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市院, 早上八点。
营养餐准时送到,现在不用爱佑市院来回跑,省去往返时间, 再加上坐诊少,手术时间就很弹性。
现在终于能好好坐下来陪陈嘉之吃早饭。
早餐依旧是流食, 熬得稀烂的粥,还有许多宜消化的水果,草莓居多。
套间外面是阳台, 临墙摆着小圆桌, 楼层比国樾还要高,视野望出去很远, 最近天气一直都很好,从这个角度望出去,能看见蜀山之王“贡嘎山”的山尖。
白皑皑的雪片盖在坚硬深黑的山脊上,云层缭绕下, C市钢铁森林依次排开。
沈时序先吃完早饭就看陈嘉之吃。
“待会儿我要去开个会,你乖乖等我回来, 护工就在外面,有事要叫他, 今天不用输液。”沈时序看着陈嘉之遍布淤青的手背, 在桌子底下握住他另一只手,捏着手指慢慢说, “这两天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我们出去走走。”
会诊敲定方案,就要继续化疗了, 到时候想走都走不。
从前在爱佑陈嘉之基本待在病房,主要是出去怕人认出来, 具体活动地方只有16楼,高级病房没有那么多生离死别,所以很多东西他还没有见到。
沈时序想得很细致,考虑得也很周到,要出去走走也不在市院走,在医院生离死别看多了,徒增伤心。
“昨天不都跟我说话了吗,今天也回答我一个问题好不好。”
半晌,放下勺子,陈嘉之看他,沈时序倏地一笑,“答应了怎么也不说好,就等我一个人说?”
他问,“想出去玩吗?”
陈嘉之摇摇头。
“想见大侠吗?”沈时序引导着,“想见家宝吗?”
大概是想的,不然怎么会没说话?
“大侠在麓山,过几天让珍姐拍视频和照片发过来,给你看看好不好?”隔着圆桌和餐盘,沈时序往前倾,两人鼻尖亲昵地抵在一起,“我偷偷把家宝抱来陪你玩好不好。”
鼻尖一触即分,陈嘉之偏了头,沈时序这才看见他鬓角的细汗。
他唰地站起来,也顾不得陈嘉之厌不厌恶触碰,把他抱上旁边的床,手指轻轻按压着胃部辗转,“这里疼是不是?”
给了说疼的出口,陈嘉之才蜷缩起来,脸上展露出一点痛苦的神色。
癌痛是再正常不过的现象,且是无可避免的问题。
“疼多久了,怎么不告诉我。”沈时序语气有点急,立马拿出床头里的纸笔,在手腕颤抖中划了条歪曲的线。
癌痛评估通常有两种方法。
一是常规评估原则:大体是询问病人,肉眼可见陈嘉之已经紧紧咬着唇不说话了。
二是量化评估原则:就是沈时序现在正在进行的。
一条歪曲的线条上划出10道短竖线,分别标注0-10,0代表无痛,10代表剧痛。
疼痛程度随着数字增加而增加。
“你看这个。”沈时序把陈嘉之抱在自己怀里,把笔塞在他手中,飞快解释了一遍原理,让他在数字上画圈。
这个数字关乎要不要用止痛药,要用多少,在什么时候用,得定时定量,严苛来说甚至要精确到分钟。
塞在手中的笔几次滑落,额头的细汗已经变成细小的汗珠,陈嘉之呜咽着,颤巍巍在“6”上滑了一道飞走的勾。
不用担心他的领悟能力,在这方面,他是沈时序见过最强的人。
所以这个数字准确无误。
那么,第一次用NRS(数字分级法)就已经是6,从回国检查出来到现在三个多月,他疼了多久,又默默忍了多久?
沈时序也疼到心都在发抖,把纸笔拿开,嘴唇颤抖地不住吻他发顶。
目前是不能用药的,没到时候,止痛药有依赖性。
但也是可以用的,毕竟主治医生说了算。
短短几秒,像是在地狱轮了一遭,所有所学的医学知识和不良后果的犹如文字密密麻麻排布在眼前。
少顷,沈时序立刻起身,“我下去给你开药,护工进来照顾你,我马上回来。”
医院禁止医生跑动,但今天,从住院部到门诊大楼再到拿药处,简直让患者和其他医护人员以为有重大病人要抢救了。
等再回病房时,护工正在收拾垃圾桶,陈嘉之紧紧抱着腹部,蜷缩在床上。
把药喂下去,没一会儿,他筋疲力尽沉沉睡去。
沈时序本来想叫他起来把早餐吃完,但现在无论无何都开不了口了,他抱着陈嘉之,慢慢抚摸着他的脸颊,时不时低头吻一吻,或者擦擦汗。
身体枕在大腿上,都能感觉到后背的骨头,还睡得并不安稳。
不过会诊时间到了,得马上下去,交代完护工进来看着,沈时序又在床边看了会儿,离开前再次吻了下陈嘉之眉心,也不管陈嘉之听不听得见,有没有旁人,小声说,“等我回来。”
今天消化内科的都到了,在国外参加学术会的周平也回来了,没那么正规,大家知道沈时序在办离职手续,也知道31楼是他什么人,纷纷认真商讨起来。
最后大家一直认为沈时序写的方案没有任何问题,现在就等四月底质子治疗中心建成,化疗配合放疗一起做,直到达到手术条件。
其实大多医生并不建议放化疗一起进行,虽然可行,但有个难题就是癌症患者身体能不能扛得住,且放化疗通常多用于转移或者后期病人。
会诊结束后,沈时序诚恳地说,“他可能会问,希望大家隐瞒,仍然是中期,治愈机率高达90%。”
在这个世界上,无论是道德还是法律,唯一允许就是医生善意的谎言。
散会后,沈时序回到31楼,都已经快到午时了,陈嘉之还没睡醒,还睡得不安稳,总是会翻身动。
沈时序把他抱住,他就不怎么动了。
惊喜又心酸,睡梦中,陈嘉之握住了他的大拇指,一直握着没有松开。
一天要亲百八十次的沈时序俯下身,把脸与陈嘉之的脸紧紧贴在一起,轻轻晃动,“不要睡了,起床吃午饭了。”
晃了会儿,终于慢慢把人给晃醒,吃了止疼药,午饭陈嘉之吃了挺多,不过吃完马上又睡了。
下午沈时序有手术,又让护工进来看着他,做完手术时助理已经把家宝带了过来。
其实这样算违规操作,不过只要跟护士和主治医师“自己”沟通好,问题也不是很大。
晚间,沈时序故意穿上白大褂,把家宝放在一侧口袋里,神神秘秘进了病房。
听到动静,坐在沙发上发呆的陈嘉之转过脸来,看了一秒立马错开。
沈时序暗暗想,要是换以前,看见自己的第一秒,陈嘉之特定把世界上形容帅气的成语全部说一遍。
“怎么都不看我?”他在陈嘉之旁边沙发坐下,捉住他的手往口袋里摸,一团毛茸茸软绵绵的家宝钻出口袋。
“不看我就算了。”他逗人,“女儿也不看?”
家宝哪管你们成年人这些弯弯绕绕,自己爬到陈嘉之身上,嗅了嗅,舔他脖子。
偏过去的脸这才转过来,陈嘉之摸了摸头家宝的头,“好久不见。”
逗人的心思全没了,沈时序慢声问,“想它吗?”
没回答这个,陈嘉之主动说:“化疗的时候他在周维那里。”
蕴含了两层意思。
第一,没有把家宝交给别人;
第二,他在解释自己并没有对家宝不上心。
想起十几天临行前的嘱托,化疗那么难熬的日子得多伤心才会把大侠和家宝互换回来。
当时,应该是伤心透了,下定决心不会再回来了。
如果当时自己没有去浣花溪别墅,没有发现沾血的校服,那么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一个人躲在国外偷偷治病,谁来照顾,痛起来怎么办?
“宝宝。”沈时序喊他。
应该是高兴的,所以话音刚落,陈嘉之便循声就转过脸来。
心头堵着千言万语,沈时序静静看着他,“我们的关系是,活着每天晚上都要睡在一起,死了,也要一起抱着躺进棺材里。”
“以后什么都要告诉我,烦我的话,爱我的话,讨厌我的话,想要什么,想做什么。”他以一种依赖的姿势,环住陈嘉之的脖子,嘴唇吻着耳尖,“现在让我牵着你,陪着你,一起走好不好。”
后来他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陈嘉之一边抚摸着家宝,也不说话,但是再没说走开、不想看你等等。
日子一晃过去两天,又做了多项检查,庆幸的是各项指标终于达标,不幸的是化疗马上开始,并且陈嘉之的止痛药没有断过了。
今天一天沈时序都没有手术,陈嘉之也从吃流食转为吃正常的、软烂的食物。
营养餐更加丰富,每餐都是不一样的十种菜式,并且源源不断供应。
现在陈嘉之不必如同常人三餐规律,只要有进食欲望,营养师立马就会送新鲜饭菜过来。
有时候陈嘉之还是会吃不下去,因为食道的肿瘤阻碍了进食的流畅性。
沈时序端着碗哄的时候被护士看见,护士们就捂着嘴笑个不停。
有时候陈嘉之会吐,沈时序就用手去接,嚼烂的食物吐在手里他没有丝毫嫌弃,马上收拾好自己还要给陈嘉之倒水漱口擦脸。
在病房里,家宝光明正大的上床睡觉,沈时序一句也不敢训。
到了第三天,明天就要开始化疗了。
病房里,沈时序买了副拼图来,还给套间买了块地毯,把拼图放上去让陈嘉之看,等陈嘉之自己上手拆开的时候,估计心情好了他在旁边坐下说,“明天要开始治疗了。”边说,边观察陈嘉之的反应。
“知道了。”
“在化疗之前,我们要先做个小手术,叫做PICC,做了这个就不会用到留置针了,手背很快就会恢复成以前的样子,明天早上我会带你下去,我的同事来给你做,她很温柔,还会给一定的麻药,也不会疼。”沈时序说,“到时候我在外面等你好吗?”
PICC属于一种静脉的输液通道,相当于把这根管子通过静脉血管放到身体内,一般置入人体为37-38cm,不过也会根据个体身高不同略有不同,只要尖端能位于上腔静脉即可。
维护得好,可埋在体内长达一年之久,这样有利于化疗药物的输入,频繁用针头,血管会硬化,隐患很重。
等了会儿,陈嘉之说:“好。”
继续化疗沈时序怕他多心,刮他脸蛋儿转移话题,“怎么一点都不觉得我厉害?”
“现在我是你的主治医生,以前是你的校友、同桌、初恋、邻居,孩子他爸。”
陈嘉之默默看他一眼。
“别人家男朋友有这么多身份吗?”
估计世界上也只有他能厚起脸皮说这话,陈嘉之理都不理,低头拿了一块拼图碎片。
就在沈时序以为他都不会回答了,没想到听见陈嘉之说,“让开。”
太受伤了,他捂着胸口让开。
陈嘉之又说:“你坐到拼图了。”
爱恨只在一瞬间!
从腿下摸出那块拼图,沈时序凑过去,靠得特别近,“我数了数,你有810根睫毛。
身体机械动作,大脑就会自动回复,于是陈嘉之脱口而出,“怎么可能。”
一副带着嗔怪、哀怨的语气。
这么多天来,这是他第一句表达情绪的话。
简直忍不了一点!沈时序简直想亲他!恰好外间穿来几道熟悉声音和敲门声,他飞快向外间看了一眼,然后毫无征兆地捧住陈嘉之的脸,半跪在地毯上,后背靠着床沿,埋头亲人脸上。
套间门外。
喝得两眼发乌的郝席:“卧槽!”
神志不清的许明赫:“时序怎么也在酒店?”
徐舟野抱着双臂,斜靠在门框上,吹了一声漂亮的口哨。
楚子攸让开点,朝同样喝得脸色发乌的Arivn招招手,“Arivn你来,你快来。”
周维踮着脚在人头缝隙,小声地捂住嘴,“我们这样不好吧”
亲是真的想亲,但看也是真想给某人看,沈时序也没过分,就唇落在脸上,短暂停留了下,拉开距离,陈嘉之呆呆地望着他。
起身清咳一声,沈时序若无其事的转身问:“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郝席:“亲嘴儿的时候。”
“哦。”沈时序淡淡哦了声,“这几天在哪玩儿?”
别提了,提起这个大家都想吐。
他们拉着Arivn狂喝四天,许明赫简直如鱼得水,他妈的终于找到机会在外国友人面前露一把,喝嗨了,连珍藏的罗曼康蒂都拿出来开了。
四天辗转了几十个场子,用许明赫的话来说,大概就是:139白酒啤酒葡萄酒。
要是去查血,大概就是:在死者酒精中发现少量血液。
他们的主要任务就是把Arivn喝躺,如果没喝躺那就叫小帅哥过来一起喝,反正你要么喝酒,要么跟小帅哥一起喝酒。
喝完回酒店哐哐睡,睡醒哐哐吃,揽着Arivn在C市游山玩水吃美食,主打别想靠近我兄弟老婆一步的决策。
周维幸免于难,爽玩了几天,但兄弟们直接把Arivn玩到说要想回国。
这话一出,他们就来交差了。
沈时序对楚子攸使了个眼色,他们四个进去套间陪陈嘉之,郝席一进去就大呼小叫,“天,你居然有这么多零食!!我能吃一个吗?”
“我能喝瓶你的奶吗?我真的快死了,四天就没喝过除了酒以外的东西,你真的好看死了。”
陈嘉之都点头。
于是许明赫自己去拿了罐奶,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吸完长叹一声,“妈呀,终于不是酒了。”
周维抱着家宝玩儿,楚子攸和徐舟野自来熟地坐在陈嘉之身边。
楚子攸露出友好的笑容,同时伸出手:“你好陈嘉之,第一次见面,我是时序的好朋友,楚子攸。”
给人手拍开,徐舟野也微笑着说:“别理他,他是时序的坏朋友,我才是时序的好朋友,我叫徐舟野。”
收回视线的沈时序看了眼Arivn,Arivn似笑非笑地主动说,“故意的吧?”
“你是指什么?”
Arivn指指嘴唇,又指指里面兄弟们,说,“亲吻和灌酒。”
倒不必狡辩,沈时序大方承认,“对。”
“你们中国人真有趣,开放又含蓄。”Arivn笑着说,“赶人走也不必这样。”
“没有赶你走,只是不能接受我爱人身旁有别人,而他还比较信任这个人。”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前几天Lucas让我给小姨打电话了。”沈时序无所谓地说,“陈萌你认识吧?”
“当然认识,这跟信任有什么关系?”
“”
两个大男人杵在门口,各自沉默了下,Arivn狐疑地说,“不太明白你要表达什么,不过我想,我们出去谈谈?”
关门前,沈时序交代了句,“你们别烦他,别给他乱吃东西。”
出去后两人来到走廊,Arivn认真又严肃地说,“你的方法应该不对,情感解离的前兆并没有好转。”
沈时序猛地皱眉,这下,轮到他问什么意思了。
“刚刚你朋友给他打招呼,他只是点了下头,都没有回应。”Arivn诧异说,“难道你没发现吗?”
“算起来他是第一次见到到楚子攸他们,只是跟郝席熟一点。”沈时序说,“他从来都这样,看起来很好相处,其实不熟的人不怎么主动说话。”
“不,如果是正常社交,你的朋友给他握手,他会回握。”Arivn说,“它不仅没有,而且马上就低头弄自己的东西了。”他表情严肃,“你的方法完全不对,这样下去会越来越严重。”
默了会儿,沈时序说,“我应该怎么做?”
“我需要你告诉我,那天晚上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还有说了什么话我才能分析。”Arivn说,“他患上PTSD,那时候我知道病因也才在第三年找到办法,现在你都不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上帝来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过了好久,沈时序艰涩开口,“那天晚上我失去了理智看到你跟他进房间,我撕裂他了的衣服,用言语和行动侮辱了他,说了很多,说怎么没把他弄死骂他贱,让他滚,让他不要找我,我说是我错把鱼目当珍珠,贬低他不值得,还用小札打了他的脸,把他推倒撞到床头柜上,让他不要碰我,骂他恶心,然后他追了出——”
“等等,珍珠是什么意思,”
垂着头,沈时序颓丧地说,“中文意思大概就是把垃圾一样的东西当成宝贝。”
“你否定了他。”Arivn笃定地说,“对,应该是这样。”
思索期间两人都没再说话,长达十分钟的沉默里。
Arivn才开口,“这几天我没有看到他,现在需要你详尽描述这几天他的反应,或许有些话我对他说错了”
回想这几天,好像发生的事情很多,又好像过的飞快。
沈时序声线有些颤抖:“他很少回答我的问题,也很少看我,总是一个人发呆,你们出去的那天下午,我给他说了很久的话,那天下午,是他主动给我说话,他把手机拿出来说没电了。”
“没电了?”
“对,他让我给小姨回电话。”
“等等,先说的没电,然后他主动说让你回电话?”
“是。”
“他说没电了你是什么反应?”
什么反应?当时欣喜若狂。
“找充电器。”沈时序纳闷看了他一眼。
Airvn问,“说没电的时候他有没有看着你说?”
仔细回想了下,沈时序答,“有。”
“他在观察你,观察你的反应,看你会怎么样,他才会继续表达自己的想法。”Arivn说,“你当时应该很高兴,所以他就继续表达了。”
“因为你否定了他,他是不自信的,所以没有第一时间表达自己的真实想法,而是另找缘由通过你的反应,然后继续表达。”
“后来呢?”
“后来我给小姨打了电话,然后我烦他了,他推开我,到晚上才说了话。”
“半夜他起来上洗手间,一开始眼睛痒,我帮他揉了会儿,然后把他抱到洗手间里。”
Arivn沉思道:“他并不反感你的接触。”
“是,除了在爱佑第一天他让我走开,之后无论抱他还是喂饭他都没拒绝过,我说该睡觉了,他就会睡觉,给他穿衣服也没有拒绝。”
“这期间他有没有表达过想吃什么、想做什么、或者不想吃什么不想做什么?”
沈时序摇头:“没有。”
“除了我们,还有什么人见过他?他为什么突然同意转院?”
思及此,想起对秃头李的拜托,沈时序说,“我让爱佑的主治医生劝过他,然后他就同意转院了。”
“现在想想很突然,当时我很高兴,就没有多想。”
“当时他们说了什么?”
沈时序马上给秃头李打电话,阐明原因后,秃头李原原本本把当天劝告复述了遍。
秃头李说一句,沈时序就用英文翻译一句。
挂断电话后,Arivn肯定道,“我知道怎么回事了。”
“Lucas从小就生活在高压的环境当中,一直被母亲所贬低,他认为自己是个累赘,陈霓也一直给他灌输这种想法。”
“他的心理本身就比常人要更加敏感和脆弱,来自母性天然的爱他没有得到,后来长大明白这个世界上,获取天性的爱原来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但他就是没有。”
“所以他很自卑,深度怀疑是不是自己不好,他有时候会发脾气,就是想要努力实现自我的一种负面价值的体现。”
“后来再大一点他遇到你,你给他了另一种爱,虽然我很难以相信,但你的确做到了,你渐渐填补了他的自卑,于是他把所有情感寄托在你身上。”
“但正是因为这样,在酒店那晚你否定、侮辱了他,再次让他感受到这份爱的消失,他又开始怀疑自己。”
“你说,他什么都听你的,我想他不是从根本上愿意都听你的,而是在讨好你。”
“还有,爱佑的主治医生向他讲,你为给他治病如何如何,你多么辛苦之类的话。”
“这个方向错了,当然也不能怪医生,他不知情。”
“我也说错话了,我们大家都说错话了。”
“从你知道他生病开始,你对他百依百顺,但是有个前提,你否定了他。”
“在他潜意识里,你不是因为爱他才对他好,而是因为生病,觉得他快死了,所有的好意都是来自对病人的垂怜。”
“他现在渴望你的爱。”
打心底来讲,陈嘉之什么样子沈时序他都爱,如果一辈子像现在这样听话也没什么。
所以沈时序问:“如果他一直这样,会造成什么后果?”
Arivn怒目一瞬,“你疯了!”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你想他听你话对吧?!”
“对。”
“疯子!”
“情感解离严重后,他会变成一具行尸走肉,虽然会依赖你,但Lucas不是你的附属品!”Airvn相当生气,眯起眼睛审视着沈时序,“你想让他一辈子依赖你,这不可能!如果你想这样做,我会马上带他走。”
“你办不到。”
“可以试试,你既然知道‘移情’那么就应该知道心理暗示。”
沉默良久,沈时序缓缓说:“我承认,对他依赖我的想法的确很动心,不过我并不认可你的看法。”
“好吧,那我问你。”Arivn说,“从前他会拒绝你的请求吗,会不会不听你的,会不会发脾气,会不会做一些明知会惹你生气或者闹得不愉快的事?”
从前简直有些时候不听话到烦人。
“看你表情我就知道,我的诊断是正确的。”Arivn叹了口气,“你给他的爱,你的行为和你的表露,给他了建立一座坚固的城堡,在这个城堡里他很享受,很有安全感,后来你亲自把这座城堡给打碎掉,你没有继续建立城堡,反而是把他拉到一片无边无际的大草原上,让他想干什么干什么,这样没有问题,但关键是不适合他。”
“他会害怕,假如你再放手,他就没什么都没了,连城堡的碎片都没了。”
“那么,他该怎么办?”
“所以你现在拉着他,他会更加害怕,本能地讨好你,他也很了解你,知道怎么做会让你高兴。”
沈时序难以置信地问,“所以,他连痛都不敢说,是因为这个”
“是的,如果他不听你的,不接受你给的,那么他是否会认为,来自你的这份爱会再次消失?”
“我应该怎么做?”沈时序艰难抬头,也问得艰涩,“要怎么做他才会好起来。”
“我还能相信你吗?”
沈时序注视着无人的楼梯,平静地说:“我只是个普通人,没那么伟大,面对他,我有私欲,更多时候甚至会产生一些阴暗想法,但只要是为他好,这些东西也可以消失。”
“那建议从前你们如何相处,现在就如何相处,你要把他当成正常人。”Arivn说,“这个度很难把握,你要先试试看。”
“好,谢谢。”
“不必客气,我知道你很讨厌我,反正方法告诉你了,我也该走了。”Airvn笑了下,“我不讨厌你,是因为你对他足够好,能给他最好的治疗条件。”
“以及,你受到的惩罚已经让你痛不欲生了,所以你不用谢我,这些都是你活该的。”
“订了明天的机票,就不用道别了,我现在也不适合做他的心理医生了。”
“你进去陪他吧,我得回去好好睡一觉,你这些朋友太疯狂了,特别是许明赫,怎么那么能喝”
“明天我让司机去送你。”
“不必,说不讨厌你是假的,你怎么还当真了?”
沈时序苦涩笑笑,长长呼了口气后,推开病房门进去。
套间里热闹得很,大家都围坐在床边的地毯上,许明赫在教陈嘉之打游戏,楚子攸和徐舟野在游戏中把郝席追得到处乱窜。
几人见他进来眼都没抬,倒是周维起身过来,“沈医生,我先走啦,这几天玩的”
沈时序拍拍肩膀,“不好意思。”
“没事没事。”
直到一局打完,沈时序已经在沙发上坐了许久,他揣摩着语气,说,“陈嘉之,还玩?”
讲的时候心都揪着,没想到这么艰难,光是佯斥一句,就快喘不上气。
大家都沉浸在激烈的游戏厮杀中,只有陈嘉之听到了,操作游戏的手指慢下来,斜抬着眼,很是小心地偷偷瞟过来,一瞬间对视后立马收回去。
这种小心翼翼的姿态,还不如从前大吵大闹!
撑着沙发垫才不让手发抖,准备了许久,沈时序又提了音量,真训的口吻:“Lucas,给你说话没听见?”
这话一落,围坐在地上的五个都抬头望来,其中还有两个屏幕一下子就黑了。
强忍着难受,沈时序继续说,“别玩游戏了,放下手机该吃药睡觉了。”
楚子攸啧了声:“过了啊,时序。”
郝席握着黑屏的手机:“你有病啊,才7点,你想睡自己睡去呗。”
徐舟野拧着眉毛:“不是,你在我们面前显摆什么家庭地位?”
许明赫继续给陈嘉之移动人物防止死掉,在操作中头也没抬,“就是!态度给我放端正点!”
说不下去一点,太心疼了,推开旁边阳台门,沈时序出去抽烟顺气,另外四个马上跟了出来。
五个大男人站在阳台有些拥挤,楚子攸徐舟野郝席也点了烟,许明赫干脆蹲下来,还拿着陈嘉之的手机一挑五,哪怕其他四个都在泉水挂机了。
“有点过份吧,怎么这样说话?”楚子攸说。
“的确,他现在身体不好,有什么事情好好说。”徐舟野撑着阳台,“就你这种态度,就别和好了吧,人跟着遭罪。”
郝席骂骂咧咧:“才把人找回来几天就这样。”
他们都怪了,可见刚刚态度何等差,自己以前的态度何等差,一根烟燃尽,沈时序说,“不是我想,我心都绞着痛,心理医生让我”他把跟Arivn 的对话简单复述了遍。
众人纷纷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楚子攸问,“他父母呢,怎么到现在都没来?”
“去世了。”重新点燃一只,沉缓地吐出烟雾,沈时序说,“跟我有关系。”
众人更沉默了。
“所以现在我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想对他好,怕心理病情会加重,训他,根本说不下去。”
隔着透明的玻璃门望回去,陈嘉之还坐在地毯上,头微微垂着,一副很伤心的样子。
“要不你语气再缓和点儿?”楚子攸说,“唉感觉也不行啊”
“缓和啥啊?”锁上手机,许明赫拍拍屁股站起来,“用不着缓和。”
徐舟野拍拍他脑袋,“你玩游戏就好,讨论事情我们另有人选。”
“你们一个二个都傻了是吧,为什么要缓和啊,你把他当成正常人不就行了吗?哪用得着那么小心翼翼。”许明赫不屑道,“不是把他当成病人,也不是讨好,能明白吗,就没生病没有嫌隙的正常态度。”
沈时序掸掸烟灰;“你有什么建议。”
“12岁我爸妈刚出事那会儿,大家都同情我,安慰我,劝告我想开一点,就连讨厌我的大伯都语重心长的对我说,没事的,要振作起来,我他妈的是小,也需要安慰,但是不需要怜悯懂吗。”
“父母去世我固然难受,但不需要大家故意转变或者隐藏原本态度对我。”
“因为我知道你从来就不是这样对我的,而是父母去世可怜我才会对我好。”
“所以陈嘉之也会这么想呗,从前你根本就不是这样对我的,而是因为我病了,你才对我好。”许明赫愣愣地看着他们。“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们都不懂?”
徐舟野一掌给他揽怀里,“够了兄弟,我心疼你。”
郝席也来凑上来,“想说这么些话很多年了吧?你真的,我哭死”
“滚滚滚,有病吧你们。”许明赫挣脱出来,望着沈时序,“你得放下心理负担,那外国佬肯定没给你说明白,老子就知道他藏了心思,肯定还对陈嘉之想入非非!”
“行了行了。”楚子攸愁的不行,挥挥手,“快让他闭嘴。”
“看!子攸这态度才是正常的!”许明赫指着楚子攸,斩钉截铁的说,“你刚刚太刻意了,你现在不要把陈嘉之当病人,真的,一定要记住这一点。”
“不然你做什么都会变味。”.
许明赫给了新思路,沈时序让他们出去跟陈嘉之告别。
等他们都收拾好了,沈时序抓着陈嘉之手臂给他提溜起来,朝几人扬了扬下巴,“招呼都不打啊。”
大家屏息凝神地等着,只见陈嘉之点了点头,“再见,路上注意安全。”
众人松了口气,沈时序更是松了一大口气,摸摸陈嘉之的头,故意问,“这么听话?”
说完他继续观察陈嘉之表情,等了会儿,陈嘉之呐呐说,“该吃药了。”
“记得啊?刚刚怎么装听不见。”松开他,沈时序去拿药,很痛苦但仍要故作轻松地说,“以后少跟他们打游戏。”
“知、知道了。”
拉开抽屉的手一顿,心痛到无法呼吸,撑着柜门才让指尖没有继续发抖,咽下喉中和鼻腔的酸涩,沈时序直起身来,“今晚我要给你洗澡,不准再拒绝。”
见陈嘉之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一副不知道怎么回答、不敢拒绝的样子。
沈时序一下子就破防了,赶紧过去抱住他,想说对不起,又强忍着没说,揉了揉他蓬松的发顶,沉声说,“不听话揪你脸了。”
隔了几秒,陈嘉之把头放在他肩膀上,静静靠着,轻轻说:“好。”
天知道,等这一刻等了多久,等这样的回应等了多久。
每一秒都是十秒的难熬。
手臂环上消瘦的腰,沈时序抱着他,仰起头,努力闭了下眼。
他问:“刚刚害怕吗?”
耳畔声音小小的,陈嘉之说,“怕你揪我脸。”
沈时序更紧地抱住他,心都快碎了,说,“不听话才揪。”
声音更小了,像气音,陈嘉之说:“我听话。”
有人哽咽着点点头,良久才沙哑回:“好”。
第 42 章
浴室开着暖风, 混杂着哗哗水声有些吵。
沈时序一手举着花洒,一手捏着帕子,半蹲在坐在小板凳上的陈嘉之面前, 慢慢擦拭着。
手上力道不敢重一点,稍微摁压都会让皮肤产生淤红。
但手指有意无意拂过脖颈、胸膛、腰腹。
陈嘉之动了动, 推开他的手,“你出去,我自己洗。”
任何快乐沈时序都想给予他, 明天就要埋管, 再想这么方便洗澡不大可能,所以以沉默作为拒绝。
温热水流慢慢流淌, 氤氲热气盘旋升腾,充斥着这小小一隅的淋浴间。
没过一会儿,陈嘉之把.腿.紧.紧.夹.起来,又说一遍, “你出去。”
沈时序抬眼平静地望着他,望了会儿把花洒挂回墙壁, 任由喷洒的水流溅湿裤腿。
然后把陈嘉之面对面抱起来,自己坐在板凳上。
“别碰我!”近段时间来, 陈嘉之嫌少这样直观表达抵触的情绪。
嘴上很抵触, 但其实一点都不。
伸出手指,沈时序将他湿漉漉的头发拨在脑后, 整张脸便展露在眼前。
大病之下, 陈嘉之脸颊苍白消瘦,这让原本有些圆钝的五官更加紧致, 从而调动细微表情的每一刻,都是收束着、恰好的。
“撒谎。”沈时序附身轻轻闻他, 湿热的鼻息落在耳朵上,“不让碰的话你早闹了,会这样?”
很快陈嘉之受.不.了,主动将头埋在沈时序肩膀上,小小地呜咽。
怎么这么可怜?
都还没两下,就不成章法的抖起来。
就在沈时序就着身后花洒冲净指缝间的残留时,身前,陈嘉之怯生生地说,“你也要跟我一样。”
病了还能这么折磨人
“我可以对你这样做,你不可以。”手臂微微使力将人托起,但搁在腿上的人不乐意。
沈时序问他:“怎么了?”
陈嘉之的脸肯定是被热气“熏”红的,他垂着眼,手指慢慢摸索着,“我感觉到了。”
“什么感觉?”
还想厚脸皮逗几句,但陈嘉之弯腰,亲了他一下的时候,沈时序就说不出话来了。
轻轻柔柔的,烧起来的火却连头顶哗哗流水都浇不灭。
手指抵着下巴将脸抬起来,沈时序垂眸看他,“不允许你这样做,现在你应该搂着我的脖子。”
依言,呆呆的陈嘉之搂住他的脖子。
沈时序把脸埋在他的颈窝,湿润的唇落在耳后那块薄薄的皮肤上,不敢太用辗转吮.吸,沉迷地闻着一切味道。
用习惯了的椰子味沐浴露,最为明显,但陈嘉之身上,从来都有一种属于他自己的独特的味道。
很淡很淡,要仔细闻才会有。
犹记得上次闻到,是缠绕在头绳上的发丝。
随着一些片段似的喘息响起,唇从耳后来到腮边,嘴角,沈时序抵着陈嘉之的额头,呼吸粗重地问:“可以吻你吗?”
