:“好在……很可爱啊。这是外环那边的超市充卡送鸡崽,我就充了卡,是不是很可爱?你以后不用遛小鸭子了,你可以遛小鸡崽。”
小鸭子,是他们养的那只扫地机器人的名字。
池礼无奈地叹了口气:“拜托,小少爷,我养过鸡,养过猪,只有你会对小鸡仔充满好奇。”
他瞧着岁凛十指不沾阳春水,也不染烟火气的模样,就觉得岁凛有些傻乎乎的。
因为他想吃鸡蛋仔,而搞了小鸡崽回来的岁凛,就更傻了。
池礼弯腰去查看它们的身体情况,说:“这种小鸡仔好像是一次性的,活不了多久。”
还没等岁凛紧张,池礼就说:“没关系,实验室有恒温灯,我们借来可以给它们保暖。而且,也快放假了,到时候我就带回去,以后养在家里。”
他安慰岁凛,叫岁凛放下那种做错事的尴尬:“如果这两只里面,养出一只会下蛋的,我就把鸡蛋拿回来,煮成白煮蛋给你吃。”
岁凛舔舔自己干涩的下唇。
他压下喉头的痒意,梗着脖子:“真的?你真的会这么做?”
池礼有些诧异他过激的反应:“当然。”
“你不喜欢我,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池礼困惑到开始迷茫了:“我对你好吗?我哪里对你好了,你说我对鸡好,都比说我对你好合理吧?”
岁凛偏过头去。
“你就是这样,我们怎么可能不喜欢你呢?”
池礼望着他,在小鸡仔的叽叽叽叽里,他的声音清泠地响起:“们?哪里有们,除了你还有谁?”
岁凛没来得及说话,门口突兀地传来敲门声。
是谢温汀叫司机送过来的花到了。
谢温汀没有买玫瑰百合,他送给池礼的话,是一大捧麦穗的花束。
他比一开始要懂池礼了。
池礼从司机怀里把花束接了过来,他闻着土豆排骨的味道,听着小鸡仔的叫声,看着怀里的麦穗。
他只站在那里,没动一下。
岁凛凑过去,望着池礼怀里的麦穗花。
他突然开口,却不是为了自己。
岁凛:“你说,劳斯莱斯的星空顶,和麦田上方的星空顶,长得一样吗?”
他意有所指,而池礼,茫然不觉。
第34章 你要谁替代你呢?
034
麦穗花很好。
小鸡崽也很好。
可是锅里的土豆排骨, 如果不赶着去吃,它就会冷掉。后面即便热了一遍,味道也不会像现在这样。
小鸡崽很好, 可寝室不是养小鸡崽的地方。麦穗也很好,可池礼肚子饿了, 总是要吃东西。
池礼低头瞧着麦穗, 心里却知道,土豆排骨最好。
按常理来说,也不晓得谁会送麦穗谁会收麦穗,但谢温汀送这个给池礼,是因为他知道池礼的性格。
送旁的花,玫瑰或是百合,都有些娇气, 桔梗或是绣球,又带着陌生,好像那些都不是池礼。
谢温汀从没给人送过麦穗, 直到池礼这里。
黄澄澄一大束, 像是才从地里薅出来的,没有温室的感觉, 只是像带着泥泞和雨水破土而出,就这么野蛮地被池礼捧在手里。
池礼看着谢温汀送的花,摸了摸麦穗, 手掌心扎扎绒绒的。
它是很有生命力的金黄色, 灿金亮橙的一捧, 被抱在怀里的时候, 只让人觉得是抱住了整个秋天。
岁凛瞧着那一大捧麦穗,倒是觉得谢温汀起码算是送对了花。
麦穗没有什么额外的暧昧意思, 却又真的很适合池礼。池礼是学农的漂亮小孩,是土地里使劲生长出来的麦穗。
太适合池礼了,尤其是捧着花束的池礼,被衬得格外漂亮。叫岁凛不高兴起来。
岁凛一不高兴,就开始叽歪。
他哼哼唧唧地嘀咕了一会儿,去看池礼的脸,心底涌出一股子不甘心。
岁凛像是开玩笑玩梗一样,突然学着剧里人物的台词,说了句:“可是皇阿玛他老了。”
池礼一听,又茫然又无语,他后退半步,盯着岁凛:“你没事吧……”
这是什么梗,对他说的话,难不成他是什么娘娘吗!
岁凛很倔强,他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他的理念是有事实支撑的:“谢温汀他老了,他比你大十岁呢,他不是老牛吃嫩草是什么?”
他说着说着自己还有点生气了。
池礼摇头:“他是好朋友。”
他喉结动了下,回身去看岁凛,把喉头的一点叹息呼出来,仔细又真诚地向着岁凛说话。
池礼说:“岁凛,你不能因为你有点儿……像你之前说的,喜欢我,你就到处乱想。你不要觉得好像所有人都喜欢我。”
池礼是很烦恼的。
他从小到大遇见的明示暗示的喜欢,有些太多了。的确没人执拗地追着池礼跑,也没有人把一切摆在池礼的明面上。可那些示好足够他烦恼。
他与旁人是不同的。
他不觉得喜欢多么罕见珍惜,也不懂怎么面对心意。
池礼那种躲避的漠然,对于岁凛来说,怎么读不出天真的残忍。
岁凛昂着下巴,他想,可是事实就是很多人喜欢你。难道喜欢你的人还不够多吗?已经很多了。
岁凛不服气:“什么朋友老叫你去他家?他家有会后空翻的小狗吗?”
池礼老老实实地说:“狗倒是有一只,但不会后空翻。”
谢温汀的狗就是不会后空翻,可也已经足够可爱了。
池礼在麦穗花束里面翻了翻,发现了谢温汀放在里面的卡片。
小小的,浅金色的一张卡片,上面颇有些搬弄是非似的写着——
【远离叫你难过的人。】
岁凛凑过去看见了:“瞧,他骗你。”
他急忙要求池礼:“别听他的。”
池礼不会听他的。
他不理解,也不同意这个说法。
池礼只是抱着花束,如实说:“我没难过。”
他自己没难过,也觉得岁凛不会难过:“你没叫我难过。喜欢,难道不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吗?为什么会有人难过呢?”
岁凛愣愣地看他:“你好阳光啊。”
可池礼的反应,就是没有反应。他不答应就是明晃晃的拒绝,但十八岁的拒绝,轻描淡写到叫人不舍得放弃。
总觉得再倔强一会儿,就有另外的结局。
爱也没有那么深,喜欢也没有那么重,心动是真的,可低谷也不会落寞。
不答应,也不急着难过,只是着急去瞧池礼的脸。
要看着他别对旁人回应,要他悬在那里做孤零零的月亮,别被旁人摘下来-
池礼把那一锅土豆排骨都吃了。
晚上的时候,言扶发微信问可不可以来找他。
池礼瞧着手机屏幕愣神。
他想不明白,问谢温汀这种“长辈”也拿不到答案,只拿到了麦穗。他从小在田里长大,他见过好多麦穗。送他麦穗很适合他,可送去他怀里的麦穗,自然比不上他在地里见到的活生生随风摇曳垂着沉甸甸头颅的麦穗,吸引人。
池礼宁可要个答案。
可那是言扶,于是他没有拿到答案,也不影响言扶来见他。
言扶来的时候,池礼提前到楼下去接他。
他是下意识这么做的,大概也是想隔开言扶和岁凛,自己和言扶说几句话。
看见言扶走过来的身影,池礼站在那里,突然抬手调节一下卫衣垂下来的肩带。
他觉得肩带勒着他有些不舒服,叫他心底有些发闷。呼吸好像都不顺畅了。
他不懂这是怎么回事,待到言扶走近了,他仔细去看言扶的表情,发现言扶还是那副死样子。
一点没因为他们的矛盾而改变。
他不明白,言扶难道就一点情绪波动都没有,真的不会生气,是恍若圣人一样的好朋友?
他没有嫉妒吗?那些友谊里的排他性,怎么到了言扶这里就都消失了?
言扶希望他多去交朋友,希望他人缘好,希望他离开湖顷的环境,彻底融入江沅。
可……
“可江沅不是我们的家,言扶。”池礼突然这么开口。
他没有任何铺垫,直接这么说。没有前因后果,就说了这么一句话。言扶听见了也听清楚了,却停在他面前,没有回答。
池礼:“你要谁替代你呢?我不明白。”
“还是说,我和你,我们,你想让谁插进来?”
他们站在寝室楼边,头顶上方正是路灯。
昏黄的路灯下,映出两个人交叠在一起的影子。
多好的氛围,言扶却连池礼的手都不敢牵。
他只是干干巴巴地说话。他现在倒是知道说话了,可他不说友情插足,也不说告白乌龙,不说情感替代,他在该说梦的时候,不说梦,又在不该说梦的时候,和池礼说他之前做的梦。
言扶瓮声瓮气地开口:“我做梦了,我梦见你是小白鼠精。”
池礼扬起眉梢,轻笑起来。
他笑起来漂亮的脸上泛起明媚的光晕。
“那我就做小白鼠精。”他故意气他。
池礼恶狠狠地使坏,气他面前的言扶:“我做小白鼠精,凌晨一点半,我摸着黑跳到你枕头边,偷偷啃你耳朵。”
“我要嗑磕嗑的那样啃。”他发出嗑瓜子的声音。
第35章 你喜欢男孩子吗?
035
该怎么对你生气呢?
没有缘由导向, 因果也未必完整。就像那个梦一样,叫人新奇又糊涂。
最重要的是,人总是双标的呀。
想想那些, 再想想是你,还想冷战的话, 对上你的眼神, 也就没有生气的心思了。
更何况,池礼也不是生气。他只是有点,嫉妒或者是懊恼。
他拿自己做小白鼠精威胁言扶,但是言扶可没有被他威胁到。言扶呆呆地瞧着他故意凶出来的神色,像是慢了半拍,或者是走了神一样,愣了一会儿才轻轻低低地叫了一声。
言扶声音拖得长长的:“啊——”
他好像在模仿人被吓到的样子。那既然都是模仿了, 肯定就是没有被吓到了。
池礼感觉自己牙根有点痒痒的。
他没什么耐心,那种不耐烦的劲儿一上来,就不管不顾什么人际边界。他天真懵懂却又坚定地相信, 他相信无论说什么, 无论氛围怎么尴尬或是难以挽回,言扶都不会不理他。
言扶最多也就是不说话地, 做一锅土豆排骨,自己饿着肚子去吃食堂。
搞不懂言扶在惩罚自己做什么,可这样自苦的性子, 一晃十几年, 叫池礼此刻对着言扶, 有底气和勇气脱口而出:“言扶。”
他叫他的名字, 叫他不许躲避。
池礼问他:“你喜欢岁凛吗?”
别吞吞吐吐地犹疑,别叽叽歪歪地猜忌, 就说一个答案出来。
我们四岁就认识了,难道什么答案,是他不配知道的嘛?他是天底下最配知道言扶秘密的人。
言扶站在夜色下,静谧成一幅画卷。他安静着,像窗檐外新落下的雨滴。
言扶一听,使劲又快速地抬起头,盯着池礼。他都没明白这个结论是怎么得出来的。
他急忙僵着脖颈,直愣愣地否认:“我没有。”
他说得又短促又快,一看就是下意识的实话。
池礼仔细去辨认他的神色:“那你,喜欢男孩子吗?”
这么一问,本来和他对视的言扶,就不肯再看他的眼睛了。
言扶垂着头,抿了抿干涩到几欲裂开的唇瓣。
他们全程都是在路灯下很小声地说话。出我口,只入你耳,旁人听不到也听不清。
可是说真话,言扶。可以说话,言扶。
可言扶就只是低着头。
池礼喉结动了下,兀自开口:“喜欢男孩子怎么了?喜欢男孩子,还是喜欢树墩子,都没关系啊。只要碍不到别人的事情,谁管啊?”
他这话,明明是为言扶解围破冰。可这话语的内容明亮亮清凌凌地抖出来,像剔透的寒冰,激得言扶心尖抖了一下。
……可不就是碍池礼的事吗?可不就是要池礼管吗?
言扶的思绪混在脑子里,他一会儿想到了小学四年级,池礼第一次收到的表白信情书,一会儿又想到了高中课间操回来,池礼冷着神色从桌洞里往外掏许多同学塞满的零食和牛奶。
他想到他们六七岁的时候,池礼爬上树摘杏子给他吃;又想到初中他低血糖晕过去,池礼扛着他上救护车。
池礼不仅是他的朋友,池礼是他的亲人。
竹马最怕把亲情当成爱情,不是吗?
