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ki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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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扶的脆弱与无助就在这里, 就摆在他面前。
如同蚌壳露出嫩肉,展现出来的,是圆润的一颗珍珠。
池礼感觉得到的。他清楚地感觉着言扶的颤抖, 也可以听见他迷蒙在喉间的叹息。
他感觉到言扶使劲拽着池礼后背的衣服,拽出了褶子, 而后又下意识松手, 本能一样地把那些道褶子抚平。
池礼恍然惊觉,他一直只觉得自己多么了解言扶。
其实,他远远没有那么了解他。
这么多年,言扶真的很能憋。是什么憋气大王,或者有自己额外的训练吗?怎么做到直到如今,才被他察觉。
啊,糟糕, 该不会是因为他在感情上是完全的笨蛋吧?
池礼缓缓叹了一口气:“是这样,居然是这样。”他一直没看清离他最近的人。
言扶明明是比起妈妈爸爸,离他更近的人, 可他也一直没有看清他。
许多隐藏在背地里的暗流, 如今涌出明面,如温暖的泉水浸湿了池礼的指尖。
言扶死死咬住下唇内侧的软肉, 在命运审判他的此刻,一声不吭,不发一言。
他不落泪, 也不恳求, 他不用友情胁迫池礼, 也不肯为自己争辩表明。
言扶不用像之前追求池礼的那些人一样, 去说他多么喜欢池礼,又为池礼做过些什么。
他照顾池礼许久, 做过的许多事,难以数清,无法言明。
自然不屑于说那些,也不舍得。
半晌,他只含混着吞咽着池礼怀里的空气,执拗倔强地说:“我不想为难你。”
池礼直言:“不是为难。”
言扶没哭。可他闷在池礼心口的位置,呼吸不畅,眼底憋出来了一点生理性的水汽。
听见池礼理了他,言扶湿漉漉地抬头,由下而上地看池礼。
池礼在这个角度去看言扶,看见言扶脸小小的,眼睛明亮亮的,眼角有些发红,鼻梁在他胸口压出一个清浅的印子。
瞧这个人,瞧他。
他连呼吸都在颤抖。
他自卑敏感,隐藏起来的爱意沉默着,可沉默也猎猎作响。
他在等候审判,他不知道池礼如果不选择他那他的后果会是什么。他会失去陪伴在池礼身边的资格吗,是那样吗?
池礼不知道怎么办。
理性开始卡顿的时候,就任由感情行事吧。池礼抬起手,轻轻拥住了言扶。
他探身过去,叫言扶的重量全部倚靠在他的身上,揽住言扶颤抖的肩膀。
言扶埋在他的怀里,而他也抱着他。
他俩都属于是言扶的营养科学理论养起来的,蛋白质吃得饱饱香香的,于是两个人都不是瘦弱的体格。
言扶生着薄薄的肌肉,看着是文弱瘦削的闷葫芦小蘑菇,其实结实得像小牛犊。
池礼个子高,肩宽体阔,肌肉线条流畅漂亮。
他回抱住言扶的时候,言扶整个人都陷进池礼的味道里。
池礼抱了他一会儿,慢慢地松开了手。
言扶没有追问池礼到底选不选,又到底会不会选他。此时言扶开口说话,说的第一句就是:“对不起。”
他这样道歉。
可就连池礼,也不知道言扶在为做错的什么而道歉。
他什么都没错,他只是没有喜欢上一个可以敏感察觉出心意,并及时回馈他的人。
他喜欢池礼,于是一遍一遍在他焦糖琥珀色的瞳仁下求生图存,一遍一遍在池礼的天真与懵懂残忍地杀死他后,屏息复活。
哪怕到了现在,言扶也坚持说:“喜欢你是我自己的事情。”
他的逻辑是自洽的。
他不会说自己过往受的苦,不会挟恩图报般强求。
他只是恨不得一切没发生,恨不得一切回到他仍旧自己为难自己的时候。
他不要池礼品尝他的求不得,一丝一毫也不要。
“还和我做朋友,好吗?”言扶拽着他的袖口,指尖用力到发白,“别像对他们一样对我,可以吗?”
“就当我们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你刚刚回来就埋头吃面条了,好吗?”
池礼望着他,把言扶的神色尽收眼底。
这些喜欢叫你痛苦吗,言扶?
年少的爱令你苦涩吗,言扶?
池礼松开了手,没有再抱他,可言扶还是环着池礼的腰,拽着他腰侧的衣服。
池礼的目光里也坠着迷茫,像是化不开的雾气,似乎一直走向的目的地,分明是归途故土。
池礼摇摇头。
他顶着言扶惨白的脸色,摇了摇头。
池礼发出一声叹息:“可是哥哥,我总要长大吧。”
“你四岁的时候给过我一颗杏子糖,如今我们十九岁,糖也化了,我没有新糖吃了吗?”
他抬手,用指背轻轻触碰言扶的脸颊。
“我就没有新糖吃了吗,哥哥?”
言扶痴迷地看着池礼的脸。他在池礼轻柔的语气里,目光都涣散了几分。
他只比池礼大月余,怎么池礼用这样蛊人的声线叫他哥哥。
他多美好,多漂亮,心却那么笨。明明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但他这个风暴的中心,却对局面一无所知。
言扶也不确定了。他也不懂,池礼讨要的一颗新的糖,还是别的什么。
可面,还是要吃的哦。
面不吃就黏在一起了,就成面饼了,就没办法吃了。
池礼和言扶都不是浪费粮食的性格,于是他们抱完了,就回去又把面吃了。
豚骨面真的很香,言扶特意买的手擀面,言扶精选就是好吃到不行。
因为如果是他能做出来的味道,他会选择自己擀面,而不是去买了。他既然都去买了,那就是买不到的好味道啦。
所以即便说话耽误了一会儿工夫,味道没有刚出锅那么好了,但还是很好吃。
不过言扶,还是觉得没有刚做出来的好吃。他喝口汤,抹抹脸:“下次说事情,吃完饭再说。”
池礼喂啥吃啥,但瞧言扶的样子,就知道作为厨师的完美主义有些发作了。
他低头喝汤,把笑意映在碗底。
岁凛回来的时候,发现奇了,今天池礼没和言扶凑在一起。但又不是闹别扭时候谁回了卧室的模样。
有一种欲盖弥彰的相互试探。
池礼在沙发上吃苹果,言扶蹲在阳台那儿,正低头看他们养的小鸡。
岁凛读出他们之间的氛围,觑着言扶的神色,明白了什么,故作深沉地点点头。
于是言扶要离开,告别完,人都走出寝室了,岁凛在后面追着言扶:“哎哎哎!停一停!”
他在言扶面前倒退着走路,围着言扶晃悠了一圈。
岁凛啧啧称奇:“真是人间奇迹,哑巴说话了?”
言扶用坏蛋蘑菇一样的眼神看他。
“喂,都跟池礼说话了,怎么不和我说话,就因为我喜欢池礼吗?”
言扶听完岁凛的神奇发言,就不是恶毒蘑菇了,而是一脸的仇恨蘑菇的表情。
言扶磨蹭了一会儿:“……你不行。”
岁凛被他这种给池礼挑对象行与不行的语气逗笑了,他翻了个白眼:“谁不行?我怎么不行?做不了1还不会做0吗?我有什么不行的?”
岁凛凶他:“你先关心关心池礼行不行吧。”
言扶耳根涨起来了,看着要打人。
但他性子内向,打人是不可能的,骂人更是不会的,憋在那里,脖侧连着耳根一起涨起来了。
言扶不吱声,岁凛脾气也好不到哪里去。
岁凛上下打量了他几下,突然兴起:“给我转二十喝奶茶,我就给你一个消息,你要不要?”
言扶怀疑地看着他。
岁凛看着言扶的神色,反应过来了什么,补充道:“靠,你不会是觉得二十块太贵了吧?五块,五块行不行?”
实不相瞒,五块,言扶都觉得贵……但岁凛毕竟是池礼的室友,言扶想了想,还是微信转了岁凛五块钱。
岁凛这才神神秘秘地开口了:“程薄霁和池礼告白了。”
“买一送一,还有一个消息,谢温汀也和池礼告白了。”
他故意说:“谢温汀其实很好,不是吗?他年纪大一点,那么有钱,又会照顾人。”
“以后池礼和他在一起,房子车子都是庄园和法拉利保时捷玛莎拉蒂级别的。”
言扶却笃定说:“池礼才不。”
“你傻啊,谁不喜欢别墅庄园私人飞机跑车豪车啊?你不会又说什么,以前就是这样的,就一直是这样的话吧。”
“他之前不喜欢,所以现在不喜欢,未来也不喜欢?”
言扶歪着脑袋听岁凛说话。
岁凛开始叭叭:“你学医呢,本科完了读硕士,硕士完了读博士,博士完了规培实习一个月两千五。他学农的,也是这样,本科完了硕士,硕士完了博士,博士去实验室项目组,一出来灰头土脸的,你俩怎么幸福得起来啊?”
言扶听到这里,开始生气。他生气极了。
“池礼才不会灰头土脸的,池礼很爱干净,他早晚都用我买的洗面奶仔仔细细地好好洗脸!”
岁凛把言扶逼到音量都高了。
言扶像那个小白花,对未来的生活无限期待:“我们不会一直没有钱的,医生很赚钱的。”
他说完就走了。走出去两步,又三百六十度一个转身,又回来了。从岁凛身边走过去,就要上楼回他们寝室。
岁凛笑得弯着腰,在后面喊:“可是小谢叔叔不用赚就很有钱了诶!!”
言扶停下来,瞪他一眼,才又跑掉。
他到池礼他们寝室门口,用钥匙开了门,在客厅没见到池礼,犹豫了一下,推门进了池礼的卧室。
池礼半拉着窗帘,躺在床上,没脱衣服也没盖被子,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睡着的池礼,安静得像童话里的王子,叫人看着都忍不住屏住呼吸,舍不得呼吸声吵到他。
言扶凑近了一些,再凑近一些。
他想,池礼有一半的可能,睡着了。
也有一半的可能,根本没有睡着。
那这时候,他应该做什么呢?