抿了抿唇,陈嘉之没有说话,也没有摇头。
“可以伸舌头吗?”
说罢,嘴唇覆盖上嘴唇,舌尖挑.逗着舌尖,勾.缠中许久。
等到陈嘉之呼吸急促,沈时序拉开距离,一道晶莹剔透的亮线荡回彼此下巴。
微凉,却带着火热的冰。
“O型血的人。”沈时序哑声说,“连唾液都是甜的。”
臊极了,陈嘉之想走,后.腰被大掌牢牢箍回来。
“给点刺激,宝宝。”
看表情,他肯定恼了,以前要么闹要么骂一句,但现在的他只是小声说,“不要。”
这两个字简直让人欲罢不能,尾音都还没散尽,沈时序就将他更紧地抱在怀里,在闷哼中、得逞般地说,“就是想听这一句。”
澡将近洗了一小时,最后沈时序把人裹着浴巾抱出来,陈嘉之沾上枕头就睡着了。
地毯上放着手机、书、没喝完的奶,把这些东西一一归位后,沈时序躺上床。
今天简直是里程性的一天,简直完成了史诗级跨越!
他小心翼翼挪动着陈嘉之的头,放进自己臂弯,直到侧脸完全枕在颈窝,均匀的呼吸落在耳边时,他才低低呼出一口气。
得到,拥有,占有,独属的喜悦层层递进,恨不得现在买一万响的鞭炮挂在病房门口劈里啪啦地点燃。
想想就算了,最大尺度也只敢把手搭在腰间,偷偷亲一下,再偷偷亲一下,又怕给人亲醒了,凑得很近,在昏暗光线里,慢慢用眼睛去描摹轮廓。
最后偷亲一下,然后拥着沉沉睡去。
紧绷太久的神经得到舒缓,这一觉直接导致起晚了。
被一阵饭菜香味逼醒时,营养师都把早餐送来了。
桌上摆着尚在冒着热气的餐盘,两侧碗筷也摆好了,本该吃饭的人却没有动,穿着与昨日不同的衣服,盘腿坐在床边,静悄悄鼓捣那副拼图。
沈时序动作轻到不能再轻,在床上转身,看着微微动一下的后脑勺,看到眼眶有些热才清清嗓子,问,“自己找的衣服穿吗?”
这几天从来都是他提前起床把衣服准备好。
后脑勺变成侧脸,陈嘉之望过来,轻轻哼了下。
“不准哼!”沈时序立马捂住他的嘴。
陈嘉之说,“为什么。”
“你哼一下我就想你说一次不要,再弄早饭就凉了。”他松开手,小心问,“怎么不吃早饭,在等我吗?”
陈嘉之:“没有。”
饭还没凉,心凉了。
但马上心又疼起来。
“吃不下,有东西。”
“哪里有东西?”马上掀开被子,沈时序下了床,准确按压上陈嘉之胸口正中央的位置,“这里是不是?”
“嗯。”
“什么感觉?疼还是堵着。”
“堵着,只想喝水。”默了一下,陈嘉之又说,“也疼。”
这个问题几乎无法解决,沈时序还是拉着他到窗边的小圆桌坐下,“先吃饭,不然身体营养会跟不上,多少都要吃。”
把勺子放进手里,解开装着海鲜粥的小盅盖子,沈时序舀了一勺到嘴边尝了尝温度,“不是很喜欢吃鱼吗,尝尝,很好吃。”
尝了一小口陈嘉之就把勺子重新放回去,垂着头说:“我要输营养液。”
主动诉求是好事,至少代表情感解离正在慢慢解除,但却是这种要求。
无论如何,身体应该已经非常难受了。
“不行,补充营养一定要经口。”沈时序握着他的手,“你不吃饭,进食欲望会倒退。”
到哪时候都不用想,身体肯定会扛不住放化疗。
就在沈时序准备喂的时候,打扫卫生的阿姨进来了,于是陈嘉之主动吃起来,吃的少得可怜,连家宝一顿的餐量都不足,吃完后马上就要吃止疼药。
止疼药剂量和时间都有严格要求,这绝对不能答应,不然往后用药频率会越来越高,产生耐药性增强,再然后,就要打更高级别的管制类的止疼针。
所以,沈时序哄道,“我们现在下去做PICC,做了回来就吃,好不好?”
没办法,自己上午还有手术,暂时根本不回来。
再狠下心,他又说说,“我答应你的事情,一定不会食言。”
就这样,陈嘉之才点了点头。
目送陈嘉之进手术室,沈时序细致地给做PICC的王姐交代一番,又交代护工,最后给刚来的周维说,“我现在要去做手术,病房里的东西他都可以吃,但是药不能给他吃,不要让他找。”
周维说知道了。
交代完沈时序赶往手术室,等做完手术后又马不停蹄地返回病房。
病房里,陈嘉之躺在病床上睡着了。
周维小声说,“哥他中午什么也没吃,沈医生你骗他了?”
“他发脾气了?”
“嗯,他骂你骗子。”
又想笑又心疼,走到床边掀开被子看了下小臂内侧的输液管,再调整了下输液速度,沈时序压低音量问,“今天输的是化疗药物,他有没有反应?”
仔细想了想,周维摇头说,“好像没有前两次那么严重诶,刚刚他还说要进去拿书。”
瞥了眼病床边空空荡荡的医药柜,沈时序问,“怎么没拿?”
说起这个周维笑了下,“不知道啊,他进去把地上拼了一半的拼图踢散了,也不要我扶,然后自己出来就睡着了。”
肯定是做完PICC出来发现自己不在,回病房一看也没人,还没吃成药。
肯定要发脾气了,该发脾气了。
沈时序笑了一下,“你先回去吧,出去跟门口的护工说让他也回去吧。”
周维站起来,“好。”又想起到家宝,问,“沈医生,家宝怎么不在了啊。”
这里是病房,带宠物进来本来就不合规矩,其次也没时间照顾它。
昨晚就送走了,估计洗澡时陈嘉之没发现,今早也没发现,估计回来才记起,这肯定也是发脾气的原因之一。
沈时序简短解释了几句,待周维走后,他坐在床边看陈嘉之。
越看越想笑,忍不住亲他,一直持续到黄昏必须起床吃晚饭,他才把人叫醒。
但陈嘉之根本就不吃,不是发脾气,是很虚弱的拒绝。
输完后拔了针,沈时序把他抱到里间大床上,让他倚在胸膛上一勺子一勺子给他喂饭。
一开始陈嘉之不愿意吃,沈时序就不厌其烦地说,“等你好了我们去旅游,做完手术想去哪里去哪里,把大侠和家宝全带上,还要去瑞士住一段时间。”
许诺的宏图简直涉及世界各个地方。
说了没一会儿,陈嘉之就主动搭着他手腕,把勺子往自己嘴边送,但吃完饭后,又马上说要吃止疼药。
这下的确也到了该吃止疼药的时间,沈时序没再骗人,给陈嘉之喂了药,然后带他去刷牙。
又是沾上枕头,马上就睡着了。
从午后一直昏睡到晚上,沈时序刚洗完澡走出浴室,就听到一声闷哼。
他赶紧拧亮床头的灯,发现陈嘉之额头布满了细密汗珠。
“疼疼”嘴里还在不停呢喃。
要是疼痛可以用药转移,估计这款药会售罄。
没有任何办法,沈时序用臂弯托着陈嘉之屁股,面对面抱在怀里,再给后颈以下搭上小毛毯,同时腾出一只手,揉着他的后心,在病房里走来走去。
削尖的下巴抵得肩膀生疼,脖子也被一双手无力地环着。
就以这样的姿势,沈时序抱着他,从套间阳台走到外面病房,等这层楼都休息了,不会再吵的时候。
抱着他出了病房,从走廊这头走到走廊那头。
护士站值班的护士还偷偷拍了一张照,沈时序过去,用口型说,“待会儿发给我。”
抱着走了很久,陈嘉之才不哼哼,像是睡着了,但沈时序知道他还没睡,不是想睡没睡,而是疼得睡不着。
癌痛他见得太多了,压迫组织,压迫神经,疼痛程度可堪比三叉神经疼。
又走了半个多小时,手臂都没知觉了,耳畔传来陈嘉之模糊的话音,“吃药”
硬提着力道把人往上掂了下,搂紧后,沈时序嗓音有些发颤的说,“不能再吃了,要听话,快睡觉,睡着就不疼了。”
“睡不着。”陈嘉之声音小极了,叫他名字,“沈时序,我好疼。”
“我知道我知道。”单手打开病房门回去,沈时序用额头轻轻蹭着他额头,又吻他发心,转移注意力说,“用你的名义买一颗东西好不好。”
“什么”
“就是想送你一个东西,把它当作礼物,送给你。”沈时序尽量把话说长,“我用你的名义买一个,挂上去好不好。”
“挂什么”换了个肩膀抵着,陈嘉之抽着气说,“为什么要买”
往日不屑的封建迷信在此刻统统打碎,本来想挂上去再告诉的。
沈时序一贯也都是事做成了才会说,就像露营那次,倘若提前告知再生变故,会让希望落空。
但今晚他实在忍不住了。
“因为你值得,到时候挂起来,所有人都会看到你的名字,都会表扬你。”措了下词,望着窗外星星点点的城市夜色,沈时序轻声说,“给你增加功德,上天会保佑你,知道吗?”
“好”
“想用英文名还是中文名?”
以沈时序对他的了解,大概就是中文名。
嘉之嘉之,欣赏称赞的意思。
但陈嘉之却问,“你的名字不加吗?”他说的断断续续,“你也要增加功德上天也要保佑你。”
沈时序把脸埋在他颈窝,嘴唇也不知道亲到了哪里,在肺腑呼出一口灼烫的气息后,声线颤抖地答:“好。”
这二天一早,沈时序把这件事提上日程,但最后联系来联系去,发现在C市一家独大、做进口石材的对方,竟然是上次叶姿给联系的,什么阿姨的外甥。
连续给人鸽了两次,是个人都会生气,万一故意压着不卖怎么办?
所以沈时序一开始并没有打电话,想了几秒又觉得尽早挂上去才是正理,所以厚着脸皮让助理用自己的名义去联系。
昨晚他几乎整夜没睡,陈嘉之睡得断断续续,总是哼疼,在被子下辗转难眠,握着自己的大拇指说想吃药,能不能给我吃点药。
几天下来,好不容易才摸索到一点相处诀窍,然而频繁表达的诉求竟是这样的。
没人比沈时序更清楚,能否吃药这件事。
他没有任何办法,只能抱着陈嘉之一直哄,说各种好听的话,关乎未来的话。
直到天都快亮了,陈嘉之才沉沉睡去。
但也正是天亮了,意味着化疗又要开始了。
今天没有手术,他把陈嘉之宠到就在套间里的大床上输液化疗,任与任求。
吃不下早饭就一勺勺的喂,副作用让陈嘉之吃的极慢,一口稀烂的粥都要等好久才能吞咽下去,痛苦地哼,声音小到都快听不见,嘴皮动动,大概只有沈时序才能听懂的。
小半碗粥喂了一个小时,幸好也不怕凉,现在消化道已经不适合吃热食物了,温凉是最好的。
喂完后沈时序给他倒水漱口,没有浪费食物的习惯,他又把已经冷透的、剩下的食物吃完,半依在床头,抱着陈嘉之,轻轻拍哄。
覆在胸膛的身体那么轻,那么轻,但两具躯体之间又那么多汗。
用湿巾给他擦身体,擦额头、脖颈,擦干净轻轻晃。
“想不想吃冰淇凌,可以吃冷的,想吃吗?”
搭在小臂上的手指动了动,像蚂蚁挠似的,陈嘉之微弱地说:“不想”
在滴注化疗药物就没办法拖抱起来走,只有这样躺在床上。
“再吃点吃东西好吗,想吃什么,玉芝兰的鸡丝面条想吃吗?”
“不是很喜欢吃馄饨吗,我让人去给你买好不好?”
隔了好久,不细听都听不见。
陈嘉之说:“想吃药。”
“我想吃药”
床头摆着方块电子钟,沈时序侧脸看了下,低头在他耳边轻声说,“快了,还有两个小时就可以吃了。”
其实下一次吃止痛药的时间在晚上八点,必须精确到分秒。
但现在才早上八点,还有整整十二个小时。
该怎么度过?
“我现在就想吃下次就不吃了你给我”肯定疼得狠了,小脚趾钻心的疼都不说,这么频繁的要吃药,肯定身体已经非常难受了。
这种疼痛在旁人眼里无法具象化,但是在医生眼里,特别是专攻这类疾病的沈时序眼里。
陈嘉之每一句呼疼,都像是在眼前画了一张NRS(数字分级法)表格。
随着病情进展,从6开始,数字每天都会往前走一厘米,不久后,就会走到10。
到最后,陈嘉之会拿不稳笔,连简单的勾都画不出来。
“不疼了,我给你念书好不好,想听什么。”
不知道那里来的力气,陈嘉之挥开他,“药,我要吃药。”
“还没到时间,只有两个小时了,再忍忍好吗。”托着他下巴,沈时序埋头去亲他的眼皮,“朝我发脾气,一会儿就不疼了,好不好。”
“病情不能再瞒了,我们告诉小姨好不好。”
“这几天她一直都给你开视频,但是你都没有接。”
说着,沈时序从床头拿过他的手机,一条条把陈萌发的这些信息念起来。
——家宝,你们还是要注意身体呀。
——怎么小姨发消息都不回啦,害羞啦?
——真是有了男朋友就忘了我啦。
——小混蛋!
——看小姨给你买的帽子漂不漂亮?
——下个月我就回国了哦,到时候跟沈时序家长一起吃个饭吗?
——哎呀,我这样上赶着是不是不好?
——小宝小宝,你手机掉了吗。
下面就是许多条未接的视频,还有穿插在文字当中的图片。
“我们告诉小姨好不好,等你这次化疗结束,我们长辈一起吃顿饭,好不好。”
“嘉宝,在听吗?”沈时序轻轻叫他,陈嘉之却已经睡着了。
他很遗憾地错过了这个称呼,不过沈时序也不敢擅作主张把病情告诉陈萌。
这件事必须征求陈嘉之的同意。
爱人之间要有商有量。
等陈嘉之彻底睡熟后,沈时序把他放到枕头上,又给他全身擦了一遍,然后倚着床边,把他的手放到自己掌心中,给他剪指甲。
快到午时,营养师把午饭送来了。
沈时序忐忑地站在病床前,如果叫醒肯定要闹,说要吃药,但是不醒就不能吃饭。
这两个看似简单的问题实则难以解决。
愣是等到饭菜凉了,沈时序做小伏底地侧躺在床边,小声说小猪起床吃饭了,反复喊了三四次,面前的才眼皮开始翕动,长睫毛像蝴蝶振翅那般张开,失焦的瞳孔定定一会儿,才聚拢回神。
果然,第一句便是:“两个小时到了。”
“还没有,你只睡了十分钟,还剩一小时五十分。”沈时序说,“午饭吃了再睡一会儿就可以吃药了。”
于是陈嘉之自己爬了起来,看了眼窗边小圆桌上的饭菜。
十几个精致的小碟里分别摆着清蒸鱼块、清炒十字花科蔬菜、菠萝牛肉等等等,还有几盅汤。
总之营养十分丰富。
但他只是看了眼,又重新躺下去,“不想吃。”
不吃就跟不上营养,营养跟不上身体就扛不住化疗,这件事没有谈条件的余地,所以沈时序把他抱起来,狠心说,“不吃饭就不给药吃。”
“听话,快点,我喂你吃。”
把勺子给推开,陈嘉之伏在他肩头一个字都不说。
“听话才会有奖励,从今天开始,只要好好吃饭,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陈嘉之还是不说话,沈时序便加重语气,还用上了道德绑架。
“你不吃,这些食物就会浪费,你知道世界上有多少孩子吃不上饭而营养不良吗。”
“不准发脾气,我——”说着,他余光瞥到肩头,那苍白的脸颊上有一滴泪水划过。
自情感解离出现后,这是陈嘉之第一次这么直观地、用五官来表达了情绪。
一句斥责都说不下去了,沈时序立马放下勺子把他抱住,抽纸巾给他擦泪,“不是骂你”
有点说不下去,等了下沈时序继续说,“要吃饭,才会好起来啊”他声线有些颤抖和哽咽,“你要听话啊,很疼我知道,但是我们要吃饭才会好起来,才能吃药不是吗,等病好了,想吃什么我都给你买好不好?”
不说话,陈嘉之只是默默抹眼泪,虽然小臂埋着输液管,但还是怕被碰到,沈时序抓住他手腕,用嘴唇去接那咸湿的温泪。
“我知道你很难受,食道有东西堵着对不对,想吐对不对。”
“不要哭了,撒娇也没有用。”
“一定要吃饭,不然就不给药吃。”
“你这么聪明,肯定知道我在说什么。”
“听话好吗?”
“不哭了。”
又是一顿艰难的喂饭后,沈时序重新把他抱到床上去,然后自己才开始吃饭。
期间他的目光一直落在陈嘉之身上,陈嘉之没有睡,睁着还有些红润的眼睛望着天花板,自言自语说了句,“还有半小时。”
心里跟明镜似的。
能够感知到外界存在是好的,但是这句话直接让沈时序心头咯噔一下。
时间到了该怎么办?
哄不住人了快!!
马上他饭也不吃了,漱过口后躺到陈嘉之身边,企图用拍哄的方式先把人哄睡着。
“半小时也睡一会儿,醒来就可以吃药了。”
陈嘉之看他两秒,艰难转身,面对面枕在枕头上,“还有27分钟”
这句话堪比鬼故事了,拍在肩膀上的手都停了下,沈时序肯定地说,“你记错了,还有29分钟。”
“好吧,29分钟。”说完,陈嘉之偏头看了下床头柜上的方块钟,“还有26分钟。”
把钟给扔进垃圾桶,重新躺下来后沈时序说,“这是坏的,不准。”
“好吧,还有27分钟。”
感觉今天下午无论如何都骗不过去了,沈时序想了想,“今天减掉一次药可以吗?”
“为什么?”
努力搜索着借口,沈时序说,“因为在化疗,对肝肾功能可能会有一些影响,这几天除了止疼药你都没吃其他的药,没有发现吗宝宝。”
“医生建议暂时停一天,或者”他小心翼翼说出真实目的,“或者止疼药延后几小时再吃,比如八点的时候。”
如果嫌房子没有窗户,先要求掀房顶,然后再降低要求安装窗户,大家就会同意了。
伟大的鲁迅先生讲过的道理,应该能有用吧?
陈嘉之缓慢地眨了下眼睛:“你在骗我。”
“没有。”
“早上的时候,你就说两个小时后就可以吃药了,但是刚刚吃的是午饭。”
“现在明明是上午十点。”沈时序说,“宝宝,你睡迷糊了,钟是坏的。”
“钟坏了太阳不会坏。”指了指窗外正正悬着的圆轮,陈嘉之说,“已经过了十二点。”
“”
“所以我要吃药了。”
“”
说着,他自己爬起来,迷茫了下,“你把药放在哪里的。”
他这样很可爱,所以实在狠不下心,沈时序也坐起来,哑声说,“忘记了。”
掀开被子下床,陈嘉之推着输液架,任由沈时序扶着他,自己在房间里找,把所有抽屉都找遍了,就连衣柜门都拉开看了,最后还在沈时序外套口袋掏。
“把药拿出来,你说过,就算半个小时也到了。”
“没有药,药吃完了。”
于是陈嘉之又从床头的抽屉里拿出钱包,抽出自己的卡,递到沈时序手上,“给我买。”
如果是以前,沈时序都快笑死了,但他现在一点都笑不出来,把钱包和卡放回去,“先躺着,我给你慢慢说好不好。”
也走不动了,躺下时陈嘉之都还有点喘,睁着大眼睛看着他。
“止疼药有严格的时间规定,我都给你计算好了。”在床边坐下,沈时序心头都在打鼓,已经准备好了承接陈嘉之的怒火,讨好地说,“现在暂时还不能吃,还要再等等。”
“所以你就是骗我了。”
沈时序艰难点头:“是。”
慢慢把脸别开,眼泪一下子就掉出来了,从鼻梁滑到枕头上,洇开出一个小小的深点,陈嘉之挥开他的手,重复道,“你骗我了。”
“这是为了——”
“你知道我等了多久吗,明明说好的,我太疼了,我也不想这样。”他哽咽着,“但是你怎么能骗我,不如第一次就说不能吃,我就不会期待。”
沈时序手足无措地愣在床边,想去抱他马上就被冰凉的小手推开。
幸好滴注的化疗药即将输完,护士进来拔掉针头,用生理盐水冲管然后涂上肝素封管。
期间,沈时序插不上手,只能眼睁睁看着陈嘉之默默掉眼泪。
等护士出去后,他把陈嘉之面对面抱起来,像昨晚那样在房间慢慢走着。
“晚上才能吃止疼药,这样抱着睡一会儿好不好。”
“对不起,我不该骗你。”他抬手抹去陈嘉之腮边的温热,用脸颊蹭了下,“以前肯定闹了,现在脾气都不发了,肯定伤心死了。”
不搭理人的样子,陈嘉之换成左边肩膀靠着,沈时序单手托着他的臀,空出一只手去摸垂在腿边的脚心。
温热的,那就不冷。
他又重新两手托着,走到外间病房的窗边,向下看,“你看,下面的玉兰花都开了,待会我们下去看看好不好。”
陈嘉之根本不搭理。
“早上也没吃多少东西,中午也没吃多少东西,肚子饿了怎么办,现在想吃什么。”
“你闭嘴。”
真生气了。
也终于生气了!
终于又表达了另一种情绪了!
心酸得没法子,千言万语说不出口,沈时序只好掂了掂身上的人,凑在耳边说,“看你生气我也高兴,只要你回答我。”
外间病房已经逛完了,折返到套间里,拉开阳台玻璃门,暖洋洋的风吹在身上,很舒服,还带着淡淡的花香。
“你看大家都在下面晒太阳,想不想下去?”
住院部和门诊大楼之间有一块大大的草坪,草坪上还有些健身器材,许多穿着病服的病人坐在草坪上晒太阳。
要是细看,还有几个手背挂着针的在打斗地主
腰上的两条腿晃了晃,肩膀上的头也偏了下,不用看,从身体每一处反馈回来的动作都知道,陈嘉之的眼珠子,现在肯定是在朝下瞅。
“不用走路,我用轮椅推你下去,出去跟别人说说话。”沈时序吻他后脑勺蓬松的头发,嗅着发丝的香味说,“不是最喜欢热闹,最喜欢去人多的地方叭叭。”
“你下去了大家都会喜欢你。”
“为什么?”
“因为我观察了下,下面没一个长得比你好看。”
陈嘉之小声骂了句:“神经病。”
在胸膛都在震动的笑声里,沈时序把右脚踩在阳台立柱下面那一阶稍高的石面上,把陈嘉之放下来坐在自己右大腿上,活动了手臂,稳稳托着陈嘉之的腰,先拨开头发,确认左半边头皮的淤青已经彻底消散了。
然后静静看着他。
无声的对视里,陈嘉之率先别开脸,有些不好意思,“你看什么”
他不知道,春日暖阳下,他的发色变得很浅,头顶上的发丝还在微微飘动,偏头时,阳光照在耳后的那块皮肤上,能清晰看到白到透明的肌肤下,那些红紫的、细小的毛细血管。
饱满的额头,鼻梁流畅走线汇聚成一个小小的翘点,然后是微微凸起的唇珠。
若是再赤.裸地看一会儿,那灰蓝色的眼珠子就要乱飘了,侧一点马上收回去,然后养装认真看远处的风景。
很快,预想的动作就在眼前实现。
半晌,沈时序说:“我后悔了,不下去了。”
“随便你。”陈嘉之飞快转过来,看了一秒。
“你不想知道原因吗?”
已经成功转移了注意力,没有呼疼了,陈嘉之脱口而出:“嫌我麻烦呗。”
沈时序抵着他的额头,箍在腰上力道渐渐加重,“再说一次。”
“嫌我烦。”
“再说一次。”
给人整恼了,陈嘉之皱着眉:“你好烦。”
嗯,又多一种情绪。
快了,那个天天闹腾,爱撇嘴的人快回来了。
“因为你太好看了,所以我不想带你下去了,下去别人都会看你,你给别人说话怎么办?”沈时序笑着说,“给你买个笼子,在里面摆上床,把你关在里面,关一辈子。”
“走开。”
两人说着话,穆清就站在对面的门诊大楼里,在啧啧啧的摇头晃脑中,掏出手机八连拍。
揣在包里的手机频繁震动,沈时序不得不拿出来看,看完后就乐了,朝面对挥了挥手,同时点对面的穆清举着手机说了一段话,语音消息马上过来。
开着外放的免提模式。
穆清说:“你们在拍电影吗,搞得这么唯美?”
陈嘉之抬头去找,看到穆清站在窗口,大声喊了句,“电影名我都想好了,就叫阳台十.八.禁。
唰地一下陈嘉之脸就红了,挣扎着要下来,层高三十一楼,沈时序可不敢让他乱动,马上抱回套间去,也没回穆清消息,把陈嘉之斜放到床上,然后自己在旁边躺下。
身侧摸索了一阵,摸到陈嘉之的手。
十指错落相扣。
“我爱你。”
陈嘉之甩不开,很气地说:“我不爱你。”
“不爱我也没关系,我爱你就行。”
过了几秒,陈嘉之小声说:“爱我的话”
“嗯?”
“那就给我吃止疼药。”
“”沈时序偏头看他,“怎么还记着这件事。”他说,“现在不可以。”
身体没有明显疼痛反应,那就说明只是对止疼药产生了心理依赖。
“你根本不爱我。”
“哪里来的谬论!”翻身撑着床单,沈时序覆在他身上,伸手轻轻揪了一下他的脸,开始瞎说八道,“爱你才管你,别的患者吃不吃药,吃多少药我都不管。”
“别的患者你也管不着。”
“你知道原因啊,明明什么都清楚,还要闹。”
没有顶嘴,陈嘉之慢慢抚上自己胸口,分别按着两个位置,忽然问,“如果我听话,我能活下来吗。”
“当然,不相信我吗?”沈时序故作轻松地说,“知道我拿了多少奖,多少患者找我看病吗。”
隔了会儿,陈嘉之问:“你对他们都这么好吗?”
“对他们,只会尽医生本分,至于你,只对你一个人好。”
“那就给我吃止疼药。”
“别闹腾!”
“那我哭了。”
快被笑死了,沈时序伸手去摸他脸,“眼泪都没流,假哭。”
说完身上马上被踹了一脚,他又赶紧说,“好了好了,起来再吃点东西。”
刚起来,手机又响了声,是一条段短信,来自陌生的号码。
——时序哥,你好,我是明扬,就是之前我姑姑让我们见面的。
陈嘉之自己坐起来了,哀怨地说:“我不想吃。”
又一条:
——听说你想给陈先生买雪花白吗?我问了下仓库,因为前段时间意大利的货轮出了问题,库存目前暂时没有。
——有时间见一面吗,时序哥。
握着手机,沈时序低头思忖两秒,没抬头,说,“等下我给你拿。”
陈嘉之又重新躺下。
对方竟然不计前嫌先找来了,看样子不会被刻意压,所以沈时序回复:明天晚上12点以后有空。
得把陈嘉之哄睡着了再出去,也不是很确定,如果陈嘉之那时候还疼到没睡着的话,那肯定就不会出去了。
所以他又回了一条。
——暂时不确定,等他睡着后我联系你。
明扬很快会了个好。
沈时序是有点诧异的,这位没见过面的“相亲对象”脾气似乎挺好的,又想想自己也真是的现在约人见面居然要等午夜,搞得像去干什么似的
当时他没意识到什么,后来悔不当初,如果早知道事情会弄成那样,陈嘉之因为那颗白棋会那么伤心,他宁愿不要这虚无缥缈的寄托,不如相信自己。
锁上手机后,陈嘉之自己又慢慢坐了起来,眼神有些茫然。
“我吃什么”
去储物间拿了袋市院自己调配的营养餐袋,沈时序拧开帽盖递过去,“宝宝就吃宝宝餐。”
“”
“吸吧,宝宝。”沈时序轻轻拍了拍他的脸,“像昨晚那样吸。”
第 43 章
从下午到晚上, 陈嘉之简直是掐分读秒,一到八点,说话都很艰难地躺在床上, 一边说吃药,一边紧紧捂着胃。
这次沈时序应诺, 给他服下后,守着他。
不过止疼药的失效越来越短,前几天还能维持八小时左右, 现在堪堪只能维持四小时, 凌晨十二点左右,陈嘉之已经痛苦地睡不着。
于是沈时序再次抱着他, 没有任何办法,像之前那样在房间走,揉着根本不起任何作用的后心,好赖话都在耳边说尽了。
这倒是给值夜班的护士满满安全感, 因为走廊上一直都有个抱着人走来走去的身影。
折腾到凌晨三点陈嘉之才睡着,没睡几个小时, 早上又要开始化疗,哼哼唧唧地躺在床上, 精神状态虽一天天好起来, 但身体状态愈发低迷。
他开始昏沉,一整个上午都说不出一句话, 午饭吃了就吐。
没办法, 为了身体营养必须一直吃,哪怕吐了也要继续吃。
源源不断的食物往病房里送, 垃圾桶一上午换了四五次。
照顾这样的病人很累,偶尔沈时序会握着他的手一起躺下来, 眯一小会儿,然后再起来观察他的身体状态如何。
今天的化疗药物滴注到晚上才结束,那会儿陈嘉之已经彻底不能说话了,问什么都是用肢体来表达。
好在沈时序够了解他,问他,“现在还想不想吐。”
握在被子下的手,慢慢捏一下大拇指作为回应。
“现在吞咽的时候食道有没有异物感。”
手指再次捏一下大拇指。
手指轻轻抚过他的额头,沈时序凑近,吻他眉心,“知道了,睡吧,马上就会好起来的。”
“你累吗”隔了好久,陈嘉之断断续续的问,“感觉你很累快休息吧。”
指腹摩挲着缓缓阖上的眼皮,沈时序轻声说:“不累,睡吧,不要说话了,我一直都在。”
一个鼻音都还没哼完,陈嘉之便昏睡过去。
确认他睡着后,又检查了□□温,沈时序拉开阳台玻璃门,掏出手机打电话。
“时序哥?”明扬那边很快接通。
“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了。”沈时序压低音量说,“现在有空吗,出来见一面吧。”
两人约在一家通宵营业的咖啡厅,距离市院不远。
走前,沈时序把护工叫进来,让他监护着陈嘉之,交代要是不舒服立马给自己打电话,然后才离开。
深夜,咖啡厅人还挺多,三五成群的年轻人喝着咖啡,同好友闲聊,还有一些“气氛组”,也许是真加班,端着电脑劈里啪啦摁个不停。
沈时序到的很快,明扬到的也不慢,在服务员刚把咖啡端上来的时候明扬到了。
门口挂铃清脆地响了下,循声,沈时序望过去,一个年轻男孩走了过来。
看模样,跟陈嘉之年龄差不多,他站起来表示尊重,毕竟放了两次鸽子,于情于理都该道个歉,况且人家还主动找上门来愿意帮忙。
“不好意思,这么晚早找你来。”他指了指对面位置,“先坐吧。”
明扬笑了下,“时序哥,没事的。”
“前两次因为长辈沟通,也是我自己没有说清楚,今天你来应该明白我的意思。”沈时序说,“但无论如何,前两次的事抱歉了。”
“没关系呀,都是我姑姑她着急,其实我也是听安排。”点完咖啡后明扬把菜单递回给服务生,笑着说,“说明我们没缘分,倒可以做朋友。”
喝了口咖啡,沈时序淡淡嗯了声。
“时序哥,我很好奇,你多爱他呀,前几天的事”
前几天闹得满城风雨,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知道了,当初市院棋盘招标的时候,中标方就是明家公司,他们做进口石材可以说C市一家独大。
所以明扬都不用打听,稍微想想就能知道其中缘由。
面对这个问题,沈时序皱起眉头,“有事吗?”