言扶该说什么呀,他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一时间,他甚至忘记了自己会说话,他仿佛真的是哑巴。
他心底翻涌着情绪,像是波涛汹涌的海面,可面上表情神色里,无波无澜。
池礼抬起手,打了他的小臂一下。
池礼:“说话。”
言扶张开嘴,空气往他嘴里灌,口腔里面干涩发紧:“岁凛像鹅。”
他说了这么一句话。
岁凛脾气不好,像家里面养的那种,追着人屁股和狗屁股一起咬的大鹅。
“你撒娇吗?”池礼不许他糊弄。
但池礼知道,这话的意思,就是否认喜欢岁凛了。
既然不喜欢岁凛,那许多事情就还是没办法解释啊。
池礼:“那你存他照片干嘛?你老问他吃没吃饭,老问他在哪里做什么?”
他双手交叉,做了个停止的手势,表示自己要听真话。
“别说什么因为他是我室友,别说那样的假话。室友算什么了不起的关系吗?我什么时候对你室友那么关心过?不要说谎话糊弄我。”
言扶抠了抠自己的指尖,他抬起手,又抠了抠自己的脸颊。
他心底一片乱七八糟,可乱七八糟里面,他蛮有条理地想着——
哎,见鬼了。因为池礼说的“言扶的谎话”,那明明就是事实。
就是因为他是池礼的室友,所以言扶,才做那些事情。
言扶舔舔下唇,扯出个拘谨的笑意,有些心虚似的:“就是因为那个。”
池礼险些被气得一个倒仰。
池礼:“……哼。”
他哼了那么一声,一听就知道,他可没信。
言扶见他生气了,也急忙说:“那不要岁凛了。程薄霁学哥也很好。”
你多和他来往,也很好。
池礼惊讶于这个话题的转变:“关他什么事?”
言扶想了想:“那谢总也很好……”
“又关他什么事?!”池礼提高了音量。
他不耐地扯了扯自己的卫衣带子,语气重了起来:“言扶,说话。”
带着寒意风吹过空旷的楼道,发出瑟瑟呜呜声。路灯昏黄地打亮着四周,附近只有池礼和言扶。
和他们的影子。
言扶睫毛轻轻抖着,他缓慢地去觑池礼的神情,他怕池礼在愤怒在生气。
他好像是在笑。或者说,他看起来是在笑的。
可他的嘴角是平的,没有上扬的弧度,似乎只是平着拉了一下,眼里也没什么喜悦的波纹,只是晃着一些微光,像是细碎的银河。
“我……”
言扶听到自己的声音,突然觉得连自己的声音都很陌生。
他的喉头似乎被什么揪紧了,嘴巴里面泛着苦意。不知道什么苦苦的,也不知道什么涩涩的。
像碎掉的石头,明明很坚硬的石头,可还是碎掉了。
说话,真是麻烦事。能表达出的意思,不到人心中所体会的万分之一。有时候,人们自己都意识不到自己究竟想要表达什么,话语就吞没了悸动,一切就淡淡地过去了。
言扶好怕那样。
只要往那里一想,他的心,就如同眼泪一样潮湿了。
他的眼神里杂糅着汹涌澎湃的海洋和无垠美丽的星河,那些是一句两句说不明的。
一句两句说不出,他就什么也不说。他不说话,又把蕴含着千言万语的眼睛,垂在池礼瞧不见的地方。
如果想知道言扶在想什么,别问他啦,他总是说不出话来。
也别看他的眼睛,他的眼神总是微垂闪躲的。
语言到不了的地方,目光去不到的位置,还有什么在悄然生长着呢?
他一直站在那里,便是他的……意思了。
言扶吸了吸鼻子,他也才是和池礼一样的十八岁。此时,他终于吐出一点真话。
“江沅一点都不好……我想和你回家。”他说。
压抑又隐秘,是什么?青涩而热烈的,是什么?
大概,就是此刻,言扶望向池礼的,那小心翼翼又万分珍重的目光。
池礼的心脏狠狠地跳了一下。
他没有半点犹豫和迟疑,立刻向前两步,又站定,抬起手,轻轻揽着言扶的肩膀,拥抱住了他。
池礼认真地和他承诺:“考完试了,一放寒假,我们立刻就回家。上午考完,中午我们就回家。”
回湖顷,回那个生我们养我们长大的地方。
可湖顷到底是很小的地方,没有地铁没有海底捞,有连绵的土地和叽喳的鸡鸭鹅。
所以,湖顷并不是言扶口中要回的家。
言扶被池礼抱着,他往上蹭了蹭,昂着头,把下巴枕在了池礼的肩膀上。他说“回家”,现在被池礼抱着,又觉得舒服得像是已经到家了。
他甚至有些犯困了。他可以在池礼怀里睡着,梦里任由池礼变成的小鼠精,来嗑他的耳朵-
十二月底,池礼过生日。
之前上个月,言扶过生日的时候,池礼很兴奋。现在轮到自己了,他反而有点兴致缺缺。
他过生日一向动静不小,最多的一次他收到过十六个生日蛋糕,放在班级后面摆了一排,班主任抱着胳膊拧着眉毛在那里看。
池礼校服衬衫的纽扣规整地扣到最上面第一颗,他红着颈侧和耳根:“我都说我不要,可他们非塞给我,喏,这些是我没推拒成功的。怎么办呀,老师,我吃不完。”
他懊恼地抓抓头发。
班主任当时的表情很微妙。
池礼直到如今,仍没品出来班主任当时那是个什么表情。
这次生日,和以往都不同了。这次不再只能坐在教室里面收蛋糕了。
谢温汀提前过来,邀请池礼去游乐园玩。
他理由总是很充分,谢谢池礼送了木耳菜给他回礼,他家老人冬天吃到新鲜木耳菜真的很高兴,他作为小辈自然要代为致谢。
合理到池礼想了想,困惑着答应了邀请。
池礼没去过游乐园,谢温汀也知道这点。
于是他包了场,要给池礼一次精心的盛大梦境,叫游乐园里的摩天轮、过山车、旋转木马……都为了池礼一个人而亮。
池礼确实很开心。
他和谢温汀一起玩了很多项目,谢温汀都过了活泼好动的年纪了,玩了一天下来脸都白了,靠在那里,把飞出去的灵魂往回拽。
“对了,你怎么想到送麦穗给我?”池礼啃着棉花糖,问他。
谢温汀脑袋还晕晕的,下意识说:“你肯定喜欢。”
池礼真的喜欢。他和麦穗好像是一样的,土里长出来,不光是漂亮,还结出粮食,争气极了。
池礼笑着和谢温汀说起他是怎么处理那捧麦穗花束的:“我放干了,现在做了插瓶,就留在我卧室里。”
他声音轻柔明艳,就这么萦绕在谢温汀的耳边。
谢温汀本来就晕的脑子,现在更晕了。
池礼很珍惜别人的心意,他不以价格论短长,珍重每一份付出,于是哪怕他自己意识不到背后的意思,哪怕爱意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可总有人把他回馈的善意,当作心动。
天黑下来,晚上八点半,游乐园放了烟花。
这时候他们正在看烟花的最佳观赏位——主题餐厅的二楼露台——吃着饭,烟花炸开的瞬间,池礼仰着头,痴迷地去看半空。
很漂亮,流火星河般的盛景,点亮了黑夜,也装点了想象。
包场的意思是,除了工作人员外,再没有旁人。
于是,谢温汀清晰地听见池礼在这样浪漫的时刻,对着漫天的缤纷烟花,呢喃说了句:“真漂亮,好可惜言扶看不到。”
这一刹那,谢温汀突然觉得骨缝都发冷,心脏缺了口,那处源源不断地漏风进来。
他凌迟一般看着池礼掏出手机,快乐地录了一连串的视频发给他口中的言扶。
重要的瞬间,浪漫的刹那,池礼期望陪伴在自己的身边的人,是四岁就认识的言扶,不是他谢温汀。
谢温汀味同嚼蜡地吃完饭,池礼就礼貌地和他道别。
是的,池礼急着走,池礼要赶回去和言扶一起,在零点的时候切蛋糕庆生。
是的,谢温汀约到的时间,甚至不是池礼12.29的生日正日子,他只约到了12.28。
他之前还不明白为什么,现在明白了。
因为零点,要和自己四岁就认识的竹马,第一个庆祝。
池礼走了,谢温汀坐在那里,伸手去按自己的心脏的位置。
啧,好疼。
侍应生端着一杯冰可乐过来了:“先生,你之前加的冰可乐。”
哦,是之前池礼喝了一杯,谢温汀看他喝光了,就体贴地帮他多加了一杯的冰可乐。
但现在池礼走了。
谢温汀神色不变,他叫侍应生放在他面前,拿过来,喝了一口,蹙着眉毛。
“这杯是百事啊。”他看向侍应生,“没有可口可乐了吗?”
侍应生惊讶地看着他:“抱歉,我们随机倒的,之前是可口的,这杯就……”
“帮我换一杯吧。”谢温汀放下杯子。
“原来真的有人能喝出区别啊。”侍应生笑起来,也是觉得新奇。
谢温汀之前也喝不出来区别,就觉得没有区别。但是每一次和池礼出去,都喝可口可乐。
池礼只要可口,不要百事,因为他说可口更好喝。
喝可口可乐久了,再喝百事,谢温汀居然也可以分出来区别了。
“可口可乐会比百事可乐甜一点。”他用食指敲了敲杯口,“这杯不甜,这杯发苦。”
侍应生把杯子撤了下去,又留下谢温汀一个人。
他靠在椅背上,仔细想想,眸光清明起来。
谢温汀意识到,他对着池礼,狎昵的情绪越来越少,许多时候,他不想脱他的衣服,只想看着他的眼睛。
命运玩笑似的推了他一下,于是他在恍神间,真的喜欢上了比他小十岁的人。
怪什么呢?怪命运吧。
是命运叫他爱他-
池礼回到寝室,已经很晚了,十一点多了。
他想都没想,回了自己的卧室,果然瞧见了言扶在。
他和言扶掐着时间,到了十一点五十七八分的时候,把卧室的灯都关掉。
池礼亮着手机的手电筒,言扶按着打火机的开关,点了蜡烛。
卧室里黑黑的,一根蜡烛在蛋糕上面亮着,这一方的空间里,面前只有彼此。
池礼看着言扶,暖黄色的烛光里,他只能模糊地瞧见他的下巴。
烛光是昏黄的,就那么一根蜡烛,自然不够明亮。
言扶等着他许愿吹蜡烛,可池礼坐在那里,瞧着蛋糕上的蜡烛火苗,就那么一小点点,一小捏捏,连蛋糕都照不全乎,连言扶的下巴都照不清楚。
可是,池礼却偏偏觉得,这一刻的烛光,比游乐园里漫天的烟花还要明亮动人。
他坐在卧室里,和言扶在一起,比和谢温汀坐在高档主题餐厅里包场吃饭看烟花,要自在得太多太多了。
谢温汀,认识将将半年的人;言扶,马上相伴十五年的人。
这样比一下,都叫池礼替言扶鸣不平。比不了干嘛比来比去的,才不要比。
“言扶。”池礼突然叫他的名字。
言扶长长地应了一声:“嗯——!”
到了许愿的时候了,把双手攥到一起,贴着自己的下巴,许个愿望,然后呼地一下把蜡烛吹灭。
池礼他要许什么愿呢?
许愿期末门门考试95往上拿年级最高的绩点?
许愿奖学金顺利到账?许愿在大棚里种下的苗苗可以长出奇迹长出SCI?
算了,人力可为或者天马行空的,都不必拜托神灵。
池礼闭着眼睛,许愿,拜托,让他有读心术吧。
或者叫言扶不再是小哑巴,叫他会说话。
叫他哑巴变喇叭,滴滴答滴答。
第36章 生日礼物
036
许完愿, 吹个蜡烛吧。
“呼——”池礼吹灭了蜡烛。
言扶很配合的,见他把蜡烛吹灭了,就去把灯打开, 屋子里重新恢复了明亮。
池礼慢慢地眨了眨眼睛,适应了光线, 目光从蛋糕上面, 移到了言扶身上。
他盯着言扶看了看,对上他的眼神,使劲仔细地感知了一下,嗯,没有在心底浮现出此刻言扶在想些什么。果然,他没有拥有读心术。
奇了怪了真奇怪,怎么不叫他拥有读心术这个特异功能啊?
他觉得这比起叫言扶说话还是容易实现的愿望呢!