言扶内向,文静,柔顺,沉闷。可他并不胆怯,不懦弱。
他脑海里飘过岁凛说的那些话,闪过程薄霁可怜兮兮无辜的脸蛋,可谢温汀的比格狗,背景偌大的庭院。
言扶蹲在床边,悄悄地看着池礼。
偷感很重的一款竹马,就是他本人。
半晌,池礼一直呼吸平稳,眼皮没有明显的波动,仿佛真的睡着了。
言扶俯身趴过去,决绝般地,偷偷亲了一下池礼的下巴。
就那么一小下,然后他捂着嘴就向后撤,重心偏移,他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那些哲学家、文学家,那些智慧的女士和秃头的先生,他们在书本与文字里,说爱是苦涩的。
可言扶不觉得。
他摸摸唇角,他分明已经吻到他了。
一点都不苦涩嘛。
第42章 铺床
042
所以一点都不苦涩。
言扶抹抹嘴, 他只轻轻沾了一下,一点味儿没尝到,但兀自点点头, 很没有事实依据地判断到——
是甜的。
比巧克力和棉花糖都甜。因为吃巧克力或者是棉花糖的时候,很明显没有现在这种甜到马上要昏厥一样的感受诶。
言扶坐了会儿, 呆呆地盯着池礼的睡颜瞧了一阵子, 反应过来之后,这才手忙脚乱地爬起来。
他从地上站起来,看池礼还是躺着,没有惊醒,这才把心收了回去。又默默退了出去,离开了池礼的卧室。
言扶关门的声音轻轻的。
他觉得自己来也悄悄的,走也悄悄的, 即便是做了一点坏事情,但也不会被池礼发现。
那就是他想得美了。
又过了十多分钟,池礼才睁开眼。他躺在床上, 抬手用手背遮住眼睛, 唇角泛过笑意。
其实,他没有完全睡着。
虽然也是昏昏欲睡吧, 可他也没有一头栽进去似的睡得死死的。
仿佛会醒,可其实没醒,一半是现实, 一半是梦境, 意识不够清醒, 感知却足够敏锐。
于是身边发生的一切, 都听个分明。
他清楚地感受到了言扶凑到他床边前后发生的一切。
池礼捞起言扶做的那床被子,用被角蹭了蹭自己的下巴。他把头埋进被子里, 于是在到处都是自己味道的自己的卧室里,恍然间觉得像是钻到言扶怀里。
刚刚言扶和他贴贴了吗?那是什么?那是一个吻吗?
言扶的吻很难说是一个吻吧,只是微雨般的一沾,一触即分,留给池礼的是此刻顺着下颚蔓延到脖颈的痒意。
他们四岁认识的时候,曾经的满地乱跑的小破孩年代,那时候他们有在家长的起哄下,啵啵彼此的脸蛋子吗?
池礼记不清了。
但大概是有的。那种矮矮的、嘟着脸颊肉,满地乱窜的小团子,亲一口算什么大事?
所以亲一口到底算什么大事啊,言扶?怎么贴了一下他的下巴,人就跑没影了?
如今怎么越长大越悄声起来了,只肯在拉着窗帘的床上吻一下他的下巴?
池礼拱在被窝里,没有拱出一个头绪-
转眼到了一月中旬,期末的考试也都考完了。
绩点没那么快出,但放假就是放假,哪有还留在学校里玩的?
池礼自然也考完就跑,他如同当初允诺言扶的那样,他俩一考完试,下午就离开学校了。
他带着言扶回湖顷,回他们的家。
不过,之前本来计划的是坐动车,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现在不是他们两个人了,还有两只鸡呢,岁凛之前买的鸡仔也得带回去。
鸡崽子活得好好的呢,什么一次性鸡崽,在池礼的养育下,且死不了呢。
池礼去农学院试验田和后山,找各种东西喂它们,只吃米粒还不行,野菜叶子和根茎都多少吃一些。
用专门的照明灯补光取暖,挖沙子挖土铺稻草。
于是鸡仔不仅活得好好的,还长大了一大圈,比之前小小弱弱可怜的样子要肥肥壮壮多了。
要带着小鸡一起回湖顷的话,选择就有限了。
动车是没可能了,要么就是开车。可池礼他俩没有驾照,也没有车。
池礼的爸爸说,可以开拖拉机从湖顷过来,把他们两个接回去。
可这大冬天的,露天拖拉机多冷啊。二舅倒是有一辆五菱面包车,起码不敞篷了,可那车太破,叫爸一个人从湖顷叮当咣啷地把车开过来,再嘁哩喀喳地把车开回去,爸爸也实在是辛苦了。
权衡了一下,他们还是选择坐那种卧铺大巴车。
这种跑线的卧铺大巴车很神奇的,管得很松,基本带什么家禽都不管。当然牛啊驴啊这种是不可能的,不过小一点的羊羔子,带上去都是可行的。
基本每趟车上面都有人带着大鹅鸭子什么的,都不管,都可以。
而且死便宜死便宜的,最适合点对点回家的学生。
池礼他们买的这趟车,因为不是过年期间的跑线车,基本都是在江沅读大学的学生,于是罕见地没有什么额外震撼人的家禽。
全车只有三只狗,两只猫,两只鸡崽。
热闹极了
言扶上车的时候,拎着的竹篮,里面就是那两只鸡仔。
其实客观来说,现在这俩鸡仔,很难被称之为鸡仔了。
已经长成一只手都托不住的黄鸡了。
胸脯肉鼓鼓囊囊的,小嘴巴黄了吧唧的,脑袋倒是秃秃的。毕竟池礼不是动科院的,养鸡能力有限,秃点毛也合理又正常。
言扶用竹篮装着鸡,另一只手拖着行李箱,他俩前前后后忙活了好一会儿,才安顿下来。
坐好了,言扶拿出之前在寝室提前做好装在便当盒里的菜饭给池礼吃。
而后他掀开竹篮上面盖着的布帘,往里放了一把池礼自己配的饲料和青菜。鸡伸着脖儿狂叨。
言扶又把布帘盖上,爬到床铺上去铺床,仔细整理着床铺。
他铺完两个位置,又爬回来,在池礼身边一缩,瞧着池礼漂亮到昂贵的脸和周遭的氛围,颇有一种“可恶!”“莫欺少年穷!”的不高兴。
池礼觑着他的神色,发现这表情怪好品的。
本来言扶就不是喜怒形于色的人,他性子闷,表情也不多,于是读他的情绪就格外好玩。
言扶沉闷到许多人觉得他是阴郁,都说他是没什么表情的死鱼脸,叫池礼来看,池礼觉得才不是呢。
言扶的表情其实都很好懂的,像现在,他肯定在想……
如他料想的那样,言扶开口嘀咕说了一句:“我们以后也会买车的。”
瞧,就是这样好懂。
池礼就问:“买车做什么?”
“买车拉你,就不挤大巴了。”言扶回答。
他们凑在一起说话,在卧铺大巴车狭小的床铺上,靠着彼此,吃着提前准备好的油香香的菜饭,幻想他们以后的生活。
“那买什么车呢?”
“买电车,电车方便,还是买油车,油车劲儿足?”
“我开车。我做你的司机。”
……
幻想又不要钱,做梦是免费的。对着他,就是可以说许多漫无目的毫无边际的话。
更何况,那不止是做梦。
那是早晚他们会一起去到的,美好富裕自由的未来。
回到湖顷,进了村子就一直被打招呼,全村就没有不认识池礼和言扶的。
走累了,就坐阿嬷的卖菜回来的独轮平板车,和大大小小的菜筐坐在一起,抱着怀里的竹篮子,里面的两只鸡还一个劲儿地叫。
言扶就在池礼家隔壁,平板车马上停在门口的时候,池礼家里的大黑狗从院子门口跑过来,一边甩着尾巴扭着屁股,一边拱着车子,对他们汪汪叫。
爸爸出来的时候,拎着一挂鞭炮,他嗓门粗,音量大,站在那里就招呼来往凑热闹的人。
“放炮嗷,来,放炮!!”
他非要放完了鞭炮,才叫池礼和言扶两个人进门。
言扶抱着一竹篮的活鸡,池礼拖着行李箱,他俩又累又饿地站在门口,大黑狗使劲绕着他们转圈,用头拱他们脚踝。
池礼好想吃饭啊。
之前在车上吃了,在县城换车的时候也吃了,可一路颠簸着独轮平板车回来,吃完的就和没吃一样。
他饿得肚子开始叫了。
言扶察觉到了,难免生出一点嘀咕。
“回家放什么鞭炮啊……”
言扶又内向,这么多人围着看热闹,他的脑袋要垂到地里去了。
池礼饿得难受,下意识搭话:“就是啊,回家放什么鞭炮啊,回门才放鞭炮。”
言扶:“……嗯?”
第43章 夜袭
043
言扶读不懂池礼的表情。
看着他的神色, 好像他是随口说的,说完就忘。但好像是故意说的回门。
池礼在言扶面前说回门,那和说结婚没有区别, 和叫言扶一声小新娘没有区别。说不说,叫不叫的没关系, 言扶自己会想, 他已经脑补出许多杂七杂八的东西了。
垂着头的言扶,是乡里乡亲口中的“文静好学生”“大医生”“闷葫芦罐子”,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村里都盖的是独栋小院的房子,基本都是平房,盖一层。
家里富裕的,才会推了旧的房子盖三四层的洋房小楼。
池礼和言扶是邻居,都是平房。院子倒是圈得很大, 种菜养鸡一条龙。
言扶家里还养了兔子,一笼笼的,卖着补贴生活。
所以环境其实很乱的, 凑热闹的人又多, 算不得什么体面的场合。
可池礼喜欢。
鞭炮声震着耳朵响起来的时候,池礼透过弥漫开的白烟, 看见他爸爸摩挲着大腿,舔舔嘴巴,挺直了腰板, 盯着那红色的炮仗, 笑得见牙不见眼。
红纸随着节节鞭炮炸开, 嘣得到处都是。
池礼还凑过去捂着耳朵去瞧, 一小条红纸条飘扬起来,落在池礼肩头。
言扶跟在他身后走过来, 抬手捡起了他肩膀上的红色纸条,又默默地攥在了手心里。
爸爸放完炮,就更高兴了。
孩子们出去独立读书半年才回来,这怎么能不庆祝啊!放鞭炮庆祝都是小巧了,还特意请了隔壁村做流水席的厨子过来呢!
看池礼和言扶回来了,这边放着炮,那边就同步开始做饭。
鸡、鸭子、大鹅和猪都是现杀的,菜都是棚子里现拔出来的,抖抖泥土过水洗洗,最新鲜的时候就进了锅。
池礼和言扶的妈妈两个人在摆桌子,池礼进了门,才把行李箱放下,就去帮忙铺桌子上的一次性塑料布。
“瞧瞧,怎么出去一趟又帅这么多啊?”言扶妈妈啧啧称奇。
那当然!去外面读书就是会时髦一点,嘿嘿!
言扶抱着竹篮子,扯开竹篮上面的布,里面两只鸡扯着脖子往外看。
他抱着鸡站在那里,看铺桌子轮不到自己帮忙,就拎着鸡去池礼他家后院,把鸡收到了鸡窝里。
池礼铺完桌子,回头去找言扶的时候,发现他站在大锅灶旁边,看人家厨子做菜。
这种流水席的厨子做菜又快又香,大锅炒出来色香味俱全,食材都是最新鲜的,猛火旺炒,怎么做怎么好吃。
池礼看他瞅得那叫一个全神贯注,就悄声问:“你在跟着学吗?”
言扶偷偷和他说:“都是家常菜。”
没说出口的意思就是,都是家常菜没什么好学的,他也会做。
不过他也承认:“做得比我好吃。”
这种经验挂的,多少年的流水席面做下来,味道不好早就被人民的汪洋淘汰了,都轮不到池礼他爸去请。
那做出来的菜味道自然没得说。
他承认了,池礼却不承认,池礼看着厨子哐哐哐切着烧鸡,扬着眉梢,多少有些漫不经心:“是吗?比你做得好吃吗?我不觉得。”
“会给我煮豚骨面吗?不会的话,好吃也是不好吃。”
他一向温和真诚,鲜少有这样不讲道理的时候。
他总是最讲道理的,按事情去分析人情,对额外的情感总有些模式,难免天真到有些残忍。
于是,池礼此刻的不讲道理,非但不显无赖,反而生出几分微妙的温情。
偏爱,不就是不讲道理地偏向一个人吗?
