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陈闻也很快调整好心态, 重新开启了住院时光。
他的突聋反反复复,有时安静地毫无声息,如被冰封的海底, 有时却猛地涌进一股轰隆作响的耳鸣,伴随着外界细微的声音, 如巨大的气流拼命试图钻入细细窄缝之中,让人头昏脑涨,严重时甚至站立不稳。
相比那需要付出代价的细微的声音而言, 他更喜欢完全安静的时刻。
他发现, 越是安静的时刻,人越是能够静下心来。
尤其适合静下心来设计赛车。
没有一点噪音干扰, 能做到完全地心无旁骛, 思绪也无比流畅。
一直以来他都想要设计出能够站在中国金字塔尖的赛车来, 却总是感觉找不到方向似的,屡屡碰壁, 再加上赛车也很占用时间,碰壁后总会搁置一段时间, 重新开始思考就显得更费力。
而且如今难得拥有了大块时间,他全身心地投入其中,除了吃饭、睡觉,不浪费一点儿时间, 活像正冲刺高考那牛一样的高三生。
尽管耳鸣时确实折磨,但苦难好似更教会人珍惜。
忍过了那一阵难受之意, 他更珍惜来之不易的安静时刻。在安静时思考,耳鸣时放空, 待重新回到安静之时,甚至会有些新的思路和想法。
反复尝试之后, 陈闻也开始慢慢习惯或安静、或耳鸣的世界,和自己的听力达成了一个微妙的平衡。
一个书桌铺不开他的图纸和电脑,甚至又不知道从哪儿搞来了一个新桌子,病房被他置办得像个高级的工作室。
许馥在医院的时候本就忙,除了每日查房外,偶尔忙里偷闲路过之时,发现他每次都在认真地写写画画,时而持笔,时而持鼠标,一个带轮子的椅子被他蹬着转过来转过去,在两个桌子之间穿梭,轮子都磨成了风火轮。
尽管被陈闻也无情拒绝,但凌祺和吴语汐仍几乎每天都会来探望他,许馥查房时会说一些注意事项,他们都会很仔细地记录,对他关怀备至。
于是她慢慢放下心来,每天只定时查房,也不再多往病房跑。
主要是她最近也真的变得很忙。
上次活动结束五点就结束了,直到深夜两三点,那个男大学生盛郁总算纠结完毕,大着胆子从群里添加了她的微信。
添加信息不知想了多久,让许馥一眼认出了他。
【您收到一条好友邀请】
【盛郁:一个可爱的学生】
许馥刚起床就被逗乐了,顺手就点了同意并设为备注,然后发过去了个问题。
【许馥:有多可爱?】
那边立即显示出“正在输入”,许馥很有耐心地等待,结果输入一会儿,又停下,又输入一会儿,又停下。
一分钟过去也没发过来消息。
许馥便懒得等了,她起身洗漱化妆,临出门前才顺便看一眼消息。
那边已经发了三四条消息来。
先是发来一张肥肥蓝猫照片,被抱在怀里,表情不太情愿,爪子乱蹬,导致照片都有点糊掉,像是在家被紧急抓了来现拍的。
【一个可爱的学生:超级可爱。】
刻意模糊掉主体,没说是人可爱还是猫猫可爱。
大约是等了十几分钟,发现许馥没有回复他的意思,于是又发来一条,开始正式地介绍。
【一个可爱的学生:学姐好,我是盛郁,A大临床医学本博连读生。听说学姐也是本博连读,就想来认识一下……不知道会不会太打扰?】
【许馥:不会。刚刚在洗漱,没看到。】
【许馥:很可爱。】
那边如释重负,立即回复过来。
【一个可爱的学生:谢谢学姐。】
两人就这么聊起天来。聊着聊着,发现他们住的还挺近。
盛郁说他最近刚买了一台新车,开得不是很熟练,礼貌地请问许馥下次去参加活动时,可不可以坐他的车,顺便指点他的车技。
他叫“学姐”的时候声音很甜,许馥欣然同意。
最近公益项目的摊子越铺越大,活动也越来越多,偶尔结束得早,许馥甚至还会和他单独吃一餐饭。
陶染确实很有能力,只是抽出了一点点课余时间,就把项目搞得风生水起,如今在市残联的帮助下,成立了“走进寂静”公益践行基地,吸引了更多的爱心人士和爱心企业,捐款、捐物如涓涓细流汇入江河。
一方面购买助听器等物资进行捐赠,另一方面也打造了“慈善超市”,让特殊教育的学生们通过售卖自制的手工艺品、画作等,提高他们的自信心,帮助他们融入社会。
许馥慢慢重视起来,和陶染联系也愈发变得频繁。
【陶染:今晚有空么?有个爱心企业想邀请我们,商谈下新的项目。】
【许馥:有空。去哪里?】
【陶染:我今天下午没课,顺路接你一起去。】
【许馥:不用啦,我叫上盛郁一起去吧,顺便帮他练练车技。】
那边过了快半个小时才回过来。
【陶染:不好意思,刚刚没看到消息。已经在路上了。】
……好吧。
许馥抬眼看了下时间,起身去查房。
刚走到陈闻也病房门口,发现陆时颖又在门口鬼鬼祟祟,走来走去,就是不进去。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之前每次她看到许馥过来,就会装作无事地离开,这次她背对着许馥,给了许馥可趁之机。
“时颖。”许馥轻手轻脚地接近,故意突然出声吓唬她。
“啊,”她真的被吓到,拍着胸脯顺气,敢怒不敢言地小声嘟囔,“……许医生。”
“干嘛呢天天?”许馥笑起来,觉得她可爱,“喜欢就去追啊,多好的事呢。”
陆时颖对陈闻也的病情很上心,尽管专业不对口,也在努力的查资料学习,偶尔还会来委婉地询问许馥他的情况。
多一个人关心他真的很好,许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恨自己那天早上好巧不巧地手术去了,没有将陆时颖收入囊中,不然干脆就把陈闻也安排给她。
“不要不要,”陆时颖立即羞红了脸,她嗫嚅着,“我远远地看着就很好。”
许馥苦口婆心,“远远地看着有什么用呢?你要是喜欢,就要大胆主动出击才是,不要因为自己是女孩子就胆怯不前。”
“喜欢是喜欢……”陆时颖挠挠额头,“不过我只是个粉丝而已啦,不想太打扰他的生活。他过得开心就足够了。”
没有追过星的许馥不太理解。
对方过得开心,如果并不是因为自己,那还有什么意义呢?
她要是喜欢一个人,肯定是要把他分分钟拿下的了。
让对方的开心痛苦和沉沦通通都只围绕着自己,这才是恋爱的真谛啊。
陆时颖在门外打转是有理由的。
她混过粉圈,也知道媒体颠倒黑白的能力,如今陈闻也病情严重,她开始谨慎起来,生怕有人来医院偷拍,引起舆论发酵。
想着,陆时颖默默捏起小拳头:作为最一线的粉丝,她要担起这个保卫偶像的责任才是!
许馥手放在门把上,问陆时颖,“真不进去?”
陆时颖一秒怂了,拳头松开摆摆手,“不进去了,不进去了。”
说完转身溜之大吉。
许馥忍俊不禁地看着她迅速变小的背影。
她可比她哥有趣多了。
许馥进了病房,发现今天凌祺不在,陈闻也还是垂着头在写写画画,好像在演算着什么。
吴语汐独自一人窝在旁边的沙发里,百无聊赖地打游戏,见到她来了,手机往旁边一扔,慢吞吞站起身来,“……许医生。”
许馥走近,“今天你自己陪他呀?”
“……”吴语汐莫名有点局促,手指绞着,“今天凌祺带队去了,我没什么事,就过来转转。”
许馥包容地笑笑。
小姑娘还挺傲娇,明明就是放心不下嘛。
太好了,这么多人放心不下,她就可以适当放心一点了。
“他今天感觉怎么样?”
“他……”吴语汐语塞,有点丧气似的,“你问他吧。”
陈闻也压根没发现自己来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有点赌气,不愿主动和他打招呼,索性往这里一坐开始打游戏,不承想连跪了几把,他竟然都没转过身来看一眼。
这是吵架了?
许馥颔首,表示了然。
年轻人嘛,闹点小情绪很正常的。
陈闻也的世界太安静,她不想突然触碰他让他吓一跳,于是干脆发消息给他。
【许馥:一直低着头,也不怕得颈椎病?】
手机在桌子上震动。
陈闻也抬眸扫了一眼,顿了顿,确定是许馥的消息,立即转过了身。
“……你来了,”他有些开心,又有些不好意思,站起身来道歉,“不好意思,我没听到。”
许馥突然感觉有点心酸。
他穿病号服的模样也很英俊。
望向她时,眼睛总是亮而喜悦的。
让许馥每次推开这间病房门之时都会有些恍惚,仿佛房内有一只乖巧等待自己回家的可爱狗狗,在见到她时会摇起尾巴来。
狗狗没有自由,只能等待你来到它身边。
而你不在的时候,它会全身心地等待着你回来。
可陈闻也不是狗狗。
他是意气风发的、站在世界顶峰的男人。
真的不应该就这样被这间病房,被她豢养起来。
许馥不看到他的时候也不会常常想起,倒也没什么感觉。
但只要一看到他,总会不自觉地浮现出他告白时候的模样。
坐在地毯上仰着头真挚地望着她说的“喜欢”,梦里对着视频无意识地呢喃着的“喜欢”……
还是这么、这么漂亮的男孩。
于是她别过了眼,发消息给他。
[今天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同?]
“还是那样,”陈闻也想了想,“耳鸣的时候能听到一点点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不是很清晰。”
[好,不要太劳累,一会儿再做个听力检查。用药那些我和吴语汐说吧。]
陈闻也一怔,转过头,像是才发现吴语汐的存在似的,微微蹙起了眉头。
平时许馥来病房的时候,还会和他语音转文字说上两句,不过最近都不太巧,总是有其他人在场……
导致许馥除了问他的情况时,会和他简单交流两句,剩余都直接与他们沟通了,让他实在很难受。
他看到许馥转过身,没有再给他一个眼神。
她边说,吴语汐边记,还时不时拿起药和她确认。
是很顺畅、很方便的交流。
比和他沟通要简单得多。
陈闻也心口一滞。
……他是个麻烦么?
他会令她感到负担么?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许馥,试图从她平静温柔的脸上捕捉到一丝安全感,让他的心不跳动地那么无序和仓皇。
可她和吴语汐说完,只对着陈闻也轻轻一点头,毫不留恋地便离开了。
唯一能给陈闻也安慰的,是许馥点头时,下意识地抿起唇角,向他微笑了一下。
那笑容一如既往。
病房内只剩下陈闻也和吴语汐两人。
缄默窒息的空气中,陈闻也好像在思考着什么,纯黑的眸子半晌才从那关着的门转回到吴语汐身上。
吴语汐望向他,倔强地不说话,要等他先开口。
心里却无端泛上了几丝紧张。
这段时间,她心乱如麻,思前想后,最后还是选择抱有一丝希望。
陈闻也,可能也不一定喜欢许馥吧……?
就算喜欢的话,只要他们两个人没在一起,她应该就有机会吧?
当然,如果他们在一起,她也会祝福他们的……
这么多天的陪伴,他怎么想呢?
他会有一点点被感动吗?
陈闻也沉默良久,终于开了口。
虽然许馥只有浅浅的一个笑容,但没有厌烦,没有敷衍,也没有嫌弃。
是属于她的,很温柔的笑容。
这就足够他继续勇往直前了。
“……吴语汐,虽然很感谢你对我的关心。”陈闻也顿了顿,语气越礼貌,越显得毫不留情,“但我正在追求许馥,可不可以给我们一点私人空间?”
第 32 章
门被敲响。
“请进。”许馥正对着电脑打字, 随意地喊了一声。
没有人应答,也没有人推门而进。
“请进!”许馥等了会儿,看没动静, 就大声了一些,又喊了一遍。
门依然一动不动。
她像是突然醒了神一样, 立即站起身来,几步走去开了门。
陈闻也正站在门外,安静地等待。
他垂下眸子看她, 睫毛打下一小片阴影, 带着些打扰她的抱歉。
许馥忙让他进来。
[哪里突然不舒服么?]
“许医生,”他顿了顿, 递上手里的那听力报告, “我想出院。”
这时候不叫“姐姐”了。
许馥斜睨他一眼, 重又坐下,接过那听力报告来看。
听力恢复了一点点——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疗程也已接近了尾声, 那些专家早就给他确了诊,意思是没必要开启第二个疗程了。
但许馥一直不同意。
这个病的发病原因本身就模糊不定, 或许再撑一撑,就可以找到好起来的那个契机呢?
许馥打下一行字,视线重又回到那听力报告上。
[为什么想出院?]
“我在这里睡不好。”陈闻也坦诚道,“住院和坐牢的感觉差不多, 很煎熬。”
许馥的指尖在手机输入的键盘上悬停,久久没有动作。
她想告诉他, 现在出院,也不会感到有多自由, 反而会很明显地感受到和健康时期的差别。
因为听不到声音,以前轻而易举可以做到的事情, 都会变得难度极大。
尤其是她最近接触了一些聋哑人群体,了解得越多,越知晓个中心酸。
她不想让陈闻也出院,却也不知道怎么说出口好。
陈闻也看着她半晌不动的指尖,突然忍俊不禁似地,轻笑了声。
许馥抬眼看他,手指飞速打字。
[笑什么?]
“笑……”陈闻也唇角勾起,黑眸里带着点调侃,“笑许医生不够果决。”
许馥:……
作为一个新手医生,最难的就是下决定。
不是所有答案都可以在教科书上找到的,绝大多数都要凭借自己的经验去判断,在门诊要依靠患者简单的口述,在几分钟内决定做什么检查最准确有用,在手术台上就更要争分夺秒,在短短的时间内就要作出无数个或大或小的决定。
今天早上上手术台,陶教授还表扬她进步多了呢。
怎么现在就倒退了?
