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陈闻也适应戴助听器的这些时间里, “走进寂静”的公益事业也开展的如火如荼。
这天傍晚时分,许馥接到了一个电话,是语言康复训练的王老师打来的。
明天是语言康复学校组织活动的日子。
近来许馥去的次数多了, 和那里的老师和学生们都逐渐熟稔起来。
王琳琳就是其中一员。
她和老公年轻时在上海打拼,小女儿在老家, 让老人帮忙照看,有次发烧被带去小诊所里面打针,一针新霉素下去, 孩子就这样聋了。
突如其来的意外, 如海浪般,让家庭这一叶扁舟倾翻。那些年来, 他们带孩子到处去看病, 尝试了各种偏方, 但已经没有重建听力的希望。
后来她和老公耗尽了多年积蓄,又借了不少钱, 等为孩子植入人工耳蜗时,早已错过了最佳的语言学习时期。
她和老公商量后, 决定老公一人赚钱,她亲自教孩子说话认字。
在陪伴孩子的过程中,她掌握了和聋哑小孩相处的技巧,后来在一次活动中和张阅雨认识后, 便被招聘来“有声”语言康复学校当了老师。
多年后的今天,她的女儿王芸已经考上了大学, 学的是儿科。
“馥馥,”王老师很喜欢许馥, 喊她也亲昵,“明天过来不?”
“过来呀。”许馥把电视暂停, 食指绕着头发,笑道,“怎么,想我啦?”
“是呀,一天不见都想你呢。孩子们也是,刚刚廖岩他们专门跑过来找我,让我问你明天来不来呢。”王琳琳在那边笑,又道,“最近流感来势汹汹,我们的两个美术老师接连发烧病倒了,这都一个星期了,还没痊愈,也不敢让他们回来,怕传染孩子们。你可要小心点儿。”
“好的,我打了疫苗,健康着呢。”许馥问,“那孩子们最近都没上美术课呀?”
王琳琳叹口气,“是啊。哎,对,你会画画么?或者有什么其他的特长?明天来给孩子上堂兴趣课怎么样?”
“我的特长……”许馥卡了壳。
她思索了下,好像只有玩男人……还能看看病。
于是叹气,“……真没有。”
王琳琳笑道,“没事没事,你过来他们就开心的。”
语言康复学校的学生大部分都是以前在聋哑学校在读的,后来植入人工耳蜗,才转来做语言康复。
绘画,是大部分聋哑儿童最喜欢的一堂课。
虽然听不见,说不出,但是在他们的笔下,这个世界一样的缤纷多彩,美不胜收。
电话挂了,电视还暂停着,身后纸笔接触着发出连贯的“沙沙”声音,在安静的室内显得很美妙。
许馥灵机一动,转过身来,“小也?”
陈闻也不太高兴地停下了手中动作。
距他“不叫姐姐”“叫我闻也”的提案被无视已经好几天的时间了。
他敢怒不敢言,老老实实地抬起头来,“嗯?”
许馥扒着沙发靠背问他,“你小时候是不是学过画画来着?好像还学过挺久一段时间,现在还会么?”
陈闻也望着手里的本子,沉默几秒,把本子举起来给她看,问,“这样算还会么?”
那是一张画了一大半的手绘平立面汽车线稿。
“哇,”许馥很惊讶,“还真的像模像样的。你学这么好啊?”
陈闻也:……
别提了。
那时候还是许馥先对画画产生兴趣,要去学的,他想跟着她一起,就回家说自己也想学。
结果许馥三分钟热度,上了几天就打滚儿说不愿意去了,他有样学样,也回家打了滚儿,结果被陈琛一顿训,说选择了就要坚持,不能半途而废。
……结果一下坚持到现在。
他轻描淡写道,“我学的是汽车设计。”
许馥站起身走过来仔细看那本子。她虽然自己不会画,但欣赏水平还是有的。
尽管只是线稿,已经能看出他的功底来,从比例到透视都堪称完美,充满现代科技感。
妙啊。
她本来想着死马当作活马医,没想到还真找对人了。
许馥问,“画画应该是一通百通吧?你会画别的么?”
“……比如说?”
陈闻也不安地挪动了一下位置。
许馥站得离他太近了,弯下腰看他的本子时,整个上半身都倾斜向了他,棕色的长卷发从她肩膀滑下,如绸缎一般散落。
她身上有一种淡淡的香气,那香气逼近,铺开,让陈闻也的心脏开始悸动。
“唔,”许馥一时也想不到,她指着那本子,“你之前还画过什么?全是车么?”
陈闻也道,“……也不全是。”
许馥眼神一亮,“还有什么?静物之类的会么?”
她把茶几上的花瓶拿来,往他面前一放,一副“让我考考你”的模样,抬了抬下巴,“画个看看。”
陈闻也看一眼那花瓶,又看一眼她。
她对绘画的印象确实还停留在第一节课。
那时老师讲解完毕后,就放了一个苹果在桌面上,让他们先画画试试。
许馥坐他旁边,老师讲的时候咬着笔跑神,讲完了低头和他说小话,“这个老师没有传单照片上长得那么帅。”
然后几秒画了一个苹果结束了。
陈闻也拿起笔来。
许馥饶有兴致地站在旁边看他画。
没想到陈闻也刚下了寥寥几笔,那轮廓就精准地跃然纸上,许馥一看,立即觉得没意思了。
“这是不是太简单了?”许馥眼睛一转,“要不你画我吧。”
陈闻也笔尖一顿,抬眼看她,语调拖长,带着些含糊的不正经,“画你?”
又是这种沉沉的,富有侵略性的眼神。
“有什么问题?”这个眼神每次都能刺激许馥的神经,好像在挑战她作为“姐姐”的地位似的。
她挑眉问,“是要一动不动很久么?”
“不用。你看电视吧。”陈闻也垂下眸,重握起笔,“画你的话,我就不用看了。”
他重翻过去一页,干脆利落地下了笔。
许馥被那话烫了一下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了,蔫蔫儿的回了沙发。
没过多久陈闻也就把那本子递过来了,“喏。”
他画的很认真,笔法老练,竟然是她在医院的模样。
是一张她的侧脸。
她穿着白大褂,双手插在兜里,头po文海棠废文吃肉文都在q群寺二贰儿吴九乙似柒发盘成高高的丸子头,戴了副无框眼镜,表情严肃认真,微微歪着头,蹙着眉,唇抿得很紧,好像正在仔细倾听,思考着什么。
白大褂下的宽松裤腿上,画了几朵俏皮可爱的小花。
身材、五官都画得无比精妙,准确得像现场看着她速写。
“……我上班的时候都是面带微笑的,你画的不像。”许馥捏紧了一点那本子,开始鸡蛋里挑骨头,“而且这花也不写实,我们的裤子哪有这样的装饰?”
“哦,好的。”陈闻也很虚心地接受她的批评,“这花是我送给你的。”
许馥:……
谁闲着没事儿给人裤腿上送几朵小花?
真老土。
她问,“你明天有事么?”
“没事,”陈闻也想到就烦,他闷声道,“驾照还没重审呢。”
这段时间他习惯了戴助听器,听力发生了这么大变化,稳妥起见,他预约了驾照重审。
重审之前,就暂时不开车了。
这也导致他这几日心情极为暴躁。
自己开惯了车,实在不习惯坐别人的车。他嗅觉灵,不喜欢出租车里人来人往的复杂气味,又嫌弃凌祺和范子明的开车水平,自己去哪儿都不自由,于是看谁都不顺眼,没少骂人。
吓得凌祺最近嘴都不碎了,能少说一句就少说一句。
范子明痛定思痛,还专门在公司开了会,说老板刚出院,这几天还不习惯,心情很不好,叫大家皮都绷紧一点,不要去触这个霉头。
他们开车还不如许馥。陈闻也当时吊着张臭脸,坐在副驾驶想。
许馥开车忽快忽慢的,偶尔还会猛地一个刹车……至少很有意思。
许馥对着那张画左看右看,觉得他的绘画水平非常合格,颁出一张许可证,“那你明天和我一起去语言康复学校吧?教小朋友画画。”
“……我么?”陈闻也眼睛微微睁大了,他重复一遍,“我,教小朋友画画?”
“是啊。”许馥理所当然地点头,“不行么?”
她觉得陈闻也实在是很有耐心的一个人,而且还很细心,他自己这么会画画,教小朋友一定没问题。
陈闻也沉默半晌,又发出疑问,“……我啊?”
“你助听器不好使了?”许馥挑起眉,重复道,“你,明天,教小朋友画画。听清了么?”
“……听清了。”-
第二天早上,许馥很放心地将陈闻也交给了王琳琳,“喏,我拉来的外援,叫他小也就行,让他教小朋友们画画吧。”
她笑眯眯地向陈闻也介绍王琳琳,“这是王老师。”
陈闻也面无表情地点头,“王老师好。”
王琳琳眼睛一亮,“小也老师好,这么俊的呀,同学们肯定都很开心呢。”
陈闻也气压很低,勉强道,“谢谢王老师。”
王琳琳笑得很开心,“那我们走吧,教学楼在这边。”
许馥用胳膊肘撞撞他,挤眉弄眼,“快去吧。”
陈闻也犀利的眼神转过来盯着许馥,“……你不去?”