言扶垂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瓮声瓮气地抱怨:“做完你又不立刻吃,面都放黏掉了你才吃。”
“再做嘛!”池礼笑着,“再做给我吃嘛。”
言扶抿出一点羞涩的笑,长长地嗯了一声。
“你想吃我就做。”他许诺他,“做多少锅,做多久,我都做。”
池礼倒是很活泼,他快乐地带着五六个膝盖高的小孩,拿了一盆刚炸出来的丸子,和每个小孩一起分两个,小孩都吃得嘴巴油汪汪的。
他们吃光了,小孩仰头看看他:“哥哥,我还想吃。”
“哥哥也想吃。”池礼端着空盘子蹲下来,视线和小孩齐平。
他自称是哥哥,可看他现在做的事情,明明是幼稚的小朋友才做得出来的事情。
“哥哥想吃炸鸡腿,你想吃炸鸡腿吗?”池礼逗他们。
说话的小孩馋得开始啃手指,后面听他讲话的几个小孩,也跑过来抓着池礼的衣服。
“想吃,想吃炸鸡腿,哥哥。”
“炸鸡腿!炸鸡腿!”
“可以吗哥哥?可以请我们吃吗?”
怎么不可以?池礼也想吃。
池礼回头,望向言扶的方向,他瞧见言扶乖乖地在那儿站着,像一棵小柏树,昂着叶子,守着附近的灌木丛。
池礼兴起,蓦地叫他:“哥哥。”
言扶怔了一下,抬眸看过来,眼神亮亮的。
池礼搂着小孩,一起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瞧着言扶。
池礼:“哥哥,我们想吃炸鸡腿。”
他自称哥哥,又叫言扶哥哥。
言扶的确是哥哥,是年纪大一些的哥哥。
可他这个哥哥,只大了池礼月余,池礼这个弟弟早就比他高比他壮,看着能一拳打三只小蘑菇了。
可池礼叫他哥哥,叫一下,他就心潮澎湃到肚子里能吞下整个黄海一样。
他面无表情,声音发抖——激动成这样的——眼神坚定,看着池礼,使劲点头:“鸡腿在哪。”
坚定到疑问的语气都没了,变成稳稳的陈述句。
现在别说是炸鸡腿了,池礼说要吃炸恐龙腿,他都会理智下线拿着手机搜哪里卖恐龙。
新鲜的鸡腿当然有几盘,池礼问厨子要来一盘。
言扶往屋里的厨房走,池礼拿着盘鸡腿跟在他身后,那五六个小孩像毛毛狗尾巴一样,绕着圈地缠着池礼。
到了厨房,言扶开始调配腌料,池礼就拿了许多零食逗小孩。
小孩啃着手指头:“妈妈不让我吃太多零食。”
正常人一般会说,什么没关系你妈不在哥哥让你吃,或者哦那只好少吃一点了宝宝最乖什么的。
结果池礼呢,顶着那么漂亮的脸蛋,到把小孩都迷惑到迷迷糊糊跟他跑来这里的池礼,兀自往嘴里丢了一块奥利奥,托着下巴盯着小孩:“那你看着哥哥吃吧?”
小孩不干。
小孩哼唧,小孩甚至恨不得用电话手表报警抓他。
好坏的大人!
池礼又哄他们,撕开几袋辣条和小孩们一起吃,吃得厨房里面全是一股子辣条特有的怪味。
就是那种一闻,就知道是辣条的味道。
把厨房吃到仿佛被辣条腌制过一样,对正在做菜的厨师来说,是件很过分的事情。可他这么过分,言扶一句话也不说他。
池礼叼着一根辣棒,坐在小马扎上往前蹭蹭,蹭到言扶背后。
言扶站在那里腌鸡腿呢。
他盯着言扶的背影看了一会儿,一抬手,把人家言扶腰后围裙系带打上的结,轻轻扯开了。
小孩发出吃吃的笑,言扶低头,才注意到围裙变成了一块挂在脖子上的布。
言扶转过身,摆出了小熊猫示威的投降姿势,示意他的手上都是腌料酱,没法自己系围裙。
池礼捉弄他,又哄他:“来,我给你系。”
他坐在那里,言扶面对他站着,他抬手去够言扶身侧的带子。
池礼又嫌言扶站得远,掐住了言扶的腰侧,往前拽了拽。
言扶踉跄了一下,站稳后,任由池礼动作。
池礼两只手拽着围裙的带子,绕后去打结,在言扶腰窝的位置按了按,确认这是腰部的中心点了,这才系上。
言扶低头,可以看见池礼毛绒绒的发顶。
他系围裙的时候,是把言扶圈在怀里的。
池礼意识到这点后,耳根莫名红起来,轻咳一声,神情倒是严肃,毫无慌乱,悠哉地把围裙的细带系上了个蝴蝶结。
完事了,他拍了一下池礼的腰侧:“好了。”
言扶默默地又转回去了。
有个小孩捏着辣条过来了:“哥哥,你可以让他背过身去再系,那不是更方便吗?”
池礼轻柔地摸了摸他的小脸蛋:“小朋友,吃了哥哥的辣条,就不可以说话了喔。”
这小孩不死心,又过去想问言扶,结果看见言扶的正脸,他又叫唤起来:“哇哥哥,你的脸是猴屁股诶。”
“有礼貌的小孩不可以说别人的脸是屁股!”池礼扯他的后脖颈的衣服,把这小孩薅远了。
吃席自然很是顺利。
饭香喷喷的,妈妈爸爸面子足足的,乡亲肚子饱饱的,连养的狗都加餐了。
言扶炸的鸡腿就一盘,被池礼和小孩都分掉了,没往席面上摆。
他们缩在厨房里吃炸鸡腿,外脆里嫩,面糊不多不少,做的淀粉外壳脆脆香香,锁住多汁的鸡腿肉,咬一口肉汁还挂在嘴角,给小孩们全部吃迷糊。
等散了场,都晚上九点多了,湖顷又没有什么繁华夜生活,两家人收拾收拾,就到了该睡觉的时间了。
池礼和言扶他俩是邻居,住得这么近,自然什么都方便。
方便一起吃饭,方便一起上学,方便言扶家每次杀兔子都送过来给池礼吃,方便池礼家熏香肠,言扶家不熏,但没缺过香肠吃。
这就是湖顷,是他俩长大的地方。
池礼躺在床上没睡着,回到了湖顷,游子归家的感受和在江沅异地读书的感受总归是不一样的。
他也很喜欢江沅,江沅是大城市,繁华精致,可湖顷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
当初他报农学的时候,那些“种一辈子地了还把自己孩子送去学种地真是傻的”“学种地出来能赚几个钱以后有后悔的时候”“家长没见识不会报考把孩子都耽误了”的风言风语,连池礼都听到了一些,更何况他的妈妈爸爸,一定听到了更多。
但他们一如既往地支持他,因为他读书放假回家就放鞭炮开席请客。
池礼知道,江沅很好,江沅哪里都好,可他还是,最喜欢湖顷。
他睡不着,这些在心底呢喃着的细语,也无法说给妈妈和爸爸听。
可这些话,也是说给家人、亲人听的话。
他穿着摇粒绒的家居服,推开卧室门,去客厅逛逛,在兜里揣了个苹果,推开大门,来到了院子里。
睡在院子里的大黑狗警觉地醒了,晃着尾巴过来,叫池礼拍拍他的头。
池礼揉揉他的脑壳:“小白,你乖。”
黑狗发出狗狗哼唧那样的嘤嘤声。
大半夜的,又是大冬天,晚上的风声很响。池礼出了院门,往言扶家去了。
他趴在言扶家的墙头,瞧着屋檐和天边的月亮,摸出兜里的苹果,搓搓苹果皮,啃了一口。
池礼啃着苹果,绕到言扶家的院子后面,从后门进去,兜到言扶卧室的窗下,环顾一圈,捡了一根树枝,去敲言扶的窗户。
池礼等了一会儿,就见言扶推开窗子,探头出来看他。
言扶惊讶地瞪圆了眼睛,他抻着身子出来看池礼,整个人都快从屋子里探出来了。
池礼把手里的苹果转了一圈,没咬的那一面冲着言扶:“晚上好,要吃苹果吗?”
言扶嗖地一下就钻回去了。
一眨眼人不见了!池礼正纳闷呢,言扶就抱着什么从后门出来了。
他走近了,池礼一看,是一条毯子。
言扶拿毯子出来,兜头就盖住了池礼,他转着圈把池礼裹好,这才放心。
他们出了院子,去附近的山坡,半靠在干草垛旁坐着。
月光下,池礼给言扶啃他的苹果,言扶也不客气,啊呜咬了一大口。
昏暗的夜色里,彼此瞧不清对方的神情。
池礼拽过言扶的手。
他捏着言扶的食指,无聊似的拽着玩,轻轻揉了揉他的指尖。
揉揉按按,按按揉揉。
言扶声音闷闷哑哑的:“不要摸了。”
“我不是面团做的。”他说。
池礼就笑起来,笑得乐不可支。
第44章 抱抱
044
你当然不是面团做的。
池礼想, 你是泥巴团做的。谁把你做出来后,谁就把你的嘴封上了,导致你一直闷闷咔咔的, 是哑巴样的小蘑菇。
但小蘑菇哑巴归哑巴,嘴也不是只能用来说话。现在, 蘑菇不就在用嘴吃池礼手上的苹果吗?
“哼。”池礼轻笑了一声。
他拿着苹果, 言扶咬上来。
池礼使坏,把手稍微抬起一点,言扶正啃苹果,就跟着仰头。
他想到了那个经典的笑话,学着那个笑话,也说。
“瞧,我的苹果上长了个言扶呢。”
真好玩, 不怪池礼生出了一点坏心眼儿。
言扶咬完就低头嚼着苹果,含混着两声,没直视着去瞧池礼, 故意错开了目光。
池礼在月色下去瞧言扶, 天色黑乌乌的,怎么看都有些看不清。
可言扶真的是那种很好欺负的人。
没有攻击性, 擅长隐忍,文静又柔顺,池礼欺负他一下, 他最多就是不说话, 稍微给一点台阶, 他就自己下来了。
池礼又递过去:“再吃一口。”
言扶就听话地又来咬苹果吃。
好微妙哦。好像喂别人吃东西, 和自己吃东西,是不一样的感觉。
喂别人总有一种额外的魔力, 注意力其实并不在吃的东西上,而在被喂的人身上。
池礼好像明白了,难怪言扶喜欢做饭给他吃。
他们分着把一颗苹果吃完了,靠在草垛边,看着高高悬挂的月亮。
还是喜欢这样。此刻他们两个人的心里,都是这个想法。
还是喜欢像现在这样,只和你在一块儿,没有其余的任何一个旁人。就只有你和我,只有我们两个人。
把苹果吃完了,言扶还把苹果核拿过去。
回去的路上,他找了个地方,埋在了家里院子的角落里。
“没准会长成苹果树。”他的声音清凌凌的。
“以后我们就有吃不完的苹果了。”
那怎么可能!