许馥立即洗心革面,重拾起她的杀伐果决起来。
[不许出院。]
她噼里啪啦地打字,[现在出院也不会比现在感受好到哪里去,反而容易更不适应。]
“我明白,”陈闻也颔首,他像是早已深思熟虑,胸有成竹,“所以我想申请配助听器。”
[现在着急配什么助听器?要等听力稳定后再配。你要坚强一点,再尝试一个疗程吧。]
陈闻也又笑了。
笑容里掺杂了几丝无奈,却又极其温柔。
他声音很轻柔,却也很笃定,像在和小朋友讲道理,“……我的听力已经足够稳定了,姐姐。”
连陈臻都对他说了“抱歉”,陈闻也怎么会不明白?
他早就在等待许馥通知他出院了。
可是等来等去,她每天来查房,都逃避着他探询的目光,绝口不提出院的事情。
到底是谁需要坚强一点?
许馥莫名觉得喉咙哽住,她终于抬起头,和陈闻也对视。
她蹙着眉,揪着心,陈闻也却极为平静,云淡风轻,好似说得不是他的事情。
甚至还淡定地劝她,“人要学会接受现实。”
许馥深吸一口气。
[我是医生还是你是医生?]
[我不同意现在出院,你安心养病。]
陈闻也看着那对话框,沉默地表示抗议。
于是许馥想了想,又加了一句。
[睡不着给我打视频。]
陈闻也展颜,像是跌倒后被发了一颗期待已久的甜美糖果,“好。”-
陶染在走廊里,正好见到陈闻也刚从许馥的办公室出来。
他站在门边莞尔着,不知道低低向室内说了一句什么,又像是怕挨训似的,动作很迅速地关上了门,连脸颊都升起了些红晕。
随后转过头来,与陶染对视,那笑意便顷刻间无影无踪了。
“……是你啊,”陈闻也挑挑眉,饶有兴致地打量陶染,突然开口肯定了他,“我对你有印象。你还挺聪明的。”
陶染闻言站定,蹙眉看向他。
这人说什么胡话呢?
陈闻也抬起了脚步,步步向他靠近。
他在医院时也没有落下过一天锻炼,逼近他的时候带着些松散的狠劲儿,像刚撕下假面羊皮的小狼。
卸下伪装之时,不小心会透露出些凶戾。
“你怎么知道我经常做和她有关的梦?”陈闻也眼神晦暗不明,笑意冰冷,不紧不慢地道,“你要是能再聪明一点,就应该知道有句成语,叫‘梦想成真’。”
这死聋子——
那和盛郁过于相似的模样瞬间点燃了陶染的怒意。
“……你,”陶染咬牙,脸上的肌肉都不受控制地微微抽动,声音极低,“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
陈闻也却充耳不闻,他把话一撂,便大摇大摆地走掉了。
像是根本不在意他马上要进入那个房间,甚至没有回过一次头。
……和一个聋子有什么好计较的?
走廊里人来人往,陶染努力平复着怒意,他垂下头,用冰凉的手背微微覆上自己的脸颊。
待放下后,已经重新勾起唇角,仍是一副温润君子模样。
他轻轻叩响了门。
“馥馥,是我。”-
陶染许是第一次来许馥办公室坐的惯了,今天也直接到了许馥办公室等她,甚至还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天来,关心起住院病人的情况。
许馥写着病历,从电脑面前探出脑袋来,看到陶染正在顺手翻阅那些耳鼻喉的专业书籍,便和他开起玩笑,“怎么,学长,想转专业呀?”
“确实,”陶染坐在她办公室的沙发上看书,此刻正漫不经心地翻过去一页,温声道,“转了专业来给你打工算了。”
许馥:……我给你打工还差不多。
室内又重恢复安静。
许馥发现,陶染确实很有当老师的气场。
就算不看书,只坐在那里玩手机,也很有些监督指导的意味。
她写着病历不小心跑神,往椅子上一瘫,结果视线不小心和他对了上,他温柔一笑,许馥便弱弱地又直起了身子。
连水都多喝了好几杯,还多跑了一趟卫生间。
从卫生间回来,看到陶染正站在她桌前,已经将她乱七八糟的学习资料、文件、办公用品都归整好,正拿着自带的消毒湿巾擦着桌旁的打印机。
阳光从他身后的窗户透进来,笼了温暖朦胧的光圈,抬眼看向许馥时,面色平静温和,像极了下凡的谪仙。
还莫名很有人夫感。
许馥:……
这人洁癖还能更严重一点吗?
她有气无力地走过来,“脏么?”
桌子常擦,打印机确实不常擦。
“还好,”陶染觉得差不多干净了,抽出新的一张湿巾细细碾磨他修长的指尖,笑道,“想展现一下我的打工能力罢了。”
“而且,桌子上的东西越少,人的注意力和专注力就会越高。你试试看。”
许馥压根不信,只草率演戏,“哦,这样啊。谢谢了。”
没想到,陶染说得好像还真有点道理。
在他的“帮助”下,她专注力还真的提高了不少。没有别的东西分散她的注意力,而且在有一些困难的地方,会顺口请教他一句,他总是能够给到准确无误、又让她能够迅速理解的回答,省去了很多查阅资料的时间,超高效率地完成了手头上的工作。
就是节奏实在太紧凑,搞得她下了班人都晃神儿。
“你说今天的企业是要搞什么的来着?”许馥打着哈欠,系上了安全带。
“做AI助听的,”陶染启动车子,道,“音频AI技术,帮助听障人士融入数字社会,我觉得还挺有新意的。”
“是么。”许馥没太明白,也懒于深究,“定位发给我吧,我发给盛郁。”
陶染手指轻轻叩着方向盘思索,“唔,不知道他来参加这种场合会不会不适应?他年龄还小,没什么社会经验,而且现在的年轻人都讨厌酒局。”
“没有经验才要培养呢,”许馥歪歪头,像是天真地撒娇,“一味纵容溺爱学生,他是不会成长的哦。”
正好到了红绿灯,陶染踩了刹车,转过头来望向许馥。
眸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幽深。
半晌,才轻启唇,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似的,很认可的模样,“……你说的对。”
说完,顺手就把那定位发给了盛郁。
许馥满意地点点头。
说实话,许馥更懒得参加这种场合,要不是陶染说想让她对听力专业这方面把把关,她一定会想个理由推掉的。
那么无聊,如果再没有个可爱的男孩在身边围绕着,去参加也就会变成纯粹的痛苦。
她感觉有些倦,额头抵上车窗,阖上眼,用那冰冷的触感给自己提神。
心里突然又响起陈闻也临出门前的那句话来——
那时许馥正在给他沉浸式洗脑,两个拇指纷飞,点得手机啪啪响。
[俗话说得好,上帝为你关上一扇门,就会为你打开一扇窗。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说不定你的人生会有新的转机和方向。]
[而且世界上很多新鲜事物可以尝试的,不必拘泥于其中某一项。]
“新的转机……”陈闻也念着,若有所思,“你很喜欢尝试新鲜事物吗?”
许馥感觉他听进去了,忙以身作则,树立起榜样。
[当然,我最爱尝试新鲜事物了。]
“很有哲理,”他站起身来,一本正经道,“我觉得我明白了。”
真乖。
许馥很欣慰地点了点头,用那种如海一样深沉的长辈目光满意地看他。
不去赛车也没什么关系,毕竟你还这么年轻,人生路还长。
一定会有新的转机,会有值得期待尝试的、新鲜的事物。
“既然这样的话……”他被许馥温柔的目光鼓励,于是咽了下口水,一边往门外悄悄退着,一边慢吞吞地道,“不知道你会不会想试试和一个残疾人谈恋爱?”
许馥倒抽一口冷气。
陈闻也站得离她老远,边往门外退边追了一句,“超新鲜。”
他显然是不打算看她打字回复,话音刚落,就立即把那门关上了。
把她的训斥关回了房间里。
许馥想说——谁说你是残疾人?
你怎么会是……
残疾人。
她缓慢地睁开了双眸,望向窗外的车水马龙。
这会儿正是堵的时候,车速极慢。
她觉得车内闷不透风,让人呼吸不畅,于是降下了车窗。
形形色色的人们或说或笑,试图加塞的车辆和坚决不允许被加塞的车辆头对着头,一个按着喇叭,一个降下车窗,大战一触即发。
街边小店放着动听的音乐,将一切喧嚣丝丝缕缕地串起,紧密地送入她耳中。
她认真地聆听,直到车流重新开始涌动,陶染升起了车窗。
“风很大,”他温柔道,“别着凉了。”
第 33 章
【陆时颖:有什么好处, 好哥哥?】
【陆时零:以后再也不拿公司的事情来烦你?】
【陆时零:而且,成功的话,你会有一个好嫂子。】
【陆时颖:成交。】
【陆时零:还会有一个好哥哥。】
【陆时颖:那倒是大可不必。】
晚餐选在了一家很有格调的高级会所。
包间宽敞豪华, 兄妹俩却挤挤挨挨地坐在一起交头接耳。
陆时颖正在紧急地给陆时零上小课。
“你确定这样能行?”陆时零听完抬起头,表情狐疑, 因为陆时颖教给他的方法实在与他浪荡多年的经验完全不符,“这样不是显得我心机又自私么?”
“你本来就是啊,你以为人家不知道?”陆时颖也抬起头, 没好气地白他一眼, “不信拉倒。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难得抓住根救命稻草, 陆时零见好就收, 立即道, “不疑。”
陆时颖从鼻子里发出“哼”地一声。
包间门被礼貌地叩响。
陆时零站起身来。他好久没见过许馥了,心也如死水一般毫无波澜, 如今简直觉得那每一声响都叩在了自己心上,让他的心脏重新开始跳动。
门被缓缓打开, 陆时零深呼吸,勾起唇角,拿出自己最好的状态迎接——
只有一个男人。
陆时零不动声色地往他身后张望,瞳孔微微睁大……没人。
“您好, ”那男人长相清俊,却看起来心情不虞, 也没有多打量他,只简单地自我介绍, “A大陶染,‘走进寂静’的负责人。”
“您好, 时复科技陆时零。这是我妹妹,陆时颖。”陆时零心情比他还不虞,直白道,“轻微另一位负责人呢?”
下午两人简单地沟通了一下,陶染说他会和另一位负责人一起来,陆时颖下班的时候,明明也看到许馥上了陶染的车,怎么会没一起来?
不会突然有什么事放鸽子了吧?
那他可真是纯纯地来做慈善了。
“她……”陶染顿了顿,艰涩道,“要稍等一下。”
哦,不是不来就行。
陆时零放下了心,眼神有一搭没一搭地往包间门外看。
陶染落了座,两人心不在焉地客套了几句后,房间内气氛霎时安静了下来。
陆时颖左右看看,莫名觉得他俩像极了两根沉默的炮仗。
都在齐齐等待许馥这独一根的火柴-
许馥打着哈欠发消息给盛郁。
【许馥:到哪儿了?】
虽然她上学的时候从不缺钱,但却有段时间很喜欢贫穷清冷的学霸类型,零星谈了几个,才明白越年轻越贫穷的男人,越爱强撑着要面子。
死要面子活受罪挺下头的,她才不想降低自己的生活水平来满足对方的那点虚无缥缈的虚荣心,所以很快她对这个类型也完全无感了。
和盛郁接触,也是看了他穿着用度,包括新车款式,感觉他家境比较殷实,觉得不会是那种很麻烦的类型,才玩玩试试。
不过在这个只能靠家里才有收入的年纪,多少有些“拿人手软,吃人嘴短”的窘迫,她也担心他独自一人进这种地方会有些发怵。
【盛郁:快到了,学姐如果等我的话一定在里面等,不要着凉了哦。】
【许馥:好。】
没等多久,盛郁就从外面急匆匆进来,左右张望,服务生立即迎上去,许馥从沙发上懒懒抬起手,“这儿。”
他今天穿了件蓝白条纹的衬衣外套,没系扣子,里面套了件白色连帽衫,很青春活力,确实不像是来谈项目的。
但赏心悦目就足够了。
服务生侧身让开路,盛郁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等很久么?”
话音的气息不太稳,可能过来的时候还跑了几步。
“不急,现在还没到约定的时间呢。”许馥站起身来,定神看了看他,手指顺势捏上那外套感受了下,“冷不冷?”
手指触碰的恰巧是胸前的位置。
隔着卫衣,盛郁感觉到了她指节柔柔掠过的触感,心里跟着打了个颤。
“不冷,”他克制着有点想烧起的脸颊,勇敢地有样学样,试着捏了捏她短短呢大衣的下摆处,问,“学姐冷不冷?”
许馥挑了挑眉。
胆大包天……怎么连这点都像?
两人有说有笑地走到包间门口,许馥抬眼一看,笑容立时僵在脸上。
……这兄妹俩是什么情况?