池礼百无聊赖地等着吃蛋糕。
果然, 许下的愿望不会凭空轻易实现,这种吹蜡烛许愿的东西,很像是骗小孩的。
他们买的蛋糕是芋泥巧克力夹层的蛋糕, 面上就是奶油, 白花花嫩生生的,写了生日快乐的祝福语, 主要就是图好吃,没什么额外的装饰含义。
只是因为池礼喜欢吃芋泥,也喜欢吃巧克力。
切蛋糕的时候, 池礼还嘀咕呢:“大半夜的吃蛋糕也不健康了, 你的养生学不继续搞了?”
搞, 要搞的。这次过生日, 才给池礼放个假,平常就是要继续搞。
言扶掌控欲还挺强的, 管着池礼吃饭,甚至要搭配好池礼餐食里的荤素膳食纤维营养配比。
现在半夜吃蛋糕,岂不是违反了言扶的生活哲学了?
言扶拿着蛋糕刀给他切蛋糕,听见了池礼的话,自己像是裹着蜂蜜的水气球一样,闷不吭声地停下切蛋糕的动作。
他想了想,没忍住,用指尖蘸了一点奶油,伸手在池礼的脸颊上画了一条。
池礼睁着眼睛呢,全程看着言扶的动作。想躲开其实很容易。
但他没有躲避。而是在言扶伸手过来的时候,往前迎了一下,探了个头。
池礼自己摸了一下,指尖上沾到了一点。
动物奶油很绵润,他按了按搓了搓,目光在言扶脸上,手指无意识地捻着,奶油就在他指尖化开,一眨眼就消失不见了。
言扶抽了一张纸巾,给池礼擦手。
他瓮声瓮气地说:“不要玩食物。”
池礼哼了一声,笑了笑:“你先玩的。”
“这么喜欢管我啊。”他不服气地盯着他。
言扶隔着纸巾搓他的手,池礼则缓缓把手合拢,握了回去。
言扶停止了动作,垂着眸子:“……十九岁生日快乐。”他似乎连语气里都有几分羞涩,这样祝福池礼。
这是池礼的生日,是他的专属时间,是他的难得时刻。
他怕麻烦,可在他的生日时候,总是有好多人真心地祝他幸福快乐。
池礼又心软地收下所有善意,仔细地去瞧每一位祝福人的脸。
他要记下所有的善意,而后回报给大家。
池礼吹了蜡烛,和言扶一起吃了蛋糕,自然,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了。
“你别回去了,大晚上的没有小绿车,走路要走好久。”
池礼说:“而且也不安全啊。别看江大安保很好的样子,可万一你掉湖里怎么办?万一有考研失败的学长出门做暴露狂呢?”
言扶长长地呃了一声。
似乎在想什么他自己的事情。
池礼不管他在想什么:“你就睡这里,你就睡我身边。”
这种独立房间的寝室,轮到朋友借住的时候,总比四人寝方便很多。不用挤在90cm的床板上,也不必一个人一个人通知过去,要通知三个室友那么多。
现在,只要池礼一个人同意就可以了。
而池礼当然同意。言扶呢?言扶抠了抠手,又挠了挠脸,坐在那里不动了。
他要和池礼一起睡。
可他一晚上,都没睡。
大晚上的人不睡觉,总应该想点儿什么东西。奇怪的是,偏偏他什么都没想。
他只是侧着身子,盯着窗帘缝隙里淌出来的月光看。
一直到把月光看成日光,一直到天亮。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睡不着。池礼的呼吸声很浅,他要很安静很仔细地去听。
凌晨三点多的时候,他听见池礼呼吸声重了几分,他下床去了厨房,洗了米,放在电饭煲里按了定时煲粥,又躺回床上。
什么事情都没发生,日子继续照样过下去。
生日是很快乐的一天。
池礼睡醒后,煲好的粥摆在餐桌上,他下午去和同学聚了餐,收了好多生日礼物。
晚上回了卧室,一点一点拆开每一份礼物。
同学送来的东西要么漂亮要么实用,煎蛋裹着生菜模样的玩偶、30cm的黑胶把手挥起来虎虎生风的铲子、一块按下去就会弹出来小猪佩奇的手表……大学生送的生日礼物五花八门的。
池礼过了这么多生日了,现在都有经验了,拆礼物这玩意儿拖不得。
必须趁着生日当天要快点儿都拆开看看,要是有什么奢侈品手机之类的,得赶紧联系人家还回去。
他拆着拆着,拆到了岁凛送的礼物。
是一个移动硬盘。
纯黑色的,泛着光泽,手掌那么大一个。
按理说,如果礼物是移动硬盘的话,外面的塑料包装壳总是会在的吧。
可池礼现在手中的这个,不仅没有塑料包装壳,简直是什么包装都没有,大剌剌在那里亮着,明显是用过的模样。
池礼挠挠自己太阳穴的位置,心想,这是怎么了,怎么送了一个二手的移动硬盘给他吗?
他没懂这是什么,却下意识地打开笔记本电脑,连接好之后,把移动硬盘插到电脑里一看,入目是下载好的满满当当的文献pdf。
池礼滑了滑鼠标的滚轮,愣是没有滑到头。这是一个……自己做出来的资料数据库啊??
池礼反应过来之后,巨大的惊喜冲上了脑壳。
啊啊啊??这是什么精选版知网啊!!
这意味着他可以像囤好了过冬食物的仓鼠那样美美看文献啦?谁把他的粮仓都准备好了!这是什么惊天大力!
而在最上面的文本文档里,用小小的黑字,留着岁凛的几句话。
【我家里人托了几位教授总结的。
可惜我不是真喜欢农学。
送给喜欢种地的你,祝你种出全世界最伟大的地。】
是岁凛的家里人为他准备的。但岁凛送给了他。
池礼摸了摸移动硬盘,他喜欢这个礼物,他觉得这和收到了一汪海洋似的学海没有区别。
他高高兴兴地继续拆礼物。
翻来翻去,翻到了程薄霁送的礼物。
学哥送的礼物,是难得的没有包装的礼物。学哥送了个玻璃罐,里面是一颗硬币大的海藻球。
据他说,这是他十三岁时候开始养的,已经七年了。
他当时养了两颗,养的时候只有指甲盖那么大,现在长到硬币这么大了。
从他被丢到外公外婆家养的时候,他就养着这颗海藻球,他被亲爹亲爷爷找回去安排人生,他也养着这颗海藻球。
他在玻璃杯、玻璃罐、玻璃缸子里面养,现在七年过去,球和硬币差不多大,绿色的毛,炸炸蓬蓬的。
他送给了池礼。
这是很微妙的礼物,看着不贵,其实也确实不贵,现在去买海藻球,十几块能买很大一颗。
可这里面的裹着的时间意义,是程薄霁三分之一还要多的生命,是他的整个青春期。
池礼晃了晃玻璃罐,里面的海藻球漂浮了一点,又缓缓落下。
他感觉这么个小小的玻璃罐,却昂贵极了,明明轻轻的,拿在手里却很重。
得想办法还回去。他在心底这样想。
或者他好好养着,等两年半后程薄霁毕业的时候,他还一只巨无霸海藻球回去。
那也挺好!!他高兴起来。
谢温汀送了一支钢笔。
黑红色的主色调,触感温凉,又亮晶晶的,握起笔来有些硌手。样子也有些中二,怪幼稚的,仿佛是什么吸血鬼用的笔一样。
池礼不识货,不晓得那定制的东西昂贵极了。
他只觉得钢笔想来不会太贵,是可以收下的礼物。
池礼把收到的所有礼物都规整好,洗漱完,上了床,开始躺在言扶送的礼物上玩手机。
言扶送他的,是一床棉被。
言扶去江沅外围的郊区,找了熟练工老师傅,弹了新棉花,裹成了暖呼呼的被芯。
被面是言扶买了剪裁好的棉布,他把棉布做成了被罩,又在被罩上缝了些图案。
他缝了池礼喜欢的猫猫狗狗,缝了一只最近网上很火的鸭子,缝了祺安那只比格狗的大脑壳,在角落,言扶还缝了他自己的名字。
——言扶。
天冷了。
虽然江沅不像很北的地方,冬天有那么那么冷,可江沅到了这个季节,也是阴冷潮湿的。
言扶把被罩洗好了,把被芯晒好了,套在一起,抱着送来。晚上,池礼就可以盖着新棉被睡觉。
池礼缩在被窝里,使劲到处闻了闻,脑袋钻进去,又钻出来。
他躺在那里,给这床被子取名,叫“暖暖”-
池礼有笔了,就要用,笔不用那还叫笔吗?
他上课就拿着笔过去了,老师还没到,他坐在那里拧开钢笔,要往里面灌钢笔水。
岁凛正坐在他身边犯困,一看见池礼的动作,他扫了一眼,就精神了不少。
他拦住了池礼:“这支笔……我看看。”
池礼就递给他。
岁凛:“唔,这个牌子啊。手绘的宇宙繁星,笔身镶嵌了好几圈钻石和红宝石,笔帽顶头的这颗粉钻,目测估计五克拉了吧。”
池礼还傻乎乎地:“是啊,我看着也挺幼稚的,像小朋友玩的魔法棒,好中二啊。”
岁凛轻笑了一下:“小朋友玩的,是水钻,可你这是真的。”
他见这支笔,想到这八成是谢温汀送池礼的生日礼物。
那么,按着谢温汀的实力……
岁凛根据实际,盘算了一下这个牌子的手工定制,再算了算宝石的价格,大胆估测:“这笔没有六百万下不来。他要是对你真心一些,估计一千多万吧。”
“哈?嗯?啊?!”
池礼的嘴里都能塞一颗茶叶蛋了。
他都已经不是震惊了,他只是怀疑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是假的吧!他早餐想省点钱没有买两块五的卤肉包,买了一块五的胡萝卜豆腐皮包子,怎么有人一支笔这么贵啊?!
池礼觉得这世界好离谱:“……不是,可是,那个,我,他就……为什么要用江沅的房子写字啊?”
他语塞了半天,还是发出了疑问。
为什么要用江沅的房子写字啊!他用拼多多一分钱抢来的笔,也不影响他写汉字啊?一千多万的笔是要写什么汉字啊?咱们写的不是一种汉字吗?
搞得他当天下午一没课,他就溜到谢温汀的公司大楼去等谢温汀。
谢温汀在前台接待室见到池礼的时候,很高兴,急忙叫助理照顾他。
“给他拿点零食,上次带回来的巧克力还有吗?他喜欢吃,多拿一些过来。坚果水果什么的,有什么拿什么……没吃饭吧礼礼,我们一会儿去吃海鲜怎么样?”
池礼没他那么高兴。
他嘴巴上看起来都能挂耙犁了,他掏出装钢笔的礼盒,庆幸自己还没灌钢笔水,现在还是新的。
“我不要这个。谢总,你就把你带我去游乐园当作你给我的礼物吧,那,这支钢笔你还是拿走吧。”
谢温汀见他这模样,就知道他明白这笔的价格了。
他冲上脑子的热血一下子冷却下来了,他沉默了一下,本来笔挺的西装,好像突然就被人瞧出了许多褶皱一样。
“喝杯热牛奶再说话吧。”谢温汀叫助理去热牛奶。
池礼不耐烦了。
六百万起步,极可能一千多万的东西,为什么送给他做生日礼物呢?他现在很焦虑,怕笔哪里磕坏了,他家的地和鸡鸭牛猪狗都卖了,也赔不起这支笔。
一点儿都不生日快乐了,他怀疑谢温汀故意叫他难堪又难过。
他硬巴巴地说:“我不喜欢喝牛奶。”
谢温汀看着池礼因为有点不耐烦,而更漂亮夺目的脸,柔声问:“怎么了呢?”
大美人拧着眉毛,西子捧心一样开口:“牛奶有股屁味儿。”
谢温汀就纵着他,给他倒了冰可乐。
“不能收下吗?”他问池礼。
池礼:“我用这么贵的笔做什么呢?我一分钱的笔写出来的,也是一样的字。我的钢笔墨水才六块五……谢总,我该怎么说这个话呢……”
“我不想要,我不需要。”他这么说。
这八个字,明明在说钢笔,可冥冥里,谢温汀听着,却像在说他和他。
不要就不要吧。谢温汀把礼盒拿了回来,想和池礼去吃饭。池礼现在躲他都来不及,怎么肯和他出去玩?才不要去。
他对着谢温汀挥挥手,就走了。
池礼才出了公司大楼的门,向左走了两步,到了楼下咖啡店的门口。突然有人叫他。
池礼一回头,是一位染了金发的男孩子,笑起来有梨涡,他握着手机,和池礼搭讪。
“你好,你真的很好看,刚刚你从我面前走过去,人都在发光。”
池礼:“喔,谢谢你。”
“可以加个微信吗?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有机会我们可以一起出来喝点什么,或者约个饭……”
他话还没说完,池礼也没开始应对,突然,有一道声音横插进他们的对话。
“小温,离他远点。”
这压抑的嗓音里裹着怒气,池礼一回头,发现不是别人,正是谢温汀。
他顶多是小池,他可不是小温。池礼看了看金头发的男孩子,想,喔那他应该是小温。
小温扫了谢温汀一眼,先是顿了一下,缓缓地,笑意爬上了他的嘴角:“这不是谢温汀吗?”