池礼是学农的,学过的书本和理智的经验都告诉他,往这里丢个核,是长不出苹果树来的。
他也明白,言扶的意思,未必真的是要这里,长出一棵苹果树来。
他想要的不是苹果树。如果不是池礼手中的苹果,他甚至连苹果都不怎么喜欢吃。
只有池礼手里的苹果上,才能长出言扶,不是吗?
所以,他披着毯子,看着言扶在角落里,挖土埋下一颗苹果核。
抛去书本、经验和理智,还是可以保有一定期待的呀。
等着吧,等着它长出点什么来。
长不出苹果树,也没关系。
他们会记得,言扶在这个夜晚,在恬静如水的月色下,在院子里埋了一颗苹果核-
回了湖顷,外面自然就没有在江沅的时候那么发达了,也没有食堂可以吃。
基本就是自己做饭吃,爸爸做完妈妈做,妈妈做完池礼试着做。池礼做出来难吃得家里狗都不吃,就去隔壁把言扶借来,言扶做。
总做饭吃,都是家常菜的味道,也有想出去玩出去吃饭的时候。
这天,他们就打算去镇子上吃快餐,吃点汉堡可乐之类不健康但美味的东西。
池礼没有驾照,但他敢开家里的电动三轮车出门。这种车和老头乐差不多,慢得很,好上手,和电动车差不多。
家里这边大片都是修的路和田地,左右看都没什么车,他当然敢上路。
他在前面开车,这种车又没有什么副驾驶的位置可以给言扶坐,言扶只能坐在后面的板子上,扒着栏杆,警惕地给池礼望风。
快到镇子,就不开了,路边把车停好,走着去。
他们去的是商城里的一家快餐店,到了快餐店,池礼去点餐,言扶先去洗手了。
店里没有洗手间,他去的是商场里的,要走到外面去。
等池礼点完餐回身,就瞧见言扶架着自己的手回来了。他站在门口,不肯握着门把手拧门进来,而是小熊猫示威那样举着自己的手,用胳膊肘的位置去压门把手,想开门进来。
池礼抱着胳膊,看了一会儿。但言扶实在是很全神贯注,一直没发现池礼在看,倔着性子和门把手较劲。
“嗨。”池礼两步上前,给言扶开了门。
他在言扶神情窘迫前,先笑着开口:“我明白,医学生的无菌原则,对吧?”
被强调出来的无菌观念,池礼都能猜到言扶刚刚脑子里在想什么。
他肯定在想,洗完手了,手是干净的,手就不能摸门把手了。
在池礼眼里,这才不是什么犯蠢的幼稚行为,而是带出来的习惯。
是很可爱的习惯,言扶这胳膊肘算什么?池礼去医学院找言扶的时候,还见过用屁股熟练开门的呢。
“这很棒啊言扶,说明你很优秀。”他小声地在耳边夸他。
“你看,你不经意间带出来的习惯,证明你是个很仔细的医生哦!”
言扶抿抿嘴,进了门,看他一眼,又垂下眼帘。
“医学生还不算医生呢。”他这么说。
等快餐上来,池礼吃薯条的时候,言扶在棒池礼插可乐的吸管。
他不是把吸管从包装纸里挤出来,用手拿着吸管再插进可乐里。他捏着吸管包装纸,一点一点挤开吸管的包装纸,把吸管露出来再往可乐里插。
全程,他的手没碰到过吸管。
池礼眼睛都亮了,又说:“哇,看,一名优秀的医……”
言扶赶紧把可乐推到他面前:“不许夸了。”
……不许夸他。
池礼看他羞急的样子,就笑得更欢了。
他们吃吃喝喝,一直聊天。基本都是池礼在说,言扶很仔细地在听。本来气氛好好的,直到身边一个声音响起。
“池礼?”是一道不可置信的声音。
“这也太巧了吧,居然在这儿遇见你。你回湖顷了?我记得你考江沅去了,是吗?”是他们高中的同班同学,一个长得很秀气的男孩子,笑起来有梨涡。
他说完一长串,才注意到言扶,随意点点头:“哦还有言扶,你好。”
而后,他对着池礼,笑得梨涡甜甜的:“真好,都说什么前程似锦,你以后可不就是前程似锦了吗?”
池礼也想起他来了,和他寒暄:“我还好啦,倒是你,你不是去北京了吗?北京才好呢。”
同学挥挥手,不甚在意:“学校都不是一个档次的,你那是江沅大学,我读的双非而已。”
他目光闪烁了一下,眼含期待。
“不过我倒是想考江大的研究生,可能以后有麻烦到你的时候,我就不客气啦。”
池礼自然没关系:“客气什么,我们是一起从湖顷考出来的,互相帮衬还来不及呢。”
他们说话的时候,言扶一直没吭声。
谁都没在意,因为言扶之前也一直是那样子的。他是内向沉闷的性子,不怎么和人说话,池礼和人沟通的时候,他就喜欢在池礼的身边,做沉默的影子。
可如今,同学挥手道别离开后,池礼继续吃汉堡,去看言扶的时候,池礼惊奇地发现他有点烦躁。
但他努力不表现出来。
于是他强压着自己的烦闷,面上是一切如常的样子。只是喘气有点沉有点重,像是海胆,像是鼓起的气球。
池礼注意到了这点。
于是之前的一切就都说得通了似的。
他陡然发现,自从言扶和他之间的关系步入不明不白的暧昧期之后,言扶就格外容易烦躁。
和池礼分开一会儿,或者像现在这样,池礼和别人说几句话,他就把自己鼓囊起来,像被抛弃后努力不记仇的黑背狗狗。
“好吧,好吧。”池礼的手抬起一点,悬在空中,像是投降那样示意。
他想安慰他,就起身过来,本来他坐的是言扶的对面,现在他过来,坐到了言扶身边。
“怎么了?”池礼耐心地问。
言扶偷偷看看,四下无人,他就决定不在乎一点。
于是只顾着无意识地往池礼怀里拱了两下,池礼也借着机会抱紧他,胸口被言扶的脑壳拱得麻麻的。
言扶的声音闷在他怀里:“不要那样和他们说话。”
池礼:“哪样?”
他仔细想想,也觉得之前和同学说话的模样,是很正常的啊。
遇见同学了,连寒暄都不能寒暄啦?那未免也太没有礼貌了,成年人见面,不管有的没的,总是要social一下哈拉两句的嘛。
言扶怎么因为这个不高兴呢?
都是正常的沟通,怎么就不能说些话了呢?
池礼的耐心散了一点,他把怀里的言扶挖出来一些,盯着他的眼睛。
“你这样怎么行呢,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对,恋爱脑。”
池礼问他:“你是不是有点恋爱脑了,怎么可能人家和我说几句话,就是喜欢我?哪有那么多人喜欢我?”
他神色如常,许多事不放在心上。可以看出他在大多数事情和大多数人那里,都天真到读不出好多事情。
怎么会是言扶多想呢?那同学在高中的时候,想办法和池礼坐同桌、给池礼买午饭、花心思给池礼挑生日礼物……做的事那么多,明里暗里都是喜欢。
只是高中学习任务重,他们又是湖顷最好的学校,学生都是鼓着劲儿要考出去改变命运的。
在那种环境里,他没说出来。可往后借着考研不考研的由头,多来往一些,可不就会把压着整个高中时期的喜欢说出口了吗。
怎么池礼不明白呢?难道是言扶多想吗?又不是见到一个人,言扶就说那个人喜欢池礼,可言扶瞧见的,就都是喜欢池礼的!
言扶恨恨地拽着池礼锁骨处的衣襟。
你什么都不懂,只会气人。言扶委屈又急躁,只顾着这样想。
第45章 恋爱
045
言扶承认他的私心。他就是偶尔会很不高兴。
非常非常不高兴。
虽然只是偶尔有那样极其负面的情绪, 但毕竟还是会有,便也无法忽视。
而后,他会因为自己的不高兴, 而更不高兴。
说起来很难以表达,因为他明明没什么要不高兴的。池礼没有做错任何事情, 池礼也没有忽视他, 一直以来他都是池礼最好的朋友,他们总喜欢待在一起,甚至在慢慢混淆友情和爱情的界限,只等着时间仁慈地催熟麦穗,而他们顺其自然地变□□人。
可他就是会在沉闷的性格上笼着一层阴郁,垂下的眼帘遮住瞳孔中的复杂。
他甚至,不能合理地把这种不高兴讲出来。
为什么不高兴啊?
他已经得到了池礼青梅竹马的情谊、最高级别的关心、共同分享的秘密, 怎么还吝啬他对旁人笑几下或者说几句话呢?
不应该的,说出去都会被人埋怨他小气。
可他就是,偶尔会气到自己呼吸节奏都乱掉。
言扶知道这样不好, 以前还可以控制, 可越长大,心眼儿反而越小, 情绪有的时候,就控制不住。
他怕池礼生气,偷偷抬头去看池礼的表情。
让他惊讶的是, 池礼的表情很微妙。
不是他想象的那种被打扰到的烦闷或者困扰, 池礼的神情有些……有些……
池礼反手搂了言扶一下:“没事, 我没生气。”
他陷入了沉思:“其实我现在心情很好,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有点像吃完抹茶冰淇淋配芝士球,心情开阔, 头脑清明,总而言之,还蛮爽的。”
池礼说完,品品自己刚刚说出口的话,觉得自己也是够变态的。
情绪真的很奇妙。如果言扶刚刚那样可以被称之为吃醋的话,也是可以被分类到胡乱吃醋的类别里了。
池礼又一向是没什么耐心的性子,胡乱吃醋这种事情,怎么看也是有些作。他应该很不耐烦,可他并没有,他感受了一下自己此刻的心情,惊恐地发现他其实有爽到。
……该不会真是变态吧。
池礼身子后仰,慢慢松开言扶,把他从自己的怀里揪出来。
他无奈地问:“……我们是不是太亲密了?”
言扶抹抹脸,没吭声。
但大有要是你没松手,他就要一直抱下去的意思,什么亲密不亲密的,他不管。
是池礼觉得亲密,只顾着把距离拉远。言扶性子执拗倔强,他认准的事情就没变过。
两个人各怀心思地吃完了快餐,在商城里闲逛了一会儿,就开三轮车回家。
还是池礼开车,言扶坐在后面的板子上。
池礼按着闸转弯的时候,听见身后传来言扶的声音。
言扶在他身后嘀咕:“回去就考驾驶证,一定买一个有副驾驶的车。”
池礼就一边开车,一边笑。
在笔直的道路上开电动三轮车,前后周围没有人也没有车。路边掠过的景色是田里的留用的干草和堆好的茎叶,干巴巴的绿黄色,绵延开一片片的土地。
池礼顶着风,和身后的言扶聊天:“可惜今年冬天我们没赶上挖马蹄和芋头。”
“明年还会有的。”
“是啊,明年还会有,明年的你更成熟一些,马蹄芋头也成熟一些,你可以去选自己喜欢的马蹄或是芋头。所以今年着什么急呢?”