“许医生,”陆时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来,带着点讨好的笑容,和她打招呼,“惊喜吗?我是穿针引线的神秘嘉宾。”
“惊喜,”许馥笑道,很给面子,“确实神秘。”
然后她挑眉望了眼陆时零,对方面色坦然,主动伸出手来,“好久不见,许医生。”
许馥淡淡应了一声,“好久不见,陆总。”
两人松松握了手,很快即放开。许馥轻轻拍了下盛郁的肩膀,介绍他,“这是盛郁,我的学弟,也是项目成员。”
盛郁感受到了那接触的亲密,唇角弯起来,礼貌颔首,“各位好。”-
许馥没想到,陆时零还真的是来谈项目的。
而且准备还很充分。
“初步的设想,是设计专门服务于老年听障群体的一体化小程序,”陆时零摇晃着酒杯,道,“比如说在线听力科普、听力筛查,还可以做听损模拟。”
“我们会在其中设置一些老年人日常会遇到的场景,佩戴耳机,选择答题,就可以足不出户地测试出目前听力状况。这样可以帮助听障老人及时发现问题,也可以及时进行积极干预。”
“老年听障群体确实很多,但老年人会操作智能手机的不多,使用小程序就更困难……”陶染边说边思索着,目光落在了盛郁身上,话题突然顿住了。
盛郁正很贴心地给许馥布菜。
这么大的桌子,他偏偏坐得离她很近,连胳膊都几乎要碰到一起。
……真不检点。陶染望向盛郁的眸色沉沉,心中暗嗤。
陆时零显然也注意到了,他不自觉地蹙起了眉,将话题抛了过去,“盛郁觉得呢?”
“啊,”盛郁眨眨眼睛,他好像对这个突然抛过来的话题完全不发怵,而是像得了个机会似的,转头便问许馥,“学姐觉得呢?”
眉眼都是不经世事的天真笑意。
场上气氛再次陷入奇怪的沉默中。
许馥一直没有说话,刚刚还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现在只是托着腮发呆。
她短暂地跑了下神,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她想起那个充斥着蝉鸣蛙叫的暑假,想起夏天树下的秋千,甜滋滋的西瓜汁水,想起给她无数快乐回忆的奶奶,和最后那片孤独寂寥的满天繁星。
“……普及难度大,但很有必要。”许馥突然开了口,声音极轻,“听力下降不仅会影响老年人的日常生活,也会造成平衡能力和警觉性下降,很容易引起老人跌倒。”
她语气艰涩起来,“对老年人来说,哪怕身体再健康,一次不小心的跌倒,可能就会在瞬间结束生命。”
“而且,长久来看,可能还会造成认知障碍,引发老年抑郁。”
“确实,”陶染若有所思,深深看她一眼,“这样的科普可能不仅要靠老年群体的孩子,还需要靠民政部门、社区和我们这样的公益组织,共同来发力。”
陆时零道,“我们也会在小程序上做活动,赠送一批助听器。”-
“就知道你在这里。”陆时零熟练地捻出根烟,自己点上了,扭头看她,“心情不好?”
话题进行到后面,便是具体细节的沟通,许馥在不在都没什么关系。
她出来上卫生间,顺便在吸烟区的沙发上坐了下来,点燃了一支细烟。
闻言,也没回答陆时零的问题,只问他,“你来做慈善,还是做生意?”
烟雾吐出,眼尾一挑,皆是风情。
“我当然是来做生意的。”陆时零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一下,道,“目前国内助听器市场95%以上都是进口品牌,我们助听器的核心算法一直在升级,也研发出了针对老年人的‘公益助老款’助听器,价格极低,想要借由这次契机打开市场。”
“这样啊,”许馥不置可否,她把烟揿灭,“那挺好。祝你成功。”
“……许馥,”陆时零看出她有要走的意思,于是深吸一口气,“但我也不仅仅是来做生意。这个生意不划算,送出去那么多,又根本赚不了多少钱,最多赚个好名声罢了。”
“而我做生意,向来不在乎名声,我只在意收益。”他干涩道,有种破釜沉舟的意味,“但我完全没有死缠烂打的准备,请你放心——我只是想借这个机会,和你从朋友重新认识一遍而已。”
许馥有点吃惊,她眼睛微微睁圆,像警惕的猫咪。
……陆时零今天好不一样。
他怎么会突然变得这么……诚实?
许馥仔细地打量了会儿陆时零,柔柔地笑了下,没再说话-
今天陈闻也的消息回复的有点晚。
许馥刚洗完澡就发出去的问题,等她护好了肤,细细抹了遍身体乳,正吹着头发时消息才姗姗来迟。
她顺手点开来看。
【许馥:一会儿视频么?】
【陈闻也:今天不用啦,谢谢姐姐,晚安哦。】
还发来了一个狗狗睡觉的可爱表情包。
哦?
许馥凝目看了会儿那对话框。
吹风筒被握在手里,热风滚滚吹向地面,□□的脚踝涌起几分暖意。
她退出那聊天框,点开胡蝶的消息。
胡蝶刚刚已经连发了好几个视频。
【胡蝶:不知道谁今天偷拍了陈闻也在病房的照片,发了帖子,说他全聋了,连医院床号都曝光了——现在很多媒体,私生粉都往医院涌,保安都维持不过来秩序。】
【胡蝶:粉丝好疯狂啊,刚刚还有人在医院门口嚎哭呢,吓了我一跳,现在增派了很多人手正在劝离。】
【胡蝶:绝了,好一个‘乖乖弟是大明星’。】
第 34 章
清晨, 陆时颖坐在桌前,蹙着眉头,将一片吐司撕咬的破破烂烂。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没想到防不胜防的不是媒体,竟是隔壁病房的病人家属。
陆时颖囫囵吞着那吐司, 食如嚼蜡地划着消息,身旁却突然被放了一罐牛奶,温柔的女声响起——
“这么干吃不怕被噎着?”
“……许医生, ”陆时颖抬头, 人在经受挫折的时候看到信任的人,下意识地就会流露出些软弱来, 她嘴一撇, “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许馥有点好笑地看她, “你也被围堵了?”
“哎,你不懂, ”陆时颖哀哀叹气,“喜欢一个人的时候, 就会觉得对方是个很让人怜爱的乖乖仔,经历一点点小挫折,都会让人心疼的。”
她往桌子上一趴,把手机一摊给许馥看, “何况可能是这么大的事情,你看。”
许馥平日上网冲浪并不多。闻言便垂下头, 一起看向陆时颖的手机。
昨天下午的一条帖子,模糊的偷拍, 配上劲爆的标题,十几万的点赞, 瞬间出了圈。
[天,车手陈闻也好像聋了,正在医院住院]
[我奶奶最近住院了,我来探望她,不小心走到单人病房这边了,结果猜猜看到了谁?我在门口和他打招呼,想合个影,结果他根本没理我,头都没转过来,我还觉得他挺爱耍大牌的,结果顺口问了一下旁边路过的住院的病号,说他真的什么都听不到,已经很久了。震惊。]
评论区热闹得很:
[那他还能参加比赛吗?]
[天啊,估计参加不了吧,有点可怜]
[说不定是赶在这个节骨眼上装病?F1压力很大的]
[就是,成绩不好还要被群嘲,到时候帽子一扣,说背叛了国家和人民的期望,还不如现在名声好]
[楼上有病吧?人家是运动员,会怕挑战吗?]
[楼上才是太天真,装病的多了去了,还有现场演受伤的呢,那演技,都能拿奖]
[不是,这是不是陈闻也啊?他生病会不去私立医院吗?合理怀疑造谣]
……
帖子竟然还附上了定位。
许馥定定看了会儿,开口安慰道,“医院本身就有应付医闹的应急措施的,放心,昨晚不就很快平息了么。”
“是呀,因为陈闻也自己也很有手段的,派了保镖和律师到场,才不至于把医院掀翻。”陆时颖又随便点开几个热搜,“医院虽然回归风平浪静,网络上可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车神陈闻也或陷解约风波]
[远也科技:浪费巨大人力物力财力的失败超跑]
[强强联手合作共赢:时复与领航达成战略合作]
……怎么还和自家产业扯上了关系?
陆时颖头痛扶额,又返回了那帖子。
“不过这到底是哪个吃瓜群众发的?”她恨恨拍一下桌子,“哪个孙子孙女?我天天写病历,天天查床,我怎么没有印象?”
目前耳鼻喉科确实有几位老奶奶在住院。
一个是儿子女儿都在国外定居,给她请了护工;一个是丁克,只有老伴陪着她;还有一个有个儿子,离异了两次,都没有孩子……
哪里来的孙子孙女在网上发帖?
是别的楼层的走错了么?
许馥盯着那帖子里的照片看。
照片里,陈闻也表情平静认真,持一支笔,在手写板上记录着什么,对不远处的手机快门声毫无感知。
听说昨晚他面对闪光灯和粉丝也表现得十分平静,并在一场闹剧过后,诚恳地对医护人员表示了歉意。
许馥收回了目光,在陆时颖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
她装死似的趴在桌上一动不动,于是许馥俯下身在她耳边轻声说话,如恶魔的低语,“……看看几点了?该收病人了。”
陆时颖艰难上演鲤鱼打挺-
舆论风波之下,最淡定的反而是陈闻也。
他早就习惯了站在聚光灯下,在病发之时,也就早就准备好迎接即将接踵而至的轩然大波。
相比较而言,他倒是更担心会不会因为自己的身份,给许馥的工作带来什么不便之处。
毕竟她是他的主治医生,被媒体揪着问也不稀奇。
所以在许馥来查床之时第一时间发出了疑问,“你还好吗?”
许馥手指顿了顿,抬起眼眸,视线从自己手机屏幕上打了一半的[还好吗]转向他。
陈闻也果然并不像是受到打击的样子。
他依然朝气蓬勃,生机盎然,精神劲儿甚至能掩盖这个沉闷窒息的病房,和这身枷锁般的蓝白条纹病号服。
许馥舒了口气。
她删掉那句[还好吗],重新打字给他,带着调侃的笑意。
[乖乖弟是大明星?]
“……大明星什么的,倒还真算不上,”陈闻也面色复杂起来,他想了想,谦虚道,“大……体育明星?”
许馥“扑哧”一声笑出来。
陈闻也微低着头看着她笑,唇角也弯起来。
逗笑她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
尽管许馥常常是笑着的,但那笑意温柔平静,实在和小时候冲他使坏,害他挨骂时的笑容不太一样。
他记得小时候她总和小区里的一堆女孩子玩,他又总爱跟着她。
三岁的年纪差在那个年龄还比较明显,他跑得慢,做游戏反应也慢,别的女孩都说他是个小跟屁虫,又嫌弃他是个男孩,不愿意带他一起玩。
气得许馥当场就拉了他回家,回家想了又想,第二天给他穿上了条自己的小裙子,拉着他出来玩。
“我们小也其实是女孩子。”她很认真地道,表情极其诚恳,“他生了病才会那样,你们不可以这样对待病人哦。”
一下子骗了好多人,大家纷纷都觉得之前的自己真该死,对陈闻也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玩什么游戏都照看鼓励着他。
“小也慢一点哦。”
“小也真棒。”
……
等回家的时候被叶灵发现,她很震惊地问,“为什么穿裙子?”
眼睛瞪圆了,看看陈闻也,又看看许馥。
许馥眼神漂移着没吭声,陈闻也明白了,立即主动道,“我自己想穿的。”
他声音奶声奶气,皮肤白皙,穿着许馥白色蕾丝边的小裙子,眼睛忽闪忽闪,睫毛卷翘,洋娃娃一样。
“……这,天啊,”叶灵慌慌张张叫陈琛,“老公!咱儿子好像哪里有点不一样。”
陈琛闻言走出来,一看便笑得止不住,“不错,未来的女装大佬。”
他笑声感染了叶灵,叶灵也忍不住笑,边笑边打他,“烦人。你认真一点好不好?”
陈闻也转头看许馥,她也偷偷地翘起唇角,笑容里都是恶作剧得逞的洋洋得意。
那时候的她张扬,骄傲,也嚣张。
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脾气,这么成熟了?