他叫谢温汀的大名。
谢温汀一把拉住了池礼的手腕,想急着把池礼拽走。可池礼是肩宽体阔又壮壮的大学生,从小又是种地又是卖菜的,身体结实到不得了,不是谢温汀这种在健身房里精雕细琢出来的肌肉可比的。
他没拽动池礼,池礼好奇地瞧着小温。
而小温一看谢温汀的架势,笑意更大了。
谢温汀没来得及堵住他的那张嘴。
小温:“怎么了?怎么分手了还管我和别人搭讪啊?”
他说完这句话,谢温汀面上泛着青灰般一片死寂。
池礼的神情也怔住了。
小温走了,谢温汀觑着池礼的神色,轻声解释:“你别误会,就只是那种不太认真的关系而已。其实,我遇见你之前,也不懂什么爱不爱的。”
这话叫池礼难以接受。
池礼没明白这话什么意思。
他理所当然地看着谢温汀,理直气壮地发问:“我没明白,你们曾经是恋人,怎么会不相爱呢?”
这和遇见谁有什么关系?你们是恋人的前提,不就是你们相爱吗?
谢温汀在他纯粹的眼神里,溃不成军。
第37章 长嘴了干嘛不亲嘴?
037
“不是, 不是这样的。”谢温汀小幅度地摇着头,可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否认些什么。
他没有什么可以否认的。
谢温汀是比池礼大十岁的人,而此刻却有些讷讷。
他在董事会或在谈判场上有多能言善辩, 在此刻就有多惶惶不安。他想解释,想狡辩, 可池礼望着他的眼神里, 没有半点他想要的负面情绪。
池礼不吃醋,不嫉妒,不愤恨。池礼看见他的前男友,眼里只有新奇的打量。
他好像把他当作了什么研究对象,他是他田里的禾苗芽穗,是实验室里的土培,唯独不是个男人, 不是他自己。
这叫谢温汀绝望,绝望里带着些怨恨。那他那些犹豫迟疑都是什么?都是他的自我感动吗?
他是什么无性别的玩伴吗?他们是几岁的孩子只顾着光着屁股那样玩吗?
谢温汀不甘心:“我和他只是恋爱过,现在早就结束了。”
他像在给池礼洗脑, 也像是自己在嘴硬:“又不是什么真爱, 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很正常啊。”
池礼又不是什么老古板, 他不是觉得同性之间的关系不正常。
他只是觉得谢温汀有点儿不正常。
池礼纳闷极了:“可是,感情不是很严肃的事情吗?可以对不认真的感情说恋爱吗?”
遇见“不太认真的关系”就可以说爱,这是可以的吗?那爱岂不是很容易计量的东西, 就像通货膨胀一样, 不再珍惜。
池礼问:“如果可以那样就说爱的话, 等到遇到很喜欢的人的时候, 那该怎么办呢?”
说起来俗气,可是, 把爱说光了,遇见真爱的时候说什么呢?
川流不息的人群里,池礼看着站在他对面的谢温汀。
他们低声说话,旁人忙着路过,最多只瞥一眼,没人围观他们做什么,自然也没人知道此刻他们谈的这些,多么叫谢温汀心碎。
——如果谢温汀有心的话。
之前没有,现在有了,于是正好现在开始碎。
谢温汀愣在那里。
他张张嘴,却发现自己的喉头像是被堵住了一样。他是真的,说不出话来。
谢温汀心防溃败,只突兀地想抓住些什么。
他又旧事重提,一定要池礼和他回公司大楼,一定要池礼收回那支笔:“那支笔你拿回去用,男孩子用贵点的东西没什么的,用习惯就好了。”
“贵的东西总不会出错的,慢慢你用多了,你就离不开了。”
他像是在说笔,又像是在说别的什么。
池礼拧着眉毛:“刚刚不是说完这件事了吗,都说好不用了呀。怎么又说起这个?”
谢温汀只觉得指尖的血管都一跳一跳的,他慌乱又无措。
他语气软下来,低声地想池礼收下他许多的好,忘掉他的那些不好。
“我很有钱的,礼礼。我会把钱都给你花的。”谢温汀承诺着。
池礼心想,关我什么事。
他神情有点复杂了。谢温汀不会是遇见前男友失去情感管理现在开始情绪不稳定了吧?
但他还是很诚恳地对谢温汀说:“其实,几百万一千万的笔,没有一分钱的笔更叫我快乐,你明白吗?”
几百万的笔他觉得这世界好离谱,一分钱包邮的笔他做起题来超顺手。
捡到便宜就很开心!薅羊毛的快乐岂是在钢笔帽的顶头上镶嵌粉钻的总裁懂的?
池礼也承认:“钱很重要,钱太重要了。但我长到这么大,我的快乐都是几毛钱几块钱几十块的快乐,我的人生是那些构建起来的。”
“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我们玩到一起,其实是你人好。这些,我都知道的。”
池礼真的很认真。
他学习认真,做事认真,如今说起话来,也认真极了。
对待每一个人都挺诚恳的,可这些诚恳,在谢温汀眼里,就是又可爱,又可恶起来。
“我人好?我人好?!”谢温汀都气笑了。
他从没听过这样的夸赞。
叫他一下子觉得喉头开始泛着血气的腥味,但凡池礼多说几句朋友不朋友的话,他都能吐出一口血来。
谢温汀深吸口气,压着心口的绝望,目光落在池礼身上:“那你会选择我吗?”
他问话的时候,是含着希冀和期望的。
池礼反应了一下。
喔,好熟悉的问话。
果然,谢温汀又重复了一遍:“我喜欢你,你会选我吗?”
谢温汀自以为他预想到了池礼会做出的所有反应。
他觉得池礼会慌张,会惊讶,会羞赧,他没有想到池礼只是敛着眸子,沉默了片刻,发出一声轻轻的笑。
“……原来是喜欢我啊。”池礼这么嘀咕着。
谢温汀听见了。他心头一紧,就听见池礼接着说。
“什么啊……我还以为是因为我人也很好,你也想和我一起玩呢。”
池礼也不怎么积极活泼了,他本来心情还不错,现在心情也不好了。
之前还像长势很好的花苞,现在一下子枯萎了。
他不想在这里了,他想缩进被窝里大睡一觉。
池礼低着眉毛,叹口气,望向谢温汀,无奈地摇摇头:“原来不是啊。”
“……交朋友好难啊。”
为什么喜欢他呢?为什么非要喜欢他呢?就因为他漂亮,就因为他长得好,就因为他成绩不错脾气也成,就喜欢他吗?
他缺朋友,可不可以只和他做朋友啊。
难道恋爱是什么想交朋友就需要付出的代价吗?-
池礼回寝室的时候,垂头丧气的。
他进门前,岁凛正在和言扶蛐蛐程薄霁。
岁凛就差嗑瓜子了:“……不过说真的,程薄霁长得挺好看的,不是吗?哇那小可怜模样,看着那张脸,就让人想给他俩大嘴巴。”
言扶不在背后说人坏话。言扶不说话。
岁凛:“程薄霁也喜欢他哼,我看他那可怜巴巴的眼神我就知道。他现在都不怎么绿茶了,你发现了吗?他之前钓的鱼都不要了,现在就围着池礼转。”
言扶尴尬地搓了搓桌面。
他看起来很想起身拖拖地洗洗碗什么的,反正就是做点儿家务,只要不是坐在这里看着是和岁凛聊天其实和听岁凛吐槽,干什么都行。
“反正,比起程薄霁,哼,我宁可他和谢温汀谈恋爱。”
这话一出,言扶也不尴尬了,言扶竖起耳朵仔细听。
岁凛有一搭没一搭说着。
他的意思就是,如果他不能和池礼在一起的话,他就希望池礼和小谢叔叔在一起。
因为如果池礼和小谢叔叔在一起的话,池礼就被天然地纳进他们的那个圈子里面了。
以后见到池礼的机会就会很多,因为小谢叔叔肯定会为池礼打算未来的。
岁凛没说出口的话,言扶却在弦外之音里,听了个明白。
岁凛也正如他想的那样,想的是,如果池礼和绿茶学哥,或者什么贤惠竹马在一起了,那他们两个就只是生活在他们两个的世界了。
尤其是池礼和言扶。
就像他们来到这里一样,他们将来也会走掉。
言扶托着自己的下巴,撑在桌子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岁凛用胳膊肘去捅他,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一样的:“你真的,就这么一退再退?”
他刚说完这句话,池礼就在门口哗啦啦掏钥匙,开门进来了。
看得出他情绪有些低落,不过进了客厅瞧见言扶和岁凛在那儿坐着,还是扬起眉梢:“你们在聊天?”
他问完,又重复问了一遍:“你们,你?们?在聊天?”
言扶明白他在指什么,轻轻摇摇头。
岁凛则见他来了,就缠着问池礼:“池礼,我问你。”
“我问你件很重要的事情,你一定要如实回答,好吗?”
“你喜欢什么样的人?你说,你只说说你理想型是什么样子就好。”
池礼要推拒,岁凛偏不让他躲。
岁凛:“你说一个虚无缥缈的概念也可以呀,或者你肯定想过的吧,哪怕没想过,多少也会有偏好的,你说说看!”
岁凛要问,言扶也一直偷偷看他。池礼心里头乱乱的,他梳理了一下思绪,天马行空地想起来。
池礼:“喜欢那种……灵魂闪着光的?”
“这是什么形容?!”岁凛大叫。
池礼:“就是那种,有目标,有梦想,为自己的人生负责,自我主宰命运,事业和理想都属于自己的,高尚灵魂?”
他说话的时候,言扶一直看着他。可等池礼说完了,言扶又低下头。
岁凛见他情绪不对,趁着池礼回卧室,急忙问他:“怎么了?我也算是帮你问了,这还不好?”
言扶吸吸鼻子。
“可我学医都是因为我家里说医生赚钱多好就业,我怎么算是他说的那种人。”
他是没有目标,没有梦想,不对自己的人生负责,别家人裹挟着命运,事业和理想都属于凑合的,黯淡躯壳。
池礼一句话,就叫言扶又难过下来。回头,言扶收拾好自己,又会恢复成默默的样子。
漂亮的他天真地杀死他,而他闷不作声地一次又一次复活。
岁凛看着言扶,语气不好地问:“你说你长一张嘴做什么呢?”
“你的嘴不会说话就算了,强吻也不会吗?”
言扶惊恐地抬头,瞪着眼睛看岁凛:“啊?”
岁凛翻了个白眼:“那不然呢?那嘴还能用来干什么?你不会说话,也不会亲嘴吗?”
言扶无言以对。
他瓮声瓮气地反驳他:“……嘴可以用来吃饭。”
岁凛恶毒地笑了:“好呀,你吃饭吧,你吃一辈子的饭。别人吃爱情的苦,你吃饭,别人吃爱情的甜甜蜜蜜,你吃饭。”
“你可真能吃饭。”他这么说。
第38章 被爱着是什么感觉?
038
岁凛说完, 抱着胳膊,靠在椅背上,和言扶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远远看着他。
言扶垂着眼帘偷偷抿了抿唇,像是无奈地笑了。
言扶没说什么, 只是幅度很小地, 很轻地摇了摇头,像是那种风力很小的摇头电风扇,马力不足,但是很用功地转着。
他不肯按着岁凛说的去做,岁凛瘪瘪嘴,一面在心里嘀咕言扶那股子言不由衷的虚伪,一面又遗憾他不勇敢。
言扶迟疑犹豫着, 岁凛完全不懂他在纠结什么。
可言扶的态度,叫他怪生气的,和言扶一对比, 岁凛都显得很悲哀了。
岁凛摸了摸桌子, 低声嘀咕:“你不说,他不知道, 可不就是嘴巴不用来说话了?”
他真的能急死。明明和他没什么关系,又不是他本人的什么贵恋爱告白物语,甚至如果言扶说出去了, 和池礼说明白了, 其实对岁凛本人反而并没有什么好处。
但岁凛的性子放在这里, 他瞧着吭哧吭哧闷闷兮兮的言扶, 他就是着急。
控制情绪都没有用的,他这个属于是生理性的着急。
根本控制不了。他自己还没意识到自己在着急的时候, 人就已经急得恨不得上蹿下跳了。
而且,他也是为自己觉得不值。
仔细想想,真的很不值!