言扶说话一贯是闷闷的,声音也小。
可他此时坐在三轮车的后座上,听着池礼似是而非的话,他用手扒着扶栏,身子向前探去,大声地在池礼耳边说。
“明年——我就——饿死了!”
池礼的耳朵里,一半是风声,一半是言扶的声音。
他抬头,前方是蓝白色的天际,太阳高高地挂在冬日的晴空里,呼出一点冷气,树木打着旋儿往下落叶子。
池礼也提高音量,没有回头,却回应着言扶:“那就今年,就——今——年!”
不必迟一些等成熟些的时候,在爱意填饱肚子前,没有爱的小孩是可怜的。
无论是马蹄还是芋头,挚友还是爱人,先吃吧!年轻的心不必那么拘束,先吃饱了再说!
回到家里,池礼的妈妈爸爸还没回来,除了前院里的狗,后院的鸡,再没旁人在家。
言扶不回自己家,跟在池礼屁股后头,亦步亦趋地不离开,眼神亮晶晶的,像钻石碎屑流淌过的水波。
他先是不说话,跟着池礼,帮池礼停好车,喂了狗,又把院子扫了扫。在门口犹豫了一下,穿好围裙进来,问池礼要不要吃饭。
池礼无语了一瞬:“我们刚吃完。”
他指着自己:“我是你养的什么团子吗,一直怕我饿到,有空就给我吃东西。”
言扶抬眸看他。
池礼叹口气:“好啦,你坐下,我们好好说说话。”
他想和他好好说说话,可一时间,也不确定要从何说起。
池礼沉吟了一下,望着言扶柔顺的模样,似乎不只是在看此刻的他。
是在他那许多年里,一直在他身边的他。
池礼轻轻开口:“我们四岁就认识了,在很长的时间里,你照顾我,偏爱我,呵护我长大。我现在站在这里,他们说我漂亮,说我是什么万人迷。”
“可我要说,我有很大的一部分归功于你。”
池礼扯扯自己身上的衣服,言扶挑的,低头看看自己的鞋,言扶选的。言扶承包了细节的琐事,叫他乐观天真地在惊涛骇浪的风暴中心,一无所知。
他诚恳地说:“你不只是照顾我,言扶,你造就了我。”
言扶的表情很忐忑。他的目光清澈极了,深处像是即将碎掉的冰。
他在等候宣判。
池礼想了想,说:“你都快在我身边生根发芽了,我也不是特别的笨,我想,你喜欢我。”
而他迎着言扶脆弱的眼神,终于恍然大悟:“许多事情换作别人,我没有耐心,也懒得琢磨。于是,只有你,你是唯一特殊的言扶。”
“我想,我喜欢你。”
言扶死死咬着自己的下嘴唇,克制着自己发出泣音。
池礼抬手,用拇指的指腹按着言扶的下颚,纠正了他自虐般的行为,像是约法三章一般开口:“如果我们没有成功地做一辈子爱人……”
“就还做朋友。”
池礼手向上,抚上了他的脸颊:“不可以做不成爱人就不联系,绝不可以。答应这个,好吗?”
言扶破涕为笑,表情皱皱巴巴的:“这是我一直想求你的。”
池礼轻轻地说:“也是我想求你的。”
“我们之间的关系,不是破釜沉舟,只是一次尝试,我们不要那样悲壮决绝。如果我们合不来,我们还是朋友。”
池礼的指尖划过言扶的眼睛,他摸过了他颤抖的睫毛:“你是我最亲密重要的人,哥哥。无论我们的恋爱成功与否,别不爱我。”
“朋友还是恋人,都一定要,一直爱我。”
言扶使劲地、拼命般地有力点头:“我会的。”
“我继续和你做朋友,我一直和你做朋友,别丢下我,池礼。”
池礼深深吸口气,缓缓呼出。这口过肺的呼吸像是带走了他身体里所有的杂质,他从未像此刻这般清明。
之前烦忧迟疑的,如今再看,都只是自我烦忧罢了。
他把想说的话都说完,想做的约定都做好,滞后的一点羞赧才涌上心头。
池礼含着笑意:“那,要做点恋爱的事情吗?”
他发誓,他的意思是互相叫两声男朋友,或者补一下之前半梦半醒间的吻。
但,言扶,显然幸福得昏了头。
他瞳孔微震,抿着嘴巴,神情激动又紧张。他把围裙脱了,一点一点地凑了过来,凑到离池礼很近的距离。
他不知道该做什么,于是凭着一股子勇气和莽劲儿去行事。
言扶盯着池礼,陷进他的美貌里,呼吸急促了些,语气迷迷糊糊地说:“要,要吗?”
“现在就可以啦?”
他声音很小声,看着好像很害羞,可眼神里又很真诚。
池礼迟疑了一下,一向慢半拍的脑子,开始高速运转。
他按住了言扶的肩膀:“……是我想歪了,还是你说的就是歪的。”
“如果是接吻的话,可以。如果是别的,言扶。”他的表情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带了些痛心疾首的色彩,“那我真是,一直以来,小瞧你了,言扶。”
他连叫了他两声名字,连哥哥都不叫了。
言扶呆了一会儿。抬头,盯着池礼连着耳根到脖颈的一大片涨红色,指尖快把裤子抠漏了。
他声音哑哑的,瓮声瓮气地坚持说:“……那现在就要亲。”
第46章 我要亲回来!
046
池礼轻咳了一声。
他对着言扶招招手, 像唤一朵轻巧的云落在他面前。
言扶凑过来,睁着眼睛瞧着池礼,不肯像小说电视剧里的亲吻发生时那样闭上眼睛。
他就是要亲眼看着。他怕闭上眼睛, 一切都是梦。
他这副倔强的姿态,叫池礼在胸腔里闷出一点笑意。胸口微微震动起来, 说出来的话也喑哑低沉。
池礼故意逗他, 问:“怎么了?”
可是,他们谁也不知道怎么了。
谁之前也没有过恋爱的经验,彼此都是第一次试探,在实验一样的尝试里,池礼感知到落在他唇瓣上的吻像蝴蝶的翅膀,轻轻的,抖抖的。
两个人贴贴了一下, 觉得不对劲。
池礼迟疑着:“这个肯定不是接吻,没吃过猪肉也要见过猪跑吧,这个不对。”
他抬手, 从言扶的后颈往上, 果断地按住他的后脑勺,指缝里是他毛绒绒柔顺的头发。
他压着言扶过来, 靠近自己,鼻尖凑到一起蹭了蹭。
言扶一直在发抖,说是紧张, 倒也确实紧张, 可看着更多的像是兴奋, 兴奋到发抖。
池礼叼住他的唇瓣, 像吃布丁似的啃啃咬咬,一切在他眼里都新鲜好玩。于是两个人的呼吸都紊乱起来, 两个人的呼吸印成一个人的呼吸,在唇齿交融间,彼此化在对方的眼神里。
言扶回抱着池礼的胳膊,他很急,力气也不小,使劲拱着,于是两个人重心不稳,乱七八糟地栽到地板上。
“做什么?”池礼摔到地上,晕头晕脑地问他。
言扶攥着池礼的手,开始做梦:“我要变小,你把我装在口袋里。”
他说话声音小,也不多说话,可内容倒是震撼得嘞。
池礼哼了一声:“我把你装口袋里干嘛?”
言扶仰着头:“我就一直贴着你。”
池礼躺在地板上,言扶往他怀里钻,钻进来了,池礼已经抱着他了,还不行,言扶还要一直拱,恨不得顺着池礼的胸口钻到池礼心尖的位置。
言扶闷在他怀里:“我要像年糕一样黏着你。”
按着池礼的性子,这样痴缠的话,他第一个就不耐烦了。
可他现在只觉得好笑,又无奈又无语。池礼偏头看向言扶的发顶,一把将言扶推开,干脆利落地站起身,转身就跑。
言扶缩在地板上:……?
没等他自卑地怀疑多想,池礼往卧室走的路上,回头看他一眼。
池礼:“躺地上做什么,是家里没有床吗?”
言扶默默爬起来,跟着池礼去卧室了。
他们躺在床上亲了一会儿,喘不上气了累了,就凑在一起看两集蜡笔小新。
笑一会儿歇好了,就又黏糊起来,试着亲来亲去。
可要真是问他们,变成恋人后,和朋友有什么区别?池礼和言扶还是没有搞明白。
因为他们还是可以做朋友时候一起做的事情。
一切在本质上发生了改变,又没有多么改变。
第二天日头好,天气冷,池礼带着狗去找言扶。
他们没睡懒觉,约着去田里烧秸秆埋田。
赶在冬天落雪之前这样做,下雪后土地就被敷上了一层冰壳,把秸秆灰埋在了田里。这样,雪化了后的冬种时,土地会很肥沃。
池礼弯着腰拎着铲子干活儿,狗在一旁帮着叼干掉的茎叶枝条,言扶蹲在地上用枯草绑秸秆。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连狗也没在叫。
四下无人的安静,叫人心情惬意。远眺天地浩渺辽阔,池礼一铲子撅进地里,倚着铲子杆儿站着,长长地舒适地呼出口冷气来。
言扶从怀里掏出两个糯米做的饭团子。
外面的烤得焦脆脆的糯米,烤出了锅巴样子的外壳,里面是腊肉腊肠和言扶腌的萝卜干。
他递给池礼吃,池礼撕开塑料膜,啃了一口饭团。
言扶又从兜里掏出煮好的鸡胸肉喂跟着他们一起来的狗。
那大黑狗被养得黑黑亮亮,毛油光水滑的,言扶喂它吃鸡胸肉,它哼唧着不肯吃。
池礼啃着饭团,看见它在哼唧耍赖,气笑了,走过来站在它面前,侧着脚隔空佯作踢它的屁股。
狗也不怕,眯着眼睛,一副鬼迷日眼的样子,甩尾巴甩到屁股都扭来扭去的。
池礼揪住它的耳朵,故意发出一声冷笑。
狗最机灵了,它欺软怕硬惯了,见附近没有帮手,低头急忙吃起来。
池礼吐槽说:“我去江沅后,我爸简直把它当儿子养。清炖牛肉它吃多了,就不愿意吃鸡胸肉了。”
他笑了下,凶小狗道:“快吃,不然只给你吃南瓜和地蛋,小傻狗。”
这狗听不懂别的,但能听懂“傻狗”。
一听池礼这么叫它,就很努力认真地吃饭了。
在田里吃饭,要么坐在地上吃,要么蹲在地上吃。都不够舒服,也拘束着。
池礼四下看了看,仰头去看不远处的树。
言扶从帆布袋里拿出灌了热花茶的水壶,他拎着水壶过来,正瞧见池礼在仰头看树。
言扶就站在他身边,和池礼望向同一个方向,跟着他一起看。
池礼小跑两步,回头看他没动,转身扯住言扶的手腕,又向前跑去。
“走,我们坐树上吃!”