被逗笑的时候才更像她一点呢。
陈闻也望着她的模样,手指不自觉地慢慢攥紧。
……要是能听到她的笑声就好了。
许馥抿着唇,[好,大体育明星,真棒。]
想了想,还是继续道。
[不知道是谁发的帖子,我觉得有可能并不是真的病人家属。]
她想给陈闻也提个醒。
可能有人在故意针对他,或许是其他的车队,或许是商业对手。
而且你在明,敌在暗,可能会有些棘手。
但陈闻也看到后,好像一点也不吃惊。
“没关系。是谁都无所谓,”他满不在乎道,“这些无聊的小动作,尽管来好了。”
又不是没经历过。
他走到今天这一步,遭遇过的可以称之为可怕的事情,远比网暴多。
现在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许馥眨眨眼睛,这才发现自己有些小瞧了他。
这么想来,陈闻也的心理承受能力简直强到变态——
面对让人生几乎翻天覆地的骤变,他一直沉稳、冷静、理性,短短的时间内就调整了自己的心态,迅速拥有了新的人生目标,也接受了下半辈子都可能要依赖助听器的可能性。
能够从事竞技体育,并取得不菲战绩的男人,是不一样。
……看来那次眼泪,也不过是个意外。
可能是高烧把人烧得迷迷糊糊了吧。
说着,陈闻也突然又有些犹疑起来,“倒是你……”
[我很好。我只是个小医生,医闹都闹不到我头上,别想太多。]
许馥道。
她终于彻底放下心来。
她相信他会顺利地度过人生中的每一个难关,也相信他未来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许馥温和地笑笑,[乖乖养病,有什么变化,及时报告。]
陈闻也点了点头-
以前的项目许馥基本是处于打酱油的状态,陶染说什么就是什么,指哪儿打哪儿,从不发挥主观能动性。
但这次的项目对许馥来说意义非凡,她全身心地投入进去,也变得忙碌起来。
他们和时复科技合作的项目命名为“聆听银发”。
企业方提供资金,捐赠助听器,并提供后期验配调试服务。他们则需要对接民政部门,联系社区、老年大学、居家养老服务机构等,共同合作,开展听力科普和筛查。
许馥多年浸染在黎市长的威压下,早就习惯于和政府部门负责人打交道,于是她自告奋勇地接下了对接工作,并惊讶地发现,她所在的区民政局副局长,是个三十岁刚出头的年轻男人,而且相当的英俊。
因为许馥顺便想看看场地,他们便约在当地一个先进模范社区见面。对方见到她,礼貌地主动伸出手来,“您好,我是区民政局梁宁坤。”
“梁局长好,”许馥今天穿了一身黑白套装,妆容简单,身材惹火,却又不失庄重。
她也伸出手与他相握,“我是和闵医院的许馥。”
在梁宁坤的授意下,社区书记带着他们看了社区党群服务中心的阵地情况,并介绍了目前辖区老年人的情况。
“事情是好事,有梁局长支持,我们社区一定会全力配合工作开展。”社区书记是个四五十岁的直爽女人,穿着朴素,说话极利索,一路将他们送到门口,“马上要开党员大会,我就不送了。”
梁宁坤和许馥一起出了门,往车的方向走。
梁宁坤道,“这是我们群众基础比较好的社区,建议先作为试点开展。后续再慢慢往农村辐射,农村就会比较复杂一些……”
“不瞒你说,”他叹口气,“经历了三年疫情,如今财政紧缺,工资发的也拖拉,个别村的工作积极性都成问题。”
“没关系,企业会出资金的,”许馥对陆时零的钱包很有信心,她安慰道,“经济也和人一样,挨刀子虽然是一瞬间的事情,伤口愈合需要好久呢。”
“不愧是医生,”梁宁坤笑道,“打比方都有些医生的味道。”
许馥也笑,“毕竟只专这一点东西,让梁局长见笑了。”
梁宁坤忙道,“不敢。”
“医生是悬壶济世的匠人,也是我崇敬的职业。”在几乎没过脑子地夸赞了出来后,他感觉略有些打官腔的意思,于是笑道,“不过没想到许医生竟然这么年轻。”
“你也年轻,梁局长。”
“局长”二字被许馥加了些柔腻的重音,她笑道,“我以为混到这个职位怎么都要小四十岁了。”
“现在讲究领导干部年轻化,今年遴选条件卡在32岁以下,我正好赶上了趟,比较幸运。”梁宁坤很谦逊,对那激烈的竞争过程避而不谈。
他思索一下,道,“不用叫我‘局长’,太客气。反正咱们也不是同事关系。”
“好,”聊着聊着,许馥已经走到了自己车前,她松松靠在车旁,抬眼笑道,“下次见,宁坤。”
第 35 章
大概是因为上次顺利得到了许馥的一个笑容, 陆时零受到鼓舞,简直有冲劲得很。
他组织专班谋划设计小程序,事事尽心, 还极为大气地捐款捐物。
除了小程序里免费赠送老年人的那批助听器外,又针对先天聋的青少年, 捐赠了一批人工耳蜗。
人工耳蜗价格昂贵,国产的目前8万元左右,进口的要15-30万元内不等, 且手术费用、后期维护费用也都是不小的支出。
尽管近两年各省市不断出台政策, 陆续将人工耳蜗作为纳入医保范围内,但仍有许多家庭的经济能力不足以支付。
陆时颖近来在耳鼻喉科工作, 多多少少了解了一些家庭的困窘, 便总在陆时零耳边絮絮叨叨, 说尊老爱幼是至关重要的传统美德,也是他亟待进步的地方。
他倒也没太听进去, 只觉得捐人工耳蜗的话应该可以举办一个捐赠仪式,那样的话他就可以和许馥在仪式拍照时握手了, 运气好的话,还可以再多聊几句。
他也没想到,最后和他握手的人竟是这个四眼仔大学教授。
陆时零伸出手,怎么看他那无框眼镜怎么不顺眼, 他勉强扯起一抹笑容,“许医生呢?”
“她很忙, ”陶染觉得陆时零这么冷的天也要坚持西装革履参加活动实在恶心,他别过眼, 平静地而迅速地握了手,道, “现在正在聋哑学校确定被捐赠名单。”
捐赠金额过大,惊动了市残联理事长刘波儿,他顶着个锃光发亮的光头,刚在台上发表完激动人心的讲话,正热情洋溢地指挥着工作人员将那硕大一块捐赠牌搬上来。
[时复科技向“走进寂静”公益项目基地捐赠人工耳蜗200台]
刘波儿越看这牌匾越激动。
他年纪不小,本来已经做好再过三五年就退二线的准备了,没想到天降鸿福,这两个人,一个出钱,一个出力,简直把他的工作干得红红火火啊。
刘波儿看见他俩就笑成一朵菊花,尽管两位主角表情都很淡定,完全没有笑模样,他也毫不在意。
没事的,成功人士都深沉,不苟言笑。刘波儿不在意这些细节。
两位主角完全没有站在一起的意思,他们很有默契地分散开来,站在展颜的刘波儿一左一右,共同接住那牌匾,面向摄像机沉默着。
表情都像吃了苍蝇-
许馥最近一有空,就会去聋哑学校做志愿者,顺便和盛郁学习手语。
人工耳蜗有了,但并不是所有的聋儿都可以顺利植入,必须要符合人工耳蜗手术条件和手术适应证才行,这就需要开展一轮摸排和筛选。
植入也不是一劳永逸的事情,手术费用、语后康复费用、未来耳蜗过了保质期后的维修费用、调试费用等等,每一笔都可能是压垮小家庭的最后一根稻草。
市残联和市残疾人基金福利会补助了大部分金额,许馥和张阅雨商量了,决定对这200名青少年同时免费提供术后听力语言康复训练救助,手术费等就从近日收到的善款中进行补助。
筛查就需要和聋儿面对面了,许馥觉得自己至少要掌握几个常用的手语才好。
“你——手食指指向对方,”盛郁教的很认真,“好——手握拳,向上伸出拇指。”
“你,好,”许馥跟着做动作,“这个简单,像‘你真棒’的意思。”
盛郁笑道,“很接近,右手食指敲一下左手食指,就是‘真’的意思了,加在中间,就是‘你真棒’。”
“同理可得……”他又指了下许馥,敲了食指,食指和中指碰了下鼻子,又伸出个大拇指。
许馥看图翻译,“你真……什么?”
“……你真漂亮。”盛郁低下了头,试图掩饰泛起红晕的脸,小声道。
许馥莞尔。
她问,“你怎么会学习手语的?”
“上高中那年,我姐嫌我不干正事,”盛郁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逼迫着让我拿零花钱资助了一个聋哑人弟弟,我们做了笔友,常常书信来往,后来见了面,慢慢学的。”
“刚开始学只是觉得有趣,后来越学越发现,手语是一套非常完备的语言系统。”他很认真地道,“绝不像大多数人想象地那么原始、简单、粗糙。此文为白日梦独家文,看文来裙死耳耳贰无久仪死妻手语能够准确描述具体或抽象的含义,也完全能够表达细枝末节的情感,甚至比语言要更加鲜活生动呢。”
年轻人总是这样,只要谈论或想到自己喜欢的事物时,眼睛都会亮亮的。
许馥笑着,她轻轻点了下他的额头,敲了敲食指,伸出个大拇指来-
陈闻也感觉最后一个疗程好似过得非常漫长。
尽管他派了不少人手,堪称戒备森严,但还是时不时会有几个突然冒出来的狗仔,伪装成病人或病人家属的模样,实在让人防不胜防。
为了避免给医院添麻烦,外加他也不想让更多的人来打扰,他干脆也不允许公司或车队的任何人来医院探望他,有什么事情全部发消息交流。
【凌祺:阿也,王斯立今天提交了辞职报告,说想回老家结婚去了。】
王斯立是车队的工程师之一,也是技术极为娴熟的维修工,和他们走南闯北也好几年了,感情很深。
陈闻也从凌祺平静的逗号和句号中看出他非常不平静的情绪。
他上翻了一下聊天记录,看了一下之前那请长假的名单,王斯立赫然列在其中。
【陈闻也:好。】
【凌祺:他是怎么想的?!我真的不理解!就因为】
发了出来,又一秒被撤回了。
陈闻也猜测凌祺身边应该围坐了一圈人。
【陈闻也:每个人选择不同,正常。想辞职或离开车队的,我都批准。等我出院吧,给他办个散伙宴,也不算白白相识一场。】
那边正在输入了很久。
【凌祺:好。】
【陈闻也:车队最近还有什么其他的新鲜事么?】
【凌祺:胡云翼脱单了,前一段请长假就是带女朋友出去旅游呢。谈个恋爱偷偷摸摸的,不让提,不让问,还是被七仔不小心看到发微信了,叫人家‘宝宝’。】
陈闻也完全不感冒:【哦,恭喜。】
最近连他都能感觉到许馥的忙碌,于是每次许馥来查房时,他都尽可能简明扼要地表达清楚自己的状况,而且还牢记许馥“不许骗人”“谨遵医嘱”的要求,每次都老老实实、一五一十地交待。
“听不到。”
“今天也听不到。”
好转的不够明显就算了,陈闻也发觉自己在慢慢地失去一些本能。
刚刚失聪之时,他很能够确定自己是否在说话,说话的声音大或小。
而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陈闻也开口说话的机会越来越少,已经不是很能够判断了。
他刚刚出声了吗?吐字准确吗?声音突兀吗?
会不会太小声,让她听不到?
会不会太大声,不小心吵到了她?
……干脆也打字好了,反正许馥也是和他打字交流的。他想。
这天许馥来查床时,陈闻也决定也开始打字与她交流了。
他掏出手机来,把提前打好字的手机递给她。
[耳鸣的时候很头晕,但今天睡得还可以。听力也和昨天差不多。]
他以为自己描述的已经足够清楚了,许馥会像往常一样将注意事项发给他,之后就离开病房,这样更节省她的时间。
没想到许馥却一反常态地蹙起了眉来。
[我打字,你说话。]
陈闻也开始耍起赖,他笑着,不出声,只打字。
[那样不公平。我也想和你一起打字。]
许馥一反常态,不与他插科打诨,态度极其强硬。
[陈闻也,说话。]
陈闻也犹豫了下,还是拒绝了。
[一样的。我想打字。]
许馥深吸一口气。
心脏跳的剧烈,这口气吸得颤颤巍巍,嘴唇都跟着微微打起抖来。
在历史的长河里,曾有长达几千年,人们都把聋人直接当做哑巴,“聋哑人”一词也由此而来。
天生的失聪者,听不到声音,自然而然地失去了学习语言的能力,也因此被人们认定为“智商受限”,甚至曾被剥夺就业、结婚等基本人权。
直到后来手语问世、普及,聋哑人才重新拥有了人权。
后天的失聪者也是一样,会自然而然地慢慢失去语言的技能,变成哑巴。
从不愿张口说话开始。
许馥低头打字。
[我很喜欢你的声音。]
[陈闻也,乖乖说话,好么?]
陈闻也看到后怔了一下。
眼睛眨巴了几下,想象那是照相机,毕竟是许馥的手机,消息没有发给他,只好多看几眼,把它牢牢记在在心里。
她真的第一次对他说了“喜欢”。
边看边确认,绯红之意慢悠悠地爬上他那听不到声音的耳朵尖。
许馥听到他结结巴巴地小声开了口,“……好。”
从什么时候起,他的声音竟然会夹杂了些含糊和不确定?
她居然从来没有注意。
许馥下意识地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发顶。
[乖。]
失去了听觉后,陈闻也其他的感觉开始变得格外敏感。
她白皙温凉的手触碰上来,抓揉的动作很轻,但每一下都如过电一般,需要很克制地眯起眼睛。
他很配合地垂下脑袋,让她揉得更不费力气。
……触感实在很好,像上好的绸缎,像温驯的小狗,是极为柔软的服从。
许馥被那柔软撼动。
正是天气晴朗的时候,鲜花被摆在了窗台上,刚喷过水,花瓣上沾染着水珠,迎着阳光盛放。
她收回了手,低头打字。
[明天出院回家吧,我给你配助听器。]
第 36 章
戴上助听器的感觉实在很奇妙。
“怎么样?”
许馥手指的触感还停留在他耳畔, 但声音却像从手机话筒里传出来似的,带着些微的电流声。
轻柔,悦耳, 温和。
唤醒他寂静的世界。
陈闻也端正坐在座位上任她摆弄,想了想, 道,“像在和你打电话。”
“好,”许馥亲自当验配师, 她根据陈闻也在不同声音频率的下降程度, 仔细询问调整了会儿,又问, “现在呢, 还有电流声么?”
“只有一点了, 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她走近了,俯下身帮他调整, 两人离得极近,问, “听我说话觉得吵么?”
“不吵。”陈闻也顿了顿,目光落停在她脸上,才道,“很动听。”
非常动听。
是他想念了很久的声音。
四目相接, 许馥手上动作一顿,直起身来, 叹道,“……真的不该给你配的。”
昨天话一出口她就开始后悔, 要不是陈闻也眼神一下亮了起来,反应极其迅速, 立刻着重向她强调“可不能反悔”之类的话,她可能真的当场就反悔了。
虽然痊愈的希望并不大,但严格来说,他现在还处于治疗期,配助听器实在有些太早了。
按照一般的实际情况,绝大多数患者并不愿意就这么佩戴助听器。
一方面,他们会担心助听器会造成听力进一步下降,另一方面,也会对“自己竟然需要使用助听器”一事产生抵触心理。
一般决定配助听器,都是要在医生确诊无法治愈,或者患者不愿意接受治疗方案的情况下,才会不得已走到这一步。
当然,这个患者明显是在她的威逼利诱下勉强接受了治疗方案。
许馥心里清楚,但凡换一个别的医生,怕是陈闻也早就要配上助听器出院了,医生的建议,助听器的昂贵,根本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他太想要自由。
尽管陈闻也表现得很无所谓,但许馥还是照常安慰了一句。
“不要有压力,”她柔声道,“这就和近视需要佩戴眼镜一样的,没有什么区别。”
陈闻也点了点头,站起身来。
验配室里有面镜子,相对陈闻也的身高而言,位置摆得低了些。
他手撑着那桌沿俯下身来,左右侧了侧头打量自己,问,“像不像戴了个黑色的耳钉?”