岁凛缓过神来:“我面对面用中文和他说的,他知道我喜欢他,但他不当真。他不在意,因为他觉得那不重要。”
他这么一说,自己开始生气起来。
怎么可能不生池礼的气啊?怎么表白完之后,连一次严肃些的拒绝都没有呢?
好像他没说一样!
就直接水消融在水里一样,直接过去了!仿佛他吵着要池礼选他的日子,是他做梦梦出来的一样!
该死的,长仗着长得好看,到处叫人喜欢他,完事了就一脸懵懂死活不负责的小土披萨。
岁凛都想磨牙了。
正是因为这个,岁凛自己琢磨出来了。
岁凛看向言扶,直言:“因为他觉得我不重要。”
他语气不好,可自己也知道自己说的这个属于是,事实了。
池礼估摸着是觉得,他表白这事儿,和他这个人,都不怎么重要。
于是池礼真的是一点内耗都没有呀,一天天的快乐极了!
岁凛看着言扶微微错愕的眼神,带着不情愿的语气,向着言扶,终究也是承认:“可你不一样。”
“你们是该死的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他会把你的每一句话当回事的。”
岁凛此时,小小年纪,便明白了时间的意义。
时间过去,就是有意义。在时间里陪伴我们的人,更加有意义。
言扶坐在岁凛对面,他听着岁凛讲话,头慢慢垂下去。岁凛没说几句话呢,岁凛还没说完呢,但已经是对着言扶的脑瓜顶在说话了。
言扶好像要在这空气里玩什么神秘操作,比如说潜泳。不然他把头低成那样做什么?
岁凛继续嫉妒言扶:“你说点什么,他不会不在乎。你多问我两句,他就想你是不是喜欢我,他多在意你。”
这最叫岁凛来气了。
言扶多问他两句,池礼就多思多想,觉得言扶是不是喜欢他。他的告白都打到池礼的脸蛋子上了,好家伙,池礼愣是不当真。
他咬着后槽牙:“我说我喜欢他,他和没听见一样。可恶的家伙,傲慢死了。”
岁凛在抱怨,可他没有不喜欢。
他在别扭,在嫉妒,在赌气,在可怜自己。但他又没有放下喜欢。
他的心动,就堂而皇之地埋在抱怨里,就明晃晃地放在在言扶面前。
岁凛真的,相信言扶是个好人。于是什么都说出来。
言扶吭哧了一会儿,瓮声瓮气地说:“或许,你那个不是喜欢,就是佩服?”
佩服他漂亮又真诚?
岁凛顿在那里。他迟疑了一瞬,却没有怀疑自己的心动,他只是轻描淡写地开口。
他问言扶:“佩服就不是喜欢吗?不是爱吗?也是一种吧。”
“谁给那玩意儿下定义了吗?”岁凛摸摸自己的下巴。
“现在不是过往的封建或是困难岁月,哪有谁动不动就十几年丢进去,就爱得刻骨铭心非他不行。”
看着他好像是在说歪理,其实说的也不是什么正经道理。
“在许多个瞬间,许多个晃神的刹那里幻想和对方在一起,就是喜欢吧。”
是啊,他又晃神了。
他靠在那里,看着池礼回来,看着池礼走到他们身边,但是站在了言扶面前。
岁凛旁观着他们说话。
池礼拿了一件衣服递给言扶,指着衣角的位置说那里撕裂了个小口子。
衣服坏了就丢掉啊!这有什么需要问的?
然后他就看见言扶把衣服接过来,点点头,说什么缝完了还你。
岁凛左看右看,都不觉得那衣服有什么贵的好的或者是值得纪念意义的。
那就是普通的一件衣服,池礼穿破了一点,要言扶缝起来继续穿。
他们真的是小圈子,还是那种彼此之间只有对方的小圈子,池礼性子好,言扶闷闷的,但他也讲礼貌,和他讲话他不会忽视,不会不理睬人家。
所以,其实谁都可以和他们讲话。谁都可以突然闯进他们的小圈子,搭着他们任意一方,就开始说话。
可说话容易,听人说话也容易。谁都可以做到,但谁能融进他们里去呢?
好像谁也办不到。过往的那么多时间里,建立了他们那么多的默契,许多时候他们的一些行为,甚至不需要说话,只是对一个眼神,甚至眼神都是错开的。
可彼此就是知道,对方想做什么。
……真的有人可以破开这种默契吗?
真的有打败竹马的天降吗?真的,在他们彼此相伴没有外人参与进去的青春期里,面对着漂亮的年轻的灵魂共振的彼此,就没有一瞬克制不住的占有欲吗?
岁凛反应过来了。
喔,只要放任他们继续做朋友,即便他真的追到池礼了,他也不会得意,也不会满足。
他会一直把警惕的目光,落在言扶身上,他会像之前他看过的许多的痴人一样,等着抓把柄,等着不幸福流露出来。
岁凛才不要那样。
岁凛见他们围着一件衣服开始说些他参与不进去的话,他焦躁起来,就开始闹出动静,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他划开手机,随手点进音乐播放软件,开始放歌。
岁凛的音乐品位还不错,他坐在那里不耐烦地切歌,切了几首歌,都是还很好听的那种。
结果一不小心,切到了《千山过》。
前奏一出来,言扶眉毛就拧起来一点了。他听着,下意识就去看池礼,把池礼都看了个莫名。
池礼:“怎么了?”
言扶摇头,示意没什么,但因为是池礼问的,于是他没有糊弄敷衍,他实话实说:“我不喜欢这首歌。”
仔细想想,其实不算是“不喜欢”,而是他讨厌的歌。
岁凛低头看看:“这首挺好听的呀,你不是没什么喜恶的吗,怎么偏偏不喜欢一首歌啊?喔,是因为名字比较伤感?还是你不喜欢民谣这个类型?”
旁人自然不懂,池礼听着这歌,却越往后面越耳熟。
“这歌我好像听过。”
他在那里说“好像”。
言扶也觉得自己的理由离奇。
可池礼清亮的目光瞧着他,他下意识地说实话,连躲避话题的沉默都没有。
“……因为它是池礼之前的铃声。”
池礼不是对着生活里的细枝末节都能记住的好记性,他自己有一段时间用的铃声,也只是人家歌曲的副歌。
于是哪怕《千山过》从头放给他听,他都要确认一会儿,没法一瞬间听出他用它做过手机铃声。
但言扶一下子就听出来了。
他瞧着比用过这首歌做铃声的池礼,还要敏感。
言扶干干巴巴地解释:“我不喜欢他手机响起来。”
岁凛嗤笑一声,以为言扶在讲笑话:“什么古怪的理由?”
可,这理由就是真的。
言扶就是不喜欢池礼的手机响起来,连带着也不喜欢池礼的手机铃声。
他手机铃声响起来,他就要接电话的。
或许是和别人讲话,或许是要走掉。
言扶不喜欢这个。
可他没说,他还控制着自己不要表现出来,因为有人打电话给池礼,叫池礼出去或者是和池礼聊天,那都是池礼自己的事情,也都是社交意义上的好事情。
他知道,他理解,他支持,他鼓励。
可他心底,却咕嘟咕嘟冒着煮蓝色魔药时候的泡泡。他要过很久,到池礼都不记得自己的铃声的时候,才承认,他不喜欢池礼的铃声。
只是不喜欢这首歌,没有不喜欢池礼出去玩,更没有不喜欢池礼的新朋友。
绝对没有。
池礼笑起来,按着自己太阳穴的位置,瞧着言扶的局促,颇有些笑得乐不可支的样子。
“以后我都不接电话了,电话和微信语音我都不接了,别人一给我打电话,我就摁掉,我就和言扶说话,好不好?”
他笑着捉弄言扶,言扶坐立不安,眼瞧着恨不得当着池礼的面跳起来。
“不要。”言扶急忙说。
池礼表示懂了:“那我接了电话,就出去玩,谁叫我出去,我都出去玩,谁找我聊天,我都要聊三个小时,社交嘛!”
言扶看着更急了,往池礼身边凑了凑,憋了一会儿,吭哧出一句:“也不要。”
岁凛看着,冷哼一声。
就刚刚那个机会,嘴不是长着呢嘛,吻他啊!吻他不就得了!
让他一会儿不接人电话,一会儿又说什么出去玩的,吻完了他以后也就不乱说话了,这有什么可以迟疑的?
他长着嘴呢,你也长着嘴呢,直接吻他不就得了,省得他仗着漂亮乱勾引人。
岁凛也知道池礼无辜,可他偏心眼,他偏心他自己,他觉得喜欢池礼的自己也无辜。
他旁观着池礼和言扶,缓慢地想着什么。
岁凛突然意识到,他可以说出喜欢池礼的话,或许就是因为,他没有那么喜欢池礼。
是晃神刹那的心动,是占有是欲^望,是年轻人跳动的心,是对于美好的渴求。
是没有十几年的光阴大地,是没有承托彼此未来,没有那种沉重的东西。
可言扶死活说不出喜欢池礼的话,或许就是因为,他特别喜欢池礼。
瞻前顾后,却自得其乐。
苦涩内耗,又无法解脱-
池礼最近几天,其实心情不太好。
言扶自然瞧出来了,也一直陪着他。可这事儿……池礼也想不好怎么和言扶说。
不是别的,就是谢温汀的事情。
池礼把谢温汀的事情藏在心里,他自然也想和言扶倾诉,可一时之间不知道从何说起。
岁凛说的喜欢,像是被激将出来的糊弄,下意识就觉得做不得真,而且也没有后续,池礼并没当回事。
毕竟表白后,怎么毫无芥蒂地做朋友?偏偏他和岁凛现在还是室友,岁凛也没有吵着闹着和他断交,岂不就是说明岁凛只是说着玩?
哪有表白后做不成情侣,相处模式还一如既往的?那就说明喜欢得不够真呗。
但谢温汀不太一样。
谢温汀不像是被激将出来的糊弄,也不像是话赶话说出来的喜欢。
谢温汀……都比他大十岁了,总不会还动不动说着玩吧?
唔,还是说那是大人世界里专有的蜂蜜陷阱吗?
谢温汀那人,他那么有钱,要是每次都搞这种“钱都给你花”的蜂蜜陷阱,也太费钱了吧?
看上一个人,就“钱都给你花”,再看上一个人,还“钱都给你花”,那他早破产了?
所以为什么?总不至于真的喜欢他吧,他和谢温汀的接触都没有和谢温汀的狗接触得多。
池礼想不通。
想不通的事情,他也不拿来为难自己。
他准备着出去玩的时候,毕竟马上跨年了,池礼他们班还组织了活动呢。
江沅的冬天虽然也会下雪,但不像北方那样是鹅毛大雪。
没有北方那种刮骨头割肉一样的冷,却是属于湿乎乎的冷,那种顺着骨头缝往骨髓里面钻的冷。
那么大冬天的,一帮人计划着出去玩,就总得找个暖些又热闹的地方。
前期计划了好久,等到了跨年的日子,12月31日的下午,他们坐着大巴车出发了。
赶上个阴天,没有什么阳光,好在他们班组织的活动去的是郊区的一家农家乐,主打的是模拟北方乡村的热闹。
可以在冷呼呼的天里热乎乎地烤火、吃铁锅炖大鹅。
因为是池礼他们班的活动,言扶不在,他们临床医学有自己的跨年聚餐。
但稀奇的是,程薄霁居然在。
池礼上了大巴车,看见程薄霁坐在后排。程薄霁瞧见池礼,眼睛亮了起来,用手拍了拍身边的座位,急切地示意池礼坐过来。
池礼凑过去,一屁股坐在程薄霁身边,对于在这里看见程薄霁,他还是很困惑的。
“学哥怎么在这儿啊,转系来学农吗?”他开玩笑问他。
那倒没有。程薄霁一点也不想学农。
年纪轻轻的就去下地,在田里面晒着,他这样的精致男孩有点受不了。
程薄霁看着池礼晒了半年还是漂亮到夺目的脸,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和他涂了隔离打了气垫扑了散粉化了高光修容腮红的脸不一样,程薄霁怀疑池礼连润肤乳面霜什么的都没涂,洗了脸就过来了。
可池礼漂亮极了。
池礼是不经修饰的,是天然自如的,而他是矫饰过的。
程薄霁想用之前练习到的许多绿茶经验狠狠对付初出茅庐的池礼,可时间越往前,他反而越不像自己。
他慢慢地,开始……越来越像池礼。
他像池礼一样,开始平着去看人,而不是压着眼神抬眸楚楚可怜地去瞧人,开始和人说话,而不是把人视作可不可获得的猎物。
他认识池礼之后,他就莫名紧绷了许久,现在紧绷的时间过去,他又有些前所未有的放松。
程薄霁说起话来,有些昏昏欲睡的懒洋洋:“这种跨年活动,只有大一的时候会觉得有趣,第二年就开始觉得烦了。”
池礼心想那你还来?