他不愿意让外人知晓自己跟陈嘉之的事,因为陈嘉之现在是个病人,鲜活的人见多了,难免会对子自己患病的身体失落。
会不高兴,会伤心。
“没事没事,我就随口问问。”明扬握着咖啡杯察言观色的说,“前几天听说你在找雪花白,刚好我负责海外这块业务,所以就给你发信息了。”
“嗯,麻烦你了。”
“如果是之前的话,厂房还有存货,不过纯天然的雪花白买的人本来就很少嘛,所以公司现在也没进购多少,唯一的存货,上个月被外省一家搞酒店装修的全部买走后,只进了一批货。”
“货轮运输途中出了问题,现在停在港内暂时赶不回来。”
沈时序问:“新买一批大概要多久?”
“算算时间,采购、海关批手续,从意大利港口出发回来的话至少要三个月,你要买这么多吗,不是一块儿就行吗,如果你加购一批的这样成本会很高啊。”
运输时间加上打磨、再挂上棋墙,这样至少要四五个月了,太久了。
“一批还是一块都不重要,我只要尽快拿到。”沈时序睨着明扬,说,“你们家应该有内部审批通道吧?”
明扬了然地笑了笑,“怪不得你愿意见面呀,果然什么都知道。”他说,“公司跟那边的海关熟,货轮运输关系也不错,我今天就是来说好消息的。”
“我会给他们打招呼,让他们尽快再采购一批回来,海关也会走特快流程,时间大概能缩短一个月左右。”
若是刚刚那句“你有多爱他”让沈时序感到相当不舒服,现在因为愿意帮忙,心中芥蒂消除不少,他道了谢,端起咖啡杯打算提点神,然而手臂却有些颤,又放下说,“明天会有人联系你签合同。”
“时序哥,你不舒服吗?”明扬好奇地看着他搁回沙发扶手上的双臂,“手术做太多了吗?”
没必要解释是因为日夜抱陈嘉之所导致的,要是Arivn问的话,他肯定要轻描淡写的解释一下缘由,旁人就不必了。
“没事。”
“那就好。”明扬笑了下,问,“沈伯伯和叶阿姨他们近来好吗,说起来上一次见他们都是大年初二了,过的好快啊。”
大年初二,他姑姑带着他到沈家拜年,结果人都没见到。
“他们都好。”既然寒暄了,作为礼貌沈时序也寒暄回去,“你父母最近怎么样。”
至于明扬父母是谁,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
“他们也还好。”说完明扬瞟他几眼,试探性地说,“时序哥,你没休息好吗。”
“你看起来似乎很疲惫,是因为照顾陈先生吗?”
眉宇拧得更深,沈时序说,“不是,没其他事的话我先走了。”他客套道,“开车来的吗?”
“我开车技术不怎么好。”明扬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所以打车来的。”
“哦,那我给你叫个车。”
明扬愣了下,“啊,好的。”
沈时序刚站起,电话震动起来。
嘉宝来电了,好久好久都没来电了!!
明扬看他恍惚了下,接通电话后微微侧脸低声问,“怎么醒了?”听不到电话里讲什么,总之他看到沈时序笑了下,表情很温柔地说。
“我马上回来,十分钟,等不住就先睡。”
挂断电话后,明扬也跟着站起来,主动说,“时序哥不用麻烦了,你先回去吧,我自己打车就好。”
沈时序点了下头,但是没出咖啡厅,而是径直去到咖啡吧台,打包了两个舒芙蕾。
明扬跟了过去,有点羡慕地问:“陈先生喜欢吃这个吗。”
不知道喜不喜欢吃,但是爱吃甜的,应该会喜欢。
“嗯。”站在柜台等服务员包装,掏钱包时沈时序淡淡瞥他一眼,“你吃吗?”
明扬不好意思笑道:“那我也吃一个吧,谢谢时序哥。”他又说,“对了,时序哥,我们加个微信吧,雪花白到了我就给你发消息。”
两人交换了联系方式后,接过包装袋沈时序有些匆忙,没注意到掏卡时落了张小小的照片出来,他甚至没跟明扬道别,提着袋子马上就推门走出咖啡厅。
看着背影消失在夜色中,明扬蹲下身,捡起那张百日照。
端详着看了很久很久,然后揣进自己兜里,才再出去。
刚推开病房门,护工马上就从里间从来了,小声说,“陈先生刚刚醒了就一直没睡。”
套间门半掩着,灯也关着的,有些昏暗,沈时序风尘仆仆地看了眼,站在昏暗的病房门口问,“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他只是问你去了哪里,然后就给你打电话了。”
“生气了吗?”
“没有吧”护工小心翼翼看着沈时序的脸色,说,“嘟囔了一句烦人”
无奈笑了下,沈时序更加低声说,“知道了,你先去休息吧。”
待护工走后他推开套间门,站在昏暗的门口,轻轻吹了声悠长的口哨,靠在床头的人转过来,浅浅闻了闻空气中弥漫的香甜的味道,身体往前倾了些,“有蛋糕,好香。”
啪嗒一下,把灯打开,沈时序快步过去,把舒芙蕾放在床头,坐在床边捏他的脸,“狗鼻子,这么远都能闻到。”
或许是睡足了,也或许是晚上吃了止疼药,陈嘉之现在精神很好,把手给扒拉开,直勾勾盯着舒芙蕾,“我要吃,快点打开。”
自从病了就再没听过说想吃什么,出门这一趟真是值得,沈时序给他打开,端到他面前,“吃吧,小猪。”
面包团蓬松,奶油丝滑绵软,陈嘉之一口小口地慢慢吃,吃了好一会儿才问,“你大晚上出去就是给我买这个吗?”
沈时序有些迟疑,但还是嗯了声。
没做成的事情不必说,叫人失望落空。
“你吃吗?”陈嘉之举着勺子,沈时序垂眼看着眼底的手背,那么白那么干净,在咬一口和亲一口的权衡下,他说,“喂我。”
勺子凹陷的底部残留着些许白色奶油,陈嘉之转手去床头柜换勺子,沈时序抓住他的手腕,“就用这个。”
就着用过的勺子舀了一坨送到嘴里,陈嘉之摸摸索索的小声说:“你不嫌弃我吗。”
“嫌弃什么,这段时间你吃不完的饭,没喝完的奶不都是我喝的。”只要靠得近,就忍不住躁动,一股无名火在身体里窜来窜去,沈时序看着他的眼睛,浑身都流里流气,“你全身上下哪里我没亲过,就连口水都吞过那么多次。”
“你好恶心”
“恶心?17岁在大年三十那天,还吃过你的”说着,眼睛往下三路瞟,落在上面回味般地说,“虽然没有唾液甜”
接着更不要脸地问,“你就说喜不喜欢吧?”
“我天,你快闭嘴。”直接给人臊得东西都不想吃了,陈嘉之直往被子里钻。
“起来,还没刷牙睡什么。”掀开被子,沈时序有一下没有啄吻他通红的脸颊,“不准害羞,前几晚你不是也亲了我的吗?”
下流起来简直不叫人,沈时序继续说,“什么味道的,还记得吗。”
“走开!”终于拌嘴了,终于闹腾了,陈嘉之隔着被子踹他,“你不准说话。”
“偏要说,还是你主动亲的,怎么穿上裤子就不认人了?”掌根把两侧被子压紧压牢,让陈嘉之动弹不得,沈时序说,“你说你感觉到了。”他顿了下,然后俯下身,隔着被子把陈嘉之抱在怀里,嘴唇贴上嘴唇,舌尖闯进去勾动,含混不清地问,“现在感觉到了吗?”
“我头晕,你别弄我。”陈嘉之看起来惨兮兮的,“你快点起来,压到我了。”
心理其实很兴奋,但是身体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很害怕,更怕沈时序察觉。
“娇气,明明碰都没有碰到你。”嘴上是这么说的,不过沈时序还是拉开距离,眼神定定地落下来,看了会儿侧躺到一边,嗓音暗哑地说,“倒是想碰你,但又经不起几个摆弄。”
裹着被子,陈嘉之转过身,眨巴着眼睛,“我可以用左手,右手有管子不方便。”
心仿佛被揪了下,抽着疼,沈时序看着他,轻声斥了句,“傻子,不舒服还想这些。”
“我想你高兴。”陈嘉之小声说。
“你从哪里看出我不高兴了。”
“你最近很累,我感觉到了,眼睛下面有一圈淡淡的黑眼圈,还有昨晚你洗完澡出来的时候我也看到了,你肩膀上也是青的,是我下巴抵出来的吧?”
“以后不要抱了。”
“还有,每次我睁眼的时候你都是醒着的,是不是一直都没睡觉?”
“我都知道。”
他边说,边从被子里伸出左手,指尖贴上沈时序下颚,“你瘦了。”
就着贴在下巴上的手,沈时序偏了偏头,轻轻吻了下手指缝隙,“好久都没听你说这么多话了。”
他闭上眼睛,喟叹般地说,“再说一些,Lucas。”
“你想听什么。”
“什么都可以,只要你说的。”
“好吧。”想了想,陈嘉之说,“这么累为什么还要喝咖啡,刚刚你亲我的时候我也喝到了,是不是照顾我很烦,所以才在深夜的时候出去透气。”
“没有累,也不会烦,不是出去透气,你不是累赘,不要多想,我只是出去办件事。”
“什么事要晚上出去办。”
说起这个沈时序低低笑起来,“查岗吗?”
“你想多了。”
“等以后你就知道了。”
陈嘉之哀怨地说:“假如是偷人的话就不要告诉我了。”
“”
“什么偷人,出去给你买礼物去了,以后就知道了。”闭着眼睛仿佛也洞悉一切,沈时序问,“又撇嘴?”
本来是撇着的,现在又悄悄弯起来。
“那你就不要告诉我,每天我都会期待,等收到礼物那一天我就会爆炸。”
“说什么胡话。”沈时序睁开眼睛,双臂从他腿弯和背脊伸进去,抱起来朝洗手间走,“再刷一次牙,轻轻刷,然后我们休息了,明天早上还要化疗。”
扯来浴巾垫在盥洗台上,被拖托着腰放上去,陈嘉之晃了晃腿,接过递来的、挤好牙膏的牙刷,刷了下,扭头看沈时序在旁边洗漱,问,“你真的不会嫌我烦吗?”
敷了下水,沈时序满脸水珠抬起头,“是不是又有力气看手机了,一天天的,少看网上的段子,再乱说话手机没收了!”
“这很正常啊,照顾病人很累,那些年”
提起这个,陈嘉之停了下。
“说,你说什么我都爱听,不用担心,你所有事情我都要知道。”沈时序挑挑眉,轻轻用膝盖分开他的双腿,双手撑在他腰侧,拍了下屁股,“而且我要亲口听你说。”
他勾起食指,抬起陈嘉之的下巴,“把你心结解开,无论以后碰到什么,你就都不会害怕了。”
“放心大胆的依赖我,无论什么时候我都在,知道么?”
抹了下眼角,陈嘉之取掉口中牙刷,迟钝地说,“那些年小姨和姥姥她们照顾我,就很辛苦,我只记得部分的事,但是记起来的每件事,她们要么是在担忧地看着我,要么就是在哭泣。”
“嗯,还有呢。”
“那些年她们很累,姥姥好像一下子就老了,小姨也没有再出去演出。”
“她们天天陪着我。”
“有一次我不吃饭,姥姥生气了,骂了我一顿。”
肯定伤心极了,不然怎么会把这么一件小事拿出来讲,沈时序揉他的头,“那是姥姥担心你,着急,所以才骂你。”
“我知道,所以以后你也有这样的时候,我知道,我不会生气。”紧紧抿着唇,怕刷牙泡沫流出来,陈嘉之用脸颊贴了下沈时序的手背,马上就挪开,“我会理解你,你也要理解我,我肯定有时候会很烦,你不能不要我。”
沈时序:“你现在就很烦。”
“嗯?”陈嘉之猛地瞪大眼睛,“你——”
手指捏着他脸颊上的肉,捏出屁桃君那样弧度,沈时序阴恻恻地说,“别以为我没看到,你刚刚偷偷吞牙膏!!”他托着陈嘉之的腰,按着脖子到盥洗池子上方,端着水杯,“快点吐出来。”
一阵忙活后,沈时序把他重新抱回床,隔着被子重重在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发脾气没关系,但要听我的话,再到处乱翻找止疼药吃,你就做好挨巴掌的准备。”
陈嘉之小声应:“知道了。”
“让吃饭就要好好吃饭,一定要经口进食,不准再说输营养液的话。”
“”
“快点说好。”
陈嘉之撇撇嘴:“好吧。”
“又耷拉着脸?”沈时序狠狠亲了口脸颊,“不准不高兴,只准笑。”
“你怎么这么霸道啊!”
“今天才知道?从今天起,你的吃穿住行我都要管。”沈时序问他,“知道我是谁吗?”
“我的主治医生?”
“你怎么不说是邻居?”
“《新时代公民道德建设实施纲要》里面的家庭美德要求,尊老爱幼、男女平等、夫妻和睦、勤俭持家、邻里互助。”陈嘉之张口就来,“邻里互助也行,反正我们本来——”
“谁跟你邻里互助,邻里互助会助到下面去吗?”沈时序打断他,手掌已经发狠地捏住了屁.股上的软肉,面无表情地警告道,“再给你机会重说一次。”
“助人为乐是每个社会成员”越说越小声,陈嘉之都不敢看沈时序的眼睛了,眼神闪躲地继续说,“应有的社会公德是有爱心的表现——啊!”尾音陡然变了调,一声小小的惊呼。
“疼疼疼!”他捂着屁股,眼泪汪汪地说,“揪疼了!”
“陈、嘉、之!”
“我说我说,你别揪我了”讨完饶,他像蚕蛹样拱了拱,脸羞得通红,又像悄悄话那样耳语,小声说,“我们夫妻和睦”
刚刚还在使力的手掌慢慢揉着,沈时序眼神沉沉,“记清楚了,不准忘了,忘了就把你弄哭。”说罢他撑着床单直起身,陈嘉之抬头看他背影,“你还不睡觉吗。”
“睡不成你我还睡什么睡。”嘭地一声卫生间门关上,门后传来沈时序模糊且低沉的嗓音,“你自己先睡,我一会儿就出来。”
卫生间里,沈时序哪有心思搞哪些,站在抽风口下面抽烟,一根一根接连着抽,总算找到应该如何相处的诀窍了。
很简单,就是像以前那样相处。
同时也非常清楚,陈嘉之很需要自己,会在醒来第一时间找自己。
他需要适度的管教,从管教中获取自己的价值。
嘉之嘉之,原来并不是需要“表扬”的意思,而是渴望别人束缚。
也才明白,所谓的城堡,就是这样建立来的。
等抽完烟,他将身上烟味洗净,出去后发现陈嘉之居然还没睡,瞪着两个大眼睛。
他想了想,躺上床第一句就是,“想吃东西可以,想吃药不可能,怎么闹也不会给。”
“我才没有想吃药。”陈嘉之顺从地滚进他怀里,小声说,“我在等你。”
心里已经美死了,但嘴上还要故问。
沈时序将他搂紧,“我又不会跑,就隔一堵墙等什么。”
“靠着你我才安心。”陈嘉之幽幽道,“你不懂的。”
“少来,讲这些好听的话肯定又在憋坏,说吧,又要作什么?”
“嘻嘻,你怎么这么了解我。”飞快地眨了下眼睛,陈嘉之没闹,很认真地说,“你很累,我也想哄你睡觉。”
真是乖死了。
在心跳狂跳中调整了个更加契合的拥抱,沈时序相当豪迈:“来!”
陈嘉之一下一下地摸着他的背,鼻子小声哼出一段摇篮曲。
“是德语?”
“对,小时候爸爸唱给我听的。”说到这儿,他突然笑出声,“现在爸爸唱给”话音陡然转了个弯儿,“把这首歌唱给你。”
知道他使什么坏,但这么乖沈时序实在懒得计较,“不准说其他话,从现在开始只准唱歌。”
夜很深了,远处霓虹灯偶尔透过窗帘缝隙在天花板上一闪而过,房间里响起断断续续的微弱哼哼。
没唱两分钟,陈嘉之就把自己给哄睡着了
沈时序睁开眼睛看他,看他睫毛颤动,低声说,“今天这么听话明天也这么听话,好不好?”
“嗯”
“那明天要多吃点肉。”
“嗯”
“起床不准说吃药!”
“嗯”
“后天听不听话?”
“哎呀烦死了”
低低笑了会儿,沈时序把他搂紧,阖上眼睛慢慢说,“睡吧,不烦你了。”
虽然睡前答应的好好的,但睡醒就变卦了。
早饭陈嘉之虽然吃得慢但吃得多,比正常状态都要多一些,沈时序正想着怎么夸又不会让他尾巴翘上天的时。
马上就听见陈嘉之说,“我想吃药。”
“昨晚答应好了。”沈时序沉着脸提醒,“君子信守诺言。”
“我不要当君子,我是小人。”陈嘉之扒拉他,不停用脸在小臂上蹭来蹭去,“我疼,真的很疼。”
护士推着药用车进来,小车子上堆着几大袋避光的液袋。
陈嘉之看见马上大叫,“不给我吃我就不输液了!”
这句话真的让沈时序生气了,虽然不合规矩也对着护士说,“小王你要放下吧,待会儿我来。”
护士走后,也没法打人揪人捏人,沈时序给陈嘉之抱床上去,神色严肃,“什么我都可以答应你,这件事不行。”
“那你给我吃点药吧,我真的很疼。”吃不到止疼药他就在床上打滚耍赖,也不知道那里来的力气,满脑门都是汗了,还在闹,“给我吃一颗,就吃一颗!”
“陈嘉之!”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对药物已经产生依赖了,这绝对不是一天两天造成的,以前偷偷吃是我没有管好你,现在你就在我旁边,你觉得我还会不会纵容你!”
“现在把手乖乖伸过来,输完我继续抱着你走圈,快点!”
“以前疼了我就吃,根本没有什么副作用!”陈嘉之用眼神恨,“以前你不管我的时候,我吃了就不疼了!”
“我就要吃,不然我也不想吃饭了,不想在一起了,不想跟你说话,你出去!”
闹得没法子,半晌,沈时序叹了口气,从抽屉拿出纸笔,又从0写到10,然后拍到他面前,“还记得我给你说的这个东西吗,现在再画一次,如果字数增加了我会给你调整药也会调整时间。”
陈嘉之立马爬过来,直接在10上面打了个勾。
“你——”沈时序欲言猝止,提了点音量,“重新画!”
“这就是真的”
“快点的,别闹腾。”
“好吧”摸摸索索在6和7中见画了个勾,陈嘉之发气似的把笔和纸都扔回来,“现在是真的了。”
这混账糟心玩意儿,没好好吃饭话都说不出来,才好好吃了一顿早饭,马上就是这幅鬼样子。
把纸和笔重新放回抽屉,沈时序平静地说,“我知道了,你先过来输液,我下去给你重新开药。”
那唯唯诺诺探脑袋不相信的模样真是气死个人,沈时序加重语气,“快点过来。”
“开了就能吃吗?”
“嗯。”
陈嘉之主动过来,伸出手臂。
等检查和冲洗输液管后,化疗药物缓缓滴进手臂,他躺下还在问,“你怎么还不去?”
“你真是个”血压都上来了,沈时序揪他脸,什么力度都没用,骂他,“混球。”
骂完马上就去了诊室开单子,然后自己去药房拿药,都没敢让护工拿。
早上九点多,拿药窗口正是挤的时候,才刚刚排队手机就弹来消息。
Taffy:“你好慢。”
低着头,沈时序面无表情地按键盘回:“快了你受不住。”
Taffy:?什么意思?
真是个傻子。
S:十分钟。
排到窗口,药剂师看了眼,“哟,沈医生来拿药啊。”又看了眼单子,“你没开错吗?”
沈时序肯定答,“没有。”
一瓶维生素B2,三块钱。
取到药后,沈时序回到病房,在外间先把B2装到药物分装盒里,进去套间时,陈嘉之已经一脸期待地看着他,精神没有前几天那样恹恹地。
来到床边,沈时序谨慎地告诫,“本来你现在不能吃这类止疼药,不能告诉别人我给你开了,除了我,也不要在别人面前吃。”
“啊?那我吃这个对你有影响吗。”陈嘉之纠结地说,“那我不吃了。”
“又撇嘴?好好躺着。”去储物间倒了温水,沈时序折返回来,把药和水杯一起递过去,“吃吧,不然疼。”
陈嘉之眼巴巴地望了几眼,又推开水杯,“不吃了。”
“开都开了,也没办法再退回去,吃吧,吃了就不能闹了,知道没?”
磨蹭了好会儿,陈嘉之主动把药吃了,还主动说,“我以后不闹了,不让你为难了。”
这些话真让人身心舒畅,但沈时序把药瓶拧紧,更加做作地说,“刚刚吃了两颗,里面还剩28颗,我每天都会数,偷吃的话以后就别想再吃。”
“知道了。”陈嘉之唯唯诺诺地,“不会偷吃的。”
“好了,躺下睡会儿。”
没能躺多久,陈嘉之就虚弱下去,沈时序知道他没睡着,所以一直坐在旁边。
算算时间,快发作了。
果然没过半小时,细细密密的汗珠冒出额头,陈嘉之蜷缩在床上,“怎么越来越疼了啊”
用帕子给他擦干净汗,沈时序说,“以前你自己偷偷吃太多止疼药了,现在就不怎么起作用了。”
“也不全是疼对不对?还有化疗不舒服,是不是?”
隔了好一会儿,陈嘉之才痛苦地点点头。
“没关系,会好起来的,还有三袋,输完就抱你好不好?”
他以为陈嘉之会撒娇,说现在就说要抱,或者哭一会儿,没想到懂事的令人心疼,“不抱了你肩膀都青了。”
这一刻,沈时序是真心悔恨,不应该拿维生素来骗人,也不应该那么不小心,让他看见肩膀上的乌青。
他捧着陈嘉之的双腮,吻了下鼻尖,“输完就抱,现在先给你摸摸好不好。”说罢,他把手伸进被子里,今天给陈嘉之穿的是睡衣,撩开睡衣下摆,慢慢揉着胃部那块儿,在肋骨咯手中又忍不住哄,“什么都不要想,睡着醒来就可以继续吃止疼药了,把眼睛闭上,很快就过去了。”
依言,陈嘉之慢慢阖上眼皮,一整天,都没再哼一声,也没说要止疼药。
晚饭是在床上吃的,以前为了吃饭,沈时序好说歹说要劝很久,今天喊都不用喊,陈嘉之自己爬起来,虽然吃得慢,但能看得出来努力在吃。
这可给沈时序心疼坏了,抱着他一直夸。
直到暮色四合时,化疗药物才堪堪输完。
还早,许多病人还没休息,沈时序把他抱到轮椅上,推他下楼到草坪上去玩。
暖暖的、夹杂着玉兰花香的夜风徐徐吹来,两人围着小道逛了许多圈,直到天色彻底暗下来,沈时序带他回病房,然后把他抱起来,同往日那样抱着,在病房里走圈。
陈嘉之伏在他的肩头,虚弱地说:“肩膀青了。”
“我乐意。”
耳畔好像有笑声,又好像听错,沈时序就问他,“是不是在笑?”
“嗯。”声音软软的,“我好爱你。”
“我也爱你。”
“沈时序。”陈嘉之叫他名字。
“嗯?”沈时序停下脚步,仔细聆听,听见陈嘉之说,“我不怕死,我会好好活下来的我一定会努力的。”
“我知道,我知道。”他轻轻拍着掌下的背脊,“我都知道,你很棒。”
“你一定会活下来,90岁的时候还闹腾,还要挨骂,我一直都会在你身边。”
“到时候你肯定成熟一点了。”说到这儿沈时序笑出声,“也不一定,可能更烦人。”
他说完没听到回应,知道陈嘉之已经睡着了,也没把人放到床上,就这样抱着站在阳台上,极目眺望远方。
看人群熙熙攘攘,车子川流不息,看远处的霓虹光,静静感受着肩膀上的呼吸。
这样站了许久,直到外套里的手机震动起来,他才腾出一只手接电话。
是叶姿打来的。
“在忙吗儿子,他身体怎么样,好点了吗。”
按住手机侧边把音量调到最小,沈时序低声说,“没有,他刚睡着,怎么了。”
“噢噢。”叶姿也降低了音量,“是这样的,刚刚你胡阿姨的妈妈突发脑溢血送到你们医院去了,她们想要特护病房,托我来问问你。”
“办入院的时候自己就能问,没有就没有。”单臂抱着很吃力,沈时序想尽快结束通话,“让他们自己去解决。”
“唉,一开始我也是这么说的,不过听明扬那孩子说,你们最近在联系是吗。”
剩下的话就不用说了,他已经明白了。
明明,明扬有自己联系方式却没有给自己说特护病房的事,而是找到了长辈,可以理解成两层意思。
一是真不想麻烦。
二是让人无法拒绝。
但无论哪种,沈时序已经不高兴了,他从不搞区别对待这一套,谁不是病人?
虽然鸽了两次,但那也是家里安排,昨晚沟通道歉后也说的很明白。
不过到底是找人帮忙,给海关打招呼这些肯定要花钱花精力。
明扬没提,他记着的,到时候雪花白到了,付两倍款就行。
现在涉及到特护病房这件事,这种操作就很恶心。
陈嘉之的特护是提前留好的,他给陈嘉之都没动这些心思,一个外人,凭什么让帮这种不合规矩的忙?
难不成明家自己就没关系吗?
他想得很透,忍着没开口是怕把肩膀上的陈嘉之吵醒,电话里叶姿叹了会儿,估计不答应她跟胡阿姨关系要闹僵,总归是自己的错,所以最后他还是开口说,“我想想办法,不一定会成功。”
“知道,你看着帮,她们一家子平常人不错,这样的小事怎么还打电话来。”叶姿不满道,“帮不了没关系,你和陈嘉之为重,别耽误他。”
“他身体怎么样,还好吗?我想什么时候来看看他。”
“暂时不用,现在他还在化疗,下个月他小姨回国,等他身体好点我们一起吃顿饭。”
“我就是这个意思,结婚的话得提前办,日子也要提前订,不大操大办至少也得让大家都认认脸,反正到时候你提前告诉我,目前你先好好照顾他。”叶姿顿了会儿,说,“其余的都不用操心,你也好好休息,别太累,照顾不过来给我打电话。”
“谢谢妈,你们也照顾好自己。”沈时序说,“外面冷,我先挂了抱他进去了。”
挂断电话,思忖两秒,沈时序打给副院长。
副院长问他入院的是你的谁,沈时序顿了一会儿,“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刚好开口到我这儿了,您不必为难,其实我也不想办。”
“好,我知道了。”副院长笑了下,“会安排的。”
等给叶姿回复消息后,沈时序发现陈嘉之已经醒了,发现他有些惊恐地睁着眼睛,沈时序摸摸他的脸,“吵到你了?”
陈嘉之定定看他一会儿,又重新趴回肩上,“梦到你不要我了”
沈时序回应的是,一巴掌重重拍在屁股上。
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
陈嘉之哼哼两声,“疼。”
“好了,闭上眼睛。”回到套间给人放床上,沈时序柔声说,“睡吧,马上就做美梦了。”
陈嘉之痴痴笑了下,语调低但轻快。
他说:“好哒。”
第 44 章
陈嘉之化疗的第三天, 转院事情办妥了,副院长还专门打电话来,“你都自费给市院添砖加瓦了, 这个忙肯定得帮。”
没一会儿,明扬就发消息来了。
——时序哥, 要不是你打招呼,我奶奶肯定住不了特护了,真的很谢谢你。
——时序哥, 你现在忙吗, 我就在住院部,想请你喝杯咖啡坐坐。
——我到诊室来找你可以吗?
沈时序客套都没有, 只是问雪花白的事情沟通好了吗。
总听病人说文殊院很灵,大家都去求签求开光符,以前对这些事情嗤之以鼻,现在感同身受。
求的并不是虚无缥缈的愿望, 而是走投无路的寄托。
所以封建迷信也要抓住。
隔了会儿明扬才回:还没有,不过海关手续已经批下来了。
S:到了给我发消息。
锁上手机, 沈时序看着床上昏睡的陈嘉之,吻了吻他的鼻尖, 轻轻呢喃, “小猪,睡得真香。”
看了会儿, 搁在床头的手机震动起来。
虽然那是陈嘉之的手机, 但沈时序还是云淡风轻地摸过,输入烂熟于心的127810, 打开信息看起来。
聊天记录就几条,甚至都没占满手机竖屏。
李臻:陈先生, 您身体康复了吗?
往上还有不同时间段的各种问候,将消息拉到顶,沈时序笑了下。
真是好笑,烦人精怎么这么招人喜欢?
李臻问了很多次,陈先生有空吗,一起吃饭吗,有时间看展吗,买了两张游戏卡,你玩过吗。
这个傻子回的还算规矩,都是不好意思,最近很忙之类的客套话。
怒气稍微减少了点,沈时序动动手指回复:最近很好,勿念。
然后点击右上角删除拉黑一条龙。
删了又看其他信息,什么出版集团的林幻,虽然也是问身体健康问题,但明显属于正常社交范围内,再看看朋友圈。
嗯,女的,年纪四十多,那就留着。
退出来,找到Arivn的聊天记录,多半都是什么心理自我调节的专业术语。
不太想保留,算了,必须得留着。
这个删了,肯定要发脾气了。
现在聊天记录只剩下四排,分别是Arivn、林幻、周维、然后是自己。
点开自己头像,设置消息置顶后,满意了。
又不太满意,再看看都有哪些好友,于是点开联系人那一栏,手指就猝停了。
联系人列表就聊天记录这些人,还有就是小姨、秃头李、国樾物业。
总共就7个联系人。
突然有些后悔删李臻了,又给人从黑名单放出来,还把消息设置成未读。
“嘶。”
不太行,放出来岂不是能看到自己这条回复?
继续拉黑,好了,现在消停了。
他手机放回去,装作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思来想去从床上坐起来,到阳台外面打给郝席一通骂:“你跟他不是好朋友吗,怎么微信好友都没有?”
“大哥,你是不是走错片场了?”正在进行手工业活动“打麻将”的郝席,利索扔出一张九万,“我跟谁啊!”
“你说谁?每年发邮箱骂他,不知道把微信加回来天天道歉?”
“”
“大哥,你们在玩什么play?我是想加来着不过忘了啊,在医院他状态那么不好,我怎么加啊!而且之前我就道过歉了,人家早就原谅我了。”郝席大声说,“再申诉一次,那不是骂!我那是嘴硬的关心!”
算了,这个也是鸡同鸭讲,沈时序直接给电话挂了,进套间时陈嘉之已经醒了。
他睁着眼睛,没什么精神地说,“你刚刚怎么那么凶。”
“骂傻子,你别管。”掖掖被子,沈时序问,“想不想吃东西。”
“不想吃”陈嘉之抓着沈时序的手,力道轻微道快忽略不计,隔了很久,忽然说,“我错了”
“嗯?又梦到什么了?”
“不是感觉止疼药越来越没用了。”他说的十分艰难,“早上不是吃过了吗怎么还是这么痛啊。”
沈时序一下子就知道他在表达什么,抚摸着他的脸,“不是你的错,你也不知道止疼药吃太多会产生耐药性,你没有错。”
“有多疼,现在告诉我。”
“如果要画线,那我要画8。”陈嘉之断断续续地说,“没有骗人,以前我还睡得着,现在我睡不着”
“好知道了。”沈时序扶起他,从外套里拿出真正的止疼药,“我知道了,现在再吃一次。”
其实这次也不能吃,但是他真的无法再听陈嘉之呼疼了。
化疗还有三天结束,结束应该会好一点,所以他也违背了医生守则,给陈嘉之喂水服药,“没关系,马上就不疼了。”
吃了药后,陈嘉之喘了会儿,沈时序给他擦掉额头的细汗,看着他苍白的脸色,说,“药效马上就会起作用,等几分钟就好。”
几分钟后,陈嘉之肉眼可见恢复了点精神,但沈时序心里是后悔的。
病房实在没什么娱乐活动,他给助理打电话,买投影仪过来,还让助理去国樾把PS5也搬来。
沈时序说:“我们看电影,或者陪你玩游戏。”
陈嘉之半枕着枕头,有气无力地问,“你最近怎么都没上班,天天陪着我。”
化疗期间让护工照顾也不会放心,排期的手术做完了,接下来只是工作日坐诊。
“这几天陪你,我哪儿也不去。”沈时序说。
“会不会耽误你工作”
“陪你叫耽误?”沈时序故意问,“嫌我烦了?”