他配的款式极其昂贵,小巧精致,质感很好,在光下反射出冷色调的光,不仔细看确实像两枚纯黑色的耳钉。
“很像,还挺好看的,很配你。”许馥被逗笑,“恭喜你,无痛打耳洞。”
好看么?
陈闻也手指触上那陌生的助听器,也勾起了唇角。
许馥交代了一堆注意事项,“先从安静的地方试戴起,慢慢再融入嘈杂环境。你佩戴的太早了,过程中一旦觉得声音过大需要立马进行调试,不然可能会损伤剩余听力。”
“调试到完全合适还需要一段时间,”她终于作了命令式的结尾,“这段时间就住我这里。”
要不要让他回自己家住,这个问题许馥已经思考过了一段时间。
于公,她答应过叶灵,却在她眼皮子底下出了事,而且如今陈闻也本身听力就不稳定,也在配助听器的适应期,让他独自一人她并不放心;
于私,她认为,想要拒绝一个明显对自己有意思的男人,最简单的方法其实就是将他留在身边。
许馥想,可能只有狠狠打破那层想象的玻璃,他才能够完全地、真正地明白——
他们并不合适。
……她没有赶自己的意思。陈闻也松了口气。
是不是说明他还有机会?
毕竟戴上了助听器,好像和正常人差别也不太大。
可能真的就像戴上眼镜?
高悬的一颗心轻放下来,他立即积极答应,声音都带着雀跃,“好。”
“当然,”许馥挑了挑眉,多少带点威胁之意,“有什么不舒服都要第一时间和我说。这次如果再骗人,我真的不会再管你了。”
那意思就是……她现在正在管他是么?
陈闻也压下过快的心跳,郑重点头,“明白。”
“嗯,办出院手续吧,我下班找你。”-
下班后,许馥敲了病床门,陈闻也早就利落地收拾完毕,一路轻松地跟着她下了地库。
他单手拎起行李塞进后备箱,道,“出院感觉跟出狱也差不多。”
“别胡说八道。”许馥笑道,她手刚放到车把上,胳膊就被陈闻也轻轻拉了一下。
“咳,你忙一天也累了,”他眼神漂移,若无其事,“要不我载你吧?”
许馥眯起眸子。
她可是还记得上次陈闻也坐她车的时候呢。
尽管当时她极为慌张,情绪不太稳定,但余光也注意到他欲言又止了几次,最后默默地拽上了副驾驶上的把手。
那时她没心情搭理他,竟然还敢再提?
“怎么,大赛车手,”许馥斜睨他一眼,夹枪带棒,“嫌我车开得不好?”
“……怎么会?”陈闻也一怔。
他其实是好久没开车了,有点手痒。
但更重要的是——
他不确定自己现在戴上助听器之后,还可不可以正常开车。
所以迫不及待地想试一下。
但完全没想到她竟想到这个方面去。
他不禁莞尔,立即帮她拉开车门,一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另一只手还绅士地帮她挡了上面,防止碰撞,“你开得比我都好,请。”
许馥轻哼一声,完全不跟他客气,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的服务,连句“谢谢”都没说,只道,“安全带系好,现在给你展现我真正的车技。”-
陈闻也发现,除了天气更冷,窗外的景色更萧瑟一些,许馥家里的一切,和他离开之时,几乎没什么变化。
许馥还添置了几个毛茸茸的新毯子和抱枕,随意地堆在沙发和地毯上,温馨舒适,他能想象到她晚上独自一人的惬意。
她实在是很贴心,昨天答应了他要出院,今天就找阿姨提前打扫了卫生,把他房间也仔仔细细收拾了一遍,根本不需要他,连花也在客厅摆上了。
独独一支,好像绽放得更加美丽。
陈闻也正在出神,就听见许馥问,“晚上吃不吃火锅?”
他转头看她,她已经换了身家居服,正坐在餐桌旁,低头划着手机看火锅食材外卖,漫不经心道,“我请客,你收拾,怎么样?”
“好,”陈闻也坐过来和她一起看,发现她看到什么都往里面加,购物车塞了一大堆进来,觉得有点好笑,抬眼调侃她,“饿了?”
“唔,”许馥嫌麻烦,手机一推,人就起身去往沙发上窝,遥控器一按开,“你自己下单吧,随便挑。”
陈闻也笑着把她手机放在一旁。
他从小就知道许馥挑食。
挑吧,却又从不爱明说,偶尔还会为了给别人面子,吃一口她不喜欢的菜,装作自己从不挑食,什么都可以吃的样子,简直不知道是想迷惑谁。
长大了好像也是一样,把别人看得透彻,却又很不愿意让别人看出自己的喜恶,好像生怕被别人拿捏了去。
他拿过自己的手机,很快下了单,才拿起手机还给她。
“点好了。”陈闻也递给她时,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屏幕上方蹦出了一条消息。
【一个可爱的学生:学姐,明天我来接你吧?】
陈闻也忙撇开眼,定了定神,“给。”
肥皂剧难得演到紧张激烈的时候,许馥抬眸,显然也看到了那条消息,却没当回事,懒懒道,“放那儿吧。”
甚至没打算伸手去接。
陈闻也放在她身旁一触就能够到的位置。
他走到一旁,拉开冰箱,惊讶地发现——
走的时候满满当当的冰箱,如今竟还是满满当当。
幸好他每次买蔬菜都是现买现做,没有什么东西过期或放坏。
只有一个地方显得稍微有点空。
是什么呢?
酒么?
也不是。
酒被喝空后,也已经添置了不同的新品,还是放在这个区域,占这么大的地方。
冰箱门打开着,冷风阵阵,陈闻也仍盯着那里仔细思考。
想了一会儿,总算想到了。
牛奶也被喝完了。
很奇怪地,发闷的胸口突然纾解,陈闻也喉间溢出一丝笑意-
火锅咕嘟着溢出香气之时,许馥才懒洋洋爬起身来,顺便回了盛郁的消息。
【许馥:好】
许馥不回复的时候,盛郁从不催问,只默默地等待。
他早就习惯了,他知道医生很忙,他要有足够的耐心才是。
她一不回复,盛郁就感觉她好像正在工作,被病人的事情分了心神;她有时多回了两句,盛郁就猜测她应该是刚闲下来,就立刻回复了自己的消息。
收到许馥的回复后,盛郁很开心,秒回了一个猫猫的小视频。
肥肥的蓝猫被盛郁拿着小鱼干引诱,短暂地失去了矜持,扒着他的腿,一边往上攀,一边忽闪着圆眼睛“喵喵”地叫。
超级无敌可爱。
许馥唇角不禁上扬起来,她连看了几遍,回给他个表情包表达喜爱。
随后手机一放,低头才发现自己碗里已经被陈闻也夹满了嫩牛肉。
陈闻也听着那视频里的喵喵声,问许馥,“你喜欢猫么?”
“喜欢,”许馥拿起筷子,瞥到他若有所思的神色,立即打住那过于发散的想法,“但不想养。”
“为什么?”
“太高冷了,不喜欢。”
她也曾动过养一只小猫的念头,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不为小猫动心。
胡蝶家养的有猫,热情邀请她去玩,她也很开心地去了,却发现猫拍视频和照片时极其可爱,但日常大多数都很高冷。
只有好久不见你的时候,会让你稍微摸一会儿,但也仅限一会儿,之后就自己溜远了,想让它像狗狗一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好像主人爱它,总会比它爱主人多。至少表现出来是如此。
许馥自觉自己不会有那么多的耐心。
她感觉养宠物和谈恋爱差不多,都是用来服务自己,追求精神愉悦的。
如果需要费力地索取,就本末倒置了。
“那小狗呢?”陈闻也问,“你想养小狗么?”
许馥晃着杯中酒,从那电视剧中分出一丝神来思考。
唔,小狗确实很好,软乎乎的,挨打也不会逃跑,永远用直白炽热的眼神看着你,还会围着你摇尾巴。
但遛狗实在麻烦,而且还要给它洗澡打理,还可能会掉毛……
她转头刚想和陈闻也说,却看到他正歪着脑袋望过来。
火锅的雾气都掩不住那黑亮好奇的眸。
许馥手中的杯子顿了一霎。
因为一个诡异的念头突兀地冒了出来——
陈闻也倒是很聪明,可以自己遛自己,自己洗澡自己打理,还不会掉毛。
……
“也不想养,”她仰头灌了一口冰凉的果酒,用不着他问,直接道,“小狗太忠心了,给人压力很大。”
“也不一定吧,”陈闻也完全没理解她的想法,他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像狗。他思索着,回忆起凌祺在美国养的那只哈士奇来,“以前我朋友养过一只狗,我一次都没喂过它,但每次它见到我比见到主人都亲。”
他道,“后来我顺手喂了它一次肉,它就死活就要跟我走呢,把它主人气个半死。”
也不奇怪,毕竟是同类,可能相吸吧。
“那是傻狗。”许馥道。一个不太相熟的人给了一丁点儿甜头,就抛弃一直以来爱着自己的人,颠颠儿跟着别人跑了,不是傻狗是什么?
想着,她给他夹了一筷子肉,看他的表情有点复杂,“吃吧,肉。”
第 37 章
夜幕降临。
新换的深灰色磨毛四件套洗好晒干, 有阳光的味道。
因为和许馥用的是同款洗衣凝珠,所以和她身上的气息相近。
馥郁的甜香,像盛夏里从不收敛、招摇盛放的花。
到了深夜, 助听器变得多余,而且戴时间久了总会觉得耳朵闷堵着, 许馥说这是一个适应的过程。
睡觉时更觉不适,陈闻也便干脆摘了助听器,将自己埋入鹅绒被中。
像被她环抱着一样。
梦到她好像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这次是个阴暗基调的梦境。
好像是个暴雨夜, 叶灵接了个电话, 匆匆忙忙地离开了,甚至没顾得上和年幼的他说上一句话。
他隐约听到几个字眼, 好像跟爸爸有关。
窗外电闪雷鸣, 幼年的陈闻也坐在落地窗前, 猜想母亲在这样的天气去了哪里。
那雨越下越大,仿佛永远不会停。
门突然被拍响。
来人不知道为什么, 也不用门铃,边拍边在门口娇声娇气喊, “开门,小也——”
陈闻也从椅子上跳下来,迈着短短的腿跑去开门。
一样年幼的许馥撑着一把棕色的小熊伞站在门口,脚上还搭配了一对同款棕色雨靴, 靴筒上印着圆圆可爱的熊脑袋。
“什么鬼雨,下这么大, ”她很不满地嘟囔,也不合伞, 直接塞给他就进了屋,在玄关处换拖鞋, “把我的新裙子都打湿啦。”
那天好像是许馥把他哄睡的。
“别怕,小也,”许馥和他窝在沙发上,两人钻在同一张薄毯里,“下次我做一个晴天娃娃给你,就再也不会下雨啦。”
他似懂非懂地点头,睁着眼睛不肯睡,还要往窗外看。
许馥跳下沙发,蹬蹬蹬地跑去落地窗前,费劲地把那窗帘拉上了。
回来发现陈闻也还是睁着眼睛发呆,于是手一伸,捂住了他的眼睛。
“快闭上眼睛,”她细声细气地抱怨,“我要睡觉了。”
他很乖巧地在她手心闭上眼睛,脑袋往她那边一蹭,额头抵上了她的额头。
她的温暖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让陈闻也觉得很安全。
就像现在,她的香气钻入他的口鼻,依然是熟悉的安全感。
终于不再是医院消毒水的气味……天知道他在医院失眠得多严重。
虽然每晚都有遵医嘱,认真地躺着,但睡得好的日子实在不多。
沉入睡眠前,他唇角微微勾了起来。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的今天,还是许馥把他哄睡的。
陈闻也睡了沉沉一觉-
许馥微微睁大眼睛,“所以,今天是你的二十岁生日?”
“对。”盛郁将方向盘握得更紧。他判断不出许馥是不是着重强调了“二十”这个数字,只感觉这个词有些刺耳。
他们刚结束了一场晚宴,许馥喝了不少酒,盛郁开车送她回家时,告诉她今天其实是一个有一点特别的日子。
“现在祝你生日快乐,”许馥莞尔,“会不会晚了一点?”
盛郁忙道,“当然不晚。今天还没过去呢。”
许馥调侃他,“真是的,生日当天还来当志愿者,奉献精神够写篇简报了,挂在咱们基地里。”
“在家闲着也是闲着……来这里,我也挺开心的。”
“也不早说,不然就不让你跟着一起聚餐了,早点放你回家过生日。”
“……我不想回家,”眼看着车开往许馥小区的方向,马上要偏离他心中的目的地,盛郁深吸一口气,总算说出口,“学姐可以陪我一起过生日么?”
“我呀?”许馥手指卷着头发,斜睨了盛郁一眼。
他很紧张,唇紧紧地抿着,望着前面的车流,手用力到青筋暴起,虔诚等待着她的回答。
许馥早就发现了,这小子明显就很会开车,硬在她面前装不会,撒娇求她一起来回。
不过她也乐在其中。
本身她就不喜欢开车,免费的可爱司机,用一用有什么不好呢?
碎发搭在他额上,他肤色白皙,泛着些薄红,但丝毫不影响那种阳光和俊俏感,有种说不出的熟悉。
她一直以为他挺清纯,没想到还挺大胆的,上来就明说了“不想回家”啊……
看来现在年轻人都挺直接,是她跟不上时代了。
唔,闲着也是闲着,倒是很久没试过这样年轻的肉/体。
不如找个五星级酒店,干脆就陪他到21岁好了。
许馥唇角勾起,“好啊。”
盛郁觉得心跳都要蹦出胸膛外。
他深吸一口气,在下一个路口,车向右转了弯-
许馥现在有点想骂人。
……小屁孩真的不太行,她怎么会头脑一热在一个好像从没谈过恋爱的小屁孩身上浪费时间?