他就问:“那学哥你不觉得烦吗?”
还是自家的活动烦死了,去别家的活动就高高兴兴。
程薄霁:“活动都烦,但……”
他顿了一下,高高兴兴的样子。
“但,我这不是认识你吗,我来找你玩,他们都羡慕我呢。”
池礼不觉得有什么可羡慕的。他反而羡慕程薄霁。
提起这个,池礼就说:“我还没谢谢你的礼物呢,学哥。”
“你微信上谢过了啊。”
“可是海藻球好可爱,绿色的一小团,毛乎乎的,真的很好养。”池礼说,“感觉你人也好,不会给人添麻烦,学哥你敢信吗,我室友买了活生生的小鸡崽送我,照顾小鸡崽可比照顾海藻球难多了,我还从实验室借了暖灯,去动科院要了饲料,一边准备期末周一边养鸡。”
池礼靠在那里,有些生无可恋似的:“考完试放假了,我还得把鸡拿回湖顷,不然寒假回来鸡都成鸡干了……我室友真的脑回路很离谱!”
程薄霁安慰他:“因为你有责任心啊,换作别人,那小鸡都是一次性的。”
“更离谱的是,他买小鸡崽,是因为觉得我没见过小鸡崽,想叫我瞧瞧。”
池礼想起来一次,就无语一次:“我种地养鸡喂猪的时候,他连吃饭都要人喂呢!”
程薄霁缩在那里笑。
他无比庆幸借着他们班助的关系溜过来玩。和池礼在一块儿,哪怕只是说些废话,可是怎么就是那么叫人开心啊?
程薄霁高兴了一会儿,又没压住绿茶的本性,他轻咳一声,表示自己的礼物也不是多么好啦。
“就是鱼缸里的装饰,别人都是放鱼缸里随便养的。”
他不自觉地就故意装可怜:“肯定没有别人送你的礼物更讨你喜欢。”
这话叫池礼一愣。
他笑着说:“不用非想着讨我喜欢啊。哪有人专门是为了讨人喜欢才活着的?”
程薄霁如平常一样温柔地笑着,温柔地望着池礼的眼睛。
其实,他心底偷偷想。
以前,他就那么活着呀。
他一向伪装起来的柔弱温和与无辜里,掺进了一些直率。叫人觉得……他或许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只是之前不得不那样生活,去图谋一点爱意。
而现在,他像是拨开迷瘴走出去几步,回头一看才发现自己过去的固步自封不过是那样小小一点地。
可怜而执拗。
他们偷偷坐在后排说话。
池礼他们班租的是大巴车,可实际上,他们班就那么十几个人,连带着班助和走后门来蹭玩的,也不过二十个人。
又是大巴车,自然坐不满,缩在后排的池礼和程薄霁,可以悄悄偷偷地说些话。
提起出去跨年,程薄霁难免有些兴致缺缺。
大概是他觉得守着时间等零点,专门为了熬夜跨年这件事情,多少有些傻乎乎的。
他这么想,也这么表现出来了。
程薄霁眉眼间有些冷淡:“我反正没有什么要卡点发祝福的人。别说卡点了,睡醒了我都不发。”
他钓人的时候态度是有些高高在上的,卡点发微信这种事情他是不会去做的。
朋友同学他都不这么做,家人他就更不会这么做了。
池礼之前听程薄霁说过他家里的情况,简而言之,程薄霁想祝福的只有他外公外婆,可老人家又不需要一个卡着点的跨年祝福。
发那玩意儿做什么?岂不是更傻了。
提起这些事情,程薄霁都不用装什么,他下意识就低落了起来。
垂着眼睛,也不笑了,看着有些蔫巴小白菜的模样。
知道程薄霁的事情的人,多少都有些使命感。
都想帮着程薄霁解开这些怪圈死结一样的家庭问题。
有的人太自以为是,叫明晃晃拿着原生家庭出来搏可怜的程薄霁都压不住心底的不耐烦。
但池礼,没有自以为是,没有自命不凡,他目光清澈,望着程薄霁的眼神,和知晓他家庭之前的眼神,毫无区别。
池礼只是悄悄问他:“很讨厌的人里面,有没有稍微不那么讨厌的呢?”
这话叫程薄霁打开了话匣子。
有讨厌的人,那就会有很讨厌的人。可一大堆很讨厌的人里,对比下来,总是会有没那么讨厌的人,有讨厌程度不是那么严重的人。
程薄霁想了想,像是有些勉强,又像是只不过是说出来了自己之前就压在心底,早就准备好了的答案。
他轻声道:“我妈妈吧。”
这话说了出来,再说后面的话,也就不是那么难了。
毕竟其实道理,大家都懂。难过去的那一道坎,是过去日思夜想,渴盼一点爱意的小小的自己。
程薄霁:“我妈妈,她没做错什么。她抛下我也是为了逃命,毕竟在爷爷那里待久了,她自己都要拿生命做养料给那死老头的封建歪理邪说续命了。”
“离开是对的,人生就一次,知错就要改,不能叫自己活生生被耽误掉。”
程薄霁是学法的。他理性,他讲逻辑,他明白道理,他通晓人性。
他只是,只是低低地,如泣如诉:“道理我都明白,可是……可是我当初,我当时……真的很想她。”
现在,他不是在装可怜了。
他像是梦魇住了,活在小时候渴求关爱的迷瘴里,出不来,走不掉,逃不脱。
池礼靠近他,低着头,去配合程薄霁垂眼的角度:“可我们不是你说的知错就改里的错呀。”
“我们当时也是小孩子,长大就很难了,现在我们长得这么大这么壮,妈妈生小孩的时候,也没想过那么大的小孩,可以长到这么大吧!”
他非常自然而然地把他自己和程薄霁,看成了同伴,视作了整体。
他说“我们”。
安慰谁都会说,道理谁都明白,谁都可以劝程薄霁做个宽宏大量的人,谁都可以和此刻的程薄霁一起,去欺负当年那个咬着牙,在渴求爱意和牢记恨意下,长大的小孩。
那些世俗的压力,只落在程薄霁那里,就叫他如过往的日子里一样为难。
但池礼说,“我们”。
他们是一起的,他们平等地分摊着压力,于是程薄霁不自觉地放松了下来。
程薄霁低头,双手交叉搭在自己的膝盖上,是一个很拘束的姿势。
他突然想到了池礼和言扶。
怎么没有血缘,却那么亲密,他和妈妈,都没有池礼和言扶那样阳间的关系。
于是他好奇,那样相伴下来的感情,不会腻味吗?
他突兀地问:“你和言扶,你们相处十几年了,往后几十年难道还能相处吗?没有新鲜感,爱不会早早就死掉吗?”
池礼想了想,扬起眉梢:“爱才不用努力刻意地去维持什么新鲜感呢。”
“爱就是爱,每看他一眼,就越爱他一点。”
程薄霁突然想起,他为什么喜欢池礼。
因为池礼漂亮,因为池礼受欢迎,因为池礼是稀有品,是奢侈品鳄鱼皮限量版小包包。
更是因为,池礼身上有着眩目的被爱的光晕。
程薄霁,从未像池礼那样,明确地知道自己被爱着过。
他喜欢池礼,像是喜欢永远不可能成为的,另一个自己。
第39章 新年快乐!
039
程薄霁急忙低下头去, 把自己的眼神掩藏了起来。
“不要提言扶了。”他吐槽道,“还不如说我妈呢。”
“我妈和我要是言扶和你的关系就好了,言扶他就挺像妈妈的, 上次吃火锅,他端一盆豆芽出来。”
“我问他, 你豆芽在哪里买的, 他说他自己发的豆芽。而且是用清水发的,比买的豆芽好吃又清爽。”程薄霁回忆道。
程薄霁想了想那些豆芽的味道,清脆的口感似乎还可以想起。他忍不住嫉妒,又控制不了自己的抱怨,他到底还是说了句:“他给我的母爱,都比我妈给我的多。”
“所以学哥其实自己也明白的。”池礼压低声音,偷偷和他说, “很多时候,比起原谅,我们总觉得让步更像是妥协。”
不想欺负过去小小的自己, 过去的委屈也不想辜负掉。
但日子总要向前过, 于是也想改变尴尬的局面。
程薄霁悄声问:“你就没有什么折磨你的情感经历给我参考参考吗?”
真的有人这么阳光健康又开朗吗!他被池礼这么阳光健康的模样打击到了!
“我觉得我没有朋友就很折磨我。”池礼把下巴戳在没人的前座靠背上,目光有些放空。
程薄霁:“言扶不是你的好朋友吗?”
池礼摇头:“我有时候觉得, 言扶已经是最好的朋友了,我不再需要别的朋友了。可有的时候,我又想要很多朋友……”
他低下些头, 自己反省自己:“是不是有些贪心?”
“怎么会贪心?”池礼贬低自己, 程薄霁简直就是第一个不同意了。
他赶在池礼之前否认:“这是人之常情, 怎么能说是你贪心呢?人都是想被爱着的。”
“是啊。你也是这样。”池礼突然和他对视, 清凌凌的目光像是直击程薄霁的灵魂。
“既然这样,又何苦为难自己, 压抑自己呢?想联系谁就去联系吧。”
这话像是和程薄霁说的,也像是和自己说的。
池礼回眸望向他:“如果你想她,我们就告诉她吧。就只是说一句话,或者是说几句话,我们不是欺负过去那个小小的自己,相反地,我们是在以大人的模样,为他撑腰呢。”
为他……撑腰吗?就像是为那个望着妈妈远去的背影止不住哭泣的小孩,努力找场子一样。
是这样吗?
程薄霁目光钝了下来。
许多长在他灵魂里的锋利的东西,像是寒冰遇上了暖流,在无声无息间融化了一点。
车还在往前开,慢慢地大家都不说话了,热闹喧嚣的氛围开始平静下来。
池礼抱着胳膊,仰着头睡着了,程薄霁听着他的呼吸声,掏出手机,缓缓地点进微信。
他迟疑犹豫了很久,可瞥着池礼漂亮到像是从未吃过疾苦的脸,他还是听从了自己,也听从了池礼。
程薄霁点开了聊天框。
他和妈妈加了微信,很久前就加过微信,可上次聊天甚至是他高考的时候。
再往上翻,也都是些尴尬里透着疏离的聊天。
【最近怎么样?】
【还可以。】
【我也很好。】
【照顾好自己。】
【最近怎么样?】
【还行。】
【最近怎么样?】
……最近还能怎么样呢?
妈妈,我最近很能怎么样呢?我最近和以前一样,会梦到你。
程薄霁试图叫很多人喜欢他,垂一点眼神,勾一抹笑意,就多多少少可以得到一些喜欢。
他试图表现出一点都不在乎感情,甚至颇为玩弄的样子。可其实……他的灵魂深处,还站着那个瑟缩着祈求妈妈回头看他一眼的小孩。
妈妈看他一眼吧。
啊,爸就算了,他一点期待都没有也不希望什么父爱不爱的,他对他爸一点希望都没有,给他说次话的机会,他只会和那男的说一句人渣。
但妈妈……他会和妈妈说,他还是想妈妈爱他。
【新年快乐妈】
终于,他编辑又删除了很久,久到他们快到目的地,久到他长时间在大巴车上盯着手机,已经开始头昏脑涨了,到底还是发了五个字过去。
觉得干巴巴,程薄霁又点了个表情包,是一只笑起来的小狗。
而他的妈妈,在他握着手机愣神的时候,却秒回了他。
【谢谢,薄霁。】
没有黏糊的语音或者飘着爱心的表情包,她发起转账,转了两万块过来。
【妈一直没带你买过东西,过年了,你拿着钱和朋友出去玩吧,不够的话和我说,妈妈再给你。】
程薄霁盯着这段话,盯到眼睛干巴巴地分泌了些生理泪水出来。他嗤了一声,低低地问:“谁要钱啊。”
可说完,又垂着头,狠狠抹了把眼睛-
农家乐的饭是大灶里柴火烧的,看着烟雾缭绕的,其实特别香。
他们去大棚里摘菜,骑着三轮车去看水库。
现在是冬天,冷得没法钓鱼,但可以坐在三轮车后面,把手拢成喇叭,发出乌拉的声音。
农家乐的老板养了一只田园犬,是黄白花的小狗,见人就很开心地摇尾巴。
它连带着屁股都和尾巴一起晃,好几个人围着它拍视频,掏出兜里的速食鸡胸肉和火腿肠给它吃。
吃过晚饭,大家凑在一起打麻将和扑克,玩手游一起开黑,把农家乐玩出了轰趴的感觉。
池礼玩起这种东西很会赢,就和开挂一样,所以他一般也不会主动和同学麻将扑克。
他只顾着和小狗玩,这么半天的时间,他硬是教会了小狗转圈和装死的技能。
同学说往后小狗又有新的技术可以去骗火腿肠了。
等到十一点半,大家开始往蛋糕上插蜡烛的时候,池礼抱着睡着的狗在屋里炕边靠着。
吵闹的环境里,他听着狗的呼噜声,自己也昏昏欲睡。
于是程薄霁找过来的时候,就看到这幅场景。程薄霁走过去,弯腰俯身,凑得近了些,仔细地去看池礼。
池礼漂亮,是那种勾心夺魄的漂亮,乍一眼就忘不掉的漂亮。程薄霁一开始,就是喜欢他的漂亮。
可是、可是……可是。可是这种程度的漂亮,居然是他最微不足道的东西。
池礼是打了会儿盹,也没真的睡着,回过神来一睁开眼,就看见程薄霁的脸。
他被吓到了,一激灵:“怎么了!”