“我不去。”许馥心情很好,笑容也温柔,“我今天有别的事情呢。”
陈闻也简直不敢相信,“你……”
“哎呀,快到上课时间了,”王琳琳抬手一看表,“小也老师,快,这边走。”
陈闻也被王琳琳像小朋友一样哄着领走了,许馥在后面和他挥手道别,笑着喊,“加油哦!小也老师。”
陈闻也的背影不情不愿,步伐慢慢吞吞。王琳琳带惯了聋哑小孩,习惯用肢体接触,嫌他走的慢,于是上去就热情地拉着了他胳膊。
他显然很不适应,浑身都僵直住,想挣脱,又不好意思挣脱,连忙加快步伐。
这画面逗笑了许馥,她笑得弯下腰来。
陈闻也似有所知,转身望了她一眼。
眼神非常哀怨。
许馥顺势用手语对他做了个“你真棒”,他迷茫地眨眨眼睛,显然只看懂了那个大拇指。她笑着解释,“手语,‘你真棒’的意思。”
陈闻也一步三回头地往前走。
许馥和他比比划划,笑意还未褪去,听见一道熟悉的温润男声响起来,“笑什么呢?”
陶染走过来,看她高兴成这样,声音也带了些宠溺的笑意,“这么开心。”
许馥勉强止住笑,道,“没什么。”
再往陈闻也的方向看,他和王琳琳的身影已经旋进了教学楼。
第 42 章
学校并不像陈闻也想象中那么简陋。
相反, 各种教学设施甚至堪称完备。
从楼梯到走向教室的这一路上,旁边的墙壁都裱满了画。
精致的玻璃和木框定格了各式各样的奇思妙想与现实瞬间,种类也丰富, 素描,水彩, 油画……
每一幅作品都被精心对待,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着。
走进教室,十几张幼嫩的脸庞抬起来望向他, 每人面前都摆好了画纸和颜料。
陈闻也微叹口气, 暂且收起了心思。
先不想了。
他摇了摇头,将脑海里那陶染和许馥相视而笑的画面暂且甩在一边。
陶染……
……放学别走-
经过了前期工作, “走进寂静”公益团队筛选出了符合植入人工耳蜗要求的第一批聋哑儿童。
许是孩子成长的过程中经历过太多希望和绝望, 大起大落之后, 家长们对植入人工耳蜗一事又欣喜,又担忧。
植入后孩子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子?
语言康复的训练过程是怎么样的?
孩子从聋哑学校转到语言康复学校, 能适应么?
面对他们的迷茫和疑问,“走进寂静”今天专程组织了一批聋哑儿童家庭来到语言康复中心学校参观。
“各位家长好, 我是‘有声’语言康复训练中心学校的校长,我叫张阅雨。”张阅雨面带微笑地自我介绍,边说,边打着熟练的手语, 便于听障儿童和家长理解。
受捐的孩子年龄段不同,最小的刚一岁, 年纪大一些的已经十五岁。
大家在她的带领下参观校园,许馥和陶染作为组织者, 一起跟队旁听。
教学楼里有一间特别的教室。
里面铺着卡通小黄鸭爬行垫,旁边还有滑滑梯、小帐篷等装饰, 地上摆放着三角铁、手拍鼓、手敲琴等发声教具。
张阅雨打着手语介绍道,“这是幼儿听障训练的专用教室。对幼儿呢,我们一般是上亲子课。孩子太小了,坐不住,爸爸或妈妈可以跟着小朋友一起来上课。”
“越早开始训练越好。一般的孩子在母亲孕期就可以听到声音,所以在我们孩子确诊的时候,就早已适应了这样无声的世界。”
她面色温柔平静,带着鼓励的笑意,向那对抱着一岁小朋友的父母道,“很多孩子会在这里第一次开口叫‘妈妈’‘爸爸’。”
父亲抱着孩子,母亲已经落下了泪来。
教室朝向很正,清晨的阳光洒进来,落在一架小小的木质钢琴上,像温暖又动听的希望。
许馥也有了些想流泪的冲动。
她完全能够想到这些父母的心情,听到张阅雨那句话时甚至起了些鸡皮疙瘩。
自己所爱的人竟然听不到这世界的声音,是多么令人难以接受的一件事?
她环抱着胳膊,长长舒一口气,小声和陶染道,“师母讲的真好。”
“是的,她的接待经验很丰富。”陶染颔首,声音温雅平静,“这里参观活动很多,词背熟了就会很顺。”
许馥:……
她时常觉得陶染这个人有种违和感。
有时候她感觉这人好像没有一丁点同情心和同理心,别人在他面前难过得掉下眼泪,他也连眉毛都不会动一下。
就像现在面对这些父母时一样。
但大多时候,她却能感受到陶染的温柔细致、体贴入微。
他表情好像永远那样平和,甚至时常会有种怜悯慈悲之意。
哪怕对方哭到情绪崩溃,也不会让他掀起丝毫波澜——
许馥还记得上大学时,陶染的一个舍友不知道是犯了什么错误,竟然被学校勒令退学。
对方父母一起来为他求情,闹得很大。
陶染作为学生会主席,也作为那男孩的室友,主动出面解决此事,面对对方的哭求,他就是那样的表情。
温柔,怜悯,慈悲。
仿若高高在上的神祇。
还有一次,学生会组织观影,她的位置恰好和陶染连着。
那是个很悲情的电影,赚足了大家的眼泪。昏暗之间,许馥在泪眼中瞟见陶染的表情——
依然很平静,没有任何细微的变化。
他并不是没看,而是全程看得都很仔细,像在学习着什么,但眼神中却透着几丝无聊。
当然,每个人对电影的理解不同,情绪外露也不同,不哭也是极为正常的。
但许馥看到他望向周遭人们时,眸底却隐着几丝不解和好奇。
那好奇让许馥心里一紧。
陶染似有所感地转过脸来,和她对视。
她当时眼泪还盈在睫上,一时忘记落下,陶染失笑,觉得她很可爱似的,温柔地向她递过来一张面巾纸。
……
“在想什么?”
陶染突然出声,尽管语速极为和缓,但许馥仍吓了一跳。
她回过神来,一行人已经来到了美术教室前。
陈闻也背对着他们,略显松散地斜坐在画架前,长腿曲着支在一旁,捏着支铅笔,看似随意地涂抹了两笔,又转过身来讲述了几句。
学生们对语言的掌握情况不同,王琳琳在旁边坐着,随时准备用手语解释,以防止有同学听不懂,课堂上交流出现问题。
手语落下,一个小男孩举起手来。
他很费力地张口说着不成词的单字,配合着手势,陈闻也微微蹙起眉来,仔细地看向他,试着理解他的意思。
小男孩比划完,王琳琳刚想给陈闻也翻译,他却直接向那小男孩点了点头。
“嗯,”他道,“你说的很对。是这个意思。”
陈闻也想了想,指了指他,食指一敲,竖起个大拇指来。
那是许馥刚对他做过的手语。
她挑了挑眉。
小子,学得还挺快。
陈闻也好像觉得讲的差不多了,笔往画架上一搁,道,“现在大家自己来画一画试试吧。”
“……我们的美术老师生病了,这是临时请来的志愿者,”张阅雨边向大家介绍,边向前走,“听障小朋友会更依赖眼睛,对形状、色彩这些都更敏感一些。我们的老师上课时,会特意不让他们看到口型,在培养孩子兴趣爱好的同时,帮助他们锻炼听力。”
陈闻也站起身来。
他百无聊赖地将双手环在胸前,望着教室里的学生,一转身,才发现身后的窗外竟有人兴致勃勃地观摩着他上课。
许馥抿起唇,笑意明亮,对他眨了眨眼睛。
然后双手在胸前轻轻鼓了鼓掌,又竖起两个大拇指来。
陈闻也的笑意还没抵达唇边,旁边的陶染突然伸出手,揽过了她的肩膀。
他遮挡了陈闻也的视线,轻声道,“走了,馥馥。”
手搭在许馥肩的那一瞬间,陈闻也周边的气压瞬间低了好几个度。
那动作太过于自然而然,许馥好像没意识到什么不对,也没和他打招呼,就直接就和陶染一起离开了。
陈闻也冷着脸开始在教室里焦躁地巡逻。
怎么还不下课?
一上午这么长的么?
他们去哪儿了?
真想剁了陶染那家伙的狗爪子!
他在教室里转到第三圈的时候,一个小女孩不堪重负,“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小姑娘名字叫萱萱。
她刚植入人工耳蜗不久,年纪也小,刚来这个学校,还不太适应。
课上本身就听不明白,结果老师竟然还生气地在她身边来回走动,她觉得老师一定是看到她的画了,觉得她画得不好,才会生气的。
她除了哭的第一声发出了声音,后面便全都是默默的流泪,仿佛也怕的忘记了应该如何发声一样。
“这,”陈闻也咽了下嗓子,求救的眼光望向王琳琳,“……王老师?”