车停下后她才反应过来,盛郁的“不想回家”,和她理解的“不想回家”完全不一样。
他所谓的“不想”,可能只是“晚一点”回家。
这么冷的天气,谁能想到,她竟然穿着昂贵的白色呢大衣和高跟鞋,薄而性感的黑色丝袜,手里捏着一罐酒,和一个小屁孩站在远郊的山顶上看放烟火——
没事儿吧?啊?
说出去要叫胡蝶笑掉大牙。
一阵凛冽寒风吹过,许馥感觉自己快冻麻了。
不是,谁家好人过生日这么遭罪啊?
我是什么很贱的人么?
盛郁一点也不觉得冷。
他年轻,火力十足,加上今天是他筹谋已久的大日子,他甚至紧张到有些发汗。
哪个女孩会不爱这样浪漫的氛围?
逃离喧嚣热闹的城市,远离熙熙攘攘的人群,只有你和我,欣赏着盛大的美丽。
市里不允许放烟火,他费了好大的劲,还托了家里的关系,才能在这儿为她举办一场独一无二的烟火之夜。
在花火攀升至顶端之时,盛郁打开了他车子的后备箱。
唯美的灯串亮起,满满一箱的鲜花,与深色天空的绚烂相辉映,他深吸一口气,道,“学姐,我喜欢你。”
许馥没说话。
她平静地喝下一大口手中的酒,试图用酒意来暖暖身子,顺便消化这场精心的告白仪式。
腐烂枯枝树叶与泥土的味道,混合着花香、烟火的硝烟气,各种细碎的气味过于复杂,让人有些倒胃口。
许馥太冷了,她动了动有点发麻的脚,不太习惯地感受着脚下的土地——相比较高级的木地板、大理石,实在是软绵得难受。
幸好这几天干燥没下雨,要是变成泥巴地,她可能下车就要破防……不,她根本就不会同意下车。
天知道,她在车盘旋上山之时还在想,大概是个山间高级民宿吧。
正好,隐私性强,还挺浪漫的呢。
盛郁双手在背后紧张地攥着那个精美的小圆盒,安静地等待着她的回应。
她一定知道他的打算——
在生日的当天邀请她陪自己过,几乎已经是暗示着的告白。
她答应了陪自己过生日,也会答应自己的告白么?
他已经想好了,哪怕是拒绝,许馥今天也不会直白地拒绝他。
毕竟今天是他的生日,学姐是非常善良的人。
所以,哪怕她松了口,说“考虑考虑”,那他的机会就会降临,可以进行更加直白明显的追求了。
但是许馥没有。
“啊,”她像是才反应过来,眨眨眼睛,很诧异地抬眼看他,“……喜欢我?”
盛郁的声音都微微发着颤,但仍很郑重地道,“是男人对女人的那种喜欢。”
他很快听到许馥平静而锋利的声音。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你想多了。”她说,“我们是不可能的事。”
手一松,盒子坠落在地,发出轻微“砰”的一声。
盛郁做梦也没有想到。
她甚至没有问他的生日愿望-
盛郁将许馥送到了小区门口。
许馥道了“再见”,便极为利落地下了车,关上车门。
盛郁一路都恍恍惚惚,如坠梦中。
直到关上车门那“砰”的一声,像是狠狠打在他心口。
怎么……怎么会这样?
不应该、不可能会这样才对啊。
许馥已经快步走远了好几米,盛郁才如梦初醒,下车追了出去。
“……学姐,”他跑了几步,重新站定在她面前,眼尾已经通红,泪含在眼睛里,要坠不坠,十分惹人怜惜。
他哽咽着开了口,“是我哪里不够好么?”
“能不能,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盛郁用手背捂上眼睛,眼泪不断地从指缝中涌出,他自觉很丢人,但根本控制不住,还想要强撑着说下去,“也、也许,有一天我也……”
许馥望着他的模样,有些发怔。
盛郁今天穿了那身她夸过适合他的外套,蓝白的条纹款式。
哭泣着的模样、哽咽着说出的话语,都让她心底发酸发软,泛起几丝不忍心。
“……别哭了,”酒意上头,她恍惚之间伸出手来,抚去他的眼泪,顺道捏了下他的脸颊,“乖。”
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的温柔让盛郁的防线悉数崩溃,他哽咽着靠在了许馥的肩膀,泪水伤心而滚烫。
许馥轻轻叹了口气,拥抱了他。
“好了,”她拍拍他的背,哄小孩一样,“别哭了。”
“学姐……是我第一个喜欢的女孩子。”盛郁想忍住那哽咽,但完全忍不住,自己都觉得自己像是不懂事的孩童,只知道哭求耍赖。
“嗯……”许馥的大脑被酒精麻痹得七七八八,有些混沌。
她眼神漂移,正在思考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却不小心望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就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像刚从超市出来。
四目相接之时,许馥浑身一僵。
酒劲散去,人过电一般地瞬间清醒许多。
那眸色很深,很暗,黑色的助听器如耳钉一般,在路灯下闪烁着冷光。
许馥向来很能拿捏男人的情绪,也见惯了形形□□人们各种各样悲伤欲绝的表情。
但她竟一时看不懂,也不忍再看陈闻也。
她垂下了眼帘。
很奇怪、很陌生的感觉缓缓涌上来,好像……叫作心虚。
但为什么会心虚?
这明明就是她想达到的目的。
是因为她欺骗了他吗?
她说不能接受他的年龄,如今却在他面前,和一个明显比他年龄更小的男孩拥抱。
可那不过是随口的一个谎言而已……
她只是犯了每个女人都会犯的错误啊。
有什么可心虚的呢?
“学姐……”盛郁低低地恳求她,“我有一个生日愿望。”
“嗯,”她跑了神,下意识地重复盛郁的话,“什么愿望?”
“这是我专门为你挑选的,”盛郁从口袋中拿出那个被他攥了很久的小圆盒,“希望你能收下。”
许馥认出了那个奢侈品品牌,她还挺喜欢这个牌子的,常戴它家的新款。
但这对一个学生来说应当价值不菲。
“我不收学生买的礼物,”她道,“换个别的愿望吧。”
“……冒犯了。”
下一秒,盛郁捧起了她的脸。
第 38 章
这是出院的第一天。
陈闻也一觉醒来, 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好像他从未离开过这个家,去医院走的那一遭不过是个冗长无聊的梦境罢了。
直到目光虚虚落在床头柜的助听器上,才慢慢凝实起来, 意识到他周遭依旧是不同寻常的寂静。
他起了床,重又戴上了助听器, 懒懒地往客厅走。
昨晚许馥说她今天有事,早上会出门很早,晚上也不回来吃饭, 叫陈闻也不用操她的心。
那他今天做什么好呢?
要不要去车队露个脸, 安抚下军心?
还是去公司处理处理积压的事务?
正想着,发现客厅花瓶下压了一张便笺纸。
[建议今日活动范围控制在小区周边3公里以内。谨记:不要去太吵闹的地方。
许馥]
更吸睛的是, 那“建议”两字明明写了上去, 后又被几道横线狠狠地划掉了。
不是建议, 是命令。
陈闻也捏着那纸看了半天,眼底漫出笑意。
于是他白天健身, 设计赛车,晚上夜跑。
明明做的事情与在医院时大差不差, 但他却觉得未来一切明朗,充满希望。
他终于可以重新听到声音。
尽管戴着助听器的感觉不太适应,耳朵感觉一直闷堵着,但他仍在安静的家里简直佩戴。
书页翻动, 笔尖落在白纸,拖鞋摩擦地板, 微风抚动树叶……
都是美妙的奏鸣曲。
他用的这张桌子,许馥也曾坐在这儿看过书。
他休息时站在阳台远望, 也是许馥曾看过的风景。
他们共享着相同的物品和空间,感受着同样地点的物换星移。
未来会不会有着交互着的人生?
陈闻也觉得失聪好像对他的影响并不大。
幸好拥有助听器, 他感恩这样伟大而精妙的发明。
他决定从今天就要开始坚持佩戴,包括睡觉的时候,任何情况下都再也不摘下助听器。
要让自己完全习惯它的存在,然后继续正常的生活下去。
直到夜跑后回家洗了澡,他决定去趟超市。
他谨记着许馥的命令——
周边3公里以内,没问题;
太吵闹的地方,时间这么晚了,超市也不会有多少人,没问题。
没想到,在这样的大城市堪称寥寥无几的人流量,已经足够他崩溃。
广播声、交谈声、小孩子的打闹声、塑料袋的摩擦声——所有的声音都被放大,再放大,像石子不断坠入湖面,漾起一圈圈无限延伸的涟漪。
吵闹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失去方向。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分不太清楚声音到底是从哪个方向传过来。
“让一下,让一下,”超市准备打烊,工作人员驾驶着专用的洗地机,巨大的轰鸣声和他的声音混在一起,然后是剧烈地碰撞——
“哎呀,怎么搞的!”
工作人员着急忙慌地将洗地机停下,跳下来问陈闻也,“没事吧?”
陈闻也脸色发白地扶住了旁边的货架。
那么大的声音,从右后方,还是左后方来,他竟然会为此感到犹豫——
他对自己的犹豫感到愤怒,于是按照自己的判断作出了抉择,根本不愿转头去看一眼确认。
而结果是那洗地机恰好正撞在他身上。
他真的判断错了声音。
作为一个曾经的赛车手——
他判断不出身后的轰响和鸣笛。
那工作人员很是紧张。
……这人不是碰瓷的吧?
通道很宽敞,本来明明根本撞不上,怎么犹犹豫豫地,最后硬往他车上撞啊?
“对不起,对不起。”他连忙道歉,偷摸地打量陈闻也,很帅,很高,很年轻,穿一身名牌,看着也不像碰瓷的啊……?
再定睛一看,看到了他戴的助听器,恍然大悟,眼神瞬间从小心翼翼变成了怜悯,“啊……你……”
陈闻也从没在别人眼中看到过怜悯。
他看到对方的视线毫不避讳地停留在他耳朵的助听器上,那视线赤/裸,好奇,明明是善意,但却他戾气横起,很想问一句——
好看么?
那奔涌而上的情绪让他觉得自己很陌生。
他脾气虽然差,但从来不会在外面无缘无故地和他人吵架,还是一个充满善意和怜悯的打工人。
这是属于弱者的,陌生的、无能的戾气。
“没事。”陈闻也闭了闭眼睛,克制着情绪,勉力吐出两个字,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他忍耐着吵闹,忍耐着痛意,按下突突跳动的太阳穴,挑选了东西,结了账。
然后在走出超市的一瞬间,迅速地捕捉到了许馥的身影。
听不到好像也有好处,动态视力变得更加敏锐,一眼就可以看到她。
也有可能是在这昏沉的夜晚,她太过于明亮。
她裹着白色呢大衣低头走得匆匆,一看就是挨了冻。
怎么会穿得那么单薄?
陈闻也微微蹙起眉,刚想迎上去,却看到了身后向她奔跑过来的男孩。
紧接着,
陈闻也看到她抚上男孩的眉眼,看到她亲昵地捏了男孩的脸颊。
看到男孩拥抱她,也看到她伸出双手环绕过了他——
最后看到男孩垂下头,几近虔诚地亲吻了她的额头。
唇即将落下的瞬间,那戾气重新席卷了他,他张了张口,差一点就要暴怒地将这一切全部喊停——
紧接着他再次意识到那戾气的来源。
源自于自己的无能为力。
她主动捏了那男孩的脸颊,还拥抱了他。
她没有这样对待过自己。
……她会不会正期待着这一个吻?
而他,应该以什么资格去打断她正期待发生的事情?
心脏麻痹到停跳。
疼痛迅速流向四肢百骸,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为什么?
他不明白。
对方明明看起来年纪比他更小一些。
为什么他可以,而自己不可以?
他们有什么区别么?
陈闻也怔忡地抬起手,抚上耳畔冰冷的助听器-
柔软的唇瓣被滚烫泪水濡湿,轻轻贴上了自己的额头。
一触即分。
许馥听到盛郁压抑着声音道,“抱歉……”
她蹙了蹙眉,微微歪了脑袋,重又往那个方向看。
他已经不见了,站着的地方变成一片空白的阴影。
那阴影蔓延开来,揪着她的心也空空落落,不上不下,变得模糊而看不清。
……这样也好。
她叹了一口气,推开了盛郁。
盛郁看到她微微挑起眉打量自己,妩媚却冷艳,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模样。
“盛郁,”一向温柔的声音,也带了几丝陌生的冰冷意味,她平静道,“你逾矩了。”-
门被打开,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偏橘色的光线从百褶灯罩中透出,取暖器被提前打开,屋内很暖和,红糖姜茶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甜丝丝的,带着温柔的辛辣。
“回来了。”陈闻也瞥她一眼,从炖盅里取出来一个小碗,“今天降温,你就穿这样出去?”
“……啊,忘记看天气预报了。”许馥反应迟钝了半拍,她转身脱掉大衣,从大衣兜里摸手机出来,却不想带出一个盒子。
她愣了一下,忙伸手去接,没接到,还让那盒子滚得更远了一些。
一路滚到了陈闻也脚边。
他把手里那碗红糖姜茶放在桌边,慢条斯理地摘下了手上的隔热手套,俯身帮她捡了起来,又走过来将那小盒子塞在她手心。
“小心一点。”
许馥站在那里还没反应过来,低头发呆似地盯着手心看。
……盛郁什么时候偷偷塞她兜里的?她竟然都没发现。
她怔愣的模样映入陈闻也眼帘,他觉得有点好笑似的翘起唇角,调侃道,“冻僵了?红糖姜茶,窝了个鸡蛋,吃么?”