他一下子就不困了。
池礼瞧着程薄霁的脸蛋红扑扑的,怎么看都不是正常的模样。
程薄霁的目光还直勾勾落在池礼脸上,池礼歪一下头避开目光,程薄霁的眼神也要跟过来。
池礼觉得好笑,他叹口气,抬手扶住了程薄霁的肩头,不叫他晃晃悠悠倒下来。
池礼又问了一遍:“怎么了?”
程薄霁轻轻嘀咕:“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他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的矮凳上。愣了一会儿,他又说:“我真的觉得你特别好。你人特别好。”
池礼感觉这话怪怪的,但他还是笑笑:“……谢谢?”
明明好好的谢谢,愣是有些疑问的味道,好像池礼自己也疑惑一样。
“你真的是一个特别好的人,池礼,我一向不给别人发好人卡的,这个也不是好人卡,我只是想说,你真的是特别特别好的一个人。”
池礼托着下巴,有些啼笑皆非地看着比他大一岁的学哥。
他明明是年纪更小的那个,可现在他却看着比坐在那里混混沌沌讲话的程薄霁成熟多了。
“其实我不是很在乎我家里的那些事儿,真的,我只是表现得很在乎……其实我一点也不在乎。”
“我爷爷脑残,死老头。我爸,管不住下边,和动物一样,就不能追求一点人类的高级趣味吗。我妈,已经够惨了,我就别多添麻烦了。”
池礼拍了拍程薄霁的胳膊:“我知道,我知道的。”
他的声音轻柔极了,像刚被阳光晒好的蓬松被子,像刚吹出来的一大个的那种斑斓五彩的肥皂泡泡。
他有着滚烫的心脏,像烈日,像艳阳。
池礼望着他的目光沉静极了,没什么额外的波澜。却好像直直看向他的心里,连程薄霁都觉察到了他并非旁观的意图。
池礼是那样柔和地、自然地和他站在一起、
不借着他的伤疤去表现他的人格魅力,只是默默,只是温柔。
程薄霁想,他算什么温柔学长呢?池礼这样,才叫温柔吧。
池礼明明和他不是情侣,也没有之前他钓的那些人更和他有暧昧感。
可池礼是所有人里,他的目光是所有人望向他的目光里,最心疼他的那个。
他像心疼一朵脆弱的云,一颗干涸的胚芽一样心疼他。他是那样超越暧昧和躯壳,去心疼他的灵魂。
程薄霁知道,他知道。
“你长得漂亮,结果……长得漂亮是你最浅显的优点。”程薄霁对着地面和脚尖,呢喃着,“烦死了,我好讨厌我自己之前是那么浅显的人。”
池礼耐心地听他讲话。
“……我不配喜欢你,你知道吗?你好到了让我不配喜欢你的程度。”程薄霁含混着。
池礼叹了口气。
他有些想笑,又无奈,可对着程薄霁,他一点都没有对着谢温汀的冷意。
他只是轻轻地哄他:“学哥,你喝多了。”
“我没有,我没有,为什么你自带发小竹马幼驯染这种东西,你就不能清清泠泠孤孤单单地过来和我开展一次校园恋爱吗!”
程薄霁吸吸鼻子:“但我还是祝你幸福,鳄鱼皮包包……不,你不是奢侈品限量款鳄鱼皮包包了,你是人皮包包。”
池礼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什么啊!!怎么半夜吓人啊学哥?!”
说着说着话,就马上零点了。
快到零点的时候,里屋的同学挤到了外厅,大家凑到窗边去看月亮和烟花。
这里是江沅的郊区,跨年这天可以看到远处放的大烟花。腾起来的焰火像是蘑菇,蘑菇又绽放成星河灿金的雨滴。
霎时间,外厅的吵闹声此起彼伏,池礼身边都是同学说话的声音。
“刚刚为什么不碰一下啊?你走神也太离谱了吧你都没有仔细看牌!”
“我就应该出对子的,我怎么会想着出单张呢啊啊啊啊我真傻!”
“驴老师的课回头我们一起去旁听吧,我感觉他真的有两把刷子。”
……
一片喧闹里,池礼摸出手机。
他坐在程薄霁身边,听着他胡乱的细语,和呼吸声。在马上零点的时候,点进微信,点开和言扶的聊天框。
池礼按下了语音通话,那边的言扶,手速也不是一般的快,简直就是秒接。
池礼戴上耳机,可以清晰地听见言扶的声音。他不必去问,都能想到言扶此时在手机那头是个什么场景。
言扶也会缩在角落里,戴着耳机才接语音通话。而手机两边,池礼的这边和言扶的那边,响起欢呼声与响亮的倒计时。
“十,九,八——”
池礼叫他的名字:“言扶。”
言扶长长地嗯了一声。
“七,六,五,四——”
池礼笑了一声:“我怎么见不到你呢?我想你了诶。”
“三!”
言扶慢吞吞地说:“我也是。”
“二!”
池礼没听清:“什么?”
“一!”
言扶:“……我也想你。”
池礼听见了倒数结束,立刻也对言扶说:“新年快乐!!”
言扶在那边低低地笑着,声音通过耳机传过来,把池礼的耳畔都笑得痒痒的。
言扶说:“嗯,新年快乐。”
在彼此的耳边说新年快乐,又一起走过一年。一起走过十八岁,走在十九岁的路上,去更远的二十岁、二十一岁……
程薄霁坐了一会儿,又去外面晃了一圈,吹了吹冷风。酒劲儿消了一些,又开始作妖。
他在同学们互相祝福新年快乐的尖叫和欢呼声里,哒哒哒跑回来池礼身边,凑到池礼耳边,冷不丁地和池礼说:“选我做你男朋友吧池礼?”
可没等池礼回答,他就立刻改口了。
“不,别选我了。我不是好人,我把你骗到手了,就不会珍惜了。”
程薄霁倒是很了解自己。
池礼迎着他的目光,在他瑟缩的爱意里,回望着他的试探。
程薄霁是多坏的男孩子吗,池礼觉得他不是。
起码不是岁凛口中的那种坏心眼。他是有自己的小心思,可程薄霁不是坏人。
那他的心意,也不是坏心意。
他不喜欢程薄霁,但他发现喜欢这件事情,不是叫人厌恶的东西。
喜欢,应该是很美好的事情。
池礼的十八岁这一年发生了好多事,他考到江沅又遇见了许多人。
缤纷的世界向他袭来,他望着代表新一年的烟花,还是想着湖顷的家人和边角角种草的地。
江沅有地铁、海底捞、游乐园,有岁凛、程薄霁和谢温汀。
他未来会在江沅,大城市会像母亲一样拥抱住他,让他在她的怀里汲取温暖。
可他还是会一直一直记住湖顷。
他意识到,他没那么厌恶好感。他之前只是厌恶麻烦。
提起喜欢,不会下意识地蹙起眉头拧着眉毛,不会嫌弃麻烦,的那个人,会是谁呢?
第40章 选我吧
040
跨年活动结束后, 大家各有各的计划。有的人没玩够,三三两两地就留在农家乐住了,有的人玩腻了, 就没在外面住,准备回寝室。
虽然零点过了, 可今天是新年, 外面依旧热闹,大家零零散散打车回学校。
池礼没在外面住,和同学一起拼了车,回到寝室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他室友岁凛倒是不在寝室,他也没去跨年活动,不过他家就在本地,估计是回家里过元旦了。
岁凛不在, 寝室里就剩池礼一个人。
他坐在阳台边,靠在窗边远眺着夜色,一点儿都不困。
只是虚虚望着窗外, 看着黑漆漆的夜里, 一点点斑斓的灯光或是星子亮着。
他什么都没在想,只是觉得平静。
觉得周遭天地间世界万物, 对他都足够温柔。他感觉,或许有什么,有些不一样了-
元旦假期还没结束, 谢温汀的消息就过来了。
谢温汀上次难过是真的难过, 无助也是真的无助, 可消停了一会儿, 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现在瞧着池礼放假,他忍不住又过来找池礼。
谢温汀不觉得上次被池礼发现他前男友, 他就被判了死刑了。他心虚,可想得美,他还找借口呢。
谢温汀发微信,不说他和池礼怎么样,也不提之前遇见他的前男友的事情,只是说——
“狗狗想你了。”
这话一出,池礼就心软了。
他如今自己也不明白,只觉得程薄霁的喜欢叫他想安慰他,觉得谢温汀的喜欢叫他厌烦,至于理由是什么,他思索不出来一个答案。
如果情感也像数学题就好了,起码会有一个准确的答案,不至于叫人怎么想都不明白。
池礼自己也有反思。
可是,好好地反思了自己之后,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
可能……因为谢温汀比他大十岁,程薄霁只比他大一岁?于是他对着程薄霁还有一些忍耐,对着谢温汀却没有额外的忍耐力?
池礼想了想,感觉自己也不是那么没有耐心的人……吧?
但他还是抽出时间,去见了谢温汀。
司机照旧把他拉去了谢温汀的别墅,他在庭院里和狗玩了一会儿,感觉一切都没有变,似乎什么金头发前男友的尴尬事,什么谢总的告白,都没有发生。
狗狗还是扑腾着大耳朵满地跑,瞧见池礼,它就撒欢着,只顾着用它的脑壳,去拱池礼的腿。
池礼低低地叫它:“祺安,好宝宝……哎呀胖了一圈呢,是不是?”
他们玩了半小时后,谢温汀才姗姗来迟。
池礼都不用去瞧谢温汀,就知道,他八成是故意来晚的。
谢温汀有时候其实也蛮体贴的,他想叫池礼和狗多玩一会儿,怕他来了,池礼就要离开了。
他走过来,站在门廊前,穿了一件西装马甲,袖扣是蓝宝石,在寒冷的冬日里也闪着温润夺目的光泽。
他还是那样矜贵傲气,似乎都没变。
池礼坐在台阶上,望向谢温汀。
他明显看到他眼下有几分青黑,是一副倦怠疲惫的样子。此刻的谢温汀,半点没有他们赌场初遇那时候的骄矜精英范儿。
池礼垂下了眸子。
瞧,喜欢岂不就是这样叫人痛苦的么?之前的谢温汀多么贵气,那种骄傲里透着一切都可掌控,万事万物胜券在握的模样,现在谢温汀怎么不是那样了呢?
好多人,好多人都是这样。喜欢他,却把自己的人生憔悴掉。
于是他被喜欢,成了一种被绑架住的过错一样,他的不耐烦也由此而来,他不想被喜欢。
谢温汀站在那里,也不往前走,也不坐下,也不看狗,好像人被胶水黏住了一样,就站着。
半晌,直到狗都和池礼玩累了,谢温汀的话含在喉头那么久,终于还是吐露出来。
他的语气里带着小心:“为什么呢,因为我和别人睡过吗?”
池礼摸狗的手都顿住了。
“……你在说什么?”他诧异地回头去看谢温汀。
谢温汀不愧是比池礼大了十岁的男人。
起码,该吃过的都吃过了,他是真的不害臊。他半点没有处男会有的那种羞赧,他急切地想要一个答案。
“我问你,你不喜欢我,是因为我和别人睡过吗?”谢温汀的目光深处,似乎碎着银箔。
好家伙,他还委屈呢。
谢温汀:“因为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贪玩,你就否定我现在对你的心吗?”