长大后出门上学,他们初高中都去县城镇子里住宿,也很久没爬过树了。
言扶满脸担心地看着,池礼却熟练得很,踩着一处凸起,稍微借力,扯着树干,人就攀了上去。
他脚勾着树干,坐在枝桠的位置,向言扶伸出手:“我拉你上来。”
言扶犹豫了一下,脚步向前,手也伸出来了,但嘴上说:“不了吧,这样很危险的,承重力……”
他说到这里,池礼一个发力,打断了他的话,把他整个人拉了上来。
池礼拍拍手,按着言扶的腿,帮他调整了一下姿势:“没事儿,这么大的树呢。”
“你想啊,每次有下乡的表演或者放电影,这树上能趴着七八个壮汉呢。那都没事儿,咱俩算什么?”
那倒也是。
他们安心地坐下来,腿悬在半空晃悠着,狗在下面用前爪扒拉树干。
池礼从言扶的口袋里拿出保鲜盒装好的切块苹果,从树上丢苹果下去,那狗一吃一个准。
池礼用咏叹调说话:“苹果树精灵,恩赐给小狗一口苹果吧!”
说到这里,他siu哒往下丢了一块苹果,狗子的嘴像翻盖垃圾桶一样张开,啊呜一口就把苹果吃掉。
池礼满意地补充道:“哇,显灵啦!”
两个人在树上挤挤挨挨靠着,分着喝花茶,言扶的帆布袋子像是百宝囊,里面什么都有。他甚至掏出小小的一个玻璃瓶,只有指头那么大,池礼问是什么,他说是酱油,他怕池礼觉得饭团淡,带着酱油以备不时之需。
池礼逗他玩,说:“那我觉得咸怎么办?我要是咸怎么办?”
言扶轻轻笑了一下,红着脸贴过来,在池礼耳边说。
“你要是觉得闲,我就亲亲你,叫你忙起来。”
他说到做到。言扶昂头,就去亲池礼的脸。
池礼被亲了一下,眼神复杂地盯着言扶。
“犯规,谐音梗犯规!”他看着好像挺生气的,可言扶又不怕他了,言扶仗着在树上,活动幅度不能太大,想池礼要躲也没有地方躲。
他就又亲了池礼一口。
池礼沉默了一瞬,召唤地上的狗:“小白!护驾!快护驾!有人非礼我!”
狗才不理呢。狗忙着吃东西。
言扶往下给狗丢苹果。
他不仅学池礼的动作,还学池礼的台词:“苹果树精灵,恩赐给言扶一个男朋友吧。”
言扶亲了下池礼的眼睛,用的力气那么轻,轻到只够吹散一朵蒲公英。
言扶亲完,退开一点,学着池礼之前说话的语气:“……哇,显灵啦。”
池礼的脸颊、耳根和脖颈,红得不像话。他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脖侧,一只手按着自己的脸,看着天空虚无处的点,心脏砰砰砰地乱跳。
远处大概隔壁村的位置,估摸着是有人在烧火烤土豆地瓜吃,一缕烟萦绕盘旋着升空。
那一缕烟灰灰雾雾的,像飞马的翅膀。
他们离得远,闻不到呛人的味道,只是看着烟雾腾空,在可见天际线的土地上,拉出一抹灰痕,漂亮又自由。
“岂有此理。”池礼大叫一声。
“我要亲回来!”-
到了二月份,就快过年了,家里到了准备年货的时候。
池礼去村头爷爷家借了肉馅机,拿回来家里灌香肠用。
可把机器拿回来,妈妈又说不用,还是手切出来的肉馅好吃。
“做的时候不觉得,但手切的灌进去,吃的时候才有颗粒感。绞出来的肉馅不一样。”
妈妈坚持,说不做就不做,做就要做最好吃的香肠。
于是叫爸爸嘟嘟嘟在案板上切肉馅儿。
池礼本来在帮忙,闷着头灌香肠。
到了给一长条香肠分段打结的时候,他灵机一动。
“我去隔壁叫言扶!”他蹦起来就要向外冲。
妈妈拦住他:“叫言扶做什么?”
池礼理直气壮:“因为他是医学生啊。”
妈妈没搞懂言扶是医学生和言扶帮忙灌香肠,这两件事之间有什么关系。
但当言扶从隔壁过来,掏出一把手术剪,开始用手术剪给香肠打结的时候,妈就懂了。
妈围观了一下,看着言扶利干脆的动作,仿佛在欣赏艺术行为:“手稳得嘞!”
她又和池礼说:“比专门灌香肠的看着还紧实呢。”
池礼在旁边猛夸:“因为是外科手术结吧,看着像是缝香肠,其实是缝人的技术,工种不一样。”
言扶手速很快,可面对夸奖总是有些内向。
尤其对着池礼的妈妈爸爸,他说话更费劲了,有点语不达意:“没有,我练得少……我们都没实践实习什么的,就只是学会了。”
池礼不管,池礼又夸:“只是学会了都这么厉害,那要熟悉了还了得?”
他声音昂起来,故意在那里叫唤:“言医生,给我缝缝我的心,我的心掉你身上了。”
妈妈在旁边哈哈乐:“哈哈哈哈什么啊?”
她指指一旁的猪心。
“喏,言扶,你给他缝上。”
言扶之前一直没手抖,现在手也没抖,但是说话的声音在抖。
言扶:“诶诶诶?”
他有些惊慌于池礼在家长面前说这样带着暧昧的话语,但同时,他真的很爽。
他太喜欢池礼表现出他和别人的不一样了。
别人见过池礼的妈妈爸爸吗?别人可以顶着男朋友的名义在池礼家里灌香肠吗?别人可以偷偷摸摸在池礼家人眼皮底下说这样明目张胆的话吗?
别人都没有!言扶高兴得打结的速度更快了。
转眼到了大年三十这天,池礼大早上就去跟着家人走亲戚去了。
回来后,又去厨房帮忙,拎着新杀的鸡放血,用热水烫鸡毛,库库库往下拔毛。
过年嘛,家家都做了一大桌子菜,鸡鸭鱼排骨都有。
此外,要干的活也蛮多的。
包饺子,切年糕打汤,做酒酿小圆子,煮茶叶蛋……
天黑下来的时候,言扶来送他爸爸做的把子肉,端了一盆送过来。
池礼妈妈就叫他装一盆狮子头回去。
妈妈和言扶说话的时候,池礼故意使坏。他把狗叫过来,让狗去把言扶的鞋子叼去院子里。
等言扶端着盆出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没有鞋子穿。
妈妈一下子就猜出来了,说池礼捣乱。池礼就笑着,和狗一起被撵出去了。
他笑着去院子里追狗,狗被追了,就去叼鞋,他就更要追狗。院子里一时间闹腾得不得了,欢声笑语和骂狗的声音混在一起,远处还有鞭炮的声响。
热闹又欢乐。
这时的池礼,还是特别漂亮。可漂亮,在此刻,只是他多么小的一小点特质呀。
仔细看他,只会感叹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的池礼眉眼间的恣意。他年轻鲜活,是冬日里的精灵一样。
也许,爱人的时候,在所爱的人身边的时候,人就是最鲜活灵动的了。
人被爱着,人也爱着。
言扶才不生气,他弯腰穿上鞋,妈妈在他身后,和他俩说:“去玩吧,出去玩,不用在屋里留着,屋里闷!”
他们嘀咕了两句,就要去放烟花。
爸爸过来凑热闹:“放烟花?家里新买的炮,大地红!满堂彩!还有那个七彩炫光加特林,去库房里拿!”
池礼:“……爸我和言扶只是想玩星光仙女棒!!”
为什么要加特林!为什么要七彩炫光加特林,太夸张了!
爸爸满不在乎:“那种没什么好玩的。”
“我们不要放炮,我们就要捏着星光仙女棒在月色下跑来跑去,那很浪漫的。”
爸爸迟疑了一下,“七彩炫光的加特林不浪漫吗?”
池礼对着爸爸做鬼脸:“当——然——不!”
第47章 让我加入你们
047
不玩什么七彩炫光加特林了。
大年夜, 和自己的男朋友,玩什么七彩炫光加特林或者大地红啊?池礼一点炮,回身反手抓住言扶的手, 然后两个人一起奔逃走开,真男人从不回头看放炮吗?
不, 不了。还是选择更浪漫的, 更可爱的闪光仙女棒吧。
池礼带着言扶,去库房里拿烟花。
烟花和炮……到底还是两个东西。他们拿了一捆烟花棒,那种小小的铁丝状的星光仙女棒拿了两捆,回身在桌子上看到了摔炮,又往兜里揣了好几盒。
中国人嘛,一到了过年的时间,整个人心情都是飞扬起来的。
湖顷没有什么高楼大厦, 入目尽是一片平坦。但凛冽的寒风吹不完热烈的心绪,这片地方长起来的小孩,对这片土地有最浓烈的热爱。
与它一起, 迎接新的一年。
他们就很高兴地在院子里玩。
池礼握着烟花棒, 言扶按开在旁边帮他点火。言扶按着打火机,另一只手合拢, 遮住风,拢住火焰,凑到池礼身边, 把他手里的烟花棒点燃。
握在手里的烟花, 是很梦幻又奇妙的漂亮, 夺下天际的焰火, 攥在手心,是难得的一次美好。
像是绽开流线般的金光, 池礼仿佛拿着一捧灿金的花束,夜色里他的眼睛最明亮,目光灼灼地向言扶望过来。
言扶不自觉地由心底发出了一声感叹。
像是从四岁那年悠久地穿过历史,弥漫到此刻的一声叹息。
看着池礼的目光,便深刻地明白,他是真切地被爱着,也真诚地学着去爱人。
他不禁掏出手机,侧着屏幕,半蹲下去,给池礼连着拍照带录像。
言扶为池礼拍照的时候,透过手机屏幕去看池礼。而池礼停住脚步,也穿过镜头望向言扶。
明明就在面前,却透过手机看着彼此,只觉得这种行为和自己面前的对方,都十分可爱。
池礼看着手里的烟花棒,这一刻,恍然觉得手中的烟花棒像是蜡烛。
等到烟花熄灭前的时间,都是可以许愿的时候,像吹灭生日蜡烛一样,可以记下呢喃在心底的愿望。
池礼闭上眼睛。
他许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就让此刻的美好足够深刻,到许多年后仍然清晰铭记。
而许多年后的那一刻,回忆起此刻的那个时候,身边的人还是言扶吧。
不管是朋友还是恋人,总之,他就是要言扶。言扶不可以离开他,绝不。
想到这里,他就去看言扶。
言扶拍完了,正拿着手机过来,池礼手里的烟花也灭了。
池礼也没着急再点再玩,而是和言扶两颗脑袋挤在一起,去看言扶刚刚拍了什么。
大概被爱着的欣赏总是会叫人感受到不一样的魅力,言扶拍的照片漂亮到池礼都惊讶的地步。
夜色迷蒙下,池礼的五官也泛着一些朦胧感。他不再是强光下,可以被仔细看清的立体样子。夜幕模糊了他五官的边界线,让他容貌中的凌厉感得以降低消减。
他不再是那样艳光四射的大美人,不再时时刻刻弥漫着距离感。
于是,这样的他,便是另一种漂亮了。
模糊朦胧得仿佛是一场梦境,在这片梦境里,只剩下他手里的烟花璀璨闪烁着,指引着人们在这幻境里不要迷航的时候,手中焰火是唯一的路标。
“好看。”言扶言简意赅。
言扶握着手机,可谓是赞不绝口。
真好看。尤其,这是他拍的池礼!图片的归属权叫他心头更满足。
他的图片,所以,怎么就不是他的池礼呢?