这可是黎教授为数不多能拿出来的手艺之一,许馥小时候着凉感冒了,才很荣幸能吃上一碗。
“……吃。”
许馥开口的瞬间,陈闻也却突然微微蹙起眉,逼近了她一步。
他个子高,逼近她的瞬间,将身后的光源全部挡住,一瞬间,许馥的视线变得昏暗。
一片昏暗之中只剩下他清晰。
然后他微微低下了头,贴近了她。
许是在厨房不方便,陈闻也只穿了件白T恤,他垂下头时,许馥甚至能够听到他的呼吸声,感受到从他紧实小臂散发出的热意。
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但陈闻也只是逼近了一瞬,便又撤了开来,眉心拧着,问,“你怎么喝这么多酒?”
“……也没喝多少,”许馥清了清嗓子,插科打诨道,“偶尔喝一点,高兴。”
“真‘偶尔’啊。”陈闻也凉凉道。
他还能不知道她?
只要她确定喝酒不会耽误工作的情况下,多多少少都要喝一点,他都担心这样下去会酒精成瘾。
他转身回了厨房,淡声道,“你别把自己逼太紧了。”
“逼谁?”许馥隐约发现他正在教训自己,她靠在桌前,头一仰,斜乜着他,“我好着呢。”
“最好是,”陈闻也闲闲瞥她一眼,道,“现在太烫了,你冲个热水澡再下来吃正好,祛祛寒意先。”
许馥做个鬼脸,蹬蹬跑上了楼。
那圆盒被她随手扔在了桌边,陈闻也只看了一眼,就转过了目光-
电视机的声音调得很小。
许馥窝在沙发上搅拌着温热的红糖姜茶,勺子和碗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和身后陈闻也电容笔发出的“沙沙”声很和谐。
她小口小口地喝下去,温暖的热流从小腹升起,人才真正地放松下来。
快到姨妈期了,人变得很懒怠。
她吃饱喝足,碗随手一放,躺了下来,安心看电视。
手机突然响起,是盛郁的微信。
【盛郁:学姐,我到家了。】
紧接着是可爱猫猫的视频。
许馥本来想忍住不看了,但视频定在那里的画面都很可爱,她没忍住,还是点开了来。
猫猫在他怀里,不太情愿地对着摄像头摆粉爪子,盛郁想按下它的头,让它待自己表示歉意,没想到手刚放在它头上,它就突然“喵”地怒叫了一声,灵活地扭转了身体,然后狠狠咬了盛郁的小臂。
许馥忍俊不禁。
后面连着发了好几个追猫火葬场视频,许馥一一看了,笑得不行,半天才后知后觉地想起那项链的事情。
她没回复消息,直接拨过去了电话,“喂?”
那边很快接起,声音弱弱地,带着讨好之意,“……学姐?”
“我说了不收学生的礼物,”许馥收了笑音,话语里带着几丝不悦,“你很有做小偷的天赋啊?还掏兜。”
盛郁可怜兮兮,“这是我的小金库,自己攒的,不是管家里要的……”
“小朋友,”许馥被气笑了,“自己攒的,难道不是家里给的么?”
盛郁一时沉默,许馥毫不留情,“还是你想送给我做断交留念?”
那边立时哑了火,“……知道了,学姐。”
“下次见面还给你。”许馥道,也懒得多祝他一句“生日快乐”,就干脆利落地挂掉了电话。
随后,有意无意地往后看了一眼。
陈闻也表情很认真地正在写写画画。
她打电话的时候,感觉那电容笔的“沙沙”声好像也从没停下过。
这人定力还挺好啊?
听别人吵架竟然也不八卦,这么淡定。
装的吧。
许馥撇撇嘴,又躺回去。
过了几秒,突然觉得哪里好像不太对。
她重又从沙发上坐起来,仔细盯着陈闻也看了半晌,他垂着眸的模样很安静,睫毛打下一小片阴影,好似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没有发现她的动作。
而他的双耳干净白皙,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那两枚黑色的助听器,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已被主人随意地扔开,滚落在桌边的孤独一隅。
第 39 章
盛郁悲痛欲绝地挂了电话跑下楼, 盛姝正揽着汤圆打游戏。蓝猫圆圆的肥脑袋刚从她胳膊底下钻出来,就被她夹住,悠悠道, “小子,哪里跑?”
不知道说游戏还是说汤圆。
盛郁上前将汤圆掳走, 瓮声瓮气道,“我用一下。”
“哎呦喂,”盛姝立马听出他声音不对劲来, 眼都没抬, “这么大年纪,还掉金豆呢?”
盛郁不理她。
他把脸埋在猫肚子里, 汤圆立即开始“喵喵”怒叫起来。
“干嘛呀?”盛姝看不过眼, 手机一放, 过来英雄救猫,想把汤圆抱走, 结果定睛一看,盛郁正埋在里面默默无声的掉眼泪呢。
……真有出息。盛姝简直无语。
不过这小子好像上了小学就没有情绪这么崩溃的时候了, 她八卦心起,凑过来笑嘻嘻问,“失恋啦?”
盛郁吸着猫,本来想平静一下心绪, 却兀自想起他用汤圆的照片和许馥卖萌的那些曾经,越想越不是滋味, 鼻子一酸,又掉下泪来。
怎么会这样呢?
他自认为计划十分缜密, 从两人接触之处到如今,他并不是只靠一腔热血, 而是极有计谋地步步为营,慢慢试探,寻找许馥的底线。
就算拒绝,也不该这么干脆利落才对。
两人相处一直十分愉悦,绝不是年龄的问题。
他在相处之中就感觉到了,许馥根本不太在意他年纪小,她虽然有时把自己当小孩,但大部分时候也会把他当成一个男人对待的。
而且今晚还有陶老师的助攻——
他如此睿智,又是许馥的多年挚友,一定足够了解她,他那么认真地给自己出的主意,怎么会沦落到如此地步?
盛郁实在想不明白。
汤圆作为一只猫,完全不能容忍被水触碰,四爪乱蹬,恨不得血溅当场。
盛姝把猫解救出来,略带嫌弃地给他递一张纸,仔细一闻,皱起眉来,“什么味儿啊?你放炮去了?”
“懂不懂啊你?”盛郁抬头,泪眼婆娑中白她一眼,“山上看烟火去了,浪漫着呢。”
“神经。今天多少度你不知道?烟火,你还不如烧堆柴火,还能烤烤手,再烤烤你的地瓜脑子。”盛姝嘲讽他,一不小心又露出了人民警察的本色,“不过深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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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林搞柴火可不行啊,有引发山火的危险。”
说完,撇撇嘴,叹息一句,“就这智商,能找着对象么?”
盛郁一怔,如梦初醒般,想到了陶染。
……没记错的话,陶老师,好像就是母胎单身吧?
是是是,当然,陶教授是青年才俊,非常聪明,专业性很强,也有很多女学生喜欢他。
但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这么多年了,陶教授那么帅,那么多人喜欢,他却连一个女朋友都没有过,说明了什么问题?
……天啊,自己怎么会愚蠢到去咨询他的意见?
也不能怨教授,教授虽然不懂,但教授尽心了。
不过以后他再也不会咨询这种老单身教授的意见了,他要靠自己。
哦,对了,还可以……靠他恋爱经验丰富的亲姐。
想着,他转过脸来,眼睛发亮,“姐。”
盛姝心里咯噔一下。
她弟有多少个心眼子她心里最清楚。这个带着哄骗的眼神,让她的八卦之心瞬间消失了,她干净利落地往旁边一撤,道,“你别这样看我。我心里发毛。”
“宋嘉屿演唱会门票。”盛郁找到症结,眉眼舒展,重燃起战意,“VIP席。要么?”
宋嘉屿是盛郁的好哥们儿,天生的音乐人,声线极有磁性,唱腔温柔低沉,出道即顶流,演唱会门票极为难抢,一票难求。
盛姝在心中点了点警局为数不多的姐妹们,道,“四张。”
“行。”-
白皙柔嫩的手指出现在陈闻也面前,轻轻叩了叩桌子。
随后捏起了旁边的助听器,在他眼前晃了晃。
陈闻也抬起头,从许馥手中接过来戴上,问,“吃完了?”
“……是戴着不舒服么?”许馥问,“怎么摘掉了?”
“嗯,”陈闻也秉持着要说实话的原则,说一半留一半,“不舒服。”
反正她也没问清楚是心里不舒服,还是身体不舒服。
也不算骗人吧。
那个猫叫声一出来就够他烦的了,那边年轻男孩喊猫逗猫的声音更是让他恶心。
矫揉造作。
偏偏许馥还很吃这一套,笑得那么畅怀。
真不想听。
不想听。不想听。不想听。
陈闻也在她打通电话的那刻猛地意识到,他不想听,其实完全可以不听。
那个“喂”字刚出口,他就直接摘下了助听器。
白天还觉得无比神奇、改变人生的工具,晚上转眼间变成了让他痛苦心烦的破玩意儿。
听不到的感觉真的很好。陈闻也想。
人何必要什么事情都知道呢?
许馥很关心地靠在桌旁,歪着头问他,“你今天都做什么了,感觉怎么样?”
陈闻也掰着指头数,“健身,设计车,跑步,逛超市……挺好。”
许馥眉一挑,带点质疑,“实话?”
作为医生,她现在不太相信眼前的这个病人。
陈闻也在她探寻的目光之下,略有些干涩地开了口,“在超市被洗地机撞了一下。”
“撞哪儿了?”
“背。”
“严重么?”
“没看。”
许馥对他不主动第一时间上报此事感到很不满意,“为什么不看?”
凭他的反应能力,怎么会被莫名其妙撞到?
很有可能是听力的问题,而如果她不追问,他竟然根本不打算开口。
她失了耐心,态度恶劣,“挤什么牙膏呢?问一句答一句。”
“……我自己看不到,”陈闻也顿了顿,对她突如其来的暴躁和匮乏的耐心感到很熟悉。他突然轻笑了一声,道,“帮帮我?许医生。”
三个字低低地,从他舌尖推出来,同时带着撒娇和挑衅之意。
许馥呼吸一滞。
呛谁呢?
姐姐我撩拨别人的时候,你个小兔崽子还在公园玩儿跑跑卡丁车呢。
“行啊。”她眉一挑,露出几丝妩媚来,径直下了命令,“站起来,转过去,衣服脱掉。”
陈闻也怔住,望着她,连眼睛都忘了眨。
许馥看他那呆样儿,深觉自己已经赢了这场比赛。
她从鼻子里发出轻蔑的哼声,转头就想走,却被拉住了手,整个人又被迫地转过了身来。
她发现他的手很暖。
明明她窝在沙发里,刚喝下一碗暖融融的红糖姜茶,盖着厚厚的绒毯,而他只穿了白色T恤。
但他的手竟然那么温暖,甚至有些滚烫的感觉。
“急什么?”陈闻也沉声道,好似对她点了火扭头就走的态度不够满意。
他利索地站起身来,转过去,双手交叉捻住那白T恤下摆,干净利落地脱掉了整个上衣。
“脱了。”他淡淡道。
陈闻也的背部肌肉线条极为流畅。
不是那种在健身房成年累月锻炼出的大本文由企e群四二贰耳捂九伊死气整理上传块肌肉,而是在比赛和磨砺中自然形成的,堪称漂亮的倒三角形状。
肩胛骨宽阔,腰却极细,腰窝性感,维纳斯线也凹陷得恰到好处。
许馥之前只远远地看过一次,就已经目不转睛,何况这么近距离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她仔仔细细地欣赏了一遍。
两人一时都无话,只余呼吸声纠缠在一起。
那淤青处就在腰窝上方一点的位置。
许馥突然伸出手指,坏心眼地从那腰窝划过,才虚虚落在了淤青上,道,“都撞青了。”
声音很轻,好像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疼,像羽毛一样抚过他心口。
陈闻也咬住了唇。
触感……
触感太敏感了。
她的指腹柔软,带着凉意划过腰间,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整个身子都微微颤抖,不明白自己刚刚是怎么上了头,竟因为这一点小伤就喊她来看。
赛车这么多年来,他受的大小伤数不胜数,这和被蚊子咬了一下的感觉也差不多,根本不疼不痒。
“……疼不疼?”许馥指尖轻轻抚摸那淤青,声音极为温柔,像哄小孩一样,“我给你涂点药,好不好?”
为什么她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地使坏,却又这么、这么地温柔?
陈闻也不明白。
他觉得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只能勉强控制着,低低道了声,“……好。”
药有点凉,许馥在自己指尖稍微暖了暖,自觉仍到不了他体温的温度,只好道,“会有点凉哦。”
“没事。”陈闻也垂着头,理智慢慢回笼,耳尖已经红到要滴血。
许馥觉得更有趣的是,竟然连他的背脊都微微泛起了些粉色。
皮肤真的很薄,很白。
不知道那个地方会是什么……
想什么呢!
许馥一秒收了心神,手指没控制力气,狠狠戳上了那淤青。
陈闻也完全没做好准备,他微微抽了口冷气,有点惊讶地瞪大双眼,转过头来看她。
“是这里吧?”许馥笑眯眯抬眼,又戳了一下,顺便在旁边摩挲了下,“青得不太明显。”
手指磨着他敏感的腰间,陈闻也头脑发懵,几乎听不清她的话,含糊地“唔”了声。
许馥慢悠悠地涂着药,将那淤青揉散,问,“你明天准备去哪儿?”
“要看你什么时候解开我的门禁。”
“什么门禁?”许馥有一搭没一搭地欣赏着他的肌肉,心不在焉地问。
“……3公里的门禁。”
许馥“扑哧”一声笑出来。她动作轻柔了些,“声源定位不准确,应该是双耳听力不太平衡的问题。明天给你调一下就好了,别担心。”
“先别去赛车场、工厂这些噪音过大的地方,”许馥说完,还是不太放心,又补充,“还是缓几天吧,乖。”
“乖”字出口的很随意,很有哄小孩子的意味。
陈闻也突然驴头不对马嘴地开了口,“他多大?”