池礼的手缓缓上移,他在谢温汀说话的时候,慢慢地用手按住了祺安比格狗的大嘟噜耳朵。
他觉得荒唐。
他不懂中文吗?怎么字都明白,连起来的意思就那么荒谬了?
池礼不可置信:“贪玩是什么意思?那样亲密的关系,在你这里,是可以被说作贪玩的吗?”
谢温汀想,可谁年轻的时候,不贪玩呢?他试过些新鲜的,就要剥夺他此刻的心意吗?
“我们圈子里都是……”谢温汀不肯退步。
“哦,‘我们’。”池礼垂下眼帘。
“谢温汀。”
他第一次这样的语气叫他的全名。
“你愿意和谁发生亲密关系,是你的事情,是你的自由。你听好,我这不是气话,谁都可以也本就可以掌控自己的人生。”
“但你说贪玩,便草率地开始感情,我不接受这个说法,也不想接受你的追求,又有什么错呢?”
这便是给谢温汀死刑了。
谢温汀都快三十岁了,大风大浪都见过了,此刻却一下子就惶恐起来。
“礼礼,我求你,起码别就这样否定我……哪怕给我一点机会,礼礼,哪怕只有那么一点点的机会……”
说着说着,谢温汀破碎的目光化作眼泪。
他比他大十岁,结果在他面前哭……
这怎么能不给池礼这个大学生一点成年人世界的震撼呢?
他不知道这是谢温汀太脆弱了,还是谢温汀真的那么那么喜欢他。
谢温汀哭得没有一点声音,像绵长细密的梅雨季,抱有成年人的矜持。
他到此刻了,还是不死心。
他做过攻,所以最知道小男孩的想法了,直到现在,他也贯彻着一直以来的想法,给池礼看的,都是有体系有经验的勾引。
挽起衬衫袖子,露出一截手腕,领口低成v领,露出一片锁骨。
谢温汀是一种带点馋的,腹黑人夫的寡感。
可是心思使给了瞎子,池礼看是看见了,但一点都没有被勾引到。
池礼be like:什么嘛,这么大人了还不会好好穿衣服?
谢温汀姿态放得那样低,在卑劣中试图抓住一缕麦穗。
“你可以操纵我,掌控我,只要你选择我……求你。”
池礼听完,反应了好一会儿。
在压抑的气氛里,池礼这才恍然大悟:“什么意思,就是说你以前是1,现在可以叫我做1,你为我改性是吗?”
谢温汀用流过泪的眸子,湿漉漉的目光去瞧着池礼:“只要是你,怎么样都行。”
“不行。”池礼一口回绝,“我才十九岁,小谢叔叔,我这个年纪是要搞纯爱的。”
“对不住了。”-
池礼回寝室的时候,有些疲惫。
他只是觉得心里很累,哪怕独自安静下来,谢温汀破碎的眸光仍闪烁在他眼前。
打开寝室门的时候,言扶从厨房里探头出来。
言扶歪着脑袋看他,厨房里飘出食物的香气。
他又来做饭给池礼吃。
池礼带着从外面鬼混回来的疲惫,坐在餐桌前,觉得世界好复杂。
在湖顷的时候,初高中青春期对他有想法的同学毕竟还要学习,也没那么多野里野气恍若野人的狂野想法。
现在来江沅了,好极了,不用学习的谢总简直太会为难人了。
池礼不想纠结谢温汀的事情了,他只想躲进言扶的怀里,吃一碗咖喱土豆炖牛肉。
不过,今天言扶没有焖米饭,也没有做土豆炖牛肉。
他买了一点猪棒骨,熬了浓浓的一锅汤。用这样的汤下面吃最好了。
而且不能是一般的挂面,言扶特意去集市买了手擀面,新鲜做出来的,又筋道又有麦子的香气。
言扶把面端了上来,目光明亮,只看他眼神就能察觉出他的高兴。
池礼看着他,和他对上眼神,本来烦躁焦虑的心情都好了一些。
言扶就是有这样的魔力,他最熟悉言扶,言扶也最熟悉他,于是很多麻烦事,在他们这里,天然就是不存在的。
他们最默契,也最了解彼此。
什么话,都可以对着他说。
池礼接过面碗,深深嗅了嗅豚骨汤的香气,许多犹豫都被这香浓的味道冲散开。
他想,他应该,和言扶没有秘密。
池礼托着下巴,仔细去瞧言扶的神色,闷葫芦的微表情也躲不过池礼的眼睛。
他说:“言扶,我有事情问你。”
池礼自己也摸不清此时此刻他的心情。
他似乎仍旧迷茫,天真懵懂一如十八岁的夏日,可他又好像已经隐隐知道答案,距离终点乐章也只差一步之隔。
池礼:“岁凛,程薄霁,谢温汀,我以为他们是朋友,其实不是。他们让我选。选择?选人?我不明白什么意思。”
“他们非让我选一个,我选什么呢?”
言扶的手指蜷缩了一下,心头也紧了紧。
池礼倒心态良好,甚至轻笑着说话:“我以为我们都是朋友,现在一个朋友都不剩了。”
言扶嘴笨,哄人的方式只是叫池礼吃饭:“吃吧。”
池礼:“总给我吃东西是为了什么呢,堵我的嘴吗?”
与其说是问言扶,倒也像是问他自己。他问:“如果要选,你想我选谁呢?”
池礼:“到底是要选什么呀,选最好的朋友吗?可我最好的朋友是你呀。”
言扶喉结滚了下,他抿了下嘴,润了润干涩的嘴唇。
心口堵着什么,可语言却化成虚无,脑袋在一片空白里,只顾着看池礼的脸。
池礼很漂亮,可漂亮在言扶这里,是最表面的东西。
言扶在看池礼的头发,他想池礼最近忙着去大棚做实验记录,一直没空去剪头发,于是头发长长了许多,软软地搭在后脖颈上。
他看见池礼直直望过来的眼神,就明白他此刻的坚定。而他,不会讲话的哑巴,也在这样的坚定下无处遁形。
池礼看着他,目光像轻柔地去触碰一捧清水。
“你说话呀,我不可以选你吗?”池礼追问他。
言扶垂着头,默默着。
他不说话,却站起来,去厨房把煮面的锅拿过来了。
在池礼人生第一次想要一个答案的时候,言扶不回答,偏偏端着锅走回来,连锅一起递给池礼。
“吃。”
池礼用指节像敲门那样叩了叩碗壁,示意自己无语住了:“我已经有一碗了,我在吃了,又把锅给我干嘛?”
言扶把锅放下,缓慢地眨眨眼睛。他点点头,又把头僵在那里。
池礼也不吭声。
他就不说话,他倒逼着言扶一定要张嘴,不然谁别说话,气氛就死在这里,气氛就和撵着猪的狗一样僵持在这里。
言扶闷了一会儿,自己开始吃面条。
池礼盯着他,看他一副无所觉的样子,硬是笑出声了。
他明白,他清楚,言扶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池礼最是知道,言扶都有哪里好了。
他简直好到不得了,是最体贴的朋友,最完美的竹马。
可这样好的言扶,什么都好,什么都会,只是不会开口说话。
就闷在那里,只低头看着那碗豚骨面。
池礼突然换了话题:“我头发长了,可我不想去理发店。”
像是在闲聊。
“理发店的tony老师太时髦了,他戴着对讲耳机一开口,我就开始担心他给我推销头皮护理了。我只是想把头发剪短,去理发店感觉心理压力好大哦。”
言扶现在反而会说话了:“我买推子,我给你剪。”
他掏出手机,在拼多多上搜【理发器推子】。
“这个三十五块的就可以,送梳子、围布、理发剪、海绵……”
他只顾着低头看理发器组合套餐的优惠价,现在一抬头,才发现池礼已经走到他身边了。
池礼嘴里说着:“我看看。”他俯身探头,来瞧言扶的手机屏幕。
但他离他很近,近到言扶可以清楚闻到池礼身上的味道。
是洗衣粉洗完干净的衣服,在阳光下晒出来的暖香味道。
还可以闻到一点幽幽的橘子香,是言扶买的壁挂,挂在池礼的衣柜里,散出来粘在衣服上的味道。
这样的池礼,连气味都是言扶花了心思的池礼,言扶一手照顾出来的池礼。
关于池礼的一切,他什么都知道,池礼有多么受欢迎,他也最清楚。
可他偏偏,不肯贪心。
池礼却突然,开始说别人。
“虽然现在我也糊涂,可朋友做不成了的情况,我还是熟悉的。”
“喜欢。他们喜欢我。”池礼笃定开口,又轻轻摇头,“可他们的喜欢,他们三个人的喜欢,每个人与每个人之间,都是不一样的。”
谢温汀的眼底浸着银砾,他骄傲的头颅为他低下,说了恳求,又留不住他的目光。
池礼:“谢温汀让我明白,喜欢一个人不会自大,而会自卑。”
程薄霁学哥,之前多喜欢追着他跑,可跨年结束后,却没有和他同行。
“程薄霁让我明白,喜欢不再是炫耀,而是隐藏。”
岁凛嘴里的xx馅儿小土包子,从某一时刻开始,就再也没叫过。
“岁凛让我明白,喜欢不是直白而是沉默。”
喜欢一个人,会改变自己的生活状态和生活方式,会成为另一个人,甚至成为他。
池礼意识到这些,再去看言扶。
他似乎就可以,读出一些过往的十五年里,没有读出的东西。好像在言扶的默默里,不知道哪里,有一颗兀自跳动着的心。
言扶,那颗心,为谁滚烫热烈着呢?
池礼把手按在了言扶的肩膀上。
“言扶,我这样问,或许有些突兀,但我想问你,你有没有一点点的想法,想对我开口说什么?”
言扶在发抖。
池礼没有直起腰身,他还是俯身侧着头,望着言扶的侧脸说话。
“岁凛说,你是绝不会主动一点的人。对我也是这样吗?”池礼盯着他,“言扶,你对我,也如旁人,不会主动哪怕一点吗?”
“我只再问一次,言扶。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和我说?”
言扶此刻,连喘息,似乎都要静默消亡掉了。
言扶只觉得有人薅着他的脖领子,于是他喉头发紧,口中泛苦。
他执拗地、倔强地昂起头,去看池礼琥珀色的眼睛。
池礼瞳仁的颜色,比旁人要淡一点,显得他精致漂亮,是一颗清透的琥珀焦糖。
此时这样近距离看他,他又没什么表情,于是那种美貌被拉到极致,神圣到有种冰冷的非人感。
言扶深深地望进他的眸子。
他每次看着池礼的眼睛,都分辨不出这是他第多少次,无法自拔又沉溺其中地,那样喜欢他。
时间残忍又仁慈,池礼迟了许多年,但终还是在他们年轻美好的时刻,不太晚地,认清了他。
言扶实在是太难从人群里分辨出来啦。
他连渴求的眼神都没有露出过一下,池礼怎么知道那是喜欢和爱慕?
那是喜欢和爱慕吗?
是对朋友的喜欢吗?
是处在朋友的位置上,实在是太喜欢对方了,于是不舍得分开,所以想做恋人的喜欢吗?
言扶未必知道那是什么。
朋友的最高形态或者同性恋,谁知道呢?
他只知道这么多年,那么多年,他和池礼一起长大。叫他们分开就像分开两颗黏在一起的灵魂,血肉模糊下谁也无法解脱。
那为什么要分开呢?他又不是晚来的那个。
他才不是打着挚友的名义给予池礼恋人的关心,挚友本来就不比恋人逊色什么。
明明是他最好的朋友,也可以,是他的恋人吗。
永远在他身后等待,等待有一天,他会回头看一眼。在两个人都一往无前的路上,在他压抑着自我以待长长久久的时刻,他却伸出手。
池礼这是戳穿他了吗?
池礼会收回他在他身边静默着照顾他,偷偷喜欢他的资格吗?
他无措到觉得血肉里翻涌着狂风,叫他发冷。
可是,太阳不是突然落山的,他也不是突然就喜欢他,也不会突然就不喜欢他。
这爱如同眼泪一样潮湿,连心尖都酸涩起来。
已经是一种本能了。
言扶把身子探过去,像一朵脆弱的云,落在了池礼怀里。
他抱着池礼劲瘦的腰,额头抵在他的心口,发出闷闷的,瓮声瓮气的声音。
“别选他们。选我吧。”
池礼低头,看见言扶脑瓜顶上黑乌乌又服帖的头发。
言扶在他怀里,对他说:“最好的朋友,或者是,无论是什么,都选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