“哎呀,小也老师,”王琳琳笑眯眯道,“你吓到萱萱了。”
完全没有帮忙的意思,显然想让他自己吓的自己哄。
陈闻也头痛地按住眉心-
许馥被陶染轻轻拍了一下,才发现大部队都已经走到前面了,忙匆匆跟上了脚步。
她观摩陈闻也上课,一看就看入了神。
他上课的模样……和她想象中不大一样。
她还以为会是那种很有亲和力,很有耐心,面带微笑的感觉呢。
毕竟对她每天都挂着笑脸,没理由对着那些可爱的小孩子摆张臭脸吧?
没想到,虽然没有臭脸,但也没什么表情,一点儿笑意都没有,冷冷淡淡的,是许馥不常见的样子。
想必还是被硬逼着上了场不开心吧?
幸好态度还是很认真的。
而且这么短短一个小时之间,他竟然可以做到和学生们几乎无障碍地沟通了。
许馥翘起唇角来,真聪明啊。
张阅雨组织大家在美术教室旁边的会议室里开了座谈会,许馥也针对人工耳蜗的植入手术进行了讲解,面对大家的问题答疑解惑。
在热闹的会议室中,她余光注意到角落里的一对沉默的父子。
这两人她有印象,都是聋哑人。
座谈会结束后,一行人原路返回,又路过了陈闻也的教室。
许馥往里面看去。
画架被他升高了,他蹙着眉头站在画布前,怀里单手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正“咿咿呀呀”着,还带着各种比划的手语指挥。
“……裙子,”陈闻也总算听懂了,他另一只手握着笔,边画边道,“你想要的这个,叫裙子。”
“去,”小女孩跟着发音,“去子。”
“裙子。”
“去子。”
“……”陈闻也沉默了,他很快画好了那副画,给她看,着重强调,“裙子。”
画布上的小女孩漂亮得像洋娃娃一样,穿着件很梦幻的公主裙,下摆缀着纷繁精致的蕾丝,如花瓣般蓬蓬展开。
小女孩觉得那裙子漂亮,眼睛亮亮的,总算发对了音,“裙子。”
“嗯,对。”陈闻也表扬她,将她在怀里轻松地掂高了一下,小女孩立即笑了起来。
陈闻也再接再厉,手指着那画,又教她,“姐姐。”
许馥随着他望过去。
仔细一看,才发现那小女孩表情看起来不大高兴,双手抱臂在胸前,嘟着嘴,眉毛微微挑高,眼神里满是不耐烦,好像正有一肚子坏水,不知道想找谁的茬。
许馥一怔。
……那是小时候的她自己。
第 43 章
许馥在教室前停顿了一会儿, 恰好慢下了脚步,正好跟在了大部队的尾巴。
她走到那对父子身边,打着不太熟悉的手语问他们, [你们感觉怎么样?]
那中年男人身形瘦削,有些佝偻, 向她打手语,[很好。]
男孩像是初中年纪,人很瘦, 头发乱蓬蓬的, 一双眼睛极大,透亮, 望向她时像小兽一样警惕, 好像在判断她是否有图谋不轨的意思, 如果有的话,下刻就要向她露出爪牙。
许馥根本不怵, 她伸手抚上他的发顶,随意地揉了两下, 问,[你呢?]
手伸出来的瞬间,男孩第一反应想避开,但身旁是教学楼的墙壁, 实在避无可避,这一顿, 便让她摸个正着。
她垂下眼睫看他,笑意很温柔, 手心又暖又软。
男孩“嗬嗬”了两声,开始用手语比划起来。
意思有点复杂, 许馥一时没有明白,他父亲却突然恼怒起来,两人用手语开始争吵起来。
动作到激烈处,父亲竟然一巴掌拍在了男孩背上,他一个趔趄,但很快站稳了,又爆发了新一轮的争吵。
[别吵了。]许馥急忙打了手势,她干脆拉住那男孩的手,把他往旁边拽了几步,又示意那个父亲先别过来,自己要和他聊聊。
那父亲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没过来,只站在旁边等待。
许馥将男孩拉到柱子后面,遮挡了父亲的视线,开始费劲地和他沟通起来。
[他是你爸爸么?他平时会打你么?]
那男孩一怔,然后立即拼命地摆起手来。
许馥以为他害怕,她回忆着,不太利索地向他打了手势。
[我会保护你。]
那男孩的手势更激烈更快了,许馥完全看不懂。她一抬头,正好看见王琳琳从教学楼出来了,连忙挥手喊她过来当翻译。
两人没沟通几下,王琳琳就明白了。
她向许馥解释道,“他想把他受捐赠的人工耳蜗名额给他爸爸。”
“他说他爸爸因为听不到,在工作时很受欺负,他在聋哑学校读书读惯了,不要这个耳蜗也没事,听不听得到根本就无所谓。”
许馥呼吸一滞。
他还这么小,怎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竟然想将好不容易得到的人工耳蜗给正在工作的爸爸,只为了对方不要被欺负……
“……不是,你问问,他爸爸在哪里工作啊?”她眉毛拧起来,“什么黑心企业,专门欺负聋哑人么?”
那男孩突然拉住王琳琳的袖子,指着前面比划起来。
“哎?”王琳琳一愣,道,“他说……那就是他爸爸的老板。”
许馥抬头望去。
学生们还在收拾自己的画材和书包,陈闻也已经冷着张俊脸走出了教室。
他没想到好不容易下了课竟然还要回答问题,被迫拖了会儿堂,此刻心情实在不十分美丽。
许馥不会和陶染走了吧?
他三步并做两步跳下了楼梯,一抬头,看见许馥和王琳琳站在不远处,正一脸复杂地盯着他看。
旁边没有陶染,他一扫阴霾,快步走过来,对许馥露出个人畜无害的笑来,“我下课啦。”
像极了刚下课的男大学生。
那男孩激动地打着手语,许馥狐疑地看看那男孩,又看向陈闻也。
陈闻也这才发现男孩的存在。
但他只是瞟了一眼,以为是哪个学生,立刻就抛诸脑后了,开始向许馥邀功,“我们中午吃什么?”
许馥没理他,他小声道,“上课好累呢。”
尾音拉长,有些撒娇的意味了。
“……确定么?”许馥面无表情地转过脸,问王琳琳,“黑心老板?他么?”
陈闻也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王琳琳低头看那男孩比划,看完才道,“他说他爸爸之前受伤了,对方耍赖,是小也老师帮他们处理的,多赔了很多钱,还把他爸爸调到了上海这边的工厂工作。”
许馥还来不及细问呢,楼梯处轰乱的脚步声响起,紧接着是一道清脆干净的少年音,很惊喜地,“医生姐姐——”
廖岩从陈闻也身后蹿出来,一脑袋扎紧了许馥怀里,他好像就那四个字叫的顺,实际上语言能力恢复得还不是非常好,结结巴巴地道,“我们,都,想你了。”
他把许馥抱的很紧,扬起脸笑,许馥也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脑袋,“我也想你们呢。”
很快又绕过来几个小孩,有男有女,将许馥团团围住,结结巴巴地聊起天来。
抱着许馥的这个小孩是刚刚美术课上的学生,陈闻也有些印象,他课上学的挺认真,基础功也好,下课的时候还很有礼貌地喊了“老师再见”。
陈闻也忍住了上前拉开他的冲动,只装模作样地在旁清了清嗓子,希望以自己老师身份的威慑力让他认识到自己这样不成体统,赶快把手松开。
可惜对方出了教室就不再把老师当一回事了,他从她怀里钻出来,眼睛亮亮地拉着许馥的手,指指她,又指指自己,结结巴巴道,“中午,吃饭?”
许馥笑道,“好呀。”-
为了让参观的家庭们感受一下学校的食堂,中午张阅雨组织大家一起在食堂用餐。
陈闻也见到了梁生,才想起来自己是处理过这么一档子事情。
当时为了不让他回去再受欺负,干脆就把他调到上海这边的工厂了。
梁生很激动地用手势向陈闻也表示着感谢,还询问他是不是空闲的时候都在这里义务教学。
廖岩最近正好在练习说话,于是义务成为新任美术老师的第一翻译官起来。
梁生的儿子叫梁嘉树。
他和廖岩年纪差不多大,此刻看着廖岩磕磕巴巴地说话,将父亲的意思翻译给陈闻也,眼底到底还是流露出了几丝艳羡。
陈闻也没什么心思和他们寒暄,他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许馥和陶染吸引走了。
食堂的圆桌上,许馥坐在他和陶染之间,但一直在低声和陶染聊天,好像在讨论什么事情,时不时还夹杂着笑声,很开心的模样。
梁生见陈闻也没有什么聊天的意思,他表达完感谢后,便开始安静地吃饭,旁边的梁嘉树和廖岩则很快用手语聊起天来。
廖岩正在做语言训练,习惯边用手语,边尽量把话说出来,以达到锻炼目的。
“上课,有趣,”廖岩笑着道,“我喜欢画画,学习,工作。”
他说着,指了指陈闻也,“老师,很好,教我们,很厉害。”
许馥的注意力立即被拉了回来。
她手肘碰了碰陈闻也,揶揄他,“学生夸你厉害呢。听到了么?”
