拎起拐杖,哆地敲击了下地面,眼睛戳着我。“这算逼宫吗”
“是进谏。您非要这么理解,那,是的。”
他沉吟。
我拉开椅子要重新坐下,他叫住我“站着”
我礼貌立正。
他又思索了片刻,抬头“我想好了。我不同意你们,你们可以集体滚蛋了。”
我一屁股坐下“现在发起罢免董事长投票。”
他一拍桌子“发起罢免周襄投票。我投赞成。”
我“反对。”
第35章
其他人的表情饶了我们吧。
韩老头环顾一圈,又低头斟酌了片刻,让其余人离开。
“你留下。”他看着我说。
不出十秒,会议室只剩下我们两人。
他“你是看我时日无多,没准哪天突然就翘辫子”
我“请别这么说。”
他“我不会随身带录音笔,不用这么客气。”
我把身上的口袋都掏出来给他看“我也没带。你认为我要架空他他再怎么样也是你儿子,你的迟早都是他的。”
他撇开脸叹了口气,叹完气把脸转回,对视着我说“我倒希望那孩子是你们亲生的。”
我“你当他是亲生的不就得了。”
他登时有点光火“我就知道,你想让这里改姓周”
我立即接话“我可没这个意思,但如果你想出售公司的话”
他“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我祝您身体健康。”
他“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我“他是我的对手。”
韩多恢蓄意报复我,我本想用敌人这个词,但同时我又不希望和韩老头之间划清泾渭,于是改了个保守的表达。
他略想了想“他的能力构不成。再说,傅膺白当选总统是定局,你赢了,不是吗。”
可只要是对手,我就不会留给他机会。
话聊死了,妄言又不妥,我取了根烟抽着,他则再次错开了脸。
“爸爸,我很喜欢你。”抽完一支烟,我不着边地说。
他小小吃惊了下,目光又跟了过来。
“我也很喜欢你,小beta,可你实在讨人厌。”他转着手里的水杯,“你和韩多恢谁也不欠谁的,他依赖你,你不爱他,这没办法。”
“那天在路上,他把我推向那辆卡车,本来死的人是我。”
“快四年了,他没有再婚。”他确认道,“他还爱不爱你,我说不准,但有一点很明显,你对他仍然很重要,他心里留了个坑,那个坑别人填不进。”
“宋楚爱你。”我突然说。
他们是两情相悦的,只不过有一方少点。
韩老头垂眼看向桌子。“我知道。”
隔了会,又重复道“我知道。”
他似乎还想再说什么,我握了握他的手腕。“爸爸。”
说吧,我很感兴趣。
他晃动着杯底的水,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说起来话来。“你知道吗,宋楚他经常做噩梦,这么多年了,都没彻底好转,死前那几个晚上梦做得更频繁。梦见吃不饱肚子,向别人讨衣服穿。梦见他父亲拎着刀破门而入,问他们母子要钱。梦见他母亲带他去游乐园玩,他很开心,在游乐园,他母亲把他交给了一个陌生人,哄他说自己要去小解,很快回来再也没有回来,他被卖给一家纺轮厂的工头做黑工。他醒来后哭着说,他梦见自己又被关进了地窖,跟老鼠抢面包吃,工头老打他,打得他衣服都穿不上。他梦见从工厂里逃出去,收留他的那个戴金牙套的男人要他的器官,他于是又逃了我好饿,他在我怀里像个孩子一样哭哭啼啼,最后我面前出现了一张好大的餐桌,上面都是好吃的,我不停吃不停吃,可怎么吃都吃不饱。我好饿,老头子,我最后一定是饿死的。”
“我让他每天都吃饱、穿暖,要花多少钱都行。我想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总有一天他就不会害怕,不会再做那种梦了,忘了过去,当自己生来就是个王子。可他就像一个填不满的洞和他结婚的时候,我想让这个男人下半辈子快快乐乐,衣食无忧,可渐渐的,我也不快乐了。我真的没有办法了,周襄,到底怎么做才能让他放放心心,真正觉得安全呢爱上一个会害了你的人,那种绝望,你能想象吗”
“我总要比他先走的当然他先走了,等我死了,没人给他擦屁股了。他这是种病,我想换种严厉的方式治好他,兴许吓唬吓唬他呢我没想到他会那么去自救,他以为我不要他了。”
听着韩老头呓语般絮叨,我想到了出事的那天。
卡车开走后,留下一大滩艳红,血泊里躺着的人像是揉碎了的花尸,一个季节结束了。
我习惯拿宋楚和自己作比较,其实没法比,他们的婚姻,韩老头才是掌握主动权的那一个,这一点我搞反了很久,所有人都是。没有韩老头这片沃土,也就没有宋楚的骄傲放纵,可平时谁的注意力会放在黢黑的土上。
来的路上,电台正巧放了宋楚从前那支乐队的歌,歌曲的寓意很美好,dj介绍道“这首歌被誉为灵魂的救赎之歌”。
“他现在应该在地狱里,一样吃不饱穿不暖,还要被油锅煎得吱吱叫。”我说。
韩老头还沉在往昔的余光中,有些茫然地抬眸“人都死了,你还幸灾乐祸”
“听说地狱里也能通过获得受害者原谅争取减刑。”
“你听谁说的”
“听宋楚说的。”
他反应了下“你这是在为他征求原谅”
“嗯,算是吧。”
他哟了声“怎么突然大发善心”
“他是个可怜人。”我学着崔焰叹气。
韩老头吃吃笑了一阵,而后跺了下脚,好像宋楚在下面能听见似的。“你在下面好好呆着去吧我从来没有不要你。”
“我也会下地狱。”他又说。
我“我们都会下地狱的。”
屋里静寂了会儿,气氛逐渐转和。
“我已经拟好了遗嘱。”他把最后一点水喝完。“会很公平。”
我莞尔“那我拭目以待。”
他死于两周后,公司交给了他的远房表弟。
下葬那天下着毛毛的雨,我和韩多恢宛若一双衔枝回巢,却发现窝被掘了的乌鸦抱头而泣。
傅膺白赢下了总统。庆功演讲上,我在他口中的称谓变成了“我未来的妻子”。
那颗亮相于公众的小小的钻戒,比起崔焰送的那颗,只能算得上满月的夜空中一颗不起眼的星。
但更多的时候,大是因为近,小是因为远,更遥远的地方往往会有更大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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