把头挪了点,陈嘉之靠在他身上,“跟你在一起也会想你。”
要是不生病这些话听起来多舒坦,趁现在陈嘉之现在心情好,所以沈时序商量着,“宝宝。”
“嗯?”
“我们得把这件事告诉小姨了,不能再拖了。”
“别说,她巡演还没完。”
陈萌是爱乐团的首提,许多观众都是奔着她去的。
“这是她第一次全球巡演,她很喜欢的。”
“想训你了啊。”沈时序威胁道,“这件事怎么瞒得住?”
陈嘉之说几个字就要停顿许久:“不要训我不是有你照顾吗”
“有我照顾也不行,她是你的亲人,她有知情权。”
“我是不是快死?”
“胡说八道什么!”沈时序一下就急了,“再敢乱说话!”
“那你为什么总要通知小姨?”陈嘉之又挪了下,把全部身体靠过来,“你是不是骗我什么了?”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越想越气,沈时序把他揽在怀里,“等小姨巡演完一定要说,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闹腾发疯我也不管。”
“知道了,我要睡一会儿。”说着,陈嘉之慢慢阖上眼睛,沈时序侧脸看他,“待会儿想看电影还是玩游戏?”
埋管后手活动都很方便,但是精神不好反应很慢,肯定会拖后腿,陈嘉之摇摇头,“看电影吧”
“想看什么,提前给你找好,醒来边吃饭边看。”
“不知道”
“必须说一个。”
“那就看,我小时候看过的精灵世纪。”
“宝宝。”无奈的口吻,沈时序说,“那是动画片。”
“我知道我想听主题曲。”
这还不简单,马上拿出手机下了个听歌软件,沈时序问,“主题曲叫什么名字?”
陈嘉之昏昏沉沉地说了名字,然后就睡了,根本没有机会听,当然沈时序也找错了,点了钢琴版。
稍晚的时候,助理把投影仪和PS5拿来了,但是陈嘉之还没醒,等他醒的时候滴注的化疗已经输完了,沈时序也把这些东西安装好了。
拒绝了在床上吃饭,陈嘉之自己撑着下床,慢悠悠晃到小圆桌边上,这才想起那副拼图,“我的拼图呢?”
“收起来了,拼了那么多天。”沈时序站在床边调试显示屏参数,头也不回地说,“埋管那天我没来接你,是不是发脾气了?回来还把拼图也踢散了。”
“是你自己说在外面等我的。”
还调什么参数?把遥控器往床上一扔,沈时序把晚餐的汤盅揭开,先尝了下温度,然后推到陈嘉之面前,一切动作自然又流畅,才在对面坐下说,“那天手术出了点问题。”说到这个怕陈嘉之多心,马上改口说,“那天太忙了,我给你道歉。”
“没关系。”陈嘉之露出笑脸,“你那么忙,我理解。”
沈时序狐疑地觑着他,“怎么觉着你又要作妖?”
“是,那天你说吃冰淇淋,现在我想吃,可以吗?”慢慢喝了口汤,陈嘉之尽量捏稳勺子,说,“胃里像有一团火,来点冰的降降温。”
冰淇淋可以吃,没什么问题。
但沈时序知道他的尿性,还没吃就先谈条件,“一天只能吃一个。”
“好。”
“不会闹?”
“为什么要闹?”表情有点呆,陈嘉之默默吐槽:“我应该吃不完吧”
这可给整得哑口无言了,沈时序定会儿说,“要遵守诺言。”
用过饭后,外面下雨了,沙沙落着雨点,天也渐渐黑了。
不用输液陈嘉之怎么摆弄都可以,沈时序把他放到自己身上,胸膛挨着胸膛,两人窝在床上挑了一部老式喜剧片。
套间灯也关掉,电影变成唯一光源。
放到经典情节的时候,轮转的光影打在陈嘉之脸上,他笑得孱弱,笑声也不高,但是一直笑个不停,看着他这么高兴,沈时序也笑,摸着他后脑勺,“这么高兴啊?”
化疗这几天,脸上都没个笑脸。
“斧头帮感觉好炫酷啊,你看过网上那个舞吗,配那个音乐,就更帅了!”陈嘉之仰起下巴,眼珠子往上,伸手把睫毛扒贴在眼皮上。
沈时序把手给他拿开,“这又是什么动作?”
“睫毛太挡视线了,这样才能把你看清楚。”
“那就转过来。”
陈嘉之挪开,乖乖躺进沈时序怀里,手不安分,先捏捏他肩膀上的肌肉,又在被子下摸摸很薄的腹肌,羡慕地说,“我也想有你这种身材。”
“消停点,瞎摸什么。”
“就是想摸。”提了点音量,陈嘉之高兴地说,“你不是也喜欢摸我吗,刚刚一直捏我大腿。”
“我摸跟你摸能一样吗?”凑到耳边,沈时序问,“还想捏中间,你愿意吗?”
“中间能捏吗,给你捏坏了啊”一下就害羞了,手也不到处摸了,陈嘉之还挪开点了,“你好色啊”
“才知道?”
“”
“头发长了,明天你能带我出去剪头发吗?”红着脸转移话题,陈嘉之说,“感觉都快遮住眼睛了。”
这件事一直没找到合适机会提,以为能蒙混过关,没想到还是来了。
沈时序把他抓过来,重新揽到怀里,“不剪,就这么着吧。”
“为什么?”
没办法解释会掉头发的,到时候掉的多了,扎起来就没有那么明显。
电影放到火云邪神的画面,拿出遥控器给电影关掉,换成《精灵世纪》,陈嘉之马上就被吸引了注意力。
虽然目不转睛看着画面,但仍不忘又问了一遍为什么。
“头发长了,给你扎小辫。”沈时序故作轻松地说,“再买条裙子穿,变成大美人。”
“你有病啊,那我成什么了。”说到这个,陈嘉之偏头奇怪地看他,“你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
鲜少有绷不住的时候,嘴角沉吟了一下,下一秒直接给沈时序笑到被子里躺着。
陈嘉之更奇怪了:“什么这么好笑?”
自行脑补一场月黑风高大戏的沈时序没敢说出真实想法,说了那人肯定得生气,顺了下起说假话,“刚刚想象了下,你扎着辫子穿着裙子,跑过来问我,我美吗?”
其实不然,他想象的是,一条漆黑无人小巷,陈嘉之的确穿着裙子,然后被自己拉到更深的巷子里去,抵着墙壁,撩开裙摆。
不敢说,真的不敢说。
“你怎么回答的?”
“我回答,世上你最美,中国选美小姐冠军。”沈时序还在笑,“我愿意为你烽火戏诸侯,金屋藏娇,愿意当吴王夫差。”
“所以别剪头发了,一直美下去,当个祸国殃民的大美人,嗯?”
一番发作久久没得到回应,沈时序侧头去看,发现在陈嘉之捏着遥控器,半跪着坐在床上,嘴撇着,脸耷拉着,一脸哀怨地看着自己。
“怎么了?”他赶紧坐起来,“生气了?”
“你是不是喜欢女的啊?”陈嘉之不高兴地问,“为什么想让我穿裙子。”
玩笑没个边界,沈时序立马清嗓正色说,“喜欢你不是因为衣服,也不是因为小辫儿,当然,你不穿的时候最好看。”
“好吧。”
“生气了?”
“为什么要生气?你先别说话。”
“我没——”
“哎呀烦死了,你不准说话。”
不说话肢体接触总可以吧?
沈时序捏他脸,然后把他抱到怀里,看了看手机时间,有些晚了,该睡觉了,不过他没催。
因为陈嘉之今天精神状态看起来很不错,没有呼疼,动的也多。
两人抱在一起,静静看着墙壁上不断转换的面画。
一集十六分钟放完,片尾曲响起,所有画面光亮仿佛都盛进灰蓝色的瞳孔里,陈嘉之揉揉眼睛。
捏着手腕把手撤开,沈时序给他慢慢揉着,“眼睛怎么总是痒。”
陈嘉之靠在他怀里,慢慢说,“困了。”
“嗯,睡吧。”沈时序拍拍他脑袋。
把投影仪关掉后,丢失光线的套间一下子就黑了。
陈嘉之调整了下姿势,一条腿搭在沈时序腰上,还要搂着脖子。
“变成树袋熊了吗,右手别这样放,小心压到输液管。”
没第一时间回答,圈在脖子上的手松开了,放在枕头上,隔了会儿陈嘉之小小声问,“你不让我剪头发,是不是因为很快我就会掉头发了啊。”
沈时序心头猛地咯噔一下,没想到他猜到了,或者早就知道。
太聪明也不大好,眼见瞒不下去了,索性和盘托出。
“化疗期间掉头发是正常现象,是因为药物导致头皮毛囊松弛,并不是你想掉,而且头发以后还会长出来。”沈时序把手转移到陈嘉之后心,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这最正常不过了,不要担心。”
陈嘉之嗫嚅着:“我没有担心掉头发。”
“那怎么这么伤心,讲话调子都没了。”沈时序说,“刚刚说的每一句都能感觉到高兴。”
“因为掉头发会变丑,刚刚你关电影的时候我就知道了。”陈嘉之傻兮兮地问,“我以后是不是也会变成火云邪神的发型啊。”
“胡说什么,都知道那是电影了,演员那样是为影视效果,而且化疗掉头发也不是这样掉的,知道吗。”沈时序问他,“是怕会变丑才伤心吗?”
没等陈嘉之回答,他很快说:“你怎样都好看,到时候剃个光头天天摸,想想都美,还可以抱着脑袋亲。”
“”
“你就想着你爽,一点也不考虑我。”陈嘉之抱怨。
“Lucas,我们要正视身体,正视病情带来的外观和心理反应,生病并没有什么可怕的,知道吗?”
“世界上有很多人生病,但大家不都在好好治病吗,医生之所以存在,就是来帮助他们,解决这些问题。”
“无论会不会掉头发,我们都要正视病情。”
“这些副作用并非你想,而是药物造成的,不是因为你的原因。”
“再说了,你已经很好看了,好吗?”
“还想多好看啊?”
“我知道自己好看!!”陈嘉之急急争辩,从小到大,他接受最多的夸奖就是外貌,也正是因为这个,所以有些着急,从来都好看的人突然不好看了,就会很焦虑
想了想,沈时序问:“那你是担心我嫌弃你吗?”
“有一点吧”音量不太自信,很快又肯定起来,陈嘉之颓丧地说,“其实就是担心这个。”
沈时序笑了下,“那更不用担心了,恨不得你丑一点。”
“为什么?”
“丑一点,别人就少看你一眼。”沈时序说,“你知不知道护士天天都在讨论你的眼睛,你的睫毛有多少长,腿有多长。”
“那天整形科的夏主任还问我,能不能给你鼻子拍张照,他们当作参考模板。”
“我真是服了”他捏陈嘉之的鼻子,“明明一天到晚都待在病房,怎么还这么招蜂引蝶?”
“你要是这样说,那我可就自信了嗷。”陈嘉之在怀里美滋滋地扭了扭,“我现在一点都不担心了。”
“行了,瞧你那傻样儿。”
“你别管,反正大家都喜欢我。”
“是是是,全世界你最美。”沈时序把他抱紧,“睡吧,大美人。”
躺在怀里,陈嘉之又嘻嘻哈哈了好一阵儿,很快才睡着。
昏暗光线里,沈时序看着他脸颊,又摸摸他的头发,“没心没肺的东西。”
成功解开一个心结后,陈嘉之就快乐很多,沈时序甚至都没有可以开导,就像Arivn所说,只需要正常对待。
有时候想想会觉得神奇,没有长篇大论,没有小心翼翼,在日常生活中,陈嘉之自动复原成曾经状态。
这种感觉很奇妙,仿佛自己做了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让人非常满足。
化疗最后这几天陈嘉之也基本没闹,除了偶尔撒泼说不想吃饭,其余都好。
也许是心理暗示起作用,B2他也吃的悠然自得。
当然一方面,止疼药剂量也在慢慢加大,沈时序没告诉过他,忧心的事他来承担,他只需要笑。
当得知这个阶段化疗即将结束后,陈嘉之恹恹地高兴了很久,而且,检查报告显示身体各项指标比前两次都好。
爱人如养花般,初见成效。
休息规律,适当活动,每日摄入充足的各式能量,精细养着,一点点地变好。
化疗结束了,沈时序也要坐诊了。
“从明天开始陪你的时间没那么多,郝席他们随时都会来看你,无聊就跟他们玩,要么自己打游戏。”从衣柜找到衣服,沈时序来到床边递给陈嘉之,“我们出去逛逛?想不想买什么东西?”
陈嘉之自己把衣服套上,从圆领毛衣当中露出一双拉扯了眼角的眼睛,“都烟花三月了,怎么还给我穿毛衣啊。”
“今天风大,别哼哼唧唧,快点穿。”
套上毛衣就要脱裤子,他双膝跪在床上,把裤子脱下来,露出两条白晃晃的长腿,腿根还穿着白色黑边的内裤。
一截腰又薄又窄,掐着弄上去,肯定会绷出极致的弧度。
滑了下喉结,沈时序沉着脸:“谁教你这么换衣服的?”
“那还要怎么换?不就是脱裤子再穿裤子嘛。”陈嘉之有点不耐烦,“玉皇大帝又来了,太平洋那么宽,你怎么不管啊。”
“那是上帝的辖区。”单膝跪上床,沈时序捏他脸颊软肉,“又来劲儿了,精神才好几天马上就要顶嘴。”
“别弄,我穿裤子呢!”
“别乱动,我给你穿!”沈时序帮他提裤子,手很不安分地到处走,陈嘉之瞪他,“我就知道你心怀不轨!”
“怀着你呢,别闹。”拿过床沿的袜子,沈时序低头给他双脚套上,期间还认认真真观察了下小脚趾,“这块儿都不长了,看你以后还瞎不瞎跑。”
“我坐车还不行吗,凭什么跑。”自己下了床,蹬上鞋子,陈嘉之站起来,“我们去哪儿逛?”
“不能去太远,有什么想吃的吗?”沈时序问,“玉芝兰新上了两道菜,想不想去吃。”
“不想,我还想吃一个冰淇淋。”
“还没睡觉就做梦?”沈时序拉他出门,沿途都在训,“前几天怎么答应的,一天一个说的好好的,第二天就反悔,现在天天反悔闹。”
电梯站着许多陌生人,陈嘉之晃晃了手,小声问,“你一点面子都不给我嘛。”
沈时序住了一下嘴,出了电梯马上又开始了,“先说好,虽然明天开始坐诊,但要是不忙我随时都会上来看你,冰淇凌还有五个,要是哪天少了一个,你准备好屁股开花。”
“嘿嘿,你不怕我吃掉然后偷偷补上吗?”
“那现在就把卡交出来。”
“什么玩意儿啊,以前还给我钱花,现在还要我把钱交出来。”陈嘉之想甩开他的手,没甩开,支棱着下巴急吼吼地说,“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我先警告你,算了,警告多少回也不管用。”走出住院部,踏上与门诊大楼相接的小道,沈时序扭脸说,“要是想吃东西,柜子里那么多零食,你并不是不能吃冷的,吃冷的反而更好,但是吃太多肠道会受不了刺激知道吗。”
“而且冰淇淋都是些脂肪、人造奶油香料,吃多了会给肝肾和消化道造成负担。”
“明白明白!”陈嘉之不耐烦。
“明白什么了?”沈时序停下脚步,问他,“复述一遍。”
“一天吃一个,不偷吃,不多吃。”
“行。”沈时序拉着他又往前走,漫不经心地说,“再反悔,我肯定让你吃点苦头。”
陈嘉之还在想什么苦头时,已经被拉着走到了门诊大厅,“我们不开车吗?”
“今天不开,附近有个公园带你去散散步。”躺了这么多天,再不出去走走看看美丽世界,花儿都要败了,沈时序说,“吃完晚饭带你去图书馆,不是嚷嚷无聊吗。”
PS5加手柄,电影会员,零食,书。
就这几样爱好,准备齐全,再加上随时可以回病房,应该不会无聊了吧?
想到这儿,他问:“晚饭不在玉芝兰吃也行,我们回麓山吃,让珍姐给你做好吃的。”
“不不不不,我不去。”陈嘉之赶紧拒绝。
“怎么不去,去看大侠和家宝,又不是看我父母,要是你怕尴尬,我给他们打电话让他们别回来。”
“你疯了吧,反正我不去。”剩下的话陈嘉之没敢说,当年一走了之,回来沈时序就为自己闹这么大动静,他的父母肯定讨厌自己了。
两人正拉扯着、拌着嘴走出门诊大厅,远远听见一道清亮的喊声。
“时序哥!”
循声望去,陈嘉之看见一个跟自己年纪差不多的男孩儿,大步过来,他又想把手指从沈时序掌中挣脱出来,挣了两下还是没挣脱,小声说,“你弟弟看到影响多不好啊!”
“我只有一个弟弟。”沈时序面无表情地望着明扬,“没在这里。”
“老远看到你们,好般配啊。”明扬小喘着跑来,“时序哥,你们要出去玩儿吗?”
“嗯。”
“噢,我是想过来说声谢谢的,要不是你给院长打电话,不然我奶奶也住不了特护,听我姑姑说是你帮了大忙,真是麻烦你啦。”说着话,明扬的目光却一直落在陈嘉之身上,但又并不直接给陈嘉之打招呼,而是看着沈时序问,“时序哥,这位是陈先生吗?”
沈时序看陈嘉之,那眼神是“你自己决定要不要给他打招呼。”要是陈嘉之移开眼,他马上就拉着人走,要是陈嘉之愿意认识,毕竟他在国内一个朋友都没有,把决定权交给他。
认不认识全凭他心意。
“是的,我叫陈嘉之。”伸出手,陈嘉之主动去握,微笑着说,“你好呀。”
交握了手,明扬又说,“本来以为这几天会碰到你们,没想到同一层病房都没见到。”
沈时序沉默着不接话,陈嘉之暗恨他一眼,这人懂不懂礼貌啊??
不能让人太尴尬吧,于是他主动接话说,“我就在五号病房,欢迎你随时来找我们玩。”
“好啊,我空了就过来找你。”明扬笑着问,“陈先生,我们应该差不多大吧。”
两人报了出生年月,陈嘉之大一个月,明扬说,“那我也叫你嘉之哥好啦。”
“好呀,你的名字真好听。”陈嘉之不吝啬夸赞,“听名字感觉就是很好相处的人。”
沈时序站在一旁仍然没说话,特护病房这件事,是他第一次搞这些牵线搭桥。
不论明扬无心还是他姑姑有意,已经相当反感了。
他转头对明扬不咸不淡地问,“还有事吗,我们要出去了。”
“没有了。”明扬愣了下,急忙摆手,“你们先去忙吧,再见啦。”
说完,沈时序拉着陈嘉之走,陈嘉之急急回头,“再见啊。”
明扬站在原地笑着挥挥手,“再见。”
大街上车水马龙,踩上地面斑驳的光影,陈嘉之才嘟囔着问,“你刚刚怎么那么冷漠,人家好好给你打招呼,还爱搭不理的。”
不想让陈嘉之知道特护病房这些污糟事,也不想让他知道明扬就是家里安排的相亲对象,尽管没相,既然明扬没有主动提,Arivn也让不要再提及那晚发生的事。
所以,沈时序只是牵紧着他,学舌道,“你是玉皇大帝?管这么宽。”
“不管就不管呗。”陈嘉之无所畏惧,想了下问,“那他要是来找我玩,我能跟他玩儿吗?”
“你一天天的,病房里有什么好玩的,游戏机零食书什么都有。”说到这里,又想起只有几个联系人的微信,沈时序缓和了语气,“你要是觉得他人不错,就跟他相处,不喜欢就不要来往。”
“我觉得他挺好的。”陈嘉之说,“看起来很开朗。”
“那就行,你自己做决定。”
两人慢慢走到公园,花开了,树叶也绿了,环湖的春风吹面。
陈嘉之感慨一句:“真好,每天都这样就好了。”
“我也希望每天都这样好了。”温情还没散,沈时序继续开口说,“你每天都不闹腾就好了。”
“”
围着公园走了几圈,见陈嘉之累了,便打车去吃饭,吃过饭后又去了图书馆,陈嘉之挑了老久,一边指着书架上的各式书,一边说,“这个我看过,这个我也看过。”最后他红着脸,主动问,“你看过自传吗?”
本以为这件事不能提,没想到陈嘉之自己先说了,沈时序觑着他,“写的我,当然看过。”
“那你可要!!”陈嘉之表情相当郑重其事,“仔细阅读,全文背诵!”
“傻子。”沈时序摸摸他头,“累了没,想不想回去休息了?”
两人又逛了会儿,沈时序提着一大摞书去结账,刚要掏钱包时,陈嘉之把自己卡递过去,傲娇的用眼睛恨人,“冰淇淋都舍不得给我买,这些你也别买。”
收银员看着他俩笑,公共场合也不好训人揪脸啥的,沈时序把刚刚打开的钱包又阖上,给了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
灰溜溜回到市院后,陈嘉之主动提出今晚自己洗澡!
主要是总被摸,还次次都被摸起反应,拿着睡衣进浴室关门时,他还不忘疑神疑鬼地回头瞅沈时序,警告道:“我洗澡了!你不准进来!”
沈时序正在喝他没喝完的营养奶,跷着腿坐在沙发上看手机,眼都没抬地说,“不准自己玩儿。”
“你疯了吧!”陈嘉之骂骂咧咧把门摔上。
沙发上,沈时序看着手机消息。
明扬发来的:
——时序哥,雪花白已经出港了,大概一个月到。
现在同在一层病房,就算他不来找陈嘉之,两人也极有可能碰到,要是提起棋子
没尘埃落定之前,最好不要知道,哪怕这几天陈嘉之没问,但沈时序知道,他一定记着。
所以他回复:暂时不要告诉他。
——哇,你是想给嘉之哥一个惊喜吗?
S:嗯。
——听护士姐姐们说,嘉之哥身体好像没关系的,他会好起来的。
沈时序皱眉,护士不会散播病人病情,他怎么知道的?
不管怎么知道的,总之别妨碍陈嘉之心情。
他回复:你听谁说?
明扬马上换了话题。
——我在门诊大楼看到你的表彰了,好帅啊,你好优秀啊!
——时序哥,明天我能找嘉之哥玩吗
更不想回了,把手机锁屏放桌上,同时,浴室里传来陈嘉之的呼喊,“沈时序,睡衣被我弄到地上打湿了,你重新给我拿一套!”
“”
找到睡衣,沈时序推门进去,在热气氤氲中瞧见一个裸.体。
“拿来了吗?”陈嘉之正在洗头发,眯眼回头问。
“嗯。”沈时序在门口换了拖鞋进去,也脱了衣服,在喉结反复滚动中来到陈嘉之面前,居高临下地说,“后悔了,我要对你玩玩。”
“!!”
半小时后,陈嘉之面红耳赤地被抱着出来,沈时序神清气爽地给他吹头发,就连乱动都没开口训。
然后,两人相拥着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在小圆桌用早餐时,沈时序再次交代,“问诊基本能准时下班,中午我会回来陪你吃饭,下午两点再下去,晚上六点下班回来。”
“你,给我听好了。”
陈嘉之立马放下筷子,正襟危坐。
瞧他那小学生样儿,仿佛下一刻就要争着举手回答问题,沈时序难绷地笑了下,强行生硬地说,“不准偷吃冰淇淋,不准偷吃止疼药,有事给我打电话发消息,看到会马上回,想要的想买的让门外护工去办,他一直都在。”
规规矩矩坐着,陈嘉之小声问:“想你了怎么办?”
伸手扣住他的下巴,沈时序把人抓到面前,“你还让不让我安心上班?”
“上吧,上完班回来上我。”
“你真是”没发狠,但也揪了一下脸,沈时序阴恻恻地说,“等着吧,到时候别哭。”
“嘿嘿。”陈嘉之站起来,隔着小圆桌亲了他一下,乖乖说,“上班好好哒,回来么么哒。”
“摸哪儿?”
“我天你哈佛是砸钱买的吧,怎么满脑子黄色废料啊。”
“再说下去能跟你贫一天。”看看腕间快八点的表,沈时序站起身,来到陈嘉之面前,叩响他餐盘边缘,“给我吃光。”
“知道了!”
待沈时序走后,陈嘉之磨磨蹭蹭吃完,又在护工监督下吃完药,刚准备躺下休息一会儿。
病房门敲响了,护工去开门,来的人是明扬。
他端着个保温盒子,“hello,嘉之哥,不打扰吧?”
“没有没有。”有点意外,陈嘉之没想到他真来了,掀被子下床过去,“你还没吃早饭吗?”
“吃过了,这是给你带的。”明扬把保温盒盖子打开,往前递了递,“红糖年糕,大米做的,特别好吃。”
“哇,真谢谢你,快进来坐。”
明扬进了套间,视线着重落在床头。
大床头两边分别插着两个白色充电器,一个是末端是空的,一个末端插着手机。
陈嘉之好奇问他,“你在看什么呀。”
“啊,时序哥不在吗?”明扬回过神,快步到沙发坐下,“这是家里阿姨做的,什么添加剂都没有。”
陈嘉之拿了一块,口齿不清地说,“他上班去了,中午才会回来。”吃着想到什么,问,“你奶奶吃了吗?”
“奶奶她牙口不好,不能吃这个。”
其实不是这个原因,而是糯米年糕对于肠胃弱的人来说,不宜吃。
因为不好消化。
见陈嘉之又吃完一块,明扬把整个保温盒都给他,笑着问:“好吃吗?”
陈嘉之说:“好吃,谢谢你,我就喜欢吃甜的。”
明扬笑容更甚,缓缓说:“那就好,以后每天都给你带。”
第 45 章
中午, 沈时序和营养师一起抵达病房,只要不化疗,陈嘉之精神就很好, 没喊疼了。
“怎么吃这么少?”沈时序皱着眉,“又偷吃什么了?”
放下筷子, 靠在椅子上慢慢揉着胃,陈嘉之有点迷茫地说,“可能是早饭吃太多了, 怎么感觉还不饿。”
“早饭都吃光了?”
明显不相信的语气。
“你这是什么眼神啊, 我在你心中一点信任都没有吗!”陈嘉之翻了个白眼,“不信你问护工!”
“我又没说不信, 欲盖弥彰什么?”不仅欲盖弥彰,还有一丝强词夺理的味道,沈时序问,“还吃了什么?”
“噢对了, 忘了告诉你,明扬上午来啦, 他送我吃了家里的年糕。”
“年糕?!”沈时序脸色黑如锅底,“那东西不好消化, 吃那个做什么!”
“哎呀你别急呀, 我知道我知道!明扬说了是大米做的,我才吃的, 不是糯米!”
“吃了多少?”
“一共四块, 我都吃了。”
四块大米年糕,还好, 并不会对肠胃造成负担。
“还有呢,他找你做什么?”
“没做什么啊, 就聊了会儿天,他就回去照顾他奶奶了。”陈嘉之看他,迟疑地问,“你不喜欢他吗?他还说明天继续给我带呢,我还”
剩下的话没问出来,我还能不能吃人家的
“什么喜不喜欢,认都不认识。”
陈嘉之不敢说话了,小心翼翼地哦了下。
一个人待在病房会无聊,国内也没朋友,好不容易来了个年龄差不多的。
唉
“你要是觉得无聊跟他说说话也可以。”沈时序表情严肃,“但以后他给你任何东西,都要问过我再吃。”
“知道了,你现在真的好啰嗦。”陈嘉之揉着肚子,“好涨啊……”
“记吃不记打的混账东西。”看着他揉来揉去的动作,沈时序叹了口气,“算了,想吃就吃吧,糯米年糕千万不能吃,知道吗。”
剩下的话他也没说出口,难得想吃什么,下次再化疗,就什么都吃不下了。
由于午饭没吃,陈嘉之下午很快就饿了,吃了一大堆零食。
晚上沈时序下班回来,看见垃圾桶里的零食袋,“饿了怎么不让营养师送吃的来。”
病房这些零食不是寻常零食,这些才是真正无添加,且营养丰富的零食。
有些甚至婴儿都能吃。
“太麻烦了吧,而且我一个人吃饭也没意思。”把书放下,陈嘉之从床上跳到沈时序身上,勾着他脖子的白大褂衣领说,“你穿着这个好好看啊,玉树临风的感觉,懂吗,玉树临风!”
把报告单放柜子上,沈时序托着他在床沿坐下,“少来,我不知道你?”他抖了抖腿,身上的陈嘉之也跟着抖了抖,“晚饭不想吃了吧?”
“嘿嘿,你真是太了解我了。”傻笑两声,陈嘉之说,“零食吃太多了,但是我会陪你吃晚饭。”
“从明天开始,再不吃饭大米年糕也不用吃了。”沈时序把他放到床上,自己去小圆桌吃晚饭,随便扫了一眼房间就知道他下午大概干了些什么,还是开口问,“今天都做了什么?叭叭时间到了。”
“午休你走的时候怎么都不叫我。”背下垫着两人重叠的枕头,跷着腿陈嘉之抱怨道,“醒来房间一个人都没有”
“叫你又要发脾气,到时候哼哼唧唧半天走不掉。”
“你嫌我烦了?”陈嘉之侧脸去看,看沈时序慢条斯理的吃饭,悄么声儿说,“你吃饭好好看。”
一句话,龙心大悦,沈时序咽下食物,催促道,“快点叭叭。”
“好呗,我醒了就起来看书了,回复小姨的信息,她还给我打视频了,我躲在卫生间里接的,小姨说我胖了。”
“对了,你说人什么时候,会删除好友啊?”
沈时序咳了声,喝了口水后,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问,“删什么好友?”
“就是你之前见过的,中恒出版的总监,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从我好友列表里消失不见了。”陈嘉之摇摇头,喃喃道,“真奇怪,记得还没转院的时候,他给我发了很多消息问候,跟小姨开完视频后我发现,他好像把我删了。”
“是不是因为我没有及时回复信息所以他生气了?”
“我要把他加回来道歉吗?”
“感觉好那个啊”
“不过他也太小气了吧,怎么这样就把我删了啊,本来微信都没多少人。”
又咳嗽了下,沈时序不屑道,“这么小气的人上赶着加什么加?郝席楚子攸他们不是都加你微信了么,还把你拉到群里。”
“还不满意,我给你买批水军。”
“”
“那就不加呗,哈哈哈,说起这个,‘杠精艺术交流会’好热闹。“
他们五个的兄弟群,现在是六个人了。
“哪怕我不在群里说话,只是看他们的聊天记录,感觉都能学到很多东西。”
这几个嘴上没个把门的,能从天上扯到地下,但也不会说其他什么,学坏不至于。
陈嘉之又说,“他们下午还给我发大红包了,就你没抢了!!”
沈时序掏出手机,把手机扔到稍远的床尾,“现在抢。”
“怎么扔这么远啊,还要我爬起来捡。”
咽下食物,沈时序侧脸,看到陈嘉之正在用脚掌在勾手机,他再叹一次,“怕砸到你,懒猪。”
陈嘉之笑了两声,输入25楼房门密码,看到微信界面人都傻了。
“你怎么这么多群啊!!”
“这么多未读消息!!”
“好羡慕啊,三千多个人。”
“嘿嘿,虽然给我设置了置顶。”
通知事情的医院群必须加,还有其他各科室群,有时候会在里面召唤医生帮忙什么的。
还有就是一些病人消息,各个年龄阶段的都有。
虽然,沈时序看起来是那种不会添加任何微信的人,但只要病人要求加微信,问病情,问术后养护,他都会同意。
毕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当然,打着病情来聊骚的,那就删了,还有没有任何备注的海胆蒸蛋也就主动忽略了。
陈嘉之可不会窥探隐私,下拉聊天界面找杠精交流大会,手指停顿一秒,看到了“时序哥,明天我能找嘉之哥玩吗?”