受过“中国赛车第一人”赞誉的陈闻也,此刻莫名被一个小屁孩夸得荣耀起来,他微微挺直了脊背,淡声道,“这算什么……画个画而已。”
但表情明显地愉悦了几分。
陶染很温柔地问廖岩,“你很喜欢画画吗?”
“对!”廖岩毫不犹豫地点头,“最喜欢,第一,喜欢。”
陶染微微笑了下,“那很好。”
他思索了片刻,转过头来和许馥道,“虽然是语言康复学校,但职业教育也很有必要加强。”
“培养兴趣爱好是挺快乐,”陶染轻轻叹了口气,声音温和,“但这快乐并不长久。如果不掌握一门技术,进入社会时就会有难度,工作谋生更是阻碍无数。”
许馥望向梁生的方向。
她联想到梁嘉树说到父亲在工作时受欺负,跟着叹了口气,“有道理……”
陈闻也却突然开了口。
“画画也是一门技术。”他看向陶染,目光平静,却隐约有种交锋的意味,“有了扎实的绘画基本功,下一步就可以学习广告、包装、室内外设计、工业产品设计……这些都是未来的就业方向。”
许馥一怔,道,“也有道理……”
“嗯,想法倒是很好。”陶染颔首,淡淡地肯定,却未向陈闻也的方向看去。
他当惯了教师,此刻循循善诱中也带了些批评指正的意味,“但目前我国对残疾人还是以中短期职业培训为主的,哪怕是特教学校,也主要只停留在义务教育的初中阶段罢了。你说的这些就业方向,已经属于高等职业教育了,难度是很大的。”
陶染说话时表情很认真,似乎真的在探讨问题,而陈闻也语气却极为随意,完全不当一回事,“这有什么?我刚上了课,也没觉得多难。”
许馥想到刚刚陈闻也抱着小女孩上课的模样,笑道,“那还是小也老师招数多。”
陈闻也不知所以,但毕竟是来自许馥的夸奖,他下意识就抿唇笑了下。
陶染的唇角微不可见地抖动了一下,攥着筷子的手指有些发白。
他阴沉地瞥过去,恰好看到陈闻也那纯黑色的助听器,在耳上很是明显。
助听器泛着冷光,如冰水般浇熄了陶染的怒火。
他在心里轻嗤一声,面色如常地开了口,“如今就业市场太紧缩了,就算他们通过这样的职业培训,这样核心的岗位也很难给到他们……”
“‘他们’,”陈闻也咬着陶染这两个字揣摩,眉头微挑,“你想说因为‘他们’是残疾人,所以不配拥有这样的岗位么?”
他唇角翘着,好整以暇地看向陶染,开玩笑的语气,“不一定吧。会说话其实也不见得是件好事,有些人还不如哑巴讨人喜欢呢。”
“……我不是这个意思,”陶染眼神晦暗幽深,语气也掺了冰碴一样,“我只是说,如今的市场下,很难找到合适的公司。”
“是么,”陈闻也颔首,漫不经心道,“我的公司版图倒是一直在扩张,来我这里就好了。”
“好啦,”许馥嗔怪似的望他一眼,“别开玩笑。”
陈闻也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盯着她,莫名掺了一丝委屈似的,低声道,“我不爱开玩笑。”
许馥这才想起之前有人来病房探病,说陈闻也是他的老板来着。
“……真的假的啊?”许馥打量陈闻也,也有点认真起来,“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么?”
这如果不是一句玩笑话,就是作为企业的掌权人,作出的承诺了。
“当然。我不会许下我做不到的承诺。”陈闻也很平静,也很随性果决,像是做惯了主的人,“远也科技会和‘有声’语言康复学校对接,为毕业生提供高等职业培训和相应的岗位。”
他明明在说这么大的事情,一句话不知道涉及到多少个家庭,语气却平淡地出奇,还没有问许馥“中午吃什么”的语调有起伏。
许馥“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她笑道,“……这么厉害呀,小也。”
熟悉的,来自许馥的夸奖。
陈闻也习惯性地垂下头来讨要。
许馥也习惯性地伸手,自然而然就揉了他的发顶。
对面的两个小孩同时停下了交谈,一起瞪大眼睛看过来。
梁嘉树和廖岩今天都被她拍了脑袋,他们都没想到下一个竟然会是他们的老板/老师。
许馥这才想起他“公司老总”的身份,立即收回了手,小声道,“不好意思,在小孩子面前影响你的威严形象了。”
陈闻也正故意垂着头被她揉得开心呢,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道歉,抬起头阴阴森森地望了梁嘉树和廖岩一眼。
他俩立即转过了视线,安静地吃起了饭。
“对了,”许馥转过头小声问陈闻也,“你给梁嘉树的爸爸赔了多少钱?够不够做人工耳蜗的?”
陈闻也思索了下,“想不起来了,应该够了吧。不够可以再赔点儿?”
“哦,厉害啊,”许馥拿勺子搅拌着瓷碗里的汤羹,慢悠悠道,“陈总。”
第 44 章
陈闻也作为远也科技的老总, 以相当强势的姿态加入了“走进寂静”项目团队。
他甚至为公益项目提供了一栋小楼,作为专用的办公场所。
而陆时零是对此事最不能接受的人。
今天许馥在群里发了个定位出来,说以后这里就是定点办公场所了。
陆时零那时正在开车, 看到了消息,知道她在这里, 于是一个掉头就驱车赶了过来。
来了才知道,这儿竟然是陈闻也的地盘——实在太有损他的威严。
作为时复科技的老总,怎么能在这个臭小三的地方办公呢?
“不是, 这就一个公益项目, ”办公室里,陆时零拧着眉毛问陶染, “需要这么多企业参加吗?”
一山还不容二虎呢, 既生瑜, 何生亮?
这公益项目有了他陆总,怎么还要再来个陈总啊?
陶染面色无波无澜, 不知道在劝慰谁,“远也科技可以提供公益岗位给残障人士。”
“早知道她需要, 我也可以提供啊!”陆时零只恨被陈闻也钻了个空子,他恨恨道,“钱根本不是问题,怎么没人和我说一声?”
“知道您钱多, ”陶染突然觉得很烦躁,实在没有心情应付这个傻瓜, 他东西一推,起身离开, 淡淡道,“但也要有脑子能想得到。”
陆时零一愣。
……他是不是说他人傻钱多呢?-
盛郁低着头, 伸出手接住了那个精致的小圆盒。
自告白失败后,他便隐了身,一直没有参加过活动,故意对许馥避而不见,希望时间可以让人遗忘一切。
没想到许馥半点没忘记,一见他就招呼他过来,从包里掏出来那个项链盒来。
“你总算来了,”许馥道,她用那种松了一口气的口吻,更让盛郁伤心,“还给你。”
盛郁的伤心还没来得及发酵,就被许馥突然打断了,她像是刚想起来什么一样,直白地问道,“唔……我直接折成现金给你好不好?”
他像被刺了一下,倏然抬起头来,表情很是受伤。
“先不要生气,好么?”许馥也发觉自己话说得有点直接,于是认真地解释起来,“我绝对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我非常相信你未来一定会成功,可以拥有很棒的事业和收入,也能够轻松地为你爱的人一掷千金。”
“只是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人生阶段,我也经历过学生时期,知道像家长伸手的滋味并不好受。”
“而且这是你为我准备的礼物,我退回给你,你每次看到它的时候都会想到这件事情……但如果你把这些钱花掉,可能会比较开心一点?我是这样想的。你觉得呢?”
盛郁以为自己已经调整好了状态,没想到此时此刻心里又酸软起来。
为他刚刚萌芽就被掐灭的初恋。
“……都可以。”他蔫蔫地耷拉着脑袋,老实道,“说实话,第一次告白就被拒绝了,怎么样我都好难开心。”
许馥失笑,她又拿走了那项链,低头给他转钱。
盛郁深吸一口气,抬眼道,“那天是我考虑不周,我已经想明白了……对不起,学姐。”
“嗯?”许馥都有点忘记了她拒绝的原因,盛郁这么一道歉,她才有了点记忆,“哦,没事。”
啊,竟然真的是告白的问题——
盛郁这么一试探,才真的确定了原因。
他对自己的错误决定感到更加恼怒了,也忍不住想要迁怒陶染。
虽然是好心……但教授当时的语气也未免太过于确定。
大龄单身汉到底哪里来的自信啊?那么积极出的什么破主意。
许馥转了钱,指挥他快快收下。
“是我给学姐添麻烦了。”盛郁有些垂头丧气,“竟然让学姐出钱……”
“好啦,”许馥拍拍他脑袋,打断了他的沉闷发言,“人生长着呢,高兴点儿。”
盛郁到底年轻有冲劲,被拍了两下,就又像被拧了两圈发条,重新鼓起勇气来。
……只是一个告白和礼物的错误而已,不一定代表学姐对他是完全没有感觉的。
想着,他打开那项链盒,眼巴巴地望着她,“现在这是你的东西了。”
他小心地观察着许馥的表情,有点紧张地咽了咽嗓子,问,“……你喜欢么?”