许馥顿住一秒,迅速决定装傻,“……什么?”
她顾左右而言他,“涂好药了,你……”
陈闻也转过身来。
他好像忘记自己没有穿上衣。
年轻男性的荷尔蒙气息扑面而来,身高差的问题,许馥的眼神自然而然地就先往他胸前落,觉得不合适又忙抬起了头,结果正好落入他的眸里。
陈闻也垂下眸,定定地望着她,又问了一遍,嗓音低哑,追问的语气都像是在说情话,“超市门口和你拥抱的那个男孩——他多大年纪?”
两人离得很近,许馥在他的眸中看到满满的,全部都是自己的倒影。
她小幅度地后撤一步,觉得自己的嗓子也莫名发干,“他多大……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说过,你不喜欢弟弟。”陈闻也跟着她的步伐自然而然地前进一步,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正在过于有侵略性地向她逼近,他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如果你有一天想尝试,我觉得我应该排第一。”
“……你先把衣服穿上,”许馥后背已经靠在了桌边。避无可避,她感觉脸颊有点发烫。不是,这小屁孩什么记忆力,怎么对她随口扯出过的每一句谎言都记得这么清楚?
她别过眼,“……现在这样,有点耍流氓的嫌疑。”
陈闻也倒抽一口冷气。他立刻退开两步,三两下将衣服穿上了,但却根本没有被她糊弄过去的意思,紧接着又问,“所以,我可不可以排第一?”
许馥不理他,转身窝回了沙发,重新按了播放键,只当没听见,试图把话题就结束在这里。
陈闻也喊她名字,“许馥?”
“啧。”许馥凉凉道,“叫姐姐。”
“姐姐,”陈闻也立即改口,看起来听话乖巧,实际一点没听,“你没回答我。”
年轻人冲动,执拗,好像永远有一往无前的勇气,总要打破砂锅问到底,颇有些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气势。
他就站在那儿深深地望她,眼睛一眨不眨,明明只是追问一个答案,却有种迫人的气势。
“……幼稚。你在参加什么比赛么?第一第一第一,”那莫名的威压让许馥恼羞成怒,她一点好气没有,“我要看电视了,把嘴闭上。”
第 40 章
翌日清晨, 许馥和陈闻也一起出门重新调整了助听器。
“都说了你现在听力不太稳定,还不信。”许馥看着最新出炉的听力报告,对高低频进行重新调试, 又设置了滤波器,道, “这样应该能够识别更多环境效果了。”
“……辛苦了。”陈闻也有些丧气,“谢谢。”
今天本来是许馥难得的休息日,却要麻烦她带他出门重新调整助听器。
“多有礼貌一孩子, ”垂着的脑袋被许馥顺手敲了一下, “以后媒体再说你没礼貌,我为你辟谣。”
敲得力气还不小, 陈闻也揉着脑袋抬起头来, 她笑着道, “昨天做得很好。哪里不舒服要第一时间告诉我。现在感觉怎么样?”
“好像好多了……”陈闻也仔细感受着,刚开了口, 就听见许馥手机震动了一声。
他瞄一眼许馥,她还在等着他的回答, 并没有看手机的意思。
一般医院有急事肯定会直接打电话来,消息的话,基本都是可回可不回的人发来的,她从来不着急看。
于是陈闻也顿了顿, 有点犹豫似的,“不过上次调好之后, 也是这种感觉。不知道真的到了不同环境会感觉怎么样。”
“这样啊,”她歪着脑袋思考一下, 道,“那我们一起去趟超市吧?”
陈闻也很平静地颔首, “好。”-
梁宁坤今天在实地走访区里的各慈善超市,想将超市的运营情况掌握得更清楚些。
慈善超市的概念源于美国,初概念是销售市民捐赠的物资,并将所得的善款用于慈善事业。
2004年,民政部就下发了通知,要求建立推广这一模式,尽管各地都纷纷支持响应,但时至今日,该模式仍处于起步阶段,没有探索出更适合中国国情的、能够自主运转经营的模式。
在最初的扶持浪潮过后,几年之间,全国的爱心超市已缩减了近80%。
他在读研时就研究过这一模式,最近一有些空闲就来实地了解,发现仅就上海市而言,慈善超市运营模式完全不统一。
有企业运营商业化性质的,与普通超市差距不大;
有捐赠义卖纯慈善性质的,但物资质量堪忧;
有社会组织运营的,但极不专业……
后两种都在政府的扶持之下勉力经营着,但门庭冷却,关闭只是时间问题。
而现在走进的这家,只有角落里放置了一个“爱心商品”货架,上面零星放了些米面油,旁边挂了个落着灰的陈旧爱心捐物和捐款箱,除此之外,其他与普通超市几乎无异。
“您好。”梁宁坤向旁边的售货员招手,礼貌地问,“请问这个爱心货架上的货物怎么购买?”
售货员是个微微驼背、胡子拉碴的高瘦男人,他略显不耐烦的走过来,扫一眼梁宁坤的穿着,直接不耐烦地道,“贫困户才能买。”
说完,他转头便走。
爱心货架上的米面油不过是稍微便宜了一点点而已,就总招来这样的人来问。
真是越有钱,越爱贪小便宜。
梁宁坤已经蹲下身子,翻看大米的保质期,仔细一看,都是临近过期的商品了,他沉静地问,“要拿证明还是什么?”
等了一下,没有人回复,他刚抬起头想继续问,发现那人已经走开了,根本不打算继续和他对话。
他敛眉站起身,快步走过去,还想跟着继续问,却看到对方站定了步子,用略带一点儿惊喜的声音,道,“许医生?”
与刚刚和他说话的态度完全不一样,是非常尊敬、喜悦的语气。
“鹏鹏爸爸?”梁宁坤听到一个很熟悉的、温柔的女声带着笑意响起来,“好久不见。鹏鹏怎么样了?”
“快上幼儿园了,”那男人笑道,“耳蜗适应的很好,语言发育水平与正常孩子相差不大。”
说着,嗓子发起干来,“我们全家都很感激您,要不是您当时东奔西走帮我们联系,还借我们那么大一笔钱,我们真的……”
“哎呀,”许馥最听不得这种肉麻的感动话,她忙摆摆手打断他,“现在好就好啦。”
那男人了然地笑笑,视线转向许馥旁边的陈闻也,问,“许医生周末和男朋友一起来逛超市呀?”
他当时为了照顾孩子,在医院呆的时间挺久,对许馥的男朋友质量还是有些了解,这个高高帅帅的,一看就是许医生会喜欢的类型。
这不,话一说出来,那男孩本来还略显无聊冷淡的表情立刻开心了些,连带着看他的眼神都有着肯定和赞许。
没想到她却直接笑道,“怎么可能呀,是我弟弟。”
那男孩周身气压瞬间冷下来。
许馥不当回事,她打着哈哈,目光这么一飘移,正好看到旁边的梁宁坤。
“啊,梁……”
梁宁坤立即警觉,他食指抵在唇前,在男人身后作了个“嘘”的表情。
许馥会意,笑道,“宁坤。”
梁宁坤放下手来,感觉略有些尴尬。
他平日里工作对接时大部分表情平和,笑或蹙眉都寡淡,实在是担心她不小心喊出“局长”两个字,才一时有些急,竟作出这样孩子气的举动。
那男人转过身来,有点惊讶地重新打量了一下梁宁坤,面色上立即浮现出几丝愧色。
早知道是许医生的朋友,再贪小便宜他也不会不耐烦的,一定热情招待,仔细讲解。
“许……许馥,这么巧。”梁宁坤抚下心中奇怪之意,重新拾起工作来,他转向那个男人,道,“我想请教一下那个爱心货架的问题,嗯,我在做市场调研……麻烦您了。”
“爱心货架?听起来还挺有意思。”许馥笑笑,冲那男人道,“这是我朋友,他读博呢,快毕业了,写论文要事例,不知道能不能帮帮忙?”
“这样啊!”那男人恍然大悟。他带着一行人往爱心货架处走过去,仔细介绍起来。
“说是爱心货架吧,怎么说呢,东西也没有说便宜到白菜价,而且货品也是我们卖不出去的东西,还要拿着低保证来,买的流程就很麻烦,”那男人道,“你刚看到了吧?东西都快过期了。”
梁宁坤正听着,感觉有一道炙热的视线毫不避讳地落在了自己身上。他下意识地抬起头,和许馥身旁的英俊男人对视了。
对方穿着一件黑色冲锋衣,领口堆叠在颈前,肤色极白皙,站得离许馥很近,望着他的眼神晦暗不明,透露着戒备和警觉的气息。
梁宁坤一怔,重又转过视线,认真倾听起来。
“还有这捐款捐物箱,这东西放这儿好久了,也没人管,刚兴起的时候还有人来捐款捐物,但是后来慢慢没人捐了,”那男人叹气道,“不仅没人捐,也没人来收了,这捐款捐物箱有专门的管理流程,钥匙都不归我们超市管。”
“我们这超市开的时候属于慈善超市,以前好像有补助,现在补助也停了,这货架放在这儿碍地方,估计再过几年没人提这回事儿,也就挪走了。”
说着,那男人拍了拍梁宁坤的肩膀,对“博士”这一头衔寄予众望,“希望你们好好研究研究,看看这公益事业和赚钱的事儿到底怎么能结合到一起去?”
“好的,非常谢谢您。”梁宁坤道。
他又问了几个问题,那男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解释的非常清晰,
临走前,又和许馥道,“之前给您送的谢礼死活不收,鹏鹏他妈在家把我骂的狗血淋头。许医生,您什么时候有空,我们请您吃个饭。”
许馥笑道,“好呀,等鹏鹏上幼儿园了,告诉他我请他吃饭。”
那男人无奈地笑了笑,去忙了。
眼看着人走远了,许馥才低声道,“……这是微服私访啊,梁局?”
“梁局”比“梁局长”要更亲近俏皮许多。
“还得谢谢你,”梁宁坤失笑,“怎么想到说我正在读博士的?”
“唔……”许馥作思考状,她上下打量他一遍,道,“你本来就很有书卷气啊,也很斯文,一看就是知识分子。”
说着,又笑道,“而且长相也年轻,就算我说硕士毕业也不会怀疑的,放心。”
眼波流转之间,带着纯真的媚意。
梁宁坤听到她的夸赞后,人都微微站直了些,半晌才道,“……麻烦了,今天非常感谢你。”
他出生在一个体制内家庭,从爷爷那一辈就在体制内深耕,父母也都是高官,从小家庭的氛围就是严肃沉默的,而他接受的教育更是一定要低调,要谨言慎行。
爷爷给他取名“宁坤”也有此意。
一方面,希望他能在这乾坤万物之中淡然处之,另一方面,也希望他未来能够用这淡然的态度,来维持万物之间的平定和秩序。
虽然在学校内也不少受到女孩的追捧,但他一向很注意保持距离,都是很普通的同学关系。
而进了体制内,他的身份便再也不是秘密,大家对他敬而远之,说话极为礼貌客气,生怕一个不小心得罪了他。
因此许馥简单的一句玩笑话,都让他觉得有些不太习惯,也不知道怎么回复比较合适。
而且许馥这话一落下,她弟弟的眼神立刻就更锐利了几分,好像是很不满意他作为自己姐姐的朋友一样。
于是梁宁坤友好地向他点了点头,伸出手来,“你好。”
两人虚虚一握,他转过头向许馥道,“你弟弟很帅。”
陈闻也动作一顿。
他眉心微蹙,张了张口,刚想说话,却被许馥打断。
“啊,对了,”许馥很认真地道,“刚刚那个是病人家属,他儿子先天性聋,人工耳蜗价格非常昂贵,幸好医保有报销,当时超市还组织了捐款活动,帮他给儿子植入了人工耳蜗……这份工作对他来说非常重要。”
梁宁坤完全明白她的意思,他温声道,“请放心,我有分寸。”
“那我就放心了,”许馥笑道,“祝你工作顺利呀,宁坤。”-
和梁宁坤道别了之后,两人继续逛超市,陈闻也沉默地推着车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吵么?”许馥问他,“感觉怎么样?”
陈闻也感受了一会儿,调试之后果然好了许多,声音已经不那么嘈杂了。
他道,“不吵了,比之前舒服很多。”
“那就好。”许馥停下脚步,故意走到他身后面,“看看你能不能判断出来我在哪个方位哈。”
“我喊你,你指一下我的位置。”
“好。”
陈闻也站在前面,听到许馥在身后喊他,“小也?”
他背对着她,指了指左后方。
过了一会儿,又听到许馥喊,“小也?”
他又指了指左后方。
动作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许馥故意往右边走了走,又偷偷走回来,其实人还站在这里没动。
她放下心来,陈闻也完全能够分辨声音的方位了。
于是她走上前来拍了一下他的背,笑道,“真棒呀,小也。”
陈闻也敛眉看她。
长睫微搭,黑白分明的眸子定定地望着她,轻轻眨了一下。
……又来了。那种莫名其妙的威圧感。
许馥眸色闪烁,心里打鼓,不知道这小子又要开口说什么。
……小也。
为什么别人都是宁坤、时零,轮到他就是“小”也?
“许馥,”陈闻也沉默半晌,直接喊了她的名字,“我想你叫我闻也。”
“有什么区别么?”
许馥没想到他憋了半天就说了这么前言不搭后语的一句,她不太理解地看了他一眼,没答应,也没拒绝。
然后陈闻也又自言自语似地小声补充道,“而且我觉得也没有必要叫你姐姐……你本来也没比我大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