“你有明扬微信啊,微信都有干嘛还对人家爱答不理的啊。”说着,他看向沈时序,“人家还问你能不能找我玩,你真冷漠,都不回复。”
“他能不能找你玩,不能问你?要问我?”沈时序语气冰冷。
“那还不是你太凶了,给你说话也不理,而且我们又没有联系方式,当然问你了!”陈嘉之急急划走,“烦死了,你上班我连说话的人都没有!”
他絮絮叨叨的,都快下拉到昨天的聊天记录,看的头晕眼花,干脆输入群名找群,哐哐一通抢红包,“我就知道他们都发了两百,四个红包我就给你抢了一百块。”
“怎么感谢我?”
“转给自己买糖吃吧。”无奈笑了下,沈时序说,“支付密码跟解锁密码一样。”
“不爱要,自己留着买糖吃吧。”放下手机,陈嘉之又开始叭叭,“你刚刚是不是拿的我的报告单,给我说说吧。”
“一切良好,指标正常。”
“那我还会继续化疗吗?”
问到了中心问题,沈时序放下筷子,转过身来拍拍大腿,陈嘉之趿拉着拖鞋过去,胯.坐在他腿上,有些害羞地问,“这样你还怎么吃饭啊。”
“还要继续化疗,下个月月底还要放疗,做完这些就可以做手术了,你也就好了。”沈时序用了些力道,按着他后脑勺。
于是,陈嘉之顺从地伏在他肩上,隔了会儿轻声问,“是不是很难治啊?”
“不相信我?”端起小盅喝了口汤,味道挺不错,沈时序又把他抓起来,送到他嘴边,“哈弗医学部是世界排名第一的医学院,不是花钱砸的,是我寒窗苦读凭实力考上的。”
“这些年国际国内奖项,也不是白拿的。”
“看不起我还是看不起我?”
“好棒啊,怎么考上的啊?”咽下汤,陈嘉之咂摸下嘴,“我好羡慕,我连大学都没有读,高中都没有毕业。”
“那又怎么了,你本来就不是那块料。”沈时序一边无情毒舌,一边抽纸巾给他擦嘴,“你不需要用学历来体现你的优秀。”
其实说这话他心都是绞着疼的,为什么没能读成大学,为什么没能高中毕业?
只是嘴上必须要轻松,什么不好的回忆他都不想陈嘉之记起。
还有查证,延后吧。
或许,其实自己心里也是抗拒真相的。
“我就知道,你一天不说我肯定睡不着觉!”陈嘉之吐槽,“真烦!”
“好好好,我烦,你乖,你乖就把汤喝了,午饭不吃晚饭也不吃,明天再不吃,陈嘉之,你肯定要挨训。”汤再次送到嘴边,沈时序看他喝汤,三两句就把病情和大学话题转移开,说,“不要胡思乱想,别人说什么都不要信,只能信我,知道吗?”
陈嘉之撇撇嘴:“不太信了。”
沈时序捏他脸,手指强行将嘴角弧度:“又撇嘴干什么。”
“那天你骗我吃止疼药,明明都过去一上午了还说只过了十分钟。”把手给扒拉开,陈嘉之不高兴了,“主要是你骗我,我也不知道,医学壁垒这么厚”
重新趴在肩上,他软绵绵地说,“你就是把报告单给我,我也看不懂。”
“知道看不懂就别瞎折腾,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要是自己在网上乱搜,那就不用看手机了。”沈时序威胁道,“我们当医生的最反感的就是,病人来检查,问我们——”
“问什么?”陈嘉之反应很快,眯着眼睛,“你要是再像上次那样逗我,我马上闹给你看!”
“许多病人生病第一时间不是找医生,而是根据病症在网上搜,最后搜来搜去,无非就是一些野鸡医院广告,耽误治病不说,某些患者还被骗过钱。”
“等走投无路的时候才找到我们,等检查报告单一出来,就问,网上不是这么说的,网上说应该先这样然后那样。”
“他们也是急病乱投医”直起身,陈嘉之看着沈时序的眼睛,“他们应该年纪都很大,不懂才会上当受骗,他们要是找你看病了,你要好好给他们说话,别那么凶啊。”
“在你眼里,我是什么冷血动物吗?人类该有的情绪我难道没有吗?”把小盅最后一点汤喝光,沈时序躺靠进椅背里,挑眉问:“你好像对我有点误解?”
“作为医生,同理心不能有太多,知道吗。”解释就算了,他还损人,“像你,就当不了。”
陈嘉之好奇:“为什么?”
“因为这个世上,病人很多,医生也有力所能不及的地方,很多事情也没办法帮忙。”温热的手指爬上脸颊,沈时序怜惜地抚摸着他的眼角,“你当医生一天,哭两天,伤心三天,帮倒忙四天,第五天辞职。”
陈嘉之扑哧一声笑出来,“你怎么不去说相声啊。”
“这些绝迹一般不给外人看。”两手一摊,沈时序混不吝地说,“太优秀,怕别人嫉妒。”
陈嘉之笑倒在他身上,“你这样别人看过吗,好浑啊。”
“说了只给你看。”沈时序抖了下腿,陈嘉之也抖了抖,他直起腰身,两人鼻尖抵着鼻尖,轻轻摩擦着,他问,“作为回报你给我看什么?”
“看什么?”陈嘉之竖起耳朵,“还要互相看吗,我没有好给你看的啊,什么你都知道,而且我也没有秘密。”
“行吧。”手掌托住屁股,沈时序抱他进浴室,用腿勾上门,“看看裤子内搭。”
“”
“昨晚洗澡自己找的内裤穿,到现在还不知道什么颜色。”
“!!沈时序你别太过分!!”
“别叫那么大声。”
“”
“我请求暂停恋爱关系!等你什么时候啊~”
“什么什么时候?”
浴室里声音小小的,好久才听到一句,“什么时候软了,什么时候恢复。”
“早上说好回来摸摸哒,不许耍赖!”
两人在浴室里闹了一阵儿,洗完澡出来后,把餐盘收拾了交给护工,沈时序抱着陈嘉之在床上看电影,他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掌下圆润的肩头,“是胖了点,抱起来抵在墙上都跟以前不一样了。”
陈嘉之脸还是红的,“你别弄!”
沈时序一下子把他压在身下,在笼罩的阴影里问,“只是抱着用手.弄就这么害羞,以后你该怎么办?”
“不知道”
“绑起来,嗯?”
“你闭嘴,我要睡觉了。”
“才七点就睡觉,睡得着?不会自己幻想吧?”
陈嘉之蒙住耳朵。
“猪。”
沈时序隔一会儿就念一次。
陈嘉之用腿蹬他,“我听见了!”
说完,刻意压低的笑声在房间响起来。
过了几秒,陈嘉之才反应过来,抓住他手臂一口咬下去,气急败坏道,“直接分手吧,这日子我一天都过不下去了。”
胡说八道的后果就是一巴掌扇在屁股上,还避开右手臂,沈时序强行把他拉进怀里靠着,“再敢说一次。”
陈嘉之自知说错话,安生倚着,老老实实看起电影来,但眼睛没能眨巴几次,就真的很困了。
这具患癌身体饶是养得再精细,恢复再好,还是不如常人。
陈嘉之睡着后,沈时序把手搭在他腕间,用指腹感受皮肤下那有力规律的跳动。
然后平静地望着投影仪,放了什么电影完全不知道。
睡得早醒得就早。
五点多的时候,外面刚刚开始亮,陈嘉之就醒了,轻轻拿开腰上的手臂,才动了一下,沈时序也醒了,立马半抬起头,问,“是不是不舒服?”
他嗓音很沉,还带着浓浓的暗哑。
“没有不舒服,你继续睡,不要管我。”陈嘉之小声说。
“刚刚准备去哪儿。”
“想去尿尿。”
于是沈时序松开他,陈嘉之上完刚回来,被子里探出一双手,把他重新扣回怀里,先是摸了摸额头温度,然后再抱紧,“右手放上来。”
右手埋的管。
把右手搭在腰上,陈嘉之再小声说,“才五点,你继续睡呀。”
“别乱跑,再睡一小时叫我。”
想说你把我抱的这么紧没法跑,又想了想一个字没说,他弯着嘴角闭上眼睛。
外面天渐渐亮了,大街两侧的路灯连盏熄灭,高架上的车子渐渐多起来,阳光从地平线探出头,市院大门开始热闹,摆小摊卖早点的,从出租车上上下下的乘客。
营养师抵达病房,见今天是陈嘉之出来拿早餐,问了句,“沈医生不在吗?”
“他在洗澡,您有事吗?”陈嘉之笑着问。
“没事,第一次见到您,感觉您不像病人,说明恢复得很好。”营养师温柔地笑笑。
两人在门口寒暄了阵儿,道别后陈嘉之回套间,把餐盘摆上小圆桌,沈时序刚好穿着睡衣从浴室出来。
“刚刚营养师说我看起来不像病人。”他像个报喜鸟儿似的,雀跃地说,“说我恢复得很好,离痊愈是不是快啦?!”
“早上就这么高兴啊?”走过去,沈时序摸摸他的头,“还把碗都摆好了,说吧,想要什么表扬。”
“不想要表扬,我只希望你睡觉的时候不用那么惊醒。”他眼睛亮亮的,认真地说,“我不会再走了,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心尖滚烫一片,灼得疼。
还没待沈时序开口说点什么,或许他什么也说不出来,便听见陈嘉之又说,“我的护照好像不在了,是你就放在你那里吧,你要给我好好保管,下次用到的时候,希望还有你的。”
“知道。”沈时序轻声呢喃,看着他,“大清早卖什么乖”
“我想吃止疼药。”
真真是顺心不了一秒。
语气骤冷,沈时序:“想都别想!”
“好呗,不吃就不吃呗。”陈嘉之坐到椅子上,揉着胃说了句,“变色龙。”
气死个人!!
忍了好久,沈时序才开口:
“待会郝席他们要来看你,安生等着,他们给你买了东西。”他把粥推过去,勺子也塞气人精手上,说,“不准撇嘴,认真吃饭了。”
“为什么要给我买东西,是什么?”
“一本手稿。”
“什么手稿,漫画的吗?”
“”沈时序没好气地说,“卡夫卡的。”
“真的?!!”唰地一下站了起来,那眼睛瞪得极圆,还把餐盘都撞得叮叮当当,陈嘉之指着自己,“送我的?”
沈时序给他拉着坐下,撩起衣摆检查,肚皮那块儿果然被撞红了。
“急什么,你看你——”
“别碰别碰!”有了卡夫卡就忘了玉皇大帝,陈嘉之身上那只手给挥开,已经被从天而降的惊喜砸晕了,呆呆地坐下,思考了长达几分钟,一脸惶恐地问,“我是不是要死了啊。”
“你特么!”忍不了一点,沈时序狠狠地揪他脸。
“啊啊啊啊啊,疼疼疼疼疼。”
“陈嘉之,再让我从你嘴里听到句话,你给我滚出去睡大街。”
“好嘛,不说了嘛。”揉着脸,他兴奋又好奇地问,“为什么送我这个啊,这些东西都是要上拍卖会的,好贵好贵的。”
已经气得够呛了,沈时序沉着脸:“先把饭吃了,现在开始不准说话。”
简直了,这是两人相识以来,陈嘉之吃饭吃得最快的一次。
十分钟不到,“好了,我吃完了。”他擦擦嘴,好整以暇地把小臂交叠放在小圆桌上,眨巴着眼睛,“你快告诉我。”
没再吊着人,沈时序解释:“楚子攸在香港拍的,昨天刚拿回来。”
“他拍的吗?然后送我?昨天进群的时候,他们都给我发了两百块红包,为什么还要买东西送我啊,这个真的很贵啊,我记得以前看新闻,13页就五百多万”
“现在肯定更贵了,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啊。”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他主动坐到沈时序腿上,“我把钱转给他,就当我买的行不行,真的太贵了。”
“待会儿他来吗,我当面给他说,还要说谢谢。”
“不必转给他,你一天天别闹腾就万事大吉了。”
“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为什么——”说到这儿,那灰蓝色的眼珠子突然不动了,陈嘉之直勾勾盯着沈时序,一副不敢问又想问的样子。
被他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给逗笑了,沈时序一下一下抚着他背脊,“问吧,要憋死了。”
“其实不是楚子攸买的。”都给孩子整卡壳了,他艰涩地问,“是你给我买的。”
沈时序挑眉:“这下怎么反应这么快?”
话落,只见腿上的人僵了几秒,忽然站起来,一脑袋扎床上,又起来在房间大叫着跑了两转。
急吼吼地跑回小圆桌旁,从椅子后面勒抱住自己脖子,在眉眼和鼻梁那块狂亲。
嘬嘬嘬嘬嘬,啵啵啵啵啵。
“我真是爱死你了!!!”陈嘉之对他赞不绝口,“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啊!!我好高兴啊,太爱你了,呜呜呜呜呜。”
“撒开,又有劲儿了是吧。”被勒到,所以沈时序咳了两下。
陈嘉之马上端起水杯递来,虔诚地、宛如奉上了自己的生命。
“我好爱你啊,那天晚上你说送我的礼物就是这个吗,不是说要用我的名义吗?”
“手稿还能刻字吗?”
“还是说拍卖的钱用我的名义捐给慈善组织啊?”
这急躁的性子真是让人心烦,沈时序给他拉到腿上,“坐好。”
“其他的别问,喜欢手稿就行了。”
“知道了知道了!”陈嘉之趴在他肩头傻嘿嘿地笑,笑了会儿才想到,问,“花了多少钱啊。”
“管这么多干嘛。”肩膀上的人一直乱动,就没办法好好吃饭,沈时序单手把他箍进怀里,威胁道,“再闹你屁股要开花了。”
果然陈嘉之就不闹了,小声说,“从住院到现在我都没花一分钱,你还给我买了这么多东西,现在又送我手稿,我把我的钱都给你好吗。”
闻言,沈时序手伸到怀里,给他塞了一块山药糕,“留着自己买糖吃。”
“不行,怎么能你一个人付出,你别看不起我,我还挺有钱的!”他嚼着山药糕口齿不清的说,“我把我的钱都给你!”
“住嘴,慢慢嚼。”
吞完一整块山药糕,陈嘉之问:“你喜欢什么,有想要的东西吗,我也要买给你。”
“没什么喜欢的。”
“不喜欢我吗?”他卖乖地说。
“不吃饭不喜欢。”
“好吧,你不告诉我也没关系,但其实我知道你喜欢什么。”从怀里爬起来,陈嘉之凑到沈时序耳边小声说,“你喜欢表,我知道。”
“你蒙的吧,少卖乖。”
“嘁,你信不信我能说出原因?”
陈嘉之的观察能力,沈时序一点都不怀疑,擎等着。
“这个套间里几乎全部都是我的东西,吃的用的穿的,游戏卡都是我喜欢的。”缓缓扫过不大不小的套间,陈嘉之掰起手指头,如数家珍地说,“只有衣服鞋子,还有卫生间里的洗漱用品是你的,但是!”
“转折之后是重点!”
沈时序瞧他这耍宝的样儿,轻斥了句:“傻子。”
“但是!”陈嘉之又着重强调了遍,指着电视机下的立柜,“但是这个柜子最下面一排,里面有一排摇表器,里面有很多表我都看到了,好多不同的款式,国樾家里也是。”
“你又没在25楼睡过,怎么知道有?”
陈嘉之不好意思地垂下眼:“说了你别生气。”
沈时序明知故问:“为什么要生气?”
“其实家宝跑出来的第一天,你让我去25楼拿罐头,我偷偷去你卧室看了,玻璃柜里面有很多表,那个时候还没和好,但是我就想看看你睡几个枕头,我还打开鞋柜也看了,还偷穿你拖鞋了。”
25楼虽然没睡过,但是去了那么多次,居然没发现家里有监控
沈时序叹了声:“怎么这么傻,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卖给你,你买我。”想来沈时序又不会要他的钱,他只好一脸幸福地说,“你喜欢表,我要给你买!”
“先说好,你不让我买我就要闹了!!”
真的,一言难尽
“你能不能乖三秒?”
“不能,我要买。”
“行行行,买买买。”
陈嘉之这才从他身上下来,去抽屉里拉开大致看了看哪种品牌居多,什么系列已经有了,然后摸过床头的平板就不理人了,用笔划拉老半天,“诶,有情侣款的啊,那我也要。”
沈时序没搭理他,尽快吃完早饭,夹菜时忽然想到什么,看了几眼床上的人,漫不经心地问:“你怎么知道柜子下面有表。”
立柜上下共有四个抽屉。
第一层是药,方便拿。
第二层是游戏卡,也是为了方便拿。
第三层是不常看的书,得弯腰拿。
第四层才是表,得蹲下来拿。
手机都要用脚勾的懒蛋,怎么会蹲下开抽屉?
“Lucas,问你话呢。”
“昨天我找药~~~~”没说完,声音立马模糊下去。
沈时序皱眉,“回答。”
陈嘉之已经站起来了,甩摆着手臂朝外间走,“哎呀好饱,我下去逛逛啊。”
“站住。”
“回来。”
“快点,别等我发火。”
陈嘉之折返到小圆桌,在对面坐下,沈时序望着他,“是不是又在偷偷找止疼药吃?”
“是。”他耷拉着肩膀,“我错了。”
“明确告诉你,房间里没有这个东西,没有我的处方单你在药房也拿不到,市院周围的药房我认识,要是有谁告诉我,你在外面买药,不是屁股开花那么简单,你自己好好掂量一下。”
说罢,沈时序站起身,陈嘉之赶紧拉住他,眼巴巴地抬头:“早饭你还没吃完,你不能浪费食物。”他结巴着,“你生气了”
沈时序什么都没说,只是把手抽出来,然后大步流星地走了。
“完了,我完了。”哪还有什么心情看表,他摸出手机哐哐一通发消息。
——我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你原谅我吧,本来我也没找到。
——不会在外面去买的,真的不会。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后面跟了一长串的爱心还有表情包。
刚出病房手机就疯狂震动起来,解锁一看,又锁上手机。
沈时序沉着脸下定决心,这次一定给晾几天!
看还敢不敢!
病房里,陈嘉之等了好一会儿沈时序都没回复,眼看到了上班时间也不敢再发信息打扰,在护工监视下吃完药,坐在沙发上发愁。
没发一会儿愁,明扬就来了,跟昨天差不多的时间。
“嘉之哥,你今天怎么啦,不舒服吗?”
陈嘉之愁得不行,连明扬带来的年糕都没吃几块,也没什么人好倾诉,所以一股脑儿全说了。
“时序哥也是关心你才会生气的,刚刚在走廊的时候,我还看到他边走边在看手机呢,你不要多想,可能在回别人信息,待会儿就回复你啦。”
“原来他看到了啊,他没有回我”陈嘉之更焉了,“都怪我,等会儿我就偷偷下去找他。”
“我劝你不要去,等他气消了就好了,现在去万一他还生气怎么办,而且你不是说他在上班吗。”
“对哦,还是你周到,我怎么总是烦人,唉”抱怨了会儿,陈嘉之又吃了一块明扬递过来的年糕,慢吞吞地说,“你奶奶身体怎么样,好些了吗?”
明扬羞涩地笑了下,“好很多了,多亏了时序哥,要不是他帮忙安排特护,还给奶奶的主治医生打招呼,反正他帮了很多忙。”
神特么打招呼,就是同事之间正常的早啊,吃了没等等。
“嘿嘿,我知道,他看起来冷冰冰的,其实很善良。”小脸终于有了笑容,陈嘉之有点骄傲地说,“昨晚我看到好多病人问他病情,他回复得可仔细了。”
明扬僵了一下,“他连手机都给你看呀。”
“是啊,我帮他抢红包来着。”陈嘉之笑了两声,想到什么,问,“对了,你们两家是什么关系啊,亲戚么,听你一直都叫他哥。”
“啊”明扬顿了下,解释道,“就是时序哥的妈妈,叶阿姨跟我姑姑关系很好,她们总在一起逛街做美容。”
“他又比我大两岁嘛,就一直叫哥了。”他说,“小时候第一次去他家,还住了几天,就是麓山,你去过吗?”
陈嘉之愣了愣,艳羡地说:“没有去过,他父母应该很讨厌我吧?我也不敢去。”
“为什么这么说?”
“嗯反正一两句说不清楚的。”陈嘉之给自己加油,“等好起来我就登门道歉!”
“哈哈,嘉之哥你真是幽默,叶阿姨和沈伯伯人很好的,当时我去的时候,他还说让我住家里玩,沈伯伯也是,还送了我一支钢笔,让我好好学习。”
有点笑不出来了,陈嘉之撇着嘴,“我也想要。”
“你看,就是这个。”明扬把手机图片放大,“我都用了很多年了。”
“好看,你保养得真好,笔漆一点都没掉。”
“嗯,差不多有10年了吧。”
“10年前你就去过他家了啊”陈嘉之更加感慨了,“好羡慕。”
名扬说,“你都跟时序哥睡在一起了,他肯定会带你回麓山的。”
说起这个,陈嘉之就有点害羞,想起很多时候,在面前这张床上,沈时序抱着他弄,或者带着他的手给自己弄,那些响在耳边压抑的喘息和浑话。
他闷了会儿,呆呆地看着那张床,脸很快热起来。
直到听到明扬一声惊呼才回过神来,他摸上后脑勺,惊恐地问:“怎么了怎么了?虫子飞到我头发上来了吗?!”
“不是不是”明扬迟疑着,指着他的后脑勺,“嘉之哥,你后脑勺有一块头皮是秃的。”
表情由惊恐转为茫然,再变成一片空白。
许久之后,陈嘉之用手指摸了摸,放下手的时候,发现指缝中夹着许多头发,“麻烦你帮我拍张照片。”
“时序哥没有告诉你吗?”明扬站起来,拿出手机一边拍一边着急地问,“这里也有,这里也有。”
“他怕我伤心,肯定不会告诉我。”饶是知道原因,陈嘉之也因为掉头发而难过,“很多吗?”
“还好啦,因为你头发本来就有点卷,不细看看不出来的,说不定时序哥也没发现。”
手机递到眼前,陈嘉之看到那清晰直观的照片,更加难过了,垂着眼好久才说了句,“我要变丑了。”
“没关系啦,化疗病人都会掉头发呀,不过有的人一开始就把头发全部剃光了,也就不怕掉了。”明扬说。
“剃光肯定更难看吧”
“不会啦,时序哥一定不会嫌弃你的。”
“别不开心了,嘉之哥,吃块年糕吧。”明扬又拿起保温盒,“都快冷掉了。”
不太想吃了,陈嘉之摇摇头拒绝,“谢谢你。”
刚说完,病房门敲响两声,一道有些小的、吊儿郎当的声音传进来。
“嘉之宝宝在哪儿啊。”
另一道更低,“傻呗,你敢当时序面叫吗?”
是郝席和许明赫的声音,手稿肯定来了,陈嘉之一下子高兴起来,大喊道,“在里面,你们快进来。
“来了来了。”郝席提着一盒樱桃,旁边的许明赫提着一个大箱子进了套间。
“有朋友在啊。”郝席看了明扬几秒,“咦,你是明家那个”
“对,你们好。”明扬站起来打招呼,“我就是——”
话还没说话,就被许明赫打断了,许明赫瞧陈嘉之那一脸期待的样儿,提起箱子拍拍,献宝似的,“猜猜你老公给你买了什么。”
“我靠,你能不能别这么恶心。”郝席踢了许明赫一脚,“Lucas,看我给你买了什么?”他也献宝似的拎起樱桃,“刚上市的,甜死个人,吃不吃?”
“吃吃吃!”陈嘉之马上站起来,其实还是最期待手稿,许明赫给他放桌上,郝席去洗樱桃,明扬就没人理了。
“你们先聊吧,我先走——”
陈嘉之转过身来,热情邀请,“别走别走,一起吃樱桃!”
明扬又坐下来。
密码手提箱打开,一本完整的手稿用保鲜膜包裹着,静静契合在专门打造的海绵框里。
“天!”陈嘉之抱着脸尖叫一声,“一整本!!!”
许明赫不懂书,你说卡夫卡,他可能会问:日本鬼子啊?
“这个多少钱呀?!”
但许明赫好歹也是公司继承人,竖起两根手指,比了比。
陈嘉之爆了句德语:“Oh,mein gott!”
比完手指,瞧见保温盒里还剩许多年糕,许明赫拿了块儿,“嘉之宝宝,我吃块你年糕哈。”
“那不是我的。”实在没空把眼睛分给其他地方,陈嘉之头也不回地喊,“是明扬的,你问他。”
许明赫认人不大行,认酒就还可以,盯着明扬半天不知道喊什么,从手稿收回视线的明扬,有些发愣地说,“只是嘉之哥还没吃,你”
“我不吃了,你们吃!”
郝席洗碗樱桃回来,“我靠,许明赫你饿死鬼投胎啊,怎么回回来这儿都抢陈嘉之的东西吃。”
陈嘉之盯着手稿,又喊,“那不是我的。”
许明赫已经拿起年糕吃了起来,“你管我的,时序给他买的都是好东西,嘉之宝宝,还有没有零食啊,再给我吃点,大早上就起来了,早饭都还没吃呢。”
“在柜子里,你自己拿吧。”陈嘉之终于看够了,阖上箱子笑着问,“怎么就你们来了,他们呢。”
摸了几包零食的许明赫自己找沙发坐下,撕包装袋,“楚子攸公司当老总,徐舟野小区当保安,他们都忙”他像个空巢老人,放空视线忧愁的叹,“忙好,忙点好”
郝席骂了句傻呗,先把装了樱桃的大盘子递给陈嘉之,陈嘉之拿了两颗,“明扬还没吃。”郝席又把樱桃递过来,名扬拿了两颗,规矩地说:“谢谢。”
“不用客气。”郝席甚至都没客套,又转过去给陈嘉之说话,“啧啧啧,前几天焉得,这几天恢复得很好嘛。”
“嘿嘿,我高兴。”陈嘉之笑了两声,摸摸后脑勺,又不笑了,“我掉头发了”
郝席和许明赫都看了看,许明赫不以为然,“就这????还没我指甲盖大”
郝席说,“就算掉光,沈时序也爱你爱得要死,再说,才掉这么点儿你慌什么。”
“来之前还特意交代我们,要是在睡觉就别打扰你,要是没睡觉,就让我们看看你生气了没。”
“怎么,你们吵架了啊。”
“没有,我单方面惹他生气了。”
“惹就惹了呗,有什么大不了的,难道他还敢对你发脾气?”
一番开解,陈嘉之觉得心情好了不少,又没心没肺起来。
许明赫吃完零食还不过瘾,把保温盒里最后一块年糕吃掉,问明扬,“你这个糯米年糕挺好吃的,在哪买的?”
陈嘉之解释道:“那不是糯米的,是大米的。”
明扬微微愣了下,“对,是大米的。”
“噢,难道我吃错了吗?”许明赫咂摸了下嘴,郝席本想尝尝年糕是什么做的,发现保温盒已经空了,怒怼许明赫,“山猪吃不来细糠。”
他们三个刚开始聊,明扬拿着保温盒匆匆告辞。
等人走后,郝席问,“你跟他关系很好?”
陈嘉之解释了下怎么认识的。
“既然时序都帮他们家的忙,那问题应该不大。”
“不过他的态度好奇怪,都帮忙了,但他好像不喜欢明扬这个人,连说话都不搭理。”
“正常,他清醒了29年的脑子只装得下你。”郝席笑了阵儿,又谨慎地说,“明扬给你的东西别乱吃,我只知道明家有这么个人,其余的一概不知。”他想了想,继续说,“防人之心不可无,要吃也问过时序再吃。”
陈嘉之笑:“已经给他说过啦。”
“那就好。”
所以,郝席也没再给沈时序打电话确认,所以许明赫也认为自己吃错了。
当然,陈嘉之也没意识到,原来这世上,竟然有这么坏的人。
第 46 章
距离中午下班还有一个小时的时候, 陈嘉之就搭了个小板凳,拖到外间病房的门口,坐在走廊等沈时序回来。
护士问他怎么坐这儿。
他傻笑说我等沈时序下班。
护士小姐姐调侃她几句, 还细心地叮嘱他多穿一些别感冒,走廊穿堂风是挺大, 陈嘉之回房间加了件外套。
刚下班,沈时序从电梯口出来,老远就瞧见5号病房门坐着个傻子。
才过转角, 四目便对上了。
肯定在这儿等很久了, 站起来的时候还跺了跺坐麻的腿,傻子脸上也在笑, 眼睛也在笑,几步路还要跑。
沈时序接住他,摸了下手心温度,不冷不热。
他不说话, 静静看傻子表演。
“刚刚郝席和许明赫他们来送手稿了,我好高兴啊, 你给我买了一整本,我都不敢拆开保鲜膜, 一整本啊!我的天呀, 你怎么这么有钱呀。”抓住沈时序的小臂,陈嘉之颠三倒四地表达, “我错了, 你原谅我吧,我再也不偷偷找药吃了, 而且本来就没找到”
“还嘴硬?找到难道不吃?”把人拉回房间,又把门口的椅子也拉回房间, 沈时序佯沉着脸训,“给你说多少回听不进去,冷你一上午舒服了?”
“我想下来找你,但是打扰你上班,又想起你说让我不要乱跑,所以一直等你回来。”被训也没有半点怨言,陈嘉之都要挂他身上了,像家宝一样用脸在身上蹭来蹭去,“你不生气了好不好,我总是做错事,但是我每次认错很快不是吗。”
听这话,合着还该表扬一下?
“而且我不舒服,一上午都不舒服。”
沈时序马上问:“哪里不舒服?”手上动作着要检查。
“不是不是。”陈嘉之握着他的手,叭叭道,“你不回我信息,我那么真挚的道歉你视而不见,我伤心了,好怕你中午不回来了,我把道歉信息看了好多遍,你不回我我就不敢继续发。”
“生气归生气,你怎么能这样啊你骂我几句都好,怎么能不理我”
说着说着,本性就暴露出来了。
“做错事原谅我就好了嘛,反正我也没找到。”
“啊!!!!”
屁股挨的这一巴掌,比以前任何力道都要重。
“原谅起什么用,原谅你,你下次还敢。”沈时序恶狠狠地抱起他,在沙发上坐下,“次次都原谅你,你是不是要上天?”越说越气,更加加重语气地冷声说,“精神才好几天就耍横,一副我错了那又怎么样的态度,你是觉得我收拾不了你?”
就是那又怎么样呢?拿得出收拾人的办法吗?
没有任何办法啊。
晾了一上午,自己何尝不是趁空闲间隙把那些讨好道歉的话翻来覆去的看,要不是忙到连口水都没时间喝,必得上来看看这傻子到底有没有伤心。
“亲一下吗,亲一下你不生气了好不好。”陈嘉之不要脸地往上凑,还要傻兮兮地问,“我要亲你了,不能拒绝,不然我要闹了。”
才气得不行,现在又要被笑死,沈时序故意黑着脸,“谁堵着你的嘴吗。”
听到这句陈嘉之立马抓住他白大褂领口,凑到嘴边,先是到处看了看,视线从额头流到下巴,讨好地说了句,“你真好看。”
然后嘴唇贴上嘴唇嘬嘬嘬。
单手揽住背脊,沈时序另一只手从衣服下摆伸进里面,来到后背,摩挲着,不满足仅仅是嘴唇相贴,他加深这个吻,吻得陈嘉之开始乱颤的时候,两人才喘着气拉开距离。
“是我在亲你,你怎么亲我啊”傻子不满嘟囔道。
有点想弄人,十分想弄人。
强行忍住后,用指腹给傻子擦擦嘴角边的亮丝后,沈时序问,“上午干什么了。”
“郝席他们走了我就等你,光等你和你等了。”陈嘉之想到明扬,垂着眼说,“你不理我,我伤心了,连明扬给我带的大米年糕都只吃了一块,他接连两天给我带东西吃了,我都没有什么好东西给他吃,那些零食没味道想想他也不会喜欢,你给我买点其他有味道的行吗。”
沈时序冷笑一声:“呵呵。”
一眼被拆穿了真实目的陈嘉之从他腿上下来,沈时序以为他又要闹,没想到陈嘉之只是想睡在他大腿上,眼神艳羡地说,“明扬挺好的,只不过我好羡慕他,他十年前就去过你家了,你父母还送他东西了。”
“前几天叫你去你又不去,现在这么委屈特意给我看吗?”低头摸他的脸,沈时序问他,“送东西不是很正常吗,要是过年去,我父母还会给他发红包。”
“啊”嘴瘪了,傻子看起来真伤心了。
沈时序不逗他了,俯身更低,鼻尖都快抵在一起,“别人去了只是礼貌发红包,送东西,你去了跟我回一个房间睡,还不满意吗。”
陈嘉之:“我们本来就该睡一个房间。”
“等小姨回来,我安排长辈们吃饭,好不好?”