盛郁的眼神很亮,眨眼时的情态让许馥莫名觉得亲近。
而那项链确实漂亮,钻石璀璨闪亮,却又不会太过于夸张,是很端庄温柔的款式。
“你眼光挺好。”许馥抿唇微微笑了下,道,“帮我戴上吧。”
她将那长卷发拨起来,微微歪过头,露出光洁如天鹅般的脖颈。
盛郁绕到了她身后,天气很冷,他手心却紧张地发汗,又颤又滑,试了三四次,才总算扣上了项链。
“……好了。”
她戴上了他送给她的项链,盛郁觉得有点像做梦。
这才是他想象中的二十岁生日的画面。
许馥最终还是完成了他的生日愿望。
……尽管是以这样别扭的方式。
甚至有些窝囊。
“……学姐,如果是这样的话,”他站在她身后,轻声恳求,“能不能让我请你看一场演唱会?”
许馥漫不经心地问,“谁的演唱会?”
她顺便拿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看自己戴新项链的模样。
最近好久没逛街,都不知道出了什么新款,玫瑰金的项链很称她的肤色,钻石尤其显眼。她手指抚在那微凉的钻石上,感觉纯像是自己去购物消费一把,心情还挺好。
其实她不太理解,明明能在家里安静欣赏的音乐,为什么要在吵吵嚷嚷的环境中,忍受着人群与尖叫,去听不那么完美的版本?
“宋嘉屿的,”盛郁隐约摸到了一点许馥的喜好,也猜到了她抵触的原因,道,“我没花钱,他是我朋友,送给我的。而且是VIP席,不会人挤人的。”
宋嘉屿。
许馥还真的知道这个新晋顶流歌手,开车的时候总是随到,他嗓音很有磁性,在夜晚的道路上尤其治愈。
她一回忆,想到上次看演唱会还是上大学的时候,和当时某任男友一起去听的。
不是VIP席,在看台上吵吵嚷嚷,还在人群和尖叫中被投了屏,男友鼓起勇气亲吻了她的脸颊。
……怎么好像是上个世纪的事一样?
许馥突然发现,自从进了医院工作,企鹅裙似儿儿耳五久一司齐整理搜集她几乎就再也没有这样的时间和精力了。
那时候她明明很能体会到演唱会心无旁骛的快乐,现在却只剩下了无趣和疲惫,好像心也变得麻木而苍老。
或许去玩玩也好呢。
许馥点了点头,答应下来,“好。”
盛郁简直太开心,他起了身迅速绕回许馥身前,“真的么?”
像小狗在摇尾巴一样。
许馥也笑,她低头想锁屏,视线却落在了那手机屏幕上。
前置摄像头还开着。
陈闻也的身影很有存在感的出现在那画面中,他就站在她身后,定定地望着她们,不知道在那儿站了多久-
来都来了。
陆时零安慰自己。
陈闻也既然提供了地点,他就请大家吃个晚餐好了,总归可以和许馥坐在一张桌子上。
而且他仔细想了想,他都被甩了这么久了,陈闻也这小三都没上位,显然也不算是个强劲的对手。
……还不如盛郁强劲呢。
亲昵地拉着许馥就坐了下来,让他都没有挤到她身边的位置。
服务生为大家倒酒,倒到陈闻也那里时被许馥挡了一下,她道,“不用。”
“盛郁小孩子不喝也就算了,”陆时零些许讶异地挑眉,“陈总也不喝点儿么?”
他彬彬有礼地解释道,“红酒,度数不高。”
“他不喝,”许馥笑,“他是我代驾。”
陈闻也刚想开口说可以叫代驾,然后才想起来今天他开的是只有两个座位的超跑。
他昨天刚重审通过了驾照,今天便积极邀请许馥坐他的车出门,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样,许馥懒得和他推辞,便赏脸坐了次他的超跑。
他开超跑时候还挺帅的,姿势随意,手往方向盘上一搭,又添几分桀骜,许馥坐得也挺开心。
当然,不堵车就更好了,这车实在太招摇。
陆时零抬起酒杯来,大气道,“庆祝‘走进寂静’找到合适的办公地点。”
许馥也笑着端起酒杯来,轻轻和陆时零碰了,“辛苦了。人工耳蜗捐赠项目很顺利。”
陆时零抿唇笑了下,一饮而尽。
最近项目和医院都顺利,许馥心情也好,喝得多,笑容也多,隔着陈闻也,和陶染也开起了玩笑。
“学长今天怎么也喝酒?”许馥笑道,“去你家的时候可从来都不喝。”
“和老陶喝容易把他喝多,真把他喝多了又要挨骂,太不划算。”陶染淡淡地勾起唇角,又道,“下次还是你来家里陪他喝比较好。”
许馥想到师母发飙骂老陶的模样,也笑了,“好呀,我也好久没去了呢。”
陈闻也今日情绪不高,眼神有一搭没一搭地,总落在许馥那洁白脖颈的项链上。
望向许馥时,就不免要看到盛郁——
盛郁就坐在她的另一边,他的注意力全部都在许馥身上。
布菜,倒酒,给她递面巾纸,动作熟稔,一看就知道绝对不是第一次与她一起吃饭。
盛郁甚至很了解她的喜好,知道她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上来就习惯性地拿起了公筷,让他无所适从。
而许馥侧过身望向陶染时,灯光映着被切磋琢磨过的钻石,某个切割面反射的光芒格外刺眼,陈闻也感觉眼睛极为干涩痛痒,需要很用力地克制,才能不再望向她的方向。
酒过半巡,许馥有些腻了,起身出去抽烟。
餐厅的抽烟区是半户外的,地上铺着草坪,折叠的玻璃窗被推开,能看到外面的夜空。
许馥刚捻出根细烟咬上,身后脚步声响起,陆时零很快在她身旁站定,熟门熟路地拿出火机来。
之前他们一起在这家餐厅吃过饭,许馥说这里的抽烟区设置得舒服又漂亮,陆时零记在心上。
他用手挡着风为她点上,自己也捻出了一根。
“喝完酒抽一根特别放松,”陆时零夹着那烟,却没点着,道,“再吹点冷风,感觉世界都飘飘然的,很清爽。”
“是啊。”许馥别过脸,悠悠吐出一口烟雾,调侃道,“200台人工耳蜗,陆总这次可真是大放血了。”
“钱多烧得慌,”陆时零自嘲道,“出点血积积德,以免报应不爽。”
“什么报应?”
“……说出来也不怕你笑,”陆时零自己低笑一声,道,“我可能阳/痿了。”
许馥吓得烟都差点儿掉地上,她瞪大眼睛,“说什么呢?”
夜色下,陆时零五官更显深邃,望向她时依旧深情,却带了点陌生的迷茫。
“至少是精神上。床上……没试过,不知道。”
“怎么不试?”
“觉得没劲。”
“你认真的?”
“真的。”
“是根本不想么?”
“根本不想。”
“看医生了吗?”
“看了,说没问题。”陆时零叹了口气,问,“我搞不明白。是我之前在生病,现在正是痊愈的过程么?还是之前都很正常,现在突然生病了?”
“之前很正常啊。”许馥眯起眼睛回忆道,“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之前挺好?”
“挺好。”
陆时零愉悦地轻笑,“谢谢。”
许馥没理他,她想了想,又问,“那烦的时候怎么办?”
“硬抗。”
“……好受么?”
“非常不好受。像戒断反应一样。”
许馥蹙紧了眉。
他们是一类人。
她对陆时零此刻的烦闷和痛苦感同身受。
陆时零百无聊赖地夹着那根烟把玩,“连抽烟都没有欲望。”
“怎么会呢?”许馥问。
她思索了下,侧过身,将她那根细烟的火星轻轻按在了陆时零的烟上。
在伦敦的无数个夜晚,他们淋漓尽致之后,会这样交互着燃点对方的烟,在阳台上相拥着慢慢享受掉。
陆时零有些怔愣地望向她。
口中含着的烟雾慢条斯理地吐出,尽覆在他了脸上,她媚眼如丝道,“这样都没感觉么,时零?”
和他们做第一次时一模一样。
陆时零仓皇地后退一步。
……有感觉了。
西裤很紧,胀跳着让他疼痛,许馥望下去,忍不住笑,道,“这不是挺正常?”