他喜欢这些照片。池礼前前后后翻了一下,发现拍得都很好。
他突发奇想:“等咱们开了选修课之后,你可以去报一下摄影的课,系统学一下。我感觉你真的有这方面的天赋。”
“你瞧,不是一般人可以拍成这样的。没有天赋是做不到的。”
言扶喜欢池礼温柔的夸赞。
喜欢池礼每一次对他的肯定,喜欢池礼每一次对他的欣赏。
他就是在这样的一遍一遍里,一次一次地喜欢上池礼。
言扶答应了。他嘴巴张圆,很清脆地应了一声:“好。”
玩完了烟花,他俩出了院门,一路丢着摔炮玩。
在门口遇见了出来玩的小孩,小孩子们就用那种渴望又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他俩,偏偏不闹,只是很乖地一声不吭,眼巴巴地瞧着。
池礼:“……好吧,好吧,我分给你们玩。”
他给小孩分摔炮,不肯白分呢:“要说什么?”
小孩异口同声:“谢谢哥哥!!”
池礼满意地点点头,歪头向着言扶的方向示意了一下。
“他呢?”
小孩急着拿摔炮,叫完了谢谢哥哥,就开始乱叫。
“谢谢哥哥!!”“谢谢叔叔!”“谢谢伯伯!!”“谢谢嫂子!!”
言扶分摔炮的手一抖。
小孩看他自己摔着玩起来了,就更着急了。
有的小孩姐小孩哥很机灵,刚刚叫了那么一声,一看言扶只对最后的称呼有反应,就聪明地意识到言扶喜欢听这个。
这一下,不得了了。
有人一带头,就开始齐声起来。
“谢谢嫂子!”“嫂子给我给我,我想要。”“嫂子我也是!”
有的小孩更聪明一点:“不可以乱叫,言扶哥哥是男的,不是嫂子。”
池礼已经笑得前仰后合了:“天啊,我的天啊……”
言扶急忙把手里的摔炮都分掉,又把小孩子都撵走,拉着池礼往自己家的院子里进,赶紧离开院外这个纷争之地。
池礼笑得肚子疼。
他捂着肚子,哎哟了两声:“怎么这样啊哥哥,怎么跑得比兔子还快?”
言扶站在一旁,闷着头,搓搓自己的脸,把脸上烧红的涨意搓掉。
他缓过来了,回头看见池礼捂着肚子,就过去扯开池礼的手。
在池礼惊讶的眼神里,言扶把自己的手按在了池礼的肚子上,力道合适地缓缓揉了起来。
“……别岔气了。”他这么说。
池礼笑话他,他也不生气,他只关心池礼笑得肚子疼……那肚子现在还疼不疼?
言扶要帮他揉揉。
池礼僵在那儿,不自觉地肌肉发力,言扶揉了两下,纳闷起来。
怎么回事?这是什么钢铁肚子,怎么越揉越硬。
“我是要揉你肚子。”言扶低声,“不是摸你腹肌,你知道的吧。”
池礼努力放松下来,胡乱地点头:“知道知道。”
他们都进院子了,自然也去和言扶的妈妈爸爸打了招呼,又在言扶家后院玩了一会儿。
绕到厨房附近,言扶就进厨房了。
池礼等了一会儿,言扶才出来。
刚刚第一次恋爱的池礼也不明白恋爱是怎么回事,他们还是像以前一样相处,只是加上了很多比以往更亲昵的动作。
池礼努力适应自己的新身份,在等待言扶的时候,也在想他。
言扶出来,池礼就望着言扶一点一点走过来,等言扶站在自己面前,伸出手:“抱抱?”
这是不是男朋友这个身份在分别一段时间后应该做的事情?
……是的,但分别三分钟,真的也配叫分别吗?这两个黏糊在一起的家伙真的懂什么叫分别吗?未必吧。
言扶就抱抱他,像是变魔术一样,又往他嘴里塞了一块炸虾。
池礼嚼嚼嚼,咽下去了。
“爸爸问你要不要去打麻将。”言扶问。
池礼没什么兴趣:“我不了,你爸爸出牌太慢了,恨不得想到天荒地老。”
和他打一把麻将回来,池礼都能考上研究生了。
池礼不去打麻将,也是因为,他现在有些发晕,莫名就突然想睡觉。
是那种幸福困。
和言扶之间的很多亲密行为,叫他陌生,也很上瘾。
他之前被言扶沉默地爱着,言扶一向做的比说的要多太多了。闷闷地不说话,许多默契的背后没有注解。
可现在,他在言扶拥抱与亲吻里,感知到他们的灵魂黏到无法分割。
这叫他很幸福,幸福极了。
言扶还偷偷问他呢,说:“那我的恋爱脑还要改吗?”
池礼摇摇头。被偏爱眷顾的人,被爱着,其实……其实很上瘾。
“不要改。我其实有偷偷地爽到。”池礼小声回答。
到点看春晚了,他俩就先分开了。
言扶抽空看看自己的手机。
这样漂亮的照片,在言扶的手机里漂亮出独特氛围的池礼,叫言扶心里软软的。
他还是闷在那里不说话,和以往一样地低头去看手机。瞧着这样的照片,想让它和以往之前的照片一样存在手机里。
可一阵寒风吹过,他心绪里也拢上几丝寒意,凭空不安了几分。
这里是湖顷,那么,江沅呢?
他握着手机,看着池礼的背影,想叫自己特殊几分,再特殊几分。
池礼回他家了,正一边看春晚,一边玩手机。
现在春晚实在是没有什么好看的,干脆放着做背景音,注意力都在手机上。
班级群和学院的群,还有一些兼职代课的群里都可热闹了,大家接龙式地发红包。
一共也没个十几二十块的,发出去后,抢到手气最佳的再发,每个群里都高兴得不得了。
春晚怪难看的,但网友都很有趣,玩梗可谓是层出不穷。池礼抱着手机隔一会儿就被逗笑,整个人歪在电视前,懒洋洋的。
他刷了刷朋友圈,在同学的各种庆祝新年和年夜饭图片里,刷到了言扶发的朋友圈。
言扶发的,是池礼的背影。
没错,言扶连男朋友正脸都舍不得发。
与其说是背影,其实倒也没那么背,微微侧着脸,看不清容貌,但能看清池礼手里拿着的烟花。
大美人到了池礼这个程度,只看清俊挺拔的身姿就足够在人群里把他认出来。
手里拿着星光棒烟花的池礼,仰着头,举着手,火树银花就在指尖,整张图片有种独特的氛围感。
他站在那里是一点不设防,一点不紧绷的样子。轻松自如,照片是满满的幸福感。
池礼扬起眉梢。言扶发朋友圈,真是不常见的事情。他又往下看,看到下面的评论区,发现岁凛留了言。
岁凛:【已存】
岁凛说已存,那就是真的已存。
二话不说,直接保存到手机里。
当然,他存图,也是真的喜欢。岁凛真的觉得,举着烟花棒的池礼很漂亮。
冬夜在池礼身边多有趣啊,比大年夜他在酒店里等着和长辈social有意思多了!
他自然对着言扶都是羡慕嫉妒恨。干脆把之前言扶丢给他的话,又还了回去。
他以为这样怼言扶一下,他就舒服了,其实根本没有。
他还是焦躁得很。
隔了一会儿,实在是没忍住,就去私聊言扶:【你和池礼怎么了?】
叮咚一下回过来的消息,打开微信一看,是语音条。
岁凛迟疑着按开语音条,那边的声音不是言扶的。
是池礼。
池礼的声音高高兴兴地响起来:“hey岁凛!新年好!祝你发财!”
岁凛沉默了一下。
他深吸一口气,大叫道:“烦死了!!”
大年夜,岁凛在豪华酒店的总统套房里,被气得满地乱蹦着大叫。
就隔这么一会儿时间,邻居就可以又凑到一起去。竹马的关系,牢不可分到,时刻入侵彼此的生活。
而现在他们不仅是竹马,也是恋人。
岁凛不知道什么分开又凑一起,什么一天分分合合见多少次面的事情。
他不管这个。他以为池礼一直在言扶身边。
岁凛直接破防,原地破大防。
他急到什么地步?他翻出手机,直接找到之前他们三个人的那个微信群聊,半点铺垫没有,直接发起群通话。
池礼和言扶面面相觑。但还是都接通了视频通话。
那边的岁凛,一看他俩的通话背景,心都要碎了。他仿佛追星亲眼见到爱豆恋爱一样,愣在那里,满脸的不可置信和接受现实后的崩溃。
群通话里一片安静,竟没人说话。
半晌后,池礼先开了口。
他不说别的,他说什么呢?他给岁凛介绍言扶。
池礼把言扶扯到自己身边,对着屏幕那边的岁凛,说话时候又真诚又郑重。
“岁凛,我想和你介绍一下他。”
岁凛咬着牙,保持微笑:“我知道啊,这还用介绍吗?我知道他是谁啊。你的竹马,你最好的朋友言扶。还有什么?嗯?你还要说什么?”
那还要说的,就多了。
池礼的话掷地有声:“我的男朋友言扶。”
岁凛深吸了一口气,感觉他的肺子已经离家出走了,不然他怎么吸气都是凉气。
他生气难过,却不冲着池礼去,他恶狠狠地盯着言扶:“我当时费心思缠着和他住在一起,不仅没近水楼台先得月,反而成全你了是吧?”
“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你之前闷了吧唧的就是憋了一肚子坏水儿!”
言扶不说话。
表情像那个暹罗小猫,透着一股子吃苦耐劳的老实劲儿。
冷静了一会儿,岁凛艰难地开口:“……要不,瞒着点儿程薄霁吧,我怕他发疯。他说过他可以为爱做3的。”
他盯着言扶:“他到时候再倒打你一耙,你说他是小三,他说不被爱的才是小三,他说你是小三,你又没长嘴,你说不过他的,那你怎么办?”
池礼听得都快捋不清这个逻辑了。
但他印象里的程薄霁,和岁凛说的,明显不是一个程薄霁。
不是啊,给妈妈发微信的那个程薄霁,怎么会说出这种银乱之事,虎狼之词呢?
老师那不是池礼认识的程薄霁吧,池礼认识的程薄霁没有那么癫的嘞!
池礼就说:“啊?不会啊,学哥很温柔的耶。”
岁凛翻了个白眼,心里骂人家是绿茶,面上却一副好心肠:“请务必让我加入你们……”
言扶反应很快地发出了一声:“诶?!”
“……的爱情保卫战。”
岁凛补充着把话说完。
第48章 心动
048
过完年, 正月十五吃完汤圆,就要准备返校了。
这次,可以把两只鸡崽子都放家里, 池礼和言扶终于不用坐卧铺大巴了。
直接坐动车!
他们拖着行李箱,又拿了好多妈妈爸爸给装上的土特产, 踏上了返校的动车。
本来池礼准备在回学校的动车上睡一路, 言扶还给他准备了U型枕。
结果他刚靠在那里昏昏欲睡,车程才开出半小时的时候,前面隔着五六排的位置,突然传来一声带着疑问的惊叫。
那声音里带着犹疑和不可置信:“……诶?诶!怎么了?怎么了?!宝宝!宝宝??”