“你说他们讨厌我吗?”
“谁?我的父母?”
“嗯当时我走了,回来你为了我闹出那么大动静,他们肯定不会喜欢我了。”
“你在机场晕倒那天,他们早就来看过你,还给你带了晚饭,只是你当时不能吃东西。”
“怕打扰你休息才没有进去看你。”沈时序说,“还有那晚抱着你在阳台打电话,叶女士问你身体怎么样,让我以你为重,怎么可能讨厌你。”
说完这个陈嘉之都没有高兴起来,他皱着眉头问,“怎么突然想起这个,是不是谁给你说什么了?”
陈嘉之爬起来,抱住他脖子,忧愁地说,“就是看到明扬去过你家,你父母送他礼物,我有点嫉妒。”
“我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想法,我好像不善良了”
“”
“先吃饭,再乱说要挨巴掌了。”
就这几步路沈时序也要抱他去小圆桌旁的椅子上,给拿好筷子和勺子,摸摸他的头,“拿到手稿还撇嘴,是不是还有事情没说?”
捏着勺子,陈嘉之低低答:“没有。”
“那先吃饭,其他的不要瞎想。”沈时序再给吃颗定心丸,说,“麓山从上到下,大家都喜欢你,珍姐也喜欢你,给你做那么多好吃的,忘了?”
“知道了。”陈嘉之默默吃起饭来,等了会儿忽然说,“可是我掉头发了。”
沈时序轻轻嗯了声,想刻意轻轻揭过这个话题,但很快又难以抑制地过去陈嘉之那边,挤在椅子上坐下,把陈嘉之抱到大腿上坐着,“只掉了一点点,而且新头发都快长出来了。”他一边用手指拢起他的发丝,一边从外套兜里拿出贴身带着的头绳,生疏地扎起小辫来。
“胎发知道么,宝宝长胎发。”他笑出声,在陈嘉之耳畔说,“这下,一个月的时候就在我身边了。”
“我不开心。”陈嘉之慢慢说,“我要剃光。”
立马,沈时序扳过他的脸严肃地问,“前几天还好好的,是不是护士给你说了什么,还是别人给你说了什么。”
“没有。”陈嘉之一下子就哭了,很伤心的说,“大家不都是在头发掉光之前就剃掉吗。”
“谁给你说的头发会掉光?只是阶段性掉发而已。”沈时序语气冷了几分,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现在告诉我,今天都见了哪些人。”
“明扬说有些有些病人会提前剃光,郝席他们说掉的很少。”陈嘉之抹眼泪,“但是他们都安慰我来着,是我自己想多了。”
的确许多病患会提前剃光头发,甚至某些医生也会这样建议,一是头发长洗起来麻烦住院不方便,二是某些患者接受不了持续掉发的过程。
“郝席他们几个狗嘴能吐出什么象牙,听他们的还是听我的?”这副模样快给心疼坏了,沈时序拍他背,“头发根本不会掉光,不要瞎听别人说,也不要瞎看电视剧。”
“知道了”
陈嘉之在他肩头伏了会儿,继续吃起饭来,尝了筷子蒸鱼,砸砸嘴,“这个真好吃。”
“”
吃过午饭,陈嘉之把手稿拿出来显摆,很快又高兴起来,总之就是这样,人来疯,一会儿笑一会儿哭。
摆弄手稿前,还特意去卫生间洗了两遍手,仔仔细细擦干水,捧着拿出来,一边对沈时序说爱你,一边拆开保鲜膜。
见人笑了,沈时序去阳台打电话。
“你们早上给他什么了?”
“什么说什么。”郝席也正在和许明赫一起吃饭,沈时序懒得叙述,直接说了头发的事。
“化疗掉头发多正常啊,我们也没乱说什么。”郝席开的免提,许明赫在一旁嚷嚷道,“对啊!而且只掉了一点,我们还劝了嘉之宝宝好一阵儿。”
“你叫他什么?”
“嘿嘿嘿嘿,挂了啊时序。”许明赫啪嗒一下就把电话给挂了。
再进套间时,陈嘉之正津津有味捧着手稿看。
沈时序看着他,想了会儿问,“明扬明天还来不来?”
“不知道。”陈嘉之好奇,抬头看来,“你问这个干嘛。”
“会会。”
“什么慧慧?”
叹息一声,沈时序把手稿从陈嘉之手上抽出来,揽着他躺上枕头,“陪我睡会儿。”说完他加了句,“可以说话。”
“你不是两点就要去诊室吗,只剩半个小时了,我不说话了,你快睡吧,到时候我叫你。”
“不睡,闭眼睛休息一会儿就行。”
不睡就能乱动,陈嘉之翻身坐起,先摸摸沈时序额头,然后把他头放在自己大腿上,伸手用指腹轻轻揉着他的太阳穴,还抢先解释:“我不作妖也没犯错,就是单纯想讨好你。”
沈时序闭着眼睛:“就这么讨好?”
于是,陈嘉之俯下身,在他脑门儿亲了口,害羞地问:“够了吗。”
“再来一下。”
陈嘉之又亲了下,美滋滋继续揉按起来,没过几秒,他听见沈时序说,“下周再做一次检查,身体各项指标稳定的话,我们出去一趟。”
“去哪儿,吃饭吗?”
嘴角勾了勾,沈时序说,“等不到小姨回来了。”
“为什么要等小姨回来。”
他睁开眼睛,有些明白为什么那晚陈嘉之要把睫毛贴在眼皮上,因为这样仰着的确看不到头顶上的人,但又不可能像陈嘉之那么傻,于是转了个身,侧躺着望着陈嘉之的眼睛,“结婚吧,Lucas,我们结婚吧。”
闻言,傻子眼睛蓦地睁大,嘴唇一抖,都没说出话来。
“不想忍了,也不想等了,之前偷偷拿你护照就是想办这件事,打算把你骗到台湾登记,但现在来看,拿到手稿都因为掉头发这么伤心。”
总归还是没有安全感,总归是自己没有做好。
“结婚,你会高兴起来吗,掉头发也不伤心了吧?”
“我——”
“你最好同意,不然绑也会把你绑去。”闭上眼睛,沈时序说,“麓山也是你的家,你的家只有别人羡慕的份儿。”
“逢年过节你作为主人,应该给上门的客人发红包,送礼物。”
“住几天又算什么?你在家横着走也没人说你。”
“等出院了,早上跟大侠和家宝在后院玩,玩够了回来吃饭,休息一会儿起来做你想做的,晚上我们睡一张床,过任何节日,餐桌上都是一家人,我们一起吃饭。”
“为什么这么突然”带着哭腔,陈嘉之发颤地问,“我都不知道,你”
“以前,我总觉得很了解你,知道怎么对你好,知道怎么让你开心起来。”沈时序说,“现在看来还是做的不够好,在我眼皮底下怎么都能哭?”
“回来还好好的,问到掉头发一下子就哭了,肯定很伤心了。”
“这么傻,这么伤心还知道等我,还先道歉。”
“既然我做不到让你事事高兴,那就多找几个人看护你。”
头顶上,陈嘉之已经抽抽地哭起来了。
先说完,再哄人,所以沈时序不缓不慢地继续说:
“沈卫国,我爷爷,你肯定跟他能玩到一起,你下象棋不是很厉害吗,什么时候跟他比比。”
“沈伯堃,我父亲,他看似严厉,其实很温和,你不用怕他。”
“叶姿,我母亲,她很温柔,她也很喜欢你。”
“至于淮序,他不常年在家,不过你们共同语言应该很多,他会给你看各种珍稀动物,你不是就喜欢这些毛茸茸的东西吗?”
“前段时间把大侠和家宝送去,麓山才热闹一些,到时候你回家了,会更加热闹。”
说着,温热的水滴落在脸上。
翻身坐起,沈时序给陈嘉之擦眼泪,“别人有的你也有,以前没有的以后你会有,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所以结婚吧,不等小姨回来了,我也一天都不想等了,下周做完检查我们就去台湾注册。”
“等你病好后,把衣服、喜欢看的书都搬到麓山去,家里永远有你的一席之地,有你和我的房间。”
“不过,要是喜欢住国樾,我们就继续住国樾,逢年过节再回去。”
“喜欢住麓山的话,就让珍姐每天给你做好吃的,让我父母带你去到处玩儿。”
眼睛都肿了,陈嘉之也哭的说不出话来了。
“别哭了,是不是不够浪漫。”沈时序故意逗他,“没有准备戒指也没有气球?”
揩掉泪水,陈嘉之直摇头,然后栽进沈时序怀里,“我生病了”
知道他在表达什么,“生病跟喜不喜欢你没有任何联系,你又不是不会好,这么讨人喜欢,谁不喜欢你?”沈时序拍他的背,长长地叹息,“要是不闹就更好了。”
“你干嘛”陈嘉之抽抽噎噎地,“破坏这么好的气氛啊!”
“行了,总哭像什么话,眼睛都肿了!”沈时序忍了下,柔声道,“都梦见我不要你了,再不给你吃颗定心丸,我不在的时候又胡思乱想怎么办。”
“还有,诊室想来就来,再忙也有时间跟你说话,不准自己一个人伤心,听到了没?”
“知道了”陈嘉之吸吸鼻子,扭捏着,“你还没问我愿不愿意呢。”
“愿意吗?”沈时序摸摸他的脸,“留在我身边,闹腾一辈子。”
“我愿意,超级愿意!”陈嘉之张开双臂大大地抱住他,“我想跟你在一起,永远永远。”
“好了,现在还会因为掉头发伤心吗?”
“不伤心了。”陈嘉之头摇得像拨浪鼓那样,眼睛都还是红的,但笑容格外灿烂,“掉光我也不怕,要是你敢不要我,我就用法律制裁你!”
“话别说得太早,谁制裁谁?”沈时序提点说,“下午乖乖待在病房里,要是下班回来再看见你耷拉着脸,给你揪烂。”
“知道知道,你快去上班吧,我要是想你了我就来看你,对了!”停了一秒,陈嘉之问道,“我来看你是不是要挂号啊?”
“”
从抽屉里随便抽了张病历单,点点纸页下摆的主治医生名字,沈时序决定不把话挑明,先骗一下,看看傻子会不会再讲点好听的话。
“看你用什么身份来,病人身份就不用挂号,但是只能说与病情相关的事。”他拖长着调子,“其他的话”
陈嘉之爬起来,高高站在床边,好奇问,“什么?”
“自己好好想想。”
等了会儿,这傻子居然没反应过来,沈时序皱眉:“你是真傻还是真傻?”
“哼!”一扬下巴,陈嘉之相当傲娇,“我应该用什么身份来。”
“自己想。”
那灰蓝色的眼珠子转得飞快,实在好笑,还装模作样勾勾手指头,沈时序走到他面前,“又要闹什么。”
微微弯腰,陈嘉之俯在耳边小声说,“文字游戏你玩不过我的,你想让我叫你什么,我知道,而且,我一勾手指头,你就过来了。”
“既然知道那还不叫?”沈时序问,“害羞了?”
“有一点。”陈嘉之抱住他脖子,羞得面红耳赤,声若蚊蚋用德语说,“Mein Ehemann。”
“耍赖?说中文!”
“我不。”陈嘉之在他身上扭来扭去,沈时序一把人搂住,抱着掂了掂,“快点。”
“不叫不叫,好羞耻啊!”
“揪你了!”
“别别别,那晚屁股都给揪青了,现在还疼呢。”
说罢,沈时序就要扒了他裤子看,“又在撒谎!”
瞥见新买的钟,陈嘉之大喊,“都两点十分了,你上班要迟到!别弄别弄!”正闹着,他忽然不扭了,唔了一下,立马把头埋在沈时序肩膀上,小声说,“你快放我下来,明扬来了。”
就这样托着屁股,沈时序抱着陈嘉之转过身去,视线先是落在明扬空空的两手上查找一番。
语气很冷,他问,“有事吗?”
“我来找嘉之哥玩,时序哥你们先忙,我走了。”门开了,手足无措的明扬离开。
思忖两秒,沈时序放下羞到没眼见人的陈嘉之跟了出去,关上病房门。
明扬见他出来,就停下脚步,有些期待地问:“时序哥,怎么了。”
要么问雪花白,或者会不会问点其他什么?
怀揣着隐秘的期待,明扬看见沈时序在他面前一米远的地方站定,面无表情地问:“上午你给Lucas说什么了?”
“啊,我没说什么啊,没有说雪花白的事。”明扬像是被他这副冷冰冰地模样吓到了,“我知道的,时序哥你想跟他一个惊喜,所以我没说,放心吧。”
“其他呢?”审视的目光异常犀利,沈时序继续问,“还说了什么。”
“嘉之哥问我,我们两家是什么关系,就说了这些。”
隔了会儿,沈时序口吻生硬地说,“以后午休的时候不要打扰他,敲门是基本礼貌。”
“哦,我知道了。”其实明扬想说我敲了。
“还有,以后不要送他东西吃。”扔下这一句,沈时序径直进了病房,但是没两分钟又出来了,表情不咸不淡,“进去吧,他在等你。”
“哦哦。”
病房里,陈嘉之见明扬进来,有些抱歉:“不好意思啊,刚刚我们打闹来着,没听到你敲门。”他理好滚乱的被子,招招手,“快来沙发坐呀。”
快步走到沙发边,明扬坐下笑着问:“我还以为掉头发你会伤心,所以过来看看你。”
找到最喜欢吃的零食,陈嘉之全抱了出来,一股脑儿放到明扬面前的小茶几上,“我一点都不伤心了,嘿嘿。”
接着他也在沙发上坐下,盘着腿把这些零食包装撕开递给明扬,“我这里没什么好吃的,这些零食口味也很淡,不过这个最贵也最好吃,你吃吧,一直都没有好好谢谢你,你给我带年糕,无以为报,快吃快吃!”
“明天不能你带年糕了。”明扬笑了下。
“为什么?阿姨生病了吗?”想想这问题太那啥,陈嘉之赶紧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不是要求你给我吃的”
没有解释原因,明扬只是说,“嘉之哥,我知道时序哥为什么喜欢你了。”
陈嘉之好奇,“为什么呀。”
“因为你真的很可爱。”明扬说,“换做其他任何人都会喜欢你。”
赞美是拉近人际关系的一条重要守则,陈嘉之看着名扬,真诚地说:“你很好看,性格也好,名字也好听,对我也很好。”
“而且你们家跟沈时序他们家那么熟,我们以后应该会常常见面,会成为好朋友。”
“我还以为我们早就是朋友了啊。”明扬表情有些遗憾,打趣问,“以后才是吗。”
陈嘉之摸摸鼻尖:“不好意思啊。”
“逗你的呀,嘉之哥。”
两人齐齐对视一会儿,同时笑出来。
笑了会儿,明扬吃着零食问,“嘉之哥,你怎么突然这么高兴啊。”
“我给你说,你不要告诉别人。”陈嘉之神神秘秘地凑过去,压低音量,“我和沈时序要结婚了。”
明扬怔了下,旋即问道:“真的吗?”
“是啊,掉头发我很难过,他回来后我就告诉他了,然后他就说了结婚的事。”嘴角都快弯成弦月了,陈嘉之絮絮叨叨地说,“所以我不伤心了,我现在特别快乐!”
隔了会儿,明扬轻轻呢喃:“真好。”
“对,他超级无敌宇宙第一好,从今天起我要再听话一点,等小姨回来我们两家人就可以一起吃饭了!我也可以叫他的父母爸爸妈妈了!我要好好表现!”
明扬问:“嘉之哥,为什么要等小姨啊,应该是你的父母和时序哥的父母见面呀。”
“嗯这件事你也不要告诉别人。”陈嘉之慢吞吞地说,“我父母去世了,唯一的亲人只有小姨,所以要等小姨。”
“没事的,不要伤心。”明扬安慰他,同时又说,“不过要是时序哥欺负你,没人给你撑腰怎么办,你一定要凶一些,不要事事都听他的。”
“我不敢”
“”
“他生气很可怕,今天上午就生气了。”没心眼啥都往外讲,“不过我要是闹了,他就不会生气了,他很心疼我,我知道。”
“嘻嘻不说我了,你呢。”陈嘉之眨眨眼问,“你有喜欢的人吗?”
明扬愣了下,回答:“有。”
“男生还是女生?”
“男生。”
“那他知道你喜欢他吗?”
“应该不知道吧。”
“不知道也没关系,你很好的,放心大胆去追。”陈嘉之鼓励他,“我相信他一定会喜欢你!”
“好呀。”明扬掏出手机,“嘉之哥,我们加个联系方式吧,刚刚时序哥说让我不要打扰你午休,以后来找你我提前给你发消息吧。”
手机不知道去哪儿了,陈嘉之满屋子乱找,房间也没多大,明扬也跟着一起找。
最后用明扬的手机打电话过去,手机在卫生间里响起来。
原来是洗手的时候放在置物架上了,明扬过去给他拿,陈嘉之不好意思这么点小事都让人帮忙,一起进了卫生间。
病房卫生间完全没办法跟国樾比,很小,一眼就尽收眼底。
浴室一角竖着两双大小不一的洗浴拖鞋,花洒旁边是两条叠得整整齐齐的浴巾,置物架上,两个同款不同色的杯盅紧紧靠在一起,墙壁上也挂着同款不同色的电动牙刷,还有相同品牌的剃须刀、洗面奶之类的。
在置物架最里面,摆着两盒最大尺寸的套,旁边还有一瓶未开封的医用石蜡油。
这些都是沈时序那个不要脸的带回来的,总是威胁说弄哭弄哭,虽然一直没用上,但是什么都提前准备好了。
陈嘉之面红耳赤地用杯子挡住,结结巴巴地说,“我们、出去吧。”
收回视线的明扬点点头,“好啊。”
两人重新回到沙发上,交换了联系方式。
明扬看着陈嘉之的账号,问,“嘉之哥,你都不发朋友圈啊。”
“不知道发什么,感觉也没什么好发的。”陈嘉之也点开明扬的朋友圈,仅半年可见,点开最新一条。
看到了一张舒芙蕾和咖啡厅的照片。
这时,明扬手机响了一下,举着手机笑得很温和,“护工给我打电话了,我得回去照顾奶奶了,明天再找你玩啊,嘉之哥。”
“好的,再见。”陈嘉之送他出去后,回来坐在沙发上,继续看那条感觉很眼熟的朋友圈。
——谢谢时序哥前几天那么晚还请我喝咖啡,这家咖啡厅的舒芙蕾真的好好吃啊,可惜点多了,剩下两个吃不下了。
两张配图:
一张是原木桌上,两杯对立着的咖啡,有一杯已经喝完了。
另一张是带有独特品牌烙印的舒芙蕾,摆满了整个橱窗。
陈嘉之骤然想起那晚深夜,沈时序带回来的那两个舒芙蕾,烙印跟照片上的一模一样。
原来不是特意出去买的是剩下的
陈嘉之有些不开心,沈时序从来都不会给他吃剩下的东西,更别说是别人吃不下的。
不过没关系,不能浪费食物。
又想想沈时序回来说,是出去给你买礼物,他又宽慰起来。
不过他不想看明扬的朋友圈了,锁上手机站起身,看着空荡荡的房间,看了会儿,心忽然很飘,落不到实处的异样。
他有些茫然地走到地毯上,很快,难过地蹲下来。
第 47 章
C市逐渐步入初夏, 不过今天天阴沉沉的,看起来要下雨。
5号病房也是静悄悄的,往常听见门响, 套间里的人早就急吼吼跑出来,要么眼睛一亮一下跳到身上, 要么嘴角一弯叭叭个不停。
今天听到动静,居然坐在床上动都没动,发着呆。
“怎么了?”沈时序快步过去, “不舒服?”
茫然的瞳孔慢慢聚焦, 陈嘉之缓缓笑起来,“没有啊。”
“那怎么不来接我?”
“最近大脑装太多东西了, 有点卡,正清理内存呢。”
“傻子。”
其实可以加快辞职流程,但目前又必须以主治医生的身份留下来,不辞职医院工作还要继续, 手术推掉不可能再推门诊。
本以为备好玩儿的吃的,没想到陈嘉之还是会无聊, 特别他呆呆地,一个人坐在床上, 背影那么单薄, 那么安静。
心疼得不行,沈时序抱着他, 把掌下微卷的头发慢慢拢到耳后, 轻声问,“是不是无聊了, 吃过午饭我们下去走走?”
“好啊,我不吃剩的。”顺势, 陈嘉之窝进他怀里,“不要给我吃剩的,我不喜欢吃剩的。”
“又在胡说八道什么,每餐你吃不完的我吃,让你吃过一口剩的吗。”他把陈嘉之完全抱起来,“进警察局那晚,叫你下来吃饭,玉兰芝的饭菜只热了一遍都没让你吃。”
“当时你问我为什么要倒掉,还记得么。”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骄奢淫逸了。”这下,陈嘉之勉强算高兴起来,主动吃饭,“那天是谁教育我来着,这个世界上有多少孩子因为吃不上饭而营养不良么,你这么人怎么这么双标啊。”
“中国驰名双标!”他叭叭地语重心长,“下次不要倒掉了,袁爷爷那么伟大。”
“我看就是他让你吃的太饱了。”沈时序睨着他,“能不能不要胡思乱想?为什么突然说吃剩的?”
想来那晚问过是不是特意出去买舒芙蕾的,沈时序迟疑的态度,估计就是怕剩的会惹人不高兴,陈嘉之才没那么败胃口,也觉得没什么,所以笑着说,“你都说我胡思乱想了,好烦啊,能不能不要训我啊。”
拿人没法子,沈时序定定看他几秒,叹了口气,“你真是我的祖宗。”
陈嘉之就笑,笑老半天。
吃过饭后,两人手牵着手下去散步。
没有阳光的草坪人也不多,花儿草儿看起来也没有那么绿,暗沉沉的。
站在树下闻玉兰花,陈嘉之回头问,“今天你不午休吗,会不会累。”
“不累。”沈时序站在他身旁,“还记得我们一起种的花吗?”
“当然记得啊。”陈嘉之说,“现在长得怎么样,开花了吗。”
沈时序掏出手机给他看照片,“物业发来的,倚着山茶长得很好,等有空我们回去看。”
手机图片里,白色木芙蓉的花朵从茎叶侧边生长出来,有几朵靠在山茶上才立稳,陈嘉之仔细看了会儿,焉嗒嗒地说,“可是这个花的箴言不太好”
“又胡说,市花寓意能不好?”沈时序揽住他肩膀,慢慢往前走,趁机摸了下手看看冷不冷,解释道,“芙蓉花象征团圆,懂吗,傻子。”
“啊??我以为”陈嘉之有点哀怨,“pansy也真是的,吓死我了。”
说完,他忽地想起什么,眼睛亮亮地问,“所以你才会偷这个嘛?”
“”
“读书人不是叫拿么?”
“对对对,您说的都对。”
“市花,一天天不要胡思乱想了好吗?”
“知道了!”陈嘉之笑着说,“你懂得好多啊。”
“唬你够了。”
其实不然,有些时候也唬不住。
够呛。
“还有呢,其他花语是什么,你只能给我讲好的,坏的我不听。”看着两侧开满的玉兰,在清香拂面中,陈嘉之问,“比如,玉兰花的花语是什么?”
沈时序言简意赅且:“是你。”
“什么玩意儿啊,夸我白吗?”
刚吐槽完,背后忽然嘭地一声巨响,两人同频回头。
看到一个大叔提着桶在草坪尽头的长廊摔倒了,陈嘉之有点急地看向沈时序,那模样居然在征求同意。
也不知道突然怎么就这么听话了,沈时序摸摸他脑袋,“去吧,慢点跑。”
午休时这附近都没什么人,陈嘉之小跑过去,把干瘦的大叔扶到廊椅上,“叔叔你没事吧?”
大叔肤色黝黑,还穿着单薄的汗衫,嘴唇开裂苍白,挥了挥布满粗糙厚茧的手,半晌都没说出来话来。
桶摔了,地上还散了一地的生活用品,有些脏污的薄被子,皱皱的白色塑料袋里装着牙刷毛巾肥皂,袋装洗头膏,还有就是几双木筷子和几个搪瓷碗。
还有什么摔碎了看不清,总之一团黑色的水迅速蔓延开来。
大叔似乎想捡,动了下有些喘地靠在石柱上。
扶稳大叔后,陈嘉之马上去捡。
沈时序给大叔检查了下,发现只是有些低血糖,他直起腰,”Lucas,去买瓶饮料过来,慢点跑。”
旁边就是饮料售卖机,里头还有些零食,陈嘉之把捡起来的东西放椅子上,没有带手机,从沈时序外套里掏出手机,小跑到饮料机里,发现里面还有巧克力,也顺便买了几袋,回来拆开包装给大叔吃下。
吃了几口,大叔才喘过气,虚弱地说,“谢谢你们啊。”
“没关系叔叔。”陈嘉之说完又要捡,沈时序把拉开,“去照顾着。”陈嘉之又过去拧饮料,问大叔摔疼没有。
把被子叠好放进摔在一旁的塑料桶里,摔碎的酱油瓶只能扔掉,面条抽出染湿的部分也扔掉,然后沈时序重新这些生活用品装回塑料袋里,整整齐齐码在塑料桶的被子上。
最后把桶提到不挡道的石柱边,折返回来,他站在大叔面前问,“叔叔,来看病还是看病人?”
大叔断断续续说了会儿。
原来,前天他还在外省工地上打零工,接到学校电话说儿子晕倒了,连夜买了火车票赶来,只知道在儿子在骨科。
“他妈说什么骨肉瘤,我们也不懂这些”把没吃完的巧克力装进有些脏的外套里,大叔撑着石柱站起来,“谢谢医生啊,也谢谢这个小伙子。”他从裤子里摸出塑料袋包裹着厚厚的五块十块零钱,“这些多少钱,我给你们”
“不用了叔叔。”陈嘉之拉着沈时序后退一步,“你快上去看看儿子吧,叔叔,我们不要。”
又把塑料桶提来,沈时序交给大叔,“在25楼。”
“谢谢你们。”大叔尴尬地笑了下,最后又断断续续地说,“谢谢你们”接着,提着桶不太利索地走了。
快到两点了,上班时间到了。
两人慢慢折返回31楼,路过一楼大厅,两人去洗手间洗完手出来。
甩甩手上的水珠,陈嘉之问:“骨肉瘤是什么,好治么?”
不太好治,基本倾家荡产,然后人也会没。
没说实话,沈时序解释道:“具体要看病理情况,不是没有治愈可能。”
基本没有。
“噢,那就好,祝他们都好。”
两人等在电梯前,都没等两分钟,就看到有病人躺在病床上推出来,要么就是从楼梯口传来浓郁烟味儿。
人群形色匆匆,暮气沉沉。
期间,陈嘉之再没说过话,沈时序有些后悔带他下来,医院是最能见到世间百态的地方。
直到回到病房,陈嘉之坐在床上才小声说,“刚刚我在一楼洗手间墙上,看到了卖.血广告,还有其他的”他呆呆地说,“还有女性.卖.卵的广告。”
市院保洁每天都会清理这些,但仍然赶不上违法犯罪分子贴广告的速度。
并且,大有人在穷途末路之时,去拨这些电话。
“那些行为都是不合法的,市院在整治,警察也在调查来源,你当没看就好。”摸摸他的脸,沈时序半蹲在他面前,“不用担心,国家有医保政策,像那个骨肉瘤的孩子,学校一般都会捐款,再不济,科室也会捐款。”
“你捐过吗?”
“从不。”沈时序说,“我是冷血动物。”
没顶嘴,陈嘉之抱住他脖子,把脸贴在他肩膀上说,“你真好,你表面上看起来很冷漠,其实内心超级善良,刚刚你帮大叔把东西装进桶里我都看见了,还把湿面条仔细挑出来了,我都看到了。”
“我也想捐款,如果我看见了,我也会捐!”他慢慢说,“姥姥给了我很多钱,还有股票基金,我也有钱。”
沈时序笑着说,“捐可以,不能瞎捐,要学会保护自己,不要惹麻烦。”
“医院里的人,并非人人都像那个大叔一样,知道吗?”
“知道了,你快去上班吧。”陈嘉之说,“下午我想来看你,先说好不准拒绝。”脸有点热,他摸摸说,“我从来都没见过你上班的样子。”
“傻子。”
“你骂我傻子我也要来。”
说完,他卖乖地亲了口沈时序下颚。
“来吧,不一定有时间理你,不准打扰别的病人看病。”沈时序站起来,理了理衣衫说,“别冒冒失失的,走路看路。”
“好滴。”
两人又腻歪了会儿,沈时序去上班了,一扫舒芙蕾阴霾的陈嘉之美滋滋地看了会儿书,到下午快四点的时候溜去了门诊大楼21层的消化内科。
期间还有粉丝认出他来了,签了几个名才狗狗祟祟靠近2号诊室。
走廊上有很多人,诊室里也围着好多人,透过人群隐约才能看到沈时序的身影,
看不到真人的陈嘉之只好去看诊室门口贴着的医生铭牌。
穿着白大褂的半身照,人也帅,脸也帅。
偷偷摸摸拍了好几张照片,划拉着图片来回放大,想了想,发了条朋友圈,配文是表情包。
两只手指竖起来比了个耶。
朋友圈马上就有人评论。
郝席:哟哟哟
许明赫在下面跟了个:切克闹~
然后两个就在评论区怼起来了,当保安的徐舟野也挺闲,迅速评论道:这么看还挺人模狗样的。
小气了下,陈嘉之给他回了个“炸弹”。
“小伙子让让。”旁边有个大妈凑过来,笑眯眯地说,“我都看不见了。”
“呃”陈嘉之锁上手机,让开点了,但是诊室人很多,啥都看不见,他只好跟大妈大眼瞪小眼。
太尴尬了,他说出说:“阿姨好。”
大妈盯着诊室目不转睛:“你好你好。”
看着阿姨脸色红润,胖胖的,没拿挂号单也不像病人,陈嘉之问,“阿姨,你来看病吗。”
阿姨还在探头探脑往里看,听到陈嘉之问,话匣子一下子就打开了。
“不是的嘞,就是来看看。”
难不成是亲戚?还是也跟自己来瞎看的?
说话期间,恰好一个患者从诊室出来,陈嘉之看见沈时序朝自己看来,他故意眨眨眼睛,但很快叫号的病人又进去,视线再次被挡住。
阿姨给路人让开了点,悄声说,“小伙子,其实我是来帮我闺女要联系方式的,沈医生长得好,学历高,女婿绝佳人选!”??
这几天怎么总是糟糟的!!!
“阿姨”陈嘉之转过来哀怨地说,“他喜欢男的,他喜欢我。”
大妈瞳孔地震,卡壳地啊了半天。
虽然C市包容性强,但是这种情况也太戏剧了,没几秒,大妈支支吾吾地“不好意思啊”,然后小跑走了。
刚走,二诊诊室叫号突然停了,陈嘉之本想离开,听见身后传来沈时序的声音,“进来。”
脚步停住,又听见,一声不知对谁说,“请大家稍等两分钟。”
陈嘉之一回头,瞧见沈时序人长腿长地立在门口,真是帅得要死!
他知道是在叫自己,哪怕他也是病人,有权利不挂号就来诊室,但沈时序居然为了他停诊两分钟!!
内心OS:我也是病人,耽误两分钟不过分吧?