陆时零很尴尬地捂着往旁边撤,道,“……我冷静一下。”
“嗯。”许馥笑着应了声,独自留下,望着夜空,等待那根烟燃毕。
静谧的夜被脚步声打断,许馥刚转过身,还没反应过来,手里的香烟已经被男人轻而易举地夺走。
陈闻也低头,吻上了被她濡湿的烟嘴。
第 45 章
“你做什么?”许馥酒意都散了两分, 就这么看着陈闻也低头咬上了她含过的烟嘴。
猛烈的烟草味迅速盈灌了喉咙和胸腔,很刺,很呛, 陈闻也不知道许馥为什么会喜欢这样的味道,但他突然很想尝尝。
毕竟是她喜欢的味道。
他咳了两声, 有些生疏地夹着那烟,道,“……我想尝尝。”
许馥气不打一处来, “你尝新的, 尝我吸剩下的干什么?”
“我看你不想吸了。”陈闻也忍住了咳嗽,哑着嗓子, 一本正经道, “帮你节约, 抵制浪费。”
“神经。”
“就是神经。”陈闻也赌气道,他低头又想再吸一口, 却被许馥按下了手。
陈闻也的手很暖,手背的触感出乎意料的细腻, 散发着灼灼热意。
很奇怪。
许馥本来站在这里也并不觉得冷,但她伸手覆在陈闻也手上之时,才发觉自己的手很凉。
或许是他的体温偏高。
陈闻也显然也意识到了。他蹙起眉,自然而然地贴近了她一些, “你冷么?”
许馥不理他,“你根本不会, 还抽什么烟?”
“我想学学。”陈闻也很认真的模样,“什么事情都是要学的, 不学怎么能会?”
许馥拧着眉望他,不说话, 他顿了顿,扯出点笑意,低声恳求道,“许老师,教教我,好么?”
许馥深吸一口气。
她真的受够了他干什么都这么认真的表情。
她也不懂一个人为什么可以这么坚持,这么坚定地……
去做一件没有结果的事。
“……有些事情学也学不会。就是天生的,命中注定的,”许馥抽回了手,别开眼睛,“就像有的人体质不能喝酒一样,不能喝就是不能喝,这无所谓的事儿,根本没必要学。”
感情也是一样。
她轻声道,“也不是努力就可以做第一。你怎么不明白?”-
他就是不明白。
想了好几天了,也想不明白。
许馥的手机里时不时又开始传出来猫叫声,和少年清亮快乐的音色掺杂在一起,让陈闻也又忍不住想摘助听器了。
她喜欢谁,和谁在一起都可以,陈闻也想。
他都不会难受,但是那个年龄比他还小的那个男孩,就是不可以。
现在他适应了助听器,明明就和正常人的生活没有什么区别。
所以他到底比那小屁孩差到哪里?
明明是休息日的傍晚,许馥却说不在家里吃饭,她精心打扮,化了妆,在门口换鞋时,点开了手机里的语音条。
那男孩愉悦的声音响起来,“学姐,我在门口等你,不着急。”
陈闻也套上外套,冷着脸跟她一起出门。
许馥奇怪道,“你去哪儿?”
“车队聚餐,”陈闻也犀利的眼神盯着她,他总算得了一个开口询问的机会,“你去哪儿?”
“去看演唱会。”许馥无所谓地耸耸肩,又叮嘱道,“你们聚餐可不要挑太嘈杂的地方,你现在听力还不稳定,一定要小心,知道么?”
陈闻也身形一僵,面色突然开始发白。
……演唱会。
他突然觉得嗓子发紧,说不出话来,只能沉默地远远看着盛郁殷勤地为她打开车门,看着许馥上了车,又看着那车疾驰而去。
好像明白了。
他和他到底差在哪里。
陈闻也垂下了眸-
“斯立,”身旁的凌祺端起酒杯,大着舌头,已然微醺,“你结婚哥们儿就不去了,就在这儿祝你新婚快乐吧。”
陈闻也出神地望着桌上的酒杯,心思不知道飘到了哪儿去。
王斯立没吭声,抬手端起了杯子,和他碰了杯,仰头灌下一整个分酒器的白酒。
他面容秀气,一双手却极为粗糙,维修车子这么多年,深色的机油渗进干裂的纹路里,怎么洗好像都洗不干净一样。
最近车队陆续有好几个人离职,陈闻也便临时选了这天为他们办散伙宴。
“结婚是好事。跟着车队这几年辛苦了,”陈闻也的视线从那酒杯上收了回来,平静地颔首,“到时候发请帖给我,我有空会去的。”
大家这才陆续地开始恭喜王斯立来。
“新婚快乐!到时候记得发请帖给我们!”
“在车队确实是漂泊,谈一段单一段的,回家结了婚也算是扎根了。”
“哥们儿真不错啊,不吭不哈的,就在老家找个对象。”
“要论不吭不哈,还得是胡云翼。”
“就是,胡云翼,别藏着掖着了,怎么谈女朋友还这么偷偷摸摸的啊?”
“七仔都看到了,还不承认。”
胡云翼很壮实,一米九的个子,国字脸,不说话的时候很像道上混的,此时被调侃了几句就开始害羞,“是我女朋友不好意思……”
“别说了,喝吧。”
“真是,喝一个先。”
“没问题,”胡云翼笑呵呵捏住那杯子,“确实是个高兴事儿,瞒了大家这么久,我也确实不好意思,我喝一个!”
王斯立被灌得多,他也不推让,谁敬都喝,这会儿显然已经喝大了,踉跄着举着杯子来到陈闻也跟前。
“老板,”王斯立喊他,他以前一直喊陈闻也“阿也”,这还是第一次喊他“老板”,他沉声道,“对不起。”
陈闻也没反驳,只“嗯”了一声。
“你还知道道歉?”凌祺猛然恼怒起来,杯子一撂,“当时你跳槽过来,哪儿都不要你,只有阿也要你,如今阿也出了事,你说翻脸就翻脸是吧?”
“小点儿声,”陈闻也淡淡看凌祺一眼,“对我听力不好。”
场上噤如寒蝉,大家都停下了动作。
凌祺脸一皱,简直想哭了。
“我当时同意你加入我们,只是因为你有能力。”陈闻也抬眼瞥了王斯立一眼,“和其他的都无关。我不是什么软心肠的人,你也没必要被道德绑架。”
“你作出了你的选择,自己想清楚就好。”
王斯立攥着酒杯的指节发白,他灌下酒,只感觉苦涩辛辣,“……谢谢老板。”
陈闻也没说话了。
气氛很快又热闹起来,胡云翼喝着喝着突然站起来往外跑,“我女朋友给我打电话了。”
等他接了电话回来,笑容掩也掩不住,“她叫我少喝点儿,我今天就喝到这儿了,兄弟们。”
七仔怼他,“你这酒量到这儿可不行。”
“就是,要是七仔的酒量到这儿也就算了。”
“谁说的?七仔现在也锻炼的可好了,刚开始一杯倒,现在可能喝了呢。”
胡云翼呵呵笑,“七仔陪一个的话,我也陪一个。”
“陪就陪,”七仔站起来才到胡云翼胸膛,他哈哈大笑跟他干杯,“来!”
他一仰头就干了,大家纷纷鼓掌叫好,起哄声很热闹,像那天晚上一样。
陈闻也又想到许馥那天的模样。
她咽下酒后就会舒服的眯起眸,唇微微上翘,笑意极淡,像慵懒松散的猫儿。
但和他说话时,那笑意却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只直直地凝望着他,凝重,冷峻,好似要阻拦他坠入什么万劫不复的无底深渊。
……不能喝就是不能喝?
这不是有人就能练出来么?
陈闻也伸手拿过个满满当当的分酒器,仰头就跟着干了-
许馥发现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根本强迫不来。
可能人长大了,心态和喜好确实会发生变化的。
VIP的位置确实很不错,很靠前,氛围也很不错,一切都很好,但她只是坐着,就觉得挺累了。
没意思,真没意思。
远没有躺着看狗血连续剧有意思,还能再吃点小甜品和水果拼盘,简直是完美的夜晚了。
几点了?怎么还不结束?
宋嘉屿的歌确实是好听,治愈,尤其是很助眠,以后晚上她失眠的时候可以列表循环一波。
想着,许馥掩唇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正打到一半时,听到盛郁激动的声音,“学姐,你被投屏了!”
紧接着有点讶异,“啊,你困了么?”
啊……
完蛋。
现场所有人都看到她百无聊赖打的那剩下的半个哈欠了。
幸好捂着脸打的,不然也太影响形象了。
许馥尴尬地抹去眼角晶莹的水意,扯出个笑容来。
现场寂静了一瞬。
不远处钢琴前坐着的男人望着大屏幕,表情好像尤为吃惊。
那屏幕总算挪走了,气氛很快重新恢复火热。
旁边的女孩表情有点复杂,和她搭话,“姐妹,不喜欢咋还买的VIP席啊?”
许馥礼貌地笑笑,“喜欢的,他的歌比较助眠。”
女孩:……
“学姐,你困了怎么不说?”盛郁这次学乖了,他很贴心地道,“我送你回去吧?”