声音伴着推搡的窸窸窣窣声一起响起,在相对安静的车厢环境里,一下子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
池礼好奇地望过去,看出来大概是一位妈妈带着个六七岁大的小孩。
那妈妈使劲地叫了几声孩子的大名, 可回应她的只有沉重而急促起来的呼吸声,那呼吸声大到隔着距离的池礼都听得一清二楚。
这突发情况叫人慌了神,附近的人不断地探头过去询问。
妈妈颇有些手忙脚乱, 但还是理智的, 说话仍条理清晰,逻辑分明:“他刚刚吃了一颗桃子味的水果糖, 圆球形的,应该是不小心吞下去卡住了……”
附近的人凑过去观察情况,眼看着孩子呼吸越来越不稳, 情况开始恶化起来。
妈妈一直叫孩子的名字, 但孩子只顾着扼着抠挠自己的喉咙位置, 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
前排的乘客急忙站起来:“我去找乘务员广播, 车上肯定有医生,你先别着急!”
可怎么可能不着急呢, 那孩子呼吸越来越粗重,眼看着之前白里透红的脸也开始于深处泛起青紫色。
池礼的面色严峻起来,他听见他周围的人也在窃窃私语。
“怎么了?是孩子卡着了吗?”
“是,好像是被糖球卡到了。”
“这个是不是可以用那个什么海姆立克急救法?”
有人提出主意,可紧接着的是人之常情的迟疑。
“可那个我们只在视频里看过……贸然做的话容易把小孩的肋骨伤到,肋骨断了戳到肺怎么办……”
现下的阶段里,谁也没底气伸手去动孩子,自己本就一知半解,帮不上忙或者帮了之后情况反而恶化了怎么办?
……可现在,看着孩子青白的脸,情况似乎岌岌可危,已经不可以再继续恶化下去了。
在急切与犹疑的对峙氛围弥漫在整个车厢的时候,池礼微微偏头,和言扶对上了眼神。
言扶目光里沉着一抹笃定。
他将手按在了池礼的手背上,重重地捏了一下。意思很明显,想叫池礼放心。
而后他站起来,像在池礼在课堂上回答问题那样,言扶高高地举起了手。
他示意人群,而后站起身。
言扶大部分时候,总是沉闷着,像个过客。许多事情,也不是他心之所向,只是事情这样发生。
就比如,他也不是像池礼热爱农学似的因为热爱报了临床医学。他只是因为爸妈说学医以后收入好、受人尊敬地位高、年纪越大越吃香什么的,因为这些去报考。
但是此时,他听见那位母亲哀戚的呼唤,听见孩子粗重的喘息,对上池礼的目光,就连此刻的他,都不知道他这一瞬间的目光有多么坚定。
医学院的第一节课上老师的肺腑之言,去围观的小鼠实验,第一次穿上代表着医生的白大衣……
言扶年轻的生命里,已有许多过往的回响萦绕在耳边。他向着池礼微笑了一下,没有犹豫。
言扶拨开人群,仿佛摩西分海般走过去。
他说话的音量不大,可在车厢里掷地有声:“我学医。”
围着小孩的几个人连忙散开,给言扶空出了空间。
他蹲在小孩身边,检查了一下他的情况。池礼也过来了,跟在他身边帮忙。
池礼配合着言扶的动作,将小朋友扶了起来,言扶在检查情况,池礼分神向着妈妈解释,安慰妈妈的情绪。
池礼:“你放心姐姐,我们是江沅大学的学生,他是学医的。事急从权,虽然没有医生那样有经验,但他成绩好实践也强,比没有这方面经验的肯定要可靠多啦。”
妈妈听了他这话,她本就感激他们肯这么快站出来,急忙点头,目光焦急地落在孩子身上。
言扶确认了一下基本情况,心里有数了。他绕到小朋友的身后,环抱住他,膝盖借力,而后突然用手部在小孩的上腹部施压。
言扶参加过这种基础急救类型的培训,也拿假人做过练习,现在拿到小孩本人,在周围这么多人和小孩母亲紧张地围观下,他的心脏依旧平静稳定地跳着。
他不紧张也不忐忑,大脑冷静地给肢体下达指令,发力的位置准确,手部的动作精准。
小朋友张大嘴使劲呼吸着,在外部的用力下,气管涌动了几下。
孩子咳咔了两声,又呕着yue了几下,吐了一颗糖球出来。
言扶又顺着捋他的脊背,把躬成虾子一样的小孩慢慢捋平。等孩子的状况稳定下来,他又耐心地在孩子耳边问:“怎么样?”
他试着触碰了几下小孩的腹部和肋骨的位置:“这里疼吗?这里呢?”
言扶做了下基本检查,但也没有把话说死,而是对小朋友的妈妈说:“下了车再带小朋友去医院看看吧。”
“急救方法不排除器官受伤的可能,去医院看一下也更安心一些。”
妈妈感激地看着言扶,急忙道谢:“谢谢谢谢!谢谢你同学!”
她搂着孩子,明白现在最危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精神这样一松懈,眼泪顺着脸颊就淌下来了。
池礼从兜里拿出面巾纸,一整包都递给了她。
“没关系,姐姐,擦擦脸,也给小朋友收拾一下吧。”
兵荒马乱过去,池礼和言扶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如今终于可以缓缓吐出口气来,从高度紧张的氛围里脱离,心脏后知后觉地开始怦怦直跳,大脑也结束紧绷,开始后反劲儿地带上些疲累。
池礼却笑着看他:“言扶。”
他眼睛亮亮的,轻声说:“你是英雄哦。”
言扶抿了抿下唇,齿尖咬着嘴唇内侧,目光灼灼地望着池礼。
一切结束后,可那种责任感似乎仍奔涌在他的心头。
他之前并不喜欢做医生,学医只是因为高中毕业了要读大学,学临床只是报了热门专业,但现在,他好像明白了。
他下意识地,站出来。因为他可以,所以他站出来。
他有点儿喜欢这种感觉。
言扶偷偷地和池礼说:“我有些期待我说出‘我是医生’的那天。”
比起说“我学医”,或许说“我是医生”更叫人安心。
他看着池礼眉眼间的漂亮神采,突然想到了池礼之前说过的“理想型”。
有目标,有梦想,独立自主,灵魂闪着光,为自己的人生负责,事业和理想都属于自己。
言扶之前听到的时候,只自卑于自己不是那样的人。
不过现在,他感受着自己心态的变化,他想,他要去成为那样的人。
爱,不就是让两个人成为更好的自己吗?-
返校后,才回寝室,岁凛已经等他俩好久了。
他蹦着高儿地从屋里出来,看着他俩啧啧称奇。
还没等他阿巴阿巴地说些什么阴阳怪气的话,池礼先动了。
池礼从兜里掏出个鸡蛋,递过去给岁凛:“喏,蛋。”
他补充说:“你送的鸡下的蛋。”
“是很守信的用功小鸡呢,四个月就下蛋了。”
岁凛低头看看蛋,瞪着眼睛,接过来后,好像有些不知所措似的。
他看看池礼,又看看言扶,低着头看看自己的脚尖,握着蛋,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池礼纳闷地盯着他的背影:“他卧室有锅吗?怎么拿屋里去了?”
言扶在他身后收拾行李箱,听见池礼的话,眼帘动了下:“没关系。”
“我在家里煮好了。”他抬头,轻笑着,“我煮得溏心的。”
即便之前岁凛劝过池礼瞒着程薄霁,但池礼并不觉得有什么必要瞒着他。
于是程薄霁想约池礼出去吃饭的时候,倏地发现是彻底约不出来了。
他去堵池礼,在宿舍楼门口好不容易见到池礼,池礼面对他的邀请,却还是摇头。
池礼面对程薄霁还挺有耐心,这次比之前的态度还要耐心多些。
“我不好再和你单独吃饭的,学哥。”他礼貌极了。
周围没人,他压低声音,顾全着程薄霁的体面。
“我和言扶恋爱呢。”他轻轻说,“所以,我不好再和喜欢过我的人单独出去啦。”
程薄霁愣在那里。他的冷白皮在阳光下,居然泛着一抹惨白。
半晌,他才开口,嗓子有些哑:“……怎么是‘过’呢。”
他盯着池礼,叹口气:“我不是喜欢过你,我就是喜欢你。”
池礼望着他的神色有些莫名。难以形容,如果一定要形容,或许是有几分悲悯。悲悯到了有些慈悲的神性。
在那样的目光里,程薄霁倔强地想要一个答案。
程薄霁:“是因为他们说我花心滥情什么的,所以你不喜欢我吗?”
“不是因为那些。”池礼摇摇头。
他总私心觉得,那些都是传言谣言,程薄霁不是多坏的人。
“学哥,我始终觉得,你是当初递奶茶过来温柔又礼貌的学长。你带着我逛学校熟悉环境,和我分享很多超有用的信息,你是特别好的人。”
池礼面对喜欢他的人,都有一种平等的不耐烦感。他不想去了解他们的心思,也懒得去在乎他们的情感波动。
他之前,一向是这样的。
可现在,他不经意间也被改变了很多,每一个人的喜欢背后,都有着不同的缘由。
喜欢,其实是件很美好的事情。
何必叫谁黯淡离场,何必叫谁受伤垂泪呢?
程薄霁没掉眼泪。
他只是望着池礼,五官皱在一起,更局促了。
看着很可怜,可怜到有些皱巴巴的好笑。池礼忍了半天,没忍住,无奈地笑起来。
池礼:“你是特别好的人,学哥。你配喜欢所有人,只是对不起,我们没有缘分。”
程薄霁深吸口气,倒是清醒了许多。
对爱,他一直有种贪婪感,在池礼这里,有种不配得感。
他知道,这不仅仅是池礼口中的“没有缘分”。
程薄霁吸吸鼻子:“我也要道歉,池礼。对不起,我一共喜欢你半年多,还有好几个月的时间里,把你可以炫耀的奢侈品。”
可谁又真的是什么,限量版名牌鳄鱼皮包包呢。
“我不够尊重你,没有仔细去了解你灵魂的弧光和底色。你该去喜欢,那个欣赏你梦想的高楼,也赞美你心底的沃土的人。”
“你该喜欢言扶,而不是我。”程薄霁承认道。
他握紧拳头,指甲硌着掌心。
程薄霁突然说了句:“今天天气挺好的,喝杯奶茶吧。”
说完,他扬眉笑着。
“这次,我就不请客了。”
池礼点点头,独自离开了。
程薄霁望着池礼离开的背影,抬头看着天。
蓝天清澈,白云蓬松得像小绵羊。
程薄霁不知道池礼会不会去喝奶茶,反正他是去喝了。
他买了一杯奶绿,好像点的“多糖”有些太甜了,咽下去后回味发涩,连着喉咙都是紧的。
有点苦。
他知道,比起言扶,他没那么深刻地喜欢池礼。他和池礼的故事,也显得短暂。
与其说那是爱,不如承认,那只是人对于美丽的灵魂,出于本能的动摇刹那。
可年轻未果的心动,也泛着苦涩,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