罪恶感都还没产生,他马上从沈时序身旁挤了进去,沈时序关上门,但他还不高兴。
不过身体马上就被抱住了,沈时序抱着他在凳子上坐下,拍了拍他的屁股,一脸严肃地说:“刚刚我听到了。”
“快放我下来!”陈嘉之挣扎起来,“这是诊室,别人看见多不好!!”
“知道这里是诊室还乱说话?”沈时序再拍了下,“现在胆子怎么这么大,逢人就说喜欢。”
想起这个就雷霆小怒!
陈嘉之更加挣扎起来,沈时序也不敢强行抱,怕弄到右手上埋的管。
于是陈嘉之站起来,撑着诊台往后退了几步,“你烦人!”
“凭什么不能说!”
“我偏要说!”
“你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吗?”他真的有些生气,也算是借着舒芙蕾的事借题发挥,“为什么不能讲!”
“不想让别人知道,天天牵着你满市院走。”沈时序脸色冷了几分,“谁不知道31楼5号病房住了个嘉宝,就两分钟跟你说说话还要闹。”
这话一出,陈嘉之就没了脾气,又下不来面子,偏脑袋没底气地说,“我又没怎么闹”
“过来,快点。”
踢踢踏踏的,陈嘉之过去,好好站着,“别碰我,这里是诊室,看病的地方。”
见他这副急需台阶的模样,沈时序笑出声,站起来重新给他把扎起来的小揪揪弄了下,“过来看看偷吃什么东西没有。”
“那你刨腹取吧。”
“你个——”沈时序恶狠狠捏了下他脖子,给人拉到面前,语速飞快地说,“耍什么无赖,别人要联系方式我会给吗,能不能信任我一些。”
“知道了!”台阶递得好,话也中听,陈嘉之凑过去亲了一下,“什么都没吃,光想你来着。”
明明是他主动亲的,又不好意思起来,用手背抹了抹不存在口水的嘴唇,小声说,“我回去了,你不准给别人联系方式!”
血压都高了,沈时序拉住他,低声警告,“下班再收拾你。”
两分钟不到,二诊开了门。
众目睽睽下,这名长得十分好看的患者频频回头,沈医生也一直目送他离开,直到下一位病人递来就诊卡,他才继续工作。
心情无比舒畅的陈嘉之走过走廊转角,等电梯下楼回病房,恰好碰见明扬从电梯里出来。
不过明扬没有看到他,走的匆忙,手里提着些包装精美的礼品盒。
陈嘉之不太想打招呼,但马上两人就要碰到了,所以他主动喊,“明扬!”
明扬也刚好抬头,提着礼品盒的手顿了下,笑了下,“嘉之哥,好巧啊。“
“是呀,你怎么来21楼来了?”
门诊大楼21层只有消化内科和消化外科。
“啊给时序哥送东西来了。”
隐隐约约,陈嘉之又觉得有些不舒服,为什么他天天都在找沈时序?
勉强笑了下,问为什么给他送东西。
“还是因为特护病房的事。”两人来到窗台边,明扬一直提着礼品盒,也没放到地上,看起来很郑重地解释,“奶奶那晚突发脑溢血,入院的时候没有特护病房了,就托时序哥办了下,想请他吃饭,又怕他太忙了,所以我特意买了这些东西送给他。”
看了看礼品盒,里面居然有巧克力什么的,虽然陈嘉之不懂医院规矩,但明白明扬言下之意,他信沈时序的人品,不会搞特权,所以有点诧异地问:“真是他帮忙的?”
“对啊,是他给副院长打的电话。”
本以为只是普通帮忙,没想到是这种越权的忙。
“噢那你去吧。”陈嘉之知道沈时序不会收这些东西,但心里就是怪怪的,非常不舒服!
为什么要送巧克力?
想了想,又觉得自己多心了,看着明扬很快朝二诊走了。
这次,他没有离开,老远站在走廊着明扬的背影。
果然如预期所料,他连诊室都没进去成,提着东西原封不动地回来了。
这种情况好尴尬,陈嘉之有些不忍心,劝道,“没事,他帮忙本来就违规了,心里不好受,你送东西他肯定不会要的。”
明扬没有笑了,轻轻反问了句,“嘉之哥,那我应该送给他什么呢。”
那种怪异的感觉愈发强烈起来,陈嘉之皱起眉头,“你为什么总要给他送东西,你已经说过谢谢了。”
“好像是啊,嘉之哥,你看我都魔怔了。”明扬愣了几秒笑道,“以后姑姑再让我做这些事我一定不干了。”
原来是长辈交代的,心里稍微好过一些,也仅仅一些。
“没事的。”想了想,陈嘉之还是说,“明扬啊,我们是朋友,无话不谈的对吗?”
“当然啊嘉之哥,你不用跟我客气。”
两人进到电梯下楼。
电梯里人很多,陈嘉之没有说话,等到了楼下草坪人少的地方,才说,“就是给你们一个建议啊你们以后不要让他做这种事了。”
“他从来都不喜欢做这些,他家里很有关系,我知道,他本人能力也很强,这些是事实。”
“但在上学的时候,我们国际部有很多可以用到特权的地方,他都没有做过,而且他从不以家庭背景欺人。”
“更多时候,他很谦逊的。”
“你们以后不要拜托他做这些事了,他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不好受的。”
“所以,你姑姑送一次东西,就提醒他自己做了这么一件不合规矩的事。”
“他也会难过的。”
别人只会感谢,只有爱人才会注意感受。
这番话也挺不留情面的,话落,四周都静悄悄的。
隔了好一会儿明扬才点头,“谢谢嘉之哥,要不是你提醒我都没有意识到这些。”他轻轻感叹,“你好了解时序哥啊,真好。”
“他了解我就像我了解他。”既然说开就没什么,陈嘉之笑了下,“不对,应该是他更了解我。”
“嘉之哥,时序哥那么优秀。”明扬换了个手提礼品盒,佯装问,“你害怕时序哥离开你吗。”
“不害怕,他不会离开我的,我作上天也不会。”说起这个,陈嘉之觉得更觉得好笑了,“他拿我没办法,顶多就是骂我几句。”
“时序哥还会骂人吗?”
“当然啊,天天骂我傻子,把这两个字挂嘴边就算了,以前还骂我蠢来着。”
“你俩真好。”明扬顿了会儿,像普通朋友聊天那样问,“嘉之哥,你会担心自己的病情吗?”
这下陈嘉之就笑不出来了,眼神放空地盯着远处高楼,“有一些,我怕治不好,我不想死。”
“放心啦,嘉之哥,时序哥很厉害的,一定会把你治好。”明扬安慰晚,苦笑着又说,“不过有些病怎么治,也是治不好的。”
有些难以置信,陈嘉之缓缓扭头,“你说什么?”
没待明扬回答,远处门诊大厅突然吵了起来。
明扬好象没听见这句话似的,踮着脚朝吵闹处看,“嘉之哥,门诊大厅怎么跪了个人啊。”说着,他就往门诊处走。
“明扬,你站住!”陈嘉之叫住他,“把你刚刚讲的话说清楚。”
明扬不明所以地转过身来,表情有些无辜,“怎么啦,嘉之哥?”
一而再再而三的话里有话,听不出来就真是傻子了。
“没让你离开之前,你好好站在这里。”说着,陈嘉之走到明扬面前,灰蓝色的眼珠不带任何情绪,扬起下巴审度明扬几秒,不卑不亢地慢慢说,“文字游戏,只有我的母亲能打败我。”
“奉劝你,不要再班门弄斧了。”
第 48 章
“老天爷啊, 你们医院见死不救,大家快来看啊,丧天良的把病人赶出来啊!”
隔得老远都能听见有个男的在大吵大闹。
本想过去看看, 但是明扬那句“有些病就是治不好”陈嘉之一定要问清楚,他已经不高兴了, 并且心里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什么。
他面无表情地说:“解释,现在。”
一个把笑容全天候挂脸上的人突然不笑了,给人的感觉就会非常强烈。
怔忪片刻, 明扬懵懂地问:“嘉之哥, 你到底怎么啦。”
“那句有些病就是治不好。”陈嘉之耐着性子重复了遍,“难道不是故意说给我听的吗?”
“啊”明扬尴尬了下, “我是想说我奶奶来着,脑溢血是治不好的,她年纪大了只能保守治疗。”
“嘉之哥,你为什么误会我啊, 我没有那个意思。”他急急道,“我都说了, 时序哥肯定会把你之治好的啊,你为什么还会这样认为”
门诊大厅那块愈发闹, 显得两人这里就格外清静。
也不为什么, 哪怕听到明扬解释陈嘉之还是生气,但又觉得自己多心, 沉默了会儿, “不好意思,误会你了。”
“没事的没事的。”明扬赶紧摆手, 笑着说,“病人心里都很脆弱的, 我理解的嘉之哥。”
又是这副话中带话的说辞,陈嘉之也什么都不想说了,面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只是说,“我要过去看看。”
潜在意思是,我要过去了,你自己走吧。
但明扬追了上来,不停地道歉,“嘉之哥,我真的没有那个意思,我有时候嘴很笨,说话表达不清楚,对不起,你不要生气。”
陈嘉之实在于心不忍,停下来,“我只是不喜欢话里有话,你也不要一直提醒我病人身份,我自己清楚,下次不要讲就好了,大家都会有说错话的时候。”
明扬见他接受道歉,勉强笑了下。
但又听到陈嘉之紧接着说,“不要跟着我,你自己去忙吧,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奈何明扬装作没听见,又继续道起歉来。
就这样,两人一路走到门诊大厅外面的空地。
“你们医院没人性!见死不救!我老婆她不能出院啊,求求你们了,钱我再去凑,你们把她这样赶出来,是要她死啊!!”男人跪在地上哭的声嘶力竭,旁边水泥地还侧躺着一个,身形都瘦成人干的女人。
不知情的行人路过指指点点,大多都是什么可怜啊,市院怎么这么狠心啊,还有心善的大叔大妈掏钱,给跪在地上的男人,“小伙子啊,先起来。”
男人把几百块钱捏在手里,哭得更加大声了。
市院的保安冷眼旁观,甚至还要赶他走。
陈嘉之过去问,“大叔,他怎么了?”
“骗钱,这人就是个骗子!”保安义愤填膺地说,“他把他老婆救命的钱全拿去赌了!”
“啊?”
保安见他右小臂贴着医用胶布,又看看他面貌,端详着看了会儿,“咦!你是沈医生家属吧?之前看你开过他的车,现在在咱们医院治疗是不是?”
开车说的是跟横肉男停车场的事,没想到沈时序竟然说的都是真的,感觉市院上上下下都知道自己,陈嘉之愣愣地点了下头,“是我,叔叔你好,我叫陈嘉之。”
明扬一直站在旁边没有吭声。
见是医生家属,保安话就多起来,指着地上的男人说:“他都拖欠好几个月治疗费用了,当时还给他组织捐款来着,连我们保安队的都捐了!”
“嘿!你猜怎么着,他把这些钱拿去赌了,美名其曰说医药费不够,赌一把试试。”保安大叔相当气愤,“他才是丧尽天良,给他再多钱,他都不会给他老婆治病!”
“这都是第三次了,有钱去赌,没钱就跪在这里搏可怜,还把老婆拉到这里躺着,你说他是不是个人!”
原来是这样,陈嘉之沉默了下,“他妻子的家人呢,没有人为她做主吗?”
“这对夫妻从外地来打工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估计娘家人也不会管吧。”
也不是不管,或者是拿出不钱,所以没办法管。
围观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就这十几分钟,男人面前已经收到了许多钱,还有年轻人给他买来吃的喝水,扶起躺倒在地上的女人。
陈嘉之这才看清楚女人面相,差点被吓到。
女人双眼深深凹陷,瘦到眉骨异常突出,全身上下裸露在外面的皮肤,全是黄的,就连眼眶白仁都是暗黄的,嶙峋的骨头在单薄的衣衫下那么明显,但是肚子却高高隆起。
路人只扶起她,她就痛苦地只哼不出声。
明扬叫了声,“天哪,她怀孕了吗?”
“肝硬化,那是腹水。”保安大叔在医院见得惯了,叹了口气,“唉真是造孽啊。”
陈嘉之揉了下眼睛,呼了口气,小声问,“叔叔,她丈夫固然可恶,可是她太可怜了,治病的医药费我可以出,但是我想悄悄出,我应该怎么做?”
保安大叔诧异看了他一眼,又了然般笑着说,“果然是沈医生的家属啊,都是好人呐。”
“嗯?叔叔,什么意思?”
“就他。”保安指了指地上的男人,“当时我们全院组织了三次捐款,三次沈医生都捐的最多。”
陈嘉之傻笑两声,“他真好,做好事都没告诉我。”
这时,明扬附和着:“嘉之哥,你们都很棒。”
“你要想帮忙也可以,直接去住院部缴费就可以了。”大叔把陈嘉之拉到一边,“千万不能别让他知道是你付的钱,不然被缠上就不好了,以前就有这种事发生,有几次还闹得特别大。”
“知道了知道了,我现在就去缴费,存进医院系统里就取不出来了吧?”
“当然,你告诉沈医生了吗?”
“还没有,他现在在上班,等他下班我就给他说。”说完,陈嘉之有点尴尬地问,“在哪里缴费啊”
从入院到现在,愣是没操过一点心,全是沈时序在弄,想到这里陈嘉之愈发爱他了!
沈时序把所有事情都打理的井井有条,不显山露水为自己排除了一切繁琐。
所以,他做这么多事,累不累呢?
大叔给他解释了几句,陈嘉之就去缴费处缴费了,明扬也一直没有离开,看陈嘉之把欠的费用结清,然后还往里面冲了5万块钱,他也充了5万块进去。
同时赞扬道,“嘉之哥,你好善良啊。”
“不用夸我,你也做好事了。”心中芥蒂消除不少,陈嘉之笑容浅浅地说,“你也很善良。”
缴费后他俩在大厅里等了会儿,等看到有医护人员出来让那对夫妻进去,两人这才离开。
路过那面棋墙,明扬问,“嘉之哥,时序哥告诉过你这个吗?”
“什么?我不太懂围棋。”陈嘉之淡淡看了眼。
“哦,咱们快去上去吧。”明扬看了眼天色,“好像快下雨了。”
在病房门口分手,陈嘉之去卫生间洗手洗脸,然后静候沈时序下班。
等六点多的时候,他回来了。
冷漠的爱人这么善良,得把爱人伺候好,更何况,爱人还在背后默默付出了这么多。
所以陈嘉之端着温度刚刚好的水杯,手把手给沈时序喂下,还做小伏低地拉着他在沙发上坐下,先锤锤肩,再捶捶腿。
沈时序捏他脸:“又犯什么错了?”
“没犯错,我今天做好事来着!”就等问这句呢,陈嘉之抱住他,赶紧把下午的事都说了一遍,没啥底气地问,“你会怪我吗?”
“为什么要怪你,你做得很好。”沈时序说,“做善事的同时知道保护自己,很不错。”
“那就好,本来我还担心你会嫌我多管闲事,或者骂我一顿怎么不跟你提前商量。”陈嘉之亲亲卖好,“而且我才知道,你捐款捐的最多。”他痴痴地说,“你好好,了事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你也是明大义,知小礼的人。”
“知道就给我乖一些,别天天作妖。”说着,他把嘉之抱起来坐到小圆桌前的椅子上,说,“缴费这件事谁都不能说,知道吗,默默做就行了。”
不是怕人得瑟,而是病人见得多,好坏各占一半,人性的幽微和恶毒,有时候,实在无法用法律去衡量。
“我知道我知道。”
接着,陈嘉之做起沈时序往日工作,给他拿筷子,给他递勺子,还给他夹菜喂汤,“明扬也捐了,本来下午我有些生气,他说话怪怪的,不过他给我道歉了,我又觉得没什么。”
“他说了什么。”沈时序皱眉,“原原本本复述一遍。”
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夸大其词,陈嘉之复述后,说,“他说话让我不舒服,而且我看到他给你送东西了,我没有生气!其实我还有点小得意,因为你连诊室都没让他进。”
“不过我一直以为帮忙是随手”他边说边观察沈时序的脸色,“你不做这些事情,我知道,你肯定不好过。”
听完,沈时序没说什么,只是说,“以后不要跟他来往了。”
“我知道了,我本来也不想给他来往了。”表明立场后,陈嘉之问,“我刚刚提特护病房的事,你是不是伤心了?”
“已经做了没什么后悔的。”沈时序如是说,“办这件事,副院长也是看在你的面子,他们家是托了你的福,真正该感谢的人是你。”
“嗯?我的面子??”脑中一道闪电劈过,陈嘉之惊骇地问,“难不成副院长是我的粉丝??”
“”
“哪里来这么大的脸?”拍拍他屁股,沈时序说,“坐过去好好吃饭。”
陈嘉之再问什么,他就不解释了。
吃过晚饭后,两人又下去散了会步。
已经是初夏的天,白天大多穿短袖,下去前沈时序还是给陈嘉之加了一件外套。
两人又走到玉兰花的位置,陈嘉之想起没有解释完的花语。
“快点告诉我,为什么玉兰花是我。”
夜风徐徐,难得放松。
沈时序没说话。
“快点说嘛!”陈嘉之不依不饶。
闹得多了,沈时序一把捏住他的脸,低头吻下来,用舌头搅动着口腔,给人吻到气喘吁吁才松开,顺手“检查了”身体反应如何,淡淡说,“现在不纯洁了。“
这里随时都可能有路人路过,要是被发现那就丢死人。
陈嘉之踢他,骂他。
看真给人惹恼了,又像有病似的,沈时序抱住他哄了好一会儿,乐此不疲地亲了哄,哄了亲,才开口说,“纯洁。”
“不想听,走开。”
陈嘉之气冲冲往前走,这次没有蒙眼采花大盗,也没有带刺的花苗,手很快被牵住,沈时序附在他耳边,神神秘秘地说,“花语是纯洁,所以是你。”
满意了,高兴了,开心了。
变色龙·陈嘉之抱着他的手臂,“我是玉兰花,你是黄花。”
“没问题。”
“我时时刻刻纯洁,你时时刻刻淫.荡。”
“你给我好好说话。”
“我在说实话!”
互相拌嘴的声音融进夜色里,随着浅淡花香飘远。
散步结束后回到病房,陈嘉之在衣柜面前找衣服打算洗澡,看见沈时序走了过来,一脸警惕地说:“真的不能再玩儿我了,我要废了!”
“就你这脑子还纯洁。”叹了口气,沈时序捏他脸,“我要出去一趟,要不了多久,马上回来。”
“还有工作没做完吗?那你快去呀。”陈嘉之赶紧说,“你不用管我。”
“把手伸过来。”
他把右手伸过去,让沈时序进行每日洗澡前例行检查,“我都用保鲜膜包好了,不会碰到水的。”
确实保护的很好,沈时序嗯了声,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指,“我就在市院,有事给我打电话。”
“好!”陈嘉之抬头亲亲他下巴,摸摸脸颊,“不要太累了,我等你回来。”
“今天表现不错,回来哄你睡觉。”
“好嘞!”
等浴室水声响起,沈时序才拉开房门,边走边给明扬打电话,“出来,我在楼梯间等你。”
电话里,明扬听起来有些惊讶还有些高兴,没问原因只说马上。
都快十点了,约在无人的、昏暗的楼梯间见面,为什么?
路过5号病房的时候,明扬甚至有些莫名的刺激。
偷情?还是私下保持紧密联系?
“时序哥?”他迈进楼梯间,看见沈时序站在楼梯扶手旁,正在用手机发信息。
见沈时序没有第一时间搭理自己,所以他只能等着。
两分钟后,等沈时序处理完信息,锁上手机,面无表情地望来。
“时序哥,怎么啦。”往前走了两步,明扬试探问:“这么晚叫我来嘉之哥他知——”
沈时序开口,第一次打断他。
“我想,在咖啡厅那晚见面我就说的很清楚,你也明确表达过无其他意愿。”沈时序嗓音淡淡,“但你好像心口不一?”
“我——”
社交礼仪里,给人留回话的时间是基本礼貌,但沈时序再次打断他。
“我对你没意思,相信不用反复讲,你能够明白。”
“关于相亲的事,第一次是我母亲安排,她并没有提前告诉我,当然,就算提前告知我也不会同意见面。”
“第二次安排,我的确答应过,不过那时候,我正在跟他吵架,故意答应刺激他,如果那个电话打来的时候他不在场,我仍然不会答应。”
“所以,在咖啡厅我向你道歉,这是原因。”
僵硬着,明扬仿佛已经猜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你为什么——”
沈时序第三次打断他。
“基于我母亲和你姑姑的关系,和买大理石的事,我一直留存着你的联系方式。”
“但你的行为,还有聊天内容,让我不胜其烦。”
肉眼可见,明扬颤了下。
沈时序继续说,“你犯不着一次次提醒我帮你家安排特护病房的事,因为从始至终我都没打算帮忙,副院长愿意给我这个面子,是因为陈嘉之的缘故。”
“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把特护病房的事挂在嘴边,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听说你学历不错,当然,消息应该有误,不然怎么读了这么多书都不懂公正无私、贵贱无二?”
“不过也正常,毕竟人跟人无法等量齐观。”
“所以不要送东西给我,也不要给他送任何东西。”
“因为我不免怀疑,你是否会在食物里动手脚。”
“至于Lucas,跟他在一起这么多年,从没听他讲过,谁说话让他不舒服,所以收起你的阴阳怪气,别用我父母作为长辈赠予晚辈的礼物,拿出来给他显摆,你不是独一份,也不是最后一份。”
“以后,请不要去麓山,那里不欢迎你,我也已经给保安打过招呼。”
明扬捂住嘴,似乎快崩溃了,“时序哥,是嘉之哥给你说了什么吗?”
“所以我认为你恶毒呢?”冷笑一声,沈时序说,“你觉得他应该给我说点什么?“
“抱歉,他什么都没说,关于你一句坏话他都没说,现在能明白为什么我觉得你恶毒吗?”
“找你来的原因,是这几天我仔细想了想,Lucas不认识你之前,他虽然天天闹,但并不难过伤心。”
“怎么偏偏认识你后,他总闷闷不乐呢?”
“这世上没那么多的巧合,你想骗他。”沈时序语气骤提,脸色也异常冷峻,说,“得考虑他背后的我!”
“我没有做这些事是嘉之哥主动跟我说做朋友的,我没有故意说什——”
听不听解释都不重要,沈时序第四次打断他。
“他很单纯,都那样仍然对这个世界上的人和物保持善良友好的态度。”
小时候被那样虐待过,仍然对这个世界上的人和物保持善良友好的态度。
想到这里,沈时序温柔地笑了笑,明扬以为他转变态度了,没想到听见更残酷的。
“他不会用恶意揣测他人,大抵不会也不愿意深究你的恶意。”沈时序说,“叫你来,无论真实情况是什么,我都不想听你解释。”
“冤枉你了,你就受着。”
明扬彻底崩溃了,“我没有”
“本来为了雪花白,我可以忍受你的骚扰。”说着,沈时序掏出手机,把手机屏幕朝向明扬,当着他的面点击了删除好友和电话,“从现在开始,请你见到我们绕道走。”
“刚才我已经通知助理解除购买合同,明天早上九点,财务会把违约金打到你公司账户。”
说完,沈时序转身就走。
明扬叫住他,脸部暴露在走廊的灯光下,他已经被羞辱得哭了。
他大喊道,“时序哥,难道你不买雪花白了吗,只有我们家才有进货渠道!”
淡漠的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一秒不到,旋即厌恶划走,沈时序头也不回地嗤了句,“品性低劣,智商也下等。”
听到这句更加残酷的羞辱,明扬蓦地一声哭出声。
你明家公司在C市做进口石材的确一家独大,难不成中国就只有个C市吗?难道C市其他公司就不想分一杯羹吗?
这么蠢笨的人怎么还能负责公司业务?
走廊脚步渐渐远去,直到一声轻轻的关门声后,再也听不见任何动静。
楼梯间的明扬这才慢慢走出来,路过5号病房时他停下,带着恨意,透过小窗户,看到套间散出来的微弱的光。
站了看了会儿,他恢复成正常模样,冷笑一声,喃喃着谁都不听到的话语。
第 49 章
见完糟乌的人, 解决完糟乌的事儿,沈时序回到病房,会一会可心人儿。
可心人儿正跷着腿靠在床头, 脸上笑个不停,跟小姨打视频。
“哇, 这个剧场好大啊。”见人回来,可心人儿偷偷移开手机摄像头,抛抛媚眼, 喜滋滋送来一个飞吻。
烦心事倏地散了, 沈时序无奈笑笑,找衣服去卫生间洗澡。
床上, 视频里的陈萌把镜头对准大剧场,“欧洲站最后一场巡演了,马上就到亚洲啦,差不多四月中旬就全部结束, 嘉宝,想不想小姨?”
“想!”陈嘉之雀跃地说, “小姨,我超想你!”
“终于快回来见你们了!”陈萌也很高兴, “最近给你和时序买了好多东西, 有在跳蚤市场淘的小台灯,还有陶艺店买的成对的情侣杯, 还有蓝宝石, 看你们做成袖口还是其他什么,你们自己决定!”
“小宝, 小姨好高兴啊,你终于找到你的幸福了。”趁排演中场休息, 陈萌感性到快落泪,“傻孩子,这么多年真不容易……”
“嘿嘿,小姨别哭,我现在很好,希望你也好好的。”思及病情,陈嘉之焉了一秒,讨好地问,“小姨,如果我骗了你,你能不能气一下就好了?”
“你做什么啦?”
“没有,就是想在你这里买个保险。”他嘻嘻哈哈的,“反正我总犯错。”
“就你那点心眼儿能犯什么错。”陈萌问,“把钱花光啦?”
“哈哈哈,怎么可能,我现在赚钱厉害着呢,我还给他买表了!”
“哟,什么表我看看。”
陈嘉之报了个品牌的系列名称,两人絮絮叨叨讨论了会儿,又聊起等巡演结束两家人一起吃顿饭的事。
接着,陈嘉之害羞地说起下周去台湾登记的事儿。
陈萌惊喜大叫,恨不得买明天的机票回来,马上又呜呜哭起来。
“小姨,不要哭,你一哭我也想哭了。”
陈萌笑着抹眼泪,说要送他们新婚礼物,还得给亲家买礼物。
要是两人在一起,肯定得抱头痛哭好一整儿,没几分钟,卫生间门响了,怕沈时序听到早就不是惊喜的惊喜,陈嘉之急急挂断,“小姨不跟你说了,他出来了!”
“好,你们要注意身体哦。”陈萌眼睛红红的,还不忘调侃,“要节制哈,每次给你打电话不是在床上就是在浴室。”
本来正在擦头发的沈时序闻言转过脸来,陈嘉之以为他也要跟自己一样害羞来着,没想到沈时序不仅没有,而且还比口型说了几个字。
这可给羞得,陈嘉之飞快挂了电话,气急败坏道,“你怎么又开黄腔?”
“说点实话怎么了,本来就用不着节制。”把毛巾重新挂回卫生间,沈时序折返回来在床沿坐下,扭脸笑得忒坏,“摆弄一下就受不住,还抖得可怜,没两分钟就嚷着不要,用得着节制么。”
“住嘴!”
沈时序学他,“偏不。”
“你怎么这么烦啊!”嘴上说着烦,但人马上就挂到身上去了,陈嘉之从背后抱着他。
沈时序以为他又要闹腾或者烦人,没想到听到他问,“这么晚了还工作,累不累啊,需要本大爷给你锤锤肩膀吗?”
“大爷躺好,别把腰闪了。”
“偏不,你身上跟我是一样的味道,好好闻。”
“夸自己就夸自己,别捎带上我。”
伸手摸摸还有些湿润的头发,陈嘉之急急下床,咕噜噜跑到浴室拿出吹风机,返回床上给沈时序吹头发。
风声有些吵,两人都没说话,陈嘉之吹得认真,沈时序享受得眯起眼睛。
一两分钟就吹干了,关掉吹风机后套间很安静,沈时序有一搭没一搭摸着身后人的大腿,“出去二十分钟不到,又犯错了?”
“晕死,为什么每次对你好都要问这句。”放下吹风机,陈嘉之歪上他大腿,“我就不能无条件对你好吗。”
“不好意思,你每次献宝,都是附了条件的。”沈时序把他脸捏成嘟状。
“真的没犯错,系窝看短西频,有个博主说洗头话不吹干的化,老了透灰疼。”
手指松开力道,沈时序点点头,说,“有点道理,但不多。”
“对哦,中医才讲究这些,你们西医只相信检查报告。”陈嘉之说,“中医望闻问切,你们西医就是开单子。”
“自己脑补什么,现在也有中医结合西医的治疗手段。”
“那这种算中医还是西医啊?你们科室也会这样做吗?”
沈时序不咸不淡:“算神医。“
陈嘉之笑了两声,现场模仿起秃头李,假装有键盘手指劈里啪啦按了一阵儿,嘴里发出呲呲呲的打印机声音,哗地一下隔空一抽,捏着手指交到沈时序手上,惟妙惟肖的说,“去做个钡餐造影,午饭暂时不要吃,下午再做个胃镜。”
“家属在吗,叫他们来一下。”
沈时序静静听他说完,低头轻声问,“是第一次检查的时候吗?”
“嗯啊。”咧开嘴角,陈嘉之主动说,“当时我本来想处理完浣花溪的房子就找你了,但那些继承手续很麻烦,搞了很多天才弄完。”
“早知道是你买的,我就多提点价格了。”
要是寻常,沈时序肯定会笑骂他两句财迷,今天没有,腰弯的更低,两人的脸都凑到一起。
“周维有没有陪你检查?”想来,能信任的,只有这么助理兼朋友的周维。
“没有,当时他还在瑞士。”
“害怕吗?”
“你说检查吗?”点了下头,陈嘉之说,“有一点吧,主要是不知道做什么检查,我有点怕疼你知道的,结果发现只是喝了杯味道很怪的水,然后全麻做了胃镜,不过醒来还是有点疼,可能是取了部分组织的缘故吧。”
想问为什么不告诉自己,又想起在爱佑外面的冷漠,悔恨齐齐砸进心里,抚摸着腿上的人的脸颊,疼得声线有些颤抖,沈时序说,“是我没有照顾好你。”
“这个怎么能怪你。”陈嘉之没听出来,不以为然地说,“当时你根本不知道,而且李医生很关心我,他对我很好,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他像爸爸,但是我的爸爸很温柔,他们又有点不像”
自幼母爱缺失,至于父亲得等小姨回来了好好问问,还有虐待的视听资料,一定要找到,这关乎以后自己的母亲应该如何相处,还有需要避开的敏感话题。
马上就要有妈妈了,不能再受伤害。
当下,什么都说不出来的沈时序只能说,“你没有的,以后都会有。”他强调复述了遍,“马上就会有了。”
“嘿嘿知道,咱们快点休息吧。”陈嘉之从腿上爬起来,笑着说,“明天你还要上班,看你坐诊的时候要说很多话,回来还要陪我说这么多,肯定累啦。”
还知道心疼人,说是傻子,其实心里什么都知道,什么都在留意。
被阴阳怪气了好几天也没叫委屈,想到这儿,沈时序正想再哄哄,嘴唇刚动了动,看见陈嘉之自己躺进被子里,傻笑着拍拍旁边另一个空枕头,“小帅哥,快来玩呀。”
“”
同往常一样的拥抱,陈嘉之的腿搭在沈时序的腰上,右手放在沈时序的臂膀,毛茸茸的头抵着沈时序的下巴,鼻息呼吸的热气刚好喷洒在喉结处,一小会儿就能感到湿意。
“下周星期三做完检查我们就去台湾。”嗓音沉沉响在昏暗的夜里,沈时序搂紧着他,说,“婚戒等你好起来带你去挑,定制也可以,婚礼也等你好起来再办,小姨一定不能缺席。”
等了会儿,陈嘉之迟疑地问:“阿姨和伯父他们知道吗?”
“你从机场回来那天他们就知道了,前几天还打电话来说要两家人一起吃饭,订婚期。”
“他们喜欢我吗?”还是不太放心,陈嘉之问,“他们同意吗。”
“当然,在你化疗期间叶女士想来看你,我没有让她来。”
“为什么不让阿姨来。”
“她一来,你肯定上赶着表现,又要担心又要紧张。”沈时序说,“没什么必要,等你好了再来也一样。”
“你好细心啊,怎么办越来越爱你了。”陈嘉之高兴地小小声说,“超爱你!”