“你不看了么?”许馥道,“我自己可以回去。”
“不看了,没意思,我也困了。”盛郁有了前车之鉴,立即坚定的拒绝了,于是众目睽睽之下,两个人从VIP席窸窸窣窣地起身撤退了。
还路过了盛姝的位置。
“姐妹儿,”盛姝笑嘻嘻地给她比大拇指,“勇啊!这下要把宋嘉屿气死了。”
盛郁本来不想介绍了,看盛姝主动搭话,只好道,“这是我姐,盛姝。”
“我学姐,许馥。”
“你好。”许馥抿唇笑笑,两个人旁若无人地聊起天来,“不会吧,大明星怎么会在意这种小事?”
盛姝哈哈大笑,她道,“看来你真不关注他。行了,管他呢,你们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好,”许馥笑着和她道别,“拜拜。”-
许馥到家时,家里竟然空无一人。
她看了眼表,发现已经十点多了。
……不过聚餐晚点回来好像也正常。
她不再细想,上楼去洗澡,刚刚洗完出来,就听见了楼下门铃声响。
按门铃……应该不是陈闻也,录了他的指纹,可以直接开门的。
这个时间了,谁会来家里?
许馥蹙起眉,她穿上浴袍,轻手轻脚地走下楼,手里握着手机,小心翼翼地从猫眼里往外看,准备一有不对,随时呼叫物业。
猫眼里,陈闻也安静地站在门口等待,脸好像都冷得有些发红。
许馥松了一口气,握上门把手,“怎么还按门铃,不自己进来啊?”
门打开的瞬间,她好像闻到一丝不太明显的酒气。
白酒。
陈闻也没回答,他拎了一个超大容量的黑色运动健身包回来,看起来至少可以装下两三个篮球,换洗衣物,再外加一对网球拍。
沉甸甸地,往桌子上一放,他转头望着她,口齿不清地道,“……送你。”
“什么东西?”许馥蹙着眉问,“你喝多了么?”
“没有,”他伸出一根手指来,与她沟通很顺畅,“只喝了一杯。”
许馥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走上前拉开了那健身包的拉链。
……
满满当当,全部是首饰盒。
以盛郁送给她的那条项链的品牌为主,周边也被其他的奢侈品塞满了。
酒红色的,宝蓝色的,纯黑色的,墨绿色的,丝绒的,麂皮的,光面的,圆的,方的……
鼓鼓囊囊,塞满了一个沉甸甸的健身包。
许馥一时失去了言语。
……他是去各个商场打劫了么?
还是要做什么奢侈品购物分享博主,对比各个品牌当季新款?
“你喜欢么?”陈闻也小心翼翼地歪着脑袋看她,“……我可以帮你戴上。”
被酒浸过的嗓音很哑,发软,好像哀求。
许馥突然心悸了一下。
呼吸变得急促,她质问的声音都轻飘,“……你疯了?”
“不喜欢么?”陈闻也眼眸一垂,长睫搭着,酒精好像让他丧失了伪装的能力,表情瞬间变得委屈和沮丧。
“啊,你喜欢猫么?”他突然像是又想到什么,抬起头来,试探着张了口,小声地叫了一声,“……喵。”
许馥倏地抬起眼来,几乎是不可置信地望向他。
他白皙的脸颊染上了微醺的淡红,瞳仁黑亮,带着迷迷蒙蒙的雾气,猝不及防地和她对视上。
“也不喜欢么……那小狗呢?”酒意上头,陈闻也踉跄地接近她一步,头几乎靠在她肩上,小声地叫,“……汪。”
许馥咽了咽发干的嗓子,她手僵在半空中,试图找回自己的理智,“陈闻也……”
“喜欢我么?”他突然低声问,声音哑而软,埋在她的颈窝里,不等她开口,便又急不可耐地重复了一遍,带上了几分讨饶的味道,“喜欢我么?”
他脸颊很热,唇齿也滚烫,声音好像从肌肤直抵她的心脏,许馥能听见它在慌张地砰砰乱跳。
在她想要张口的瞬间,陈闻也像是突然感到了害怕,他昏昏沉沉地后撤一步,双手捂住耳朵,还嫌不够似的,胡乱摘下了助听器,扔在一旁——
“别说了……别说了。”他带着哭腔,“我不想知道。”
“健康的时候,你都不喜欢。”
“那还怎么有可能会喜欢一个聋子?”
第 46 章
头很痛。
像以前被人开瓢的时候那么痛。
搞什么?
陈闻也蹙着眉睁开眼睛, 天已经大亮,他睡在沙发上。
怀里抱着个狗狗抱枕,身上盖着许馥平时裹着的毯子。
……
陈闻也翻身坐起来, 感觉头晕又反胃,难受的想要呕吐。
他揉按着太阳穴, 那里正一抽一抽地隐隐跳动着,像要裂开一样。
昨天那杯白酒下去之后,他都干嘛了?
实在是没有印象。
……梦倒是做的好。
他垂下眸, 用食指指节抵上了唇, 感觉那里好似还有些被碾磨的痕迹,微微地发着烫。
世界很安静。
他已经不太习惯这样的寂静世界, 甚至觉得有些让人心慌。
助听器就摆在身旁的茶几上, 陈闻也拿过来戴上。
他有些烦躁地瞥了一眼, 地上还扔着他的健身包。
最近好久没去车队的健身房,怎么会突然把这个包拎回家?
好像还鼓鼓囊囊的……
他拉开拉链, 吓了一跳。
好家伙,全是首饰盒……这是他买的吧?
他不会喝醉的时候去抢劫了吧?
他忙打开手机看了下付款记录, 才放下心来。
楼梯响起许馥的脚步声。
他迅速地拉上那健身包的拉链,转身略带些尴尬地看向她。
许馥脚步顿了顿,别过眼,没说话。
陈闻也连忙解释道, “不……”
一张口,才发现嗓音哑得像从沙砾中磨过, 而唇舌都好像被什么割破了一样,轻轻牵动就扯出来一阵剧痛。
他痛得蹙了下眉, 勉强清了清嗓子,含糊地解释, “不好意思,昨天喝大了,回来就睡沙发了。”
“……哦,”许馥神色如常地转过脸来,淡定地瞥了地上的包一眼,“这……?”
黑色的健身包放在雪白长绒毛的地毯上,很显眼地占据了一块位置。
“……我平时健身用的包,”陈闻也声音都带着卡顿,唇舌疼得他微微抽气,他拿手背微微挡了一下脸,道,“一会儿我拎走。”
绝口不提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许馥好似也不关心,只“嗯”了一声,眼神飘移了一下,问,“嘴疼啊?”
“……有点,”陈闻也犹疑地猜测,“上火了,好像。”
“什么上火,”许馥嗤笑,“我看你是喝醉了发酒疯咬到了吧?”
陈闻也:……
他坐在沙发上,一只手挡在唇前,另一只手握在沙发边缘,尴尬地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喏,”许馥看出他的窘迫,但没有放过他的意思,她再接再厉,手指指客厅灯,淡淡道,“醉得连灯都没关。”
清晨的阳光明亮耀眼,将客厅的灯光衬得黯淡,掩盖了夜的痕迹。
陈闻也抬眼一看,知道客厅灯开了一夜,更有些脸红起来,“……不好意思。”
“没事,”许馥好心情地放过了他,唇角微微上扬,“下次少喝酒吧。我上班去了。”
“……好,”陈闻也支吾着应了声,后悔没早点醒来做早饭,只好道,“到单位记得买早餐吃,别忘了。”
“不用,”许馥懒懒道,“我昨晚吃得晚,又吃得饱,不饿。”
陈闻也认真又口齿不清地回答她,“那也要多少吃一点,不然对身体不好。”
许馥:“……好。”-
许馥坐上了车,顺手拨下了车前镜子,拉下那高领毛衣仔细瞧。
真是属狗的,陈闻也。
她在心里暗骂。
也怨她,一时没忍住。
……他哭起来的样子实在太漂亮。
陈闻也撤开一步之时,那温暖也撤离了,许馥突然发觉怀里空荡,莫名生出一种没有来得及拥抱他的悔意。
他扔掉助听器时微微闭上了眼睛,好像怕再迟一秒,就会读懂她拒绝他的唇语。
——“健康的时候,你都不喜欢。”
“那还怎么有可能会喜欢一个聋子?”
随着那句带着颤音的反问出口,他像是终于卸下了所有防备,眸中雾气迅速地凝结,眼尾漫开红意,小幅度摇头否定着,薄红的唇颤抖着想要说出下一句。
怎么有可能……
不可能。
许馥在“不”字未出口之前堵住了他的口。
喝醉的男人站得不够稳,最深的潜意识里也是要顺她的意,被轻轻拉住衣领往前一扯,就踉跄着向她靠近。
她冰凉的手贴上他发烫的脸颊,随后勾上他的脖颈,他迷茫着低下头来,滚烫的眼泪落在许馥眼角,她轻轻叹了口气,仰头吻住了他。
别哭了。许馥想。
再漂亮也别哭了。
陈闻也微微张着口,泪还盈在长睫之上,但眼睛却一眨不眨,怔忡地望向她,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间,像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而他的唇和许馥想象中的一样,又烫又软,让人有一种吮吸的冲动。
她这么想,也这么做了,自顾自地闭上了眼睛,轻轻吮吸碾磨过他的唇瓣,接着毫不客气地长驱直入。
他的舌尖也很滚烫,近乎静止地一动不动,乖顺得近乎臣服,却在被触碰时轻轻颤着勾了一下,像引诱她深入一些似的。
菜鸟。
许馥迅速下了判断,却因为他那滚烫的温度,和轻柔的缠绕,感觉到了心跳加速,头皮发麻。
……是不是吃素时间太久了?
