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露出一个轻舟已过万重山的微笑。
“恭喜你。”他口气干巴巴的,脖子仰得鼻子朝天。
“看见了看见了,你的脖子又细又长,比安博林解决起来还方便。老头子怎么样了”
“他进医院不是因为”他露出牙疼的表情,“他是看到了我的录像”
“停。”我打断他,“我能自行想象。”
他闷笑。
“你儿子参与了没有”
“你说呢”
“那就是有。”
他沉默,此时的沉默代表默认。
“他就这么舍得让你一个长辈去那种地方遭罪”
我在崔焰家看了那盘录像带。视频的画面集中在宋楚的面部,其间他不时向镜头展示要用的道具。他自始至终没舒开过眉头,似乎把自己弄得很疼,并按指令说了好多羞耻的话。但从头到尾,没其他人参与,最后宋楚呻吟着说受不了了,他就被放过了。
“你对他网开了一面”我感到好奇,问崔焰。
“我的确帮他打了招呼他是个可怜人。”崔焰想了想说。
“这是个傻问题,周襄。”宋楚无奈地叹了口气。
不过是随口一问,我怎会不明白。宋楚他既然要将功补过,那就只有亲身上阵,事成之后再向韩老头诉说他受的委屈,最好再哭得好看点,珍珠一般圆的泪珠先从左眼渗出,紧接着右眼再滚出一颗,同时做出绵羊吃草的动作来,韩老头可不得继续怜香惜玉,继续含泪帮他擦屁股。
我从前对崔焰施展过这个伎俩,可惜换来了一顿打。“再摆出这副恶心兮兮的样子,我还要揍你。”崔焰警告我说。
韩家父子不同于崔焰,这招挺好使。
宋楚的小算盘总算还是落空了。
落空了,我也不能放过他,要不是他横生枝节,我也用不着上门给崔焰送屁股。
“你这下半辈子可怎么办,监狱里只能穿制服,那制服怪丑的。”死去的记忆又开始攻击我,我打量了下宋楚的装扮,他今天穿的是有价无市的古董成衣。“没有牛排和生蚝吃,还要每天排队跑步,做义工。那里的aha可不挑。”
他脸色乌云罩住了似的,极为难看,再年轻个20岁,他能当场哭出来。他母亲就是在监狱里生下他的,他花花世界里恣意了半辈子,又要回归,倘若草坪上有座绞刑架,我敢打赌他现在就会站上去。
到此,气氛已渲染到位。
他扇了我一巴掌。
我脸才侧过去,都没转回,就反手还了他一下。
韩多恢呼喊着从草坪那头冲过来时,我们已经互抽了对方十来个巴掌,还一路扭打到了大路上。
一辆卡车开了过来。
韩多恢上前,一手拽他母亲,一手把我往路中心推。
好哇,这头败兽不但抢我手上的肉,还要我的命。那就要死一起死吧,我抓牢不放,力气拼不过,干脆蜷起身搡他。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拿进印度片里能拍上几百条回放。
卡车行驶速度飞快,带起疾风,我和韩多恢抱着被刮得滚进了对面的草坪。
宋楚留在了路中央。
他的梦想得到了实现,他真的成了最早走的那一个。
我收到了宋楚吊唁会的请帖,口头上的。
这天夜里9点钟,我才匆匆吃过晚餐,视频会刚连上线,家里的背景音是周归玩得起劲发出的尖叫,和佣人的嘘声。
韩老头打电话过来。
“要来送老beta最后一程吗,小beta”
“荣幸之至。要准备演讲吗,我有一肚子的话”
“你只要呼吸就够了。”
“遵命。”
喇叭开着,连线的人全听见了。
吊唁会办得尤为隆重,商界政界音乐界各路人才济济一堂,光看排场让人还以为哪位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德艺双馨陨落了。
新晋鳏夫哭成了生锈的水龙头,手帕不离面,不一会儿就打得透湿,要换新的。
然而他致辞的话是这么说的“在一场残酷之极的意外中,我相知相守最亲爱的爱人结束了他罪恶的一生。”
“我永远不会原谅他。”
坏了,我心想,那宋楚下了地狱可不得百口莫辩乖乖伏法。
洪灝被拦在门外不让进,听说原本还有个座位,是他自告奋勇申请扶棺,惹得韩家连夜取消了他的吊唁资格。
吊唁会临近尾声,外面多了辆警车,我和落在窗台上的雀最早目击到。
警方经过惶然让开的人群,带走了正在接受慰问的韩多恢。
我有意将孩子送去了同家医院,随身藏了录音笔。
韩多恢这天一身素净,除了胸前别的白绢花没戴多余的装饰品,随着咔嚓两声响,他手上多了双银饰。
被押到门旁,他硬生生扭过身来,眼神剁了我两刀。
韩老头攥着手帕追了几步,又让佣人拉了下来。
此时谁也不好出面,我张开臂膀走向他。
他抗拒地躲开“你想做什么”
我一厢情愿地,强硬地抱住他。“有我在呢,爸爸。”
我被他挥舞着拐杖赶出了灵堂。
一段录音远不足以定罪,韩家也有的是资源帮韩多恢脱罪,但他已成了颗炸弹,这样就够了。
他被控制了起来,要接受进一步调查,韩老头大恸之下亟需修养。韩多恢参与刺杀实则在我预料之外,我也并不指望韩多恢判罪入刑,我只是顺水推舟,借此争取出了一点时间。
兵贵神速。
我跟其他董事会成员逐个达成协议,意见统一后立刻发起了对韩多恢的不信任投票。韩老头带着秘书气喘吁吁地闯入会议室时,投票刚刚结束,他儿子被投出了董事会,父子俩因缺席被记为弃权。
“您来了正好,有件决议想必您已经看到了。”我像我们还是家人时那样上前搀扶他入座。
他没有甩开手,也没有拿拐杖抽赶我,坐下后还叫了杯水。
“然后呢,你们接下来要不要投票把我也罢免”喝下半杯水,他才说话。
韩氏公司章程不存在董事长一票否决,但我怕其他人见了韩老头会临阵倒戈,于是抢先开口“离下个4月1号还差得远呢,您看我们像是在瞎胡闹吗韩多恢对公司造成的几起影响您都清楚,除了金融危机,公司三次市值蒸发,两次都跟他有直接关系。我们仅仅认为他暂且不能胜任当前的职务。您是老大,让他复职,也就凭您一句话,不过如果这样,我们会集体退出。”
两个死党先点了头,还有两个墙头草不置可否地颔首,剩下一个没表态。蓝崎危机之后,周氏成了韩氏最大控权股东之一,他们不敢当面忤逆老大,也不敢对我唱反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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