“那就乖一点,下周星期三我要坐诊,我会提前联系周维让他陪你做检查,护工也会陪着一起。”揉了揉怀中人的头,沈时序沉吟片刻,问,“没有时间陪你做检查,会伤心吗?”
“当然不会啊,你今晚好奇怪,怎么感觉你做错事了?”
“是去处理了点事。”不多解释,沈时序问他,“去台湾前有什么想要的,想做的吗,星期天有一天假。”
想了会儿,陈嘉之闭上眼睛,有些困倦地摇了摇头,“没有想要的,也没有想做的。”少顷,他迷迷糊糊提了点音量,说,“我想台湾早日回归祖国怀抱,愿祖国繁荣昌盛”
轻轻笑了下,沈时序拍拍他肩膀,哄道,“玉皇大帝听到了,马上安排。”
陈嘉之也笑了,抓住臂膀的手指渐渐松了力道,没几分钟就沉沉睡了过去。
日子过得飞快,来到了四月初,C市像是完全步入夏天。
楼梯间“友好”交流后,明扬没有再进五号病房。
转眼到了星期六这天,夕阳里,陈嘉之坐在阳台看书,接到沈时序电话,电话里头很吵,他说,“Lucas,到急诊室来一下,慢点跑。”
放下书陈嘉之就往门诊赶,一路上想了无数可能。
是不是又医闹了,沈时序是不是受伤了?
等他赶到急诊室,先是听到很大的小孩哭声,巡视了圈,发现几个医生围在病床前,沈时序也在里面。
“怎么了怎么了!”他跑的满头大汗,冲过去。
也是检查太着急,忘记说原因,沈时序看了眼他脑门的汗,想说什么又什么都没说,把他拉到病床前,陈嘉之看到一个五、六岁正在大哭的小孩子。
准确来说是混血儿,旁边还有一个年岁颇大的老年人,看样子是小孩子的奶奶,正在抹眼泪。
“来了来了。”病床前其他几位医生看到陈嘉之来了,边解释边把老人家拉开,“来来来老人家,你先让让,咱们翻译来了。”
原来是这样……陈嘉之长舒口气,然后猛瞪了眼沈时序。
沈时序浅浅笑了下,音量不高不低,“他也是中瑞混血,快去问问他哪里痛。”
半小时前,这顽皮的小朋友在窗户玩,一不小心从二楼掉到绿化带里,贪玩的父母出去旅游了,只留了个奶奶在家照顾。
日常起居沟通不难算,但是摔了,必须要向医生沟通。
送到市院来,拍片子显示全身没有骨折,B超也显示内脏没有损伤情况,保险起见还做了CT,但检查结果还没出来,小朋友又一直叫疼,带着哭腔叽里呱啦说德语连翻译软件都听不懂,这才有了那通电话。
陈嘉之赶紧上去,俯身给小朋友擦了擦眼泪,用德语问,“哪里不舒服,哪里疼。”
这熟悉的家乡味儿,小朋友立马就不哭了,抽抽噎噎地摸摸了肚子回答,“这里。”
“他说肚子痛。”陈嘉之马上用中文解释了遍,这下在场医生神色就有些不对了,难道B超出了问题?
沈时序说:“问他具体什么位置。”
陈嘉之轻轻按了按小朋友的肚子,“是不是这里?”
小朋友说不是,陈嘉之又到处按了按,小朋友也说不是。
想了想,陈嘉之问,“没有哪里疼对不对?你是不是想爸爸妈妈了?”
装痛的小朋友愣了下,呆呆点了下头,也不哭了,拉着他的手,“你给妈妈爸爸打电话,我想他们回来陪我睡觉。”
恰好,加急的CT报告出来了,一切正常。
众人更疑惑了,只见陈嘉之笑了下,直起腰解释,“他就是想爸爸妈妈了”
“”
小朋友又叽里呱啦一阵说,陈嘉之再次愣了下,旋即笑出声。
“他说,能不能给他买根棒棒糖。”
虚惊一场。
急诊室外的走廊上,老人拉着陈嘉之千恩万谢,小朋友还需要住院观察一晚,也没说几句,老人家还对那对贪玩的父母骂了几句,又回去照顾小朋友了。
天色暗了,也到了下班时间。
离开急诊室前,这几名儿科医生不停打趣,“小沈啊,没有你爱人我们今天该怎么办哦。”
非常长面子,非常愉悦。
沈时序轻描淡写的说:“还好吧,一点小忙而已。”
大家又哄笑调侃了几句,给陈嘉之闹了个大红脸。
然后两人去到21楼,陪沈时序回趟诊室,换白大褂什么,陈嘉之想想还在笑,“这个小朋友真是可爱,也真是命大,二楼摔下来什么事都没有。”
“你呢,小时候摔过没?”锁上门,沈时序状似随口问,假如提及小时候会令陈嘉之不悦,那么以后再也不会提。
但陈嘉之什么反应都没有,主动过来挽上他手臂嘻嘻哈哈的,“有啊,记得有次爸爸带我去小河边玩,我捡石头砸水,没注意栽河里去了。”
他笑得开心,“喝了一肚子水,回家妈妈”说到这里,话音停了下。
沈时序立马叉开话题,“明天星期天我休假,我们跟——”
“你不用小心翼翼照顾我的情绪,其实没什么的。”两人慢慢在走廊走着,陈嘉之说,“那时候妈妈还没有那样子,她跟爸爸的感情也很好,回去后她给我换了衣服,还给我熬了红糖姜水。”
沈时序没有说话,想等他自己说完。
“也不用刻意避开这些话题,我会自己消解,没有关系的,这都过去了,她其实也是爱我的。”他声音轻轻的,没到两分钟,他就恢复了满血状态,偏头好奇问,“你刚刚说我们明天干什么?”
还好没有伤心,沈时序摁亮电梯键,捏了捏他的他,“明天请另外四个吃顿饭,去度假村玩儿,想去吗?”
“当然!我都好久没有出去了!明天有人过生日吗?”
两人进到电梯里,沈时序说,“虽然你跟他们见过很多次,关系很熟,但还没有正式见面。”
说完,他停顿了下,愁得不行,楚子攸家里那个,也是个人精,不知道明天两个人精合体得作成什么样儿。
“好好好!上次他们来看我,正好我都没有好好感谢。”
“明天先让他们认识,过段时间就是小姨和我父母,最后是家里的亲戚长辈。”
这种郑重的对待让陈嘉之很受用,“可是我没有朋友对你介绍,家人也只有小姨,你介意吗?”
“巴不得你什么都没有。”
巴不得你什么都没有,只能依靠我,像今天那么优秀,大家都在看你,如果不这么优秀,是否会少一些目光?
为什么那么能吸引他人目光呢?
越想越不能忍,连回病房的一时三刻都等不了。
抬头看了眼角落的监控探头,沈时序接着扣住陈嘉之后脑勺,低头吻下去,在口腔深处用舌头规律插.动了下。
预料之中,耳畔立马传来一声嘤咛。
电梯速度减缓即将开门时,他的舌头甚至还在上颚重重摩擦。
——叮,门缓缓而开,有人进来。
再关上时,“脸怎么这么红?”沈时序佯装问,“是不是不舒服?”
空间本不大,这一问,大家都朝陈嘉之看来。
陈嘉之躲在他身后,磨牙恨恨骂了句德语。
扭头回去,沈时序附在他耳边,“还有更变态的,马上带你了解。”
直到两人回到病房,陈嘉之脸上的红意还未消退。
病房门缝刚阖拢消失,迫不及待堵住愤愤抱怨的嘴,亲吻着,沈时序把陈嘉之抱进浴室,磨蹭着耳垂,亲昵地说,“知道知道,马上给你解决。”
“?!”
没一会儿,浴室响起一些呻.吟哭叫。
但很快就听不见了,因为浴室门关上了,隔绝了外界一切动静。
与此同时,第一声春雷炸响天穹,映亮了31层特护病房的楼梯间。
本应昏暗的楼梯间刹那白昼,烟雾缭绕的角落里,蹲着个鬼鬼祟祟的男人,骂骂咧咧地抱怨。
“8点上班,6点下班,中午还要回来,护工随时都门口,出门有时候还跟着。”
“他妈的,老子怎么找机会!”
没有过多停留,男人起身沿着楼梯离开,摸出手机,“再加点钱,不然老子不干了!”
春雷再响,将电话那头答复所掩盖。
第 50 章
两人好久都没睡过懒觉, 一觉醒来已经八点多了。
说来也怪,要是沈时序上班了,再怎么困陈嘉之都睡不着了, 要是沈时序也在睡觉,那么他就睡得更香。
窝在臂弯里哼哼唧唧, 吃药时间都还不愿起来。
“再睡一会儿”
要睡觉没什么,得把餐前药给吃了,已经将就得没法, 在床上吃药就算了, 沈时序还让他在床上吃早饭。
就这么摆弄一会儿,睡意就全无了
自己穿好衣服去洗簌, 弄好后陈嘉之在阳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我们现在就去度假村吗,能玩一天吗?”
“嗯。”背后沈时序正在收拾餐盘。
“妈呀好久都没出去玩儿了,度假村有什么可以玩,人多么, 都有什么好吃的,晚饭也在哪里吃么, 能不能过夜呀?”
十万个能不能来了。
“有得你玩,钓鱼摘草莓, 人不多, 好吃的你暂时不能吃,吃清淡的, 晚饭也在度假村吃, 过夜想都别想,明天一早就要检查。”
度假村还有高尔夫球场, 不过他们几个不喜欢搞这些。
“楚子攸男朋友尹橙也会来,到时候你们俩个去玩, 我们打网球。”
“还可以摘草莓!!天哪,这么好玩的地方你不带我去!!还可以钓鱼!!”陈嘉之简直兴奋了,几步窜进套间,“我已经收拾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收拾好什么。”沈时序捏他脸,“一高兴起来什么都忘,药呢,药不带?”
“嘿嘿,马上马上。”
慌慌张张装好药后,他都不坐着了,站在外间病房不停催,“你怎么这么磨蹭啊!!”
套间里,拉开抽屉再检查了遍,果然,少带了药,叹息一声,沈时序把药拿出来,出去放进旅行包里,警告道,“先说好,到了度假村你还是人,不是脱缰的野马,要是冒冒失失给我搞事情,弄伤了弄疼了,病好之前你都不用出去了。”
“知道知道,别啰嗦了。”拉好包包拉链,陈嘉之卖乖地踮脚,亲了口,“你今天好帅,好久都没看到你穿得那么运动了。”他夸张地展开双臂竖着拉开,“腿那么长!那么好看!好像回到树德的时候呀。”
沈时序以为他还要说点什么好听的,没想到下一句听见他叮嘱,“所以你快点吧,别忘记带车钥匙。”
“”
“走吧,祖宗。”
A6昨天刚送去洗过,稳稳当当汇入车流当中。
今天天气太好了,天空澄明瓦蓝,整个C市都是亮亮的,从高架上了高速。
陈嘉之正准备在群里问问他们什么时候到,想起什么,“为什么楚子攸的男朋友不在群里呢。”
“他用不着。”
“嗯?”
“他俩私人微信都经常拉黑删除,群更没必要了。”握着方向盘,沈时序说,“一吵架就退群,郝席拉了千八百回给拉烦了,单独让他俩自己建个群退着玩。”
陈嘉之笑个不停,感觉尹橙也是个妙人。
刚把消息发出去,后方有喇叭狂响,抬眼望去。
宽阔的四车道上,一辆奶奶灰的SL63窜了出来,软顶敞篷是打开状态,郝席一个加速与A6并肩,伸手上推墨镜,给陈嘉之抛了个媚眼。
没一会儿,宾利也赶上来了。
陈嘉之看到,是楚子攸在开车,副驾驶还坐着一个开得特别开心的男孩子,他看都没看沈时序,主动朝陈嘉之挥挥手,口型说:“你好!”
陈嘉之也口型回,“你也好!”
快到目的时候,一阵儿咆哮的轰鸣由远及近,一个加速把众人全给超了。
黑色大G遥遥领先,陈嘉之看了两秒:“是徐舟野他们吗?”
沈时序笑了下,“对。”
众人都被甩在后面,但很快,大G车速降了,故意压着前路跑。
与此同时,大G主驾驶和副驾驶位置车窗下降到底,左右两边分别伸出一个大拇指,然后,齐齐利落往下一倒。
——垃圾。
SL63的郝席大骂一声,后悔今天开了轿跑。
转弯时,陈嘉之看到,主驾驶是徐舟野,副驾驶是许明赫,跟他俩都短暂地打了个招呼。
大G和SL63很快消失不见,只有A6和宾利不急不躁,车上坐着家属,该怎么开就怎么开。
四辆车,七个人抵达度假村停车场,砰砰砰纷纷关上车门。
“嘉之宝宝,下次坐我们车哈。”许明赫老远喊,“我们是龙泉山车神。”
“好啊!”陈嘉之快步跑过去,中途,看到从楚子攸车上下来的尹橙。
尹橙跑向他,站定眯着眼睛说,“妈呀,你长得真是太好看了。”感叹完伸出手笑着说,“听楚子攸说了好多回了,第一次见到你,你好,我叫尹橙。”
“你好你好,我是陈嘉之。”陈嘉之不好意思地笑笑,回握,“还没谢谢你们去香港拍的手稿,谢谢啦。”他小声说,“你好好看,眼尾像一把钩子。”
陈嘉之是属于非常抓人眼球的长相,中西方的糅杂,让每一寸五官都恰到好处。
尹橙是属于非常具有攻击性的长相,特别是那一双眼睛,若是挑眼看人,非常凌厉。
“不要再说谢谢啦,拍手稿就当我们顺便去玩一趟。”尹橙本人一点都不凌厉,回头喊楚子攸,“亲,别忘了把护身符拿下来。”
刚刚锁车的客服·楚子攸又折返回去,那边,郝席已经和许明赫互怼上了,徐舟野过来打招呼,几人一起朝前走。
沈时序提着旅行包问:“今天怎么没当保安?”
徐舟野啧了两声,“当保安只能在进出见几面,不如当个外卖员,还可以送上楼。”
沈时序笑,陈嘉之和尹橙也笑,楚子攸拿来护身符,尹橙接过递给陈嘉之,“听说是香港特别有名的大师,希望保你平安。”
陈嘉之看沈时序,那意思是“我能收吗?”第一次见面就收人家礼物。
楚子攸嘘唏摇头,“这是什么家庭地位”
什么时候我才有这家庭地位???
“哎呀你还要看他脸色啊,咱别管他们。”尹橙拉着陈嘉之就往前走,“很灵的,早早恢复健康呀。”
护身符是一个小小的黄色三角形,包在透明袋里,里面还有收缩绳子,挂在脖子上和戴在手腕上都可以。
“谢谢你。”收下,陈嘉之好好揣进兜里,“不好意思,我没有给你带礼物。”
“那有什么,你在医院也不能送我什么啊,哈哈哈,有时候听楚子攸和你家那个打电话,说你闹得很,依我看明明不是嘛,简直像个洋娃娃。”一路路过几个服务生,登上摆渡车,尹橙刻意压低音量说,“不过你不用客气,因为我也那样。”
陈嘉之愣了愣,没反应过来。
尹橙又小声说,“你闹我作,咱俩绝配。”
看着他忒坏的眼神,陈嘉之一下子就觉得,找到组织了!
“嘿嘿,我明白你在说什么了。”
尹橙又朝他挤挤眼睛,嘻嘻哈哈地说护身符是怎么求来的,大师有多严肃,他觉得多搞笑,但他还是诚意满满地说,护身符一定灵!
没聊几句,两人很快就加了联系方式,鼓捣着手机,连脑袋都凑在一起,说待会儿一起去摘草莓钓鱼。
他们几个都坐在后排。
肉眼可见,楚子攸有些烦躁:“两个作精合体了,怎么办。”
沈时序望着前方那个扎着揪揪的后脑勺,同样表情,“不知道。”
稍后一排,徐舟野在给女领导发消息:——路总,明天有空么。
对方秒回,不是好友
真他妈烦躁!
摆渡车沿途高尔夫球场,有群人在打球,许明赫看了眼,“草,他怎么在这里啊!”
由于“草”的太大声,吸引了打球的目光。
摆渡车停下,其中里面最高的年轻男人过来,视线直勾勾落在许明赫身上,“许总,不是说今天在家睡觉吗?”
许明赫干笑两声。
接着,两人居然破天荒聊起了工作,还都是公司项目进展问题。
没聊多久,摆渡车重新启动,等到高尔夫球场渐渐看不见,郝席指着后方,“什么!那是什么!”
“你染上工作了?啊?!”
许明赫眼神躲闪,“不是我没有”
“你知道工作有多戒吗!!国家出台《劳动法》费了多大的劲儿吗!!社会对工作持什么样的异样眼光吗。”
“天哪,要不是我们今天发现,你打算瞒多久?”
“你怎么能在法定休假日染上工作?你知道这后果有多严重吗!”郝席气急败坏,“快点给我戒掉!马上!不然我明天就把你送到劳动仲裁委员会。”
许明赫梗着脖子:“你他妈够了啊!”
一群人笑得东倒西歪,就连开摆渡车的侍应生都笑得弯了腰,徐舟野直接去踹郝席,“你他妈闭嘴吧。”
等进了餐厅包厢,陈嘉之和尹橙还挤在一起笑。
提前安排好了菜单,他们坐下就上桌了。
郝席还在审许明赫,刚刚那男的是谁,你为什么跟一个京腔聊得有来有回。
许明赫心虚地说,男的名叫顾鸣谦,是公司高薪聘请的职业经理人。
徐舟野嫌他们俩吵,一人给了一个暴击。
服务生陆陆续续上菜,只有沈时序和楚子攸比较沉默,默默看着陈嘉之和尹橙。
“后面那个湖里有好多鱼,再热一点还可以游泳。”尹橙说,“再后面一点还有果园,不知道还有没有樱桃,就算没有大棚里的草莓也可以摘。”
“你知道的好多,来了很多次吗?”陈嘉之问。
“就是去年夏天来的,就一次,不过我知道哪里好玩,待会儿吃完饭去啊,我带你去。”
“好好好!我就喜欢搞这些,那个湖现在能下去吗。”陈嘉之兴致高涨,“我肯定游不了。”他把右手臂主动摆给尹橙看,“这里埋了管,不能沾水。”
“有浅的地方,可以脱了鞋下去踩水。”尹橙摸摸他的手,“妈耶,你这个看起来好酷,像插了根吸管。”
楚子攸正想说两句,陈嘉之洋洋得意笑出来,“是吧,要是以后这里留疤了,我就去弄个纹身。”
“纹个红色的爱心。”
“可以可以!”
沈时序也想说两句,算了,强忍着没吭声。
“如果现在湖不让下去的话,果园旁边有条小溪,不知道现在有没有螃蟹。”
越听越兴奋,陈嘉之简直高兴惨了,马上凑到尹橙耳边小声说,“你饿吗,要不我们现在就去。”
“走走走。”
两个刚站起,被两道幽深沉黑的目光逼退回去,都讪讪笑了下,消停了。
午餐清淡的辣的各一半,毕竟C市也是辣菜为主。
好久都没有吃过有味道的,陈嘉之看着他们吃羡慕得很,想偷偷用公筷夹,但沈时序就坐在旁边。
吃一口没事吧?
于是他把求助的目光放到尹橙身上,发现尹橙吃的也很清淡,餐盘里就没有丁点辣荤。
“你不喜欢吃辣的么?”他问。
说完,他看见楚子攸笑了下,尹橙表情有些微妙,好像有点害羞。
沈时序给他拉回来,“吃你的饭。”
一餐午饭热热闹闹吃完,陈嘉之和尹橙说走就走,沈时序在后面说两个小时候回来吃药,我在网球馆等你之类的云云
两个一样高的身影很快走远,陈嘉之搭都没搭理。
看样子要追上去训人,楚子攸拦下他,“算了,到时候去找他们就行了,这里到处都是保安,安全系数高,也出不了什么事。”
说罢,他们五个先打了会儿牌消食,才去了网球馆。
依旧是分组打。
沈时序和楚子攸一组,徐舟野和郝席一组,许明赫裁判,负责吹黑哨。
赛前先放狠话,郝席砰砰砰地朝墙挥了几拍,悠悠闲闲地问,“今天几几开啊。”
双臂搭着中间的网带,徐舟野说,“有没有赌注,我最近很烦。”
楚子攸放下手机,看沈时序,“怎么说?”
捏着网球柄,沈时序手腕一弹,网球拍漂亮了翻转了两下,“那就赌大的。”
最后商榷的事,随便提要求。
赛前,许明赫吹响黑哨,催促,“不是时序你干嘛啊,发什么呆啊。”
担心俩作精呢,楚子攸也心不在焉的。
郝席和徐舟野也喊道,“本来五五开,我看陈嘉之和尹橙不在,46开吧。”
就喜欢看碾压,许明赫鼓掌,“最多37,不能再多了!”
把球在地上弹了下,楚子攸说,“确实37开。”
低低笑了下,沈时序挑眉,默契接,“三分钟我们抢七分,你们裂开。”
郝席:“来!试试。”
徐舟野:“开打开打!”
网球不吹哨,但许明赫傻逼似的一直打扰他们。
当然,抢七都是说着玩儿的,兄弟们好久都没聚在一起了。
至于那俩作精,在度假村的确出不了什么事,但是会作上天。
走到湖边,尹橙忽然问,“你是不是还没有跟你家那个睡过啊。”
问的太直白了,陈嘉之都磕巴了,“我我我”
“就是完事儿后不能吃辣的,要吃清淡的。”尹橙也是强绷着,“以后别忘了,不然肚子会难受的。”
这么说来,就是刚完事儿,那他跟楚子攸是昨天晚上还是今天早上啊?
陈嘉之都不敢想了。
等到了草莓园,摘了一大筐草莓,两人脸上的红意才稍微褪去。
两个都吃的嘴角绯红,赶紧干慢地往果园走。
看林子的大叔大妈说还有林子里还有最后一批樱桃。
陈嘉之和尹橙远远望去,这片果林像没有尽头,进去里面最先还没成熟的桃子,陈嘉之摘了一个,酸到掉牙。
尹橙看着他笑,说他馋。
走到樱桃树下,因为是最后一批,所以只剩下树梢最高处没被人摘掉,两个互相对视一眼。
“你不要告诉沈时序,我想爬树。”陈嘉之信任他。
一样作的尹橙摇摇头,“你不要告诉楚子攸我爬树,你不要爬,树枝太多,会勾到你手上的吸管。”
“我觉得不会勾到的,小心一点就好了。”
“我也想让你爬,但是我怕你受伤。”
两人默默对峙,齐齐败下阵来。
“反正他们在打网球,一时半会儿过不来。”全然忘了两个小时后吃药的陈嘉之,拍拍手,“我们都不说。”
“那就爬!”尹橙干脆道,“你千万注意右手。”
两个作精还挑了个颗最大的樱桃树,尹橙先上,试探踩稳树枝后,告诉陈嘉之哪里可以落脚,还问他有没有不舒服。
哪里还感觉得到舒不舒服,陈嘉之窜的快极了,稳稳跟在后面。
得,两个都爬上最高点后,发现筐子没带上来
反正都是没心没肺的,干脆坐在树上边吃边聊天。
尹橙往下看了眼,慢慢吐了颗核出来,“你恐高吗,我们坐的这里估计离地面有三米多。”
“不啊。”陈嘉之摊着手掌,往嘴里不停送樱桃,把最红的最大的往短褂外套包里塞,“你恐吗?”
“我也不,就是担心你。”
“不用担心我,现在好着呢。”
两人脸都被晒得通红,相视互看,痴痴笑出来,全然没发现林子入口的沈时序和楚子攸。
打了没半小时,他们实在不放心。
“他们刚进去的,往樱桃园那边去了。”大妈给他们指路。
楚子攸往前走,看了下坑坑洼洼的泥路,“你别把杯子水洒了,不然他没法吃药。”
“我说你也是,惯成这样,收拾得下来么?”
绕开树枝,沈时序凉凉看他一眼,凉凉问,“你行么?”
“就是不太行啊,刚才下车的时候看你家庭威严挺足,收个东西还要看你脸色。”楚子攸慢悠悠地调侃,“本来还想向你取取经,现在看也淡然。”
“呵呵。”
两人说话声音很快顺着风声传来。
陈嘉之竖起耳朵,“你听,是不是有人来了。”
尹橙撑着枝桠缝隙到处看,瞧见远远两道挺拔的身影,唰地探回身,“糟了,是楚子攸!”
陈嘉之长舒口气,没事,楚子攸应该不会告状吧,还劝尹橙,“没事的,我帮你给他好好说,就说是我想要吃樱桃让你帮我摘。”
“别!”尹橙把腿都缩起来了,藏在树叶里了,满脸焦急,“你先好好想想怎么跟沈时序说吧,他也在!!”
“”掌心里的樱桃都吓掉了,陈嘉之人傻了,“完了,怎么办?”
说话声音越来越近,简直就在脚下了。
“人呢?”楚子攸问,“怎么到处不见人?”
听声音沈时序已经不高兴了:“往前面去找找。”
树上,尹橙捂住陈嘉之的嘴,从唇缝里飘出,“等他们走了,然后我们下去。”
陈嘉之头如捣蒜。
十几秒后,脚步声渐渐远去,正当两人刚刚伸腿下来时,又听见楚子攸的声音。
“不对,这一框子草莓都在这儿,他们人呢?”
虽然这颗高大的樱桃树完全把他们遮住,但这下,他们纷纷愣在树上,又不敢动了。
沈时序声音已经很冷了,说:“我打电话。”
糟了!陈嘉之暗叫一声。
他两只手扒着树枝不敢松,会掉,尹橙的位置相对安全,一下就明白他的手机没有关静音,瞧他外套兜里全是樱桃,尹橙腾出一只手不大利索地往他裤子兜里摸。
刚刚摸到掏出,手机就响了
两人都傻了,齐齐往下望,在微动的树叶缝隙中,看到两双寻找来源且略略疑惑的眼睛。
也害怕的尹橙一个不稳,把手机弄掉了,啪嗒从树上落到地上,刚好落在沈时序脚边,备注闪着一句简短的德语。
尹橙哆嗦着嘴唇,看到陈嘉之脸色煞白,人都抖了下。
“完了。”
“我也完了。”
树下,沈时序抬头,看到最高处的树枝上分别踩着两双腿。
其中有一个人的鞋子异常熟悉,一股邪火蹭地冒出来。
“陈嘉之!滚下来!”
楚子攸明白了,阴恻恻地说:“尹橙你长本事了,没挨够是吧。”
树上的两人哪还敢说话啊,都觉得要死了。
一怒之下怒了一下,沈时序软了语气提醒道,“慢慢下来!”
啧个不停的楚子攸走到树下,一眼看了个透彻,指着尹橙,“你是不是疯了!自己疯就算了还带陈嘉之一起?!”
尹橙在下面一点,先下去,楚子攸马上把他拉到一边,低声训,“他手上埋的管,你知道还带他爬树!”
“不是他带我爬的,是我自己要爬的。”树上,陈嘉之急急喊,“你别怪他啊,我自己想爬啊。”
“你给我住嘴看脚下!”在树上也不可能上去接人,还更麻烦,沈时序只能在下面干等,气不过又说,“下来有你好看。”
听到这声警告,陈嘉之一急,动作太快小臂不小心就刮到了弹回来的树枝。
堪堪打在留置在小臂上静脉贴膜的针头上,固定的胶布一下就翘边了。
他痛呼一声。
“怎么了?!”
“没事没事。”咬着牙忍着疼,陈嘉之刚刚露出腿,腰上就箍上一双手。
沈时序把他抱下来,第一时间检查小臂,反转一看,气得半晌没说出话来。
“真的不是尹橙带我上去的,是我自己上去的。”他还在解释。
尹橙和楚子攸都过来,尹橙满脸焦急地问,“刚刚怎么了,是不是刮到哪里了。”
陈嘉之不敢说话,也不敢去看沈时序的脸色,知道现在就算闹,沈时序也要生气了。
“你是不是没长脑子,那么多树枝随便刮到移位了怎么办?!”沈时序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是不是想重新埋管?!”
“给你说了多少遍,尽量不要活动右手,帕子都没让你拧过,就一个小时不到,还敢爬树,等会儿是不是要上天?”
楚子攸拉着尹橙默默走远了点,不想被纷飞的战火所波及。
“你以为你的免疫能力有多好!现在固定胶布松了不及时处理会感染知道么!”
“出来前怎么给你交代的,能不能长点心?”
“算了,你以后也用不着出来了,就这样吧。”
陈嘉之自知做错也不敢说话,抽回手,“只是胶布有点松了”
看样子,沈时序欲言又止,又什么都没说,冷着脸拉着人回度假村酒店。
尹橙还想追上去全几句,被楚子攸拽住,“泥菩萨还有空管别人?”
幸好酒店医用药品齐全,消毒重新固定住胶布后,吃完药,沈时序便黑着脸,一言不发。
陈嘉之屡次想要讨好,道歉认错都搞齐全了,最后还从外套兜里摸出一把红艳艳的樱桃,“这都是我仔细挑的,红的大的都没舍得吃,忘记带框子上去只装了这么点,不过都是最甜的,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我错了,真的错了。”
沈时序还是没理他。
直到吃晚饭,众人回到包厢,都察觉气氛有点不对劲,故意活络聊天。
尹橙看起来也被收拾了,坐下时有点不方便的样子。
两人座位也被安排得远远的,隔着旋转桌上的菜遥遥对望。
聊天期间,陈嘉之还故意接话,然后问旁边的沈时序,奈何沈时序依旧不理他。
夕阳沉入地平线时,一行人打道回府,唯独许明赫不见了。
几人在大厅分樱桃分草莓,沈时序在前台结账,看了眼沙发上正在聊天的陈嘉之和尹橙,楚子攸走到他旁边,“以后把他俩岔开,今天也没什么大事,就算了呗。”
“给他点教训再说。”沈时序拿出钱包,抽卡的时候皱了眉。
“怎么,带错卡了?”说着,楚子攸掏出钱包。
沈时序摇头,先把卡递给服务员,然后在钱包里找了找。
楚子攸又问,“丢东西了?”
“嗯,陈嘉之的照片不在了。”
“想想什么时候用过钱包,这些东西好找。”
最近用钱包只有两次,一次是咖啡厅,一次是在图书馆买书。
结完账后,他给助理发了条信息,让去调调这两个地方的监控,然后没再多说,启动车子回市里。
一路上,陈嘉之都主动给他说话。
“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我错了。”
无人理会。
“手疼。”
“真的疼。”
直到回到市院沈时序都没跟他说一句话,只是叫来护士重新做了一遍置管养护,再消毒和换医用胶布。
等陈嘉之洗完澡出来,沈时序进去洗,本以为在床上讨好一下应该能消气。
没想到沈时序洗完澡居然去了外间的病床睡。
完了,彻底完了。
昏暗里,陈嘉之摸摸索索地走到病床边,俯下身轻轻说,“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他断定沈时序是假寐,不过也不敢再多说了,想强行挤到一张床上去,病床太小了,明天他还要上班又怕打扰休息,自己灰溜溜地回到套间。
本以为睡一觉第二天就好了,没想到第二天还是没好。
第三天也没好,今天都星期二了。
明天星期三就要检查了,检查结果出来就要去台湾了,没想到沈时序还是不搭理他。
下午,陈嘉之偷偷去诊室找他,也不敢再向上次那样在诊室门口看人,只敢远远观望,悄悄咪咪看了会儿离开。
下楼的时候,一个有些眼熟的男人迎面走了过来。
“你是陈先生吧?”男人上下打量他一眼。
“你是?”
“我呀,我老婆肝硬化那个,住在肝胆外科的。”男人眼珠子溜溜转,“是你给我付清的医药费吧?”
陈嘉之心底一沉,马上否认。
“别装了,我知道是你!”男人死皮赖脸地说,“好心人,再给我借点钱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