她没理清思绪,陈闻也却好像突然想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他闭上眼睛,双手搂过她的腰肢,动作放得极轻,好似只要不小心加重了一丝力气,美梦就会顷刻间碎裂成肥皂泡。
两人贴得更紧,他身上的热度传过来,许馥自然而然地加深了这个吻。
酒气很淡,陈闻也的气息有着属于少年人的清冽和阳光。
她肆意地挑逗,用唇舌缠绕,掠夺他的呼吸,也贡献自己的心跳。
直到他双颊染上薄红,眼角的湿意被她手指轻柔地抹掉,只剩紧闭的双眼,和颤抖着的睫毛,许馥终于心满意足。
不哭了……很好。
就这样。
她的退却之意第一时间被陈闻也捕捉到。
他没睁开眼睛,只微微蹙了眉,将她抱得更紧了些,手扶上她的后脑,迫使许馥仰起头来,然后铺天盖地地吻了下来。
许馥就是他的老师。
他的学习能力很好,许馥刚刚随意使出的招数都被他切身细细体会,现学现卖,迅速应用在了她身上。
但陈闻也不一样。
许是她的退却之意吓到了他,这个吻极为横冲直撞,侵略性极强。
酒意让他的欲望变得更真实,他忽轻忽重地碾磨她的唇,吮吸她的舌,轻咬她的舌尖,柔情蜜意地勾缠,让许馥乱了阵脚。
然后,在她几乎呼吸不过来的时候,仍然紧紧托着她的后脑,拇指还轻柔地抚弄着她的耳垂,仿佛只是不明白她身上为何这样凉。
“……陈闻也,”许馥忍无可忍地含糊出声,“停。”
“我喘不过气来……”
她的话语悉数被他吞吃掉,许馥只能看到他英俊的、动情的模样,陈闻也始终没有睁开眼睛,鼻骨眷恋地蹭着她脸颊,像没有听到她说话一样。
“唔,”许馥有点生气了,她试图推开他,“不……”
但陈闻也根本没给她机会,甚至她张开口说话的瞬间,都被他误以为那是来自她的邀请,更愉悦地吻了下来。
怎么敢装听不到她说话?
“陈……”
“唔……”
几次避让被追到,许馥总算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助听器刚刚被他扔了。
他根本听不到。
……好一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一个运动员的肺活量和一个偶尔做做普拉提的医生怎么比?
他把她吻到近乎缺氧,身子软软地往下滑落,然后被他温柔地拥抱起来,放在桌子上,动作极为轻松,竟然可以在这样连贯的起落中仍然紧密地贴着许馥的唇,让她根本逃不开他的钳制。
她就坐在那黑色健身包的旁边,包塞得太满,许馥往后撤的手不小心碰了一下,几个首饰盒跌落在地上。
陈闻也通通听不到。
他对她的渴求太多了。
他倾身压向她,许馥侧身挣扎,拿膝盖想要撞开他的胸膛,却被他握紧了小腿,轻柔地扯了开来。
他另一只手不小心按在了她浴袍的系带之上,在两人挣扎之间,浴袍也松散开,慢慢地滑落下。
许馥气急,完全没收力气,狠狠咬了他的舌头。
他吃痛地睁开眼睛,看到许馥的浴袍已经半落下,香肩露着,下面的旖旎春色也几乎藏不住。
如白鸽一样即将冲破牢笼。
许馥喘息着望向他,感到大事不妙。
口腔还残留着一丝血腥的气味。
……他一定非常想要。
他和她接吻时已经硌得她生疼了。
而她此刻,也被勾得情潮涌动起来,呼吸急促,面色潮红,根本没有拉起衣服的力气。
陈闻也微微歪着头和她对视,瞳仁越是澄澈,越让她难以自持。
……算了。
酒后乱/性,倒也是正当。
许馥缓慢地思考——
家里、家里有没有安全套来着……?
陈闻也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缓缓抬起了手。
许馥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微微瑟缩了一下,没制止,默许着那爱抚降临。
想象中的触感没有袭来,陈闻也伸出手将那散开的浴袍重新拉回了她身上,将她裹得严严实实。
“……你要多穿一点,”他皱了皱鼻子,用受伤的唇舌含糊不清地道,“你身体太凉了。”
他伸手将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小声咕哝,“我很暖和。”
“我给你取暖,”他沉沉地拥抱她,下巴搁在她肩上,又含混地重复一遍,“别离开我……我很暖和。”
……也是。许馥慢慢睁开眼睛来。
接吻都是她现教的,其他还指望他会什么呢?
她沉默着,犹豫着,最终还是伸出手来拥抱了他。
双手环紧陈闻也的片刻,他在她怀里闷哼了一声,满足地轻轻笑起来。
边笑,边像小狗一样吻她的颈窝。
“……很痒,陈闻也。”许馥推他,推不动,说话,他也听不见,只好任他开心地胡乱吻了一通。
最后那笑意变得有点苦涩。
“……是梦对不对?”他笑着呓语,问题却带着陈述的语气,飘飘落落降停在许馥心上,“是梦也好。”
许馥动作一滞。
她深吸一口气,从桌上跳下来,他闭着眼睛,昏沉地抱着她,跟着她跌跌撞撞地走,也不管她去哪儿。
她被他缠累了,往沙发边儿上一靠,他明白了她的意思,跟着坐了下来,把她抱到自己大腿上,脑袋靠在她身上。
她坐在他腿上,把他脑袋托起来按在沙发柔软的靠背上,戳他的脸颊,揪他的耳垂,捏开他受伤的唇,检查自己咬到了哪里。
他安静地仰着脸,眨巴着眼睛望她,笑意满足,乖巧地任她蹂/躏,没有一句反抗。
她被他看烦了,一只手覆在他眼睛上,自己也跟着闭上。
……确实暖和。
不像电热毯那么滚烫干燥,是温润细腻、沁入骨髓的暖,像薄阴天淡淡的阳光。
许馥往他怀里靠了靠。
休息一下,她想。
好像仅是下一秒,手机闹钟就响了起来。
许馥困顿地睁开眼睛,发觉天已经大亮,她衣衫凌乱,被陈闻也紧紧拥在怀中,枕着他的胸膛,竟在温暖中睡了一个难得的好觉。
闹钟还在响,许馥手忙脚乱地起身关掉。
她昨晚恨透了陈闻也听不到,这会儿又有些庆幸了。
她瞥他一眼,陈闻也好似感受到怀里空出一隅,眉头微微蹙起,呼吸也不稳,竟有些快要醒来的模样。
许馥急中生智,捞起个抱枕塞过去,他额头抵上那抱枕,神情瞬间放松下来,几个呼吸之后,重又恢复了平稳绵长。
……
后视镜中,深红色的痕迹星星点点,在白皙的颈上很是明显。
陈闻也昨晚吻得没有那么大力气,但许馥肌肤娇嫩,脖子处到底还是留下了几处红痕。
他动情时的模样突兀地浮现在那镜中。
……好像有一点帅。
许馥面无表情地合上了那镜子,发动了车。
第 47 章
陈闻也看着许馥关上了门。
他站起身来, 将那健身包拎回自己屋里,打开衣柜,和那一堆名贵的机械手表扔在一团。
之后去卫生间, 一边对着镜子张开嘴检查自己的舌头,一边面无表情地给凌祺打电话。
打到第二个电话那边才接通, 陈闻也劈头盖脸就问,“昨晚怎么回事?”
凌祺睡意惺忪,嗓音沙哑, “什么怎么回事?”
陈闻也嘴疼得要死, 懒得多说一句,只简短道, “我喝酒了。”
“我知道啊。”凌祺打了个哈欠, 又大咧咧道, “你可以啊,阿也。喝了和没喝一样, 贼清醒,还自己叫了代驾走了。之前干嘛一直死活不喝?”
他彻底清醒过来, 来了劲头,还挺高兴,“喝酒的感觉怎么样?不过你昨天喝得太少,估计没有感受到轻飘飘的快乐, 和没喝一样。以后你发现了喝酒的乐趣,就可以和我们……”
陈闻也冷着脸, 直接挂掉了电话。
乐趣个屁。
头疼,舌头疼, 在沙发上昏天暗地地睡了一觉,还被许馥发现了, 简直丢人丢到姥姥家。
他揉了揉眉心,打开了浴室的热水,决定冲个澡冷静一下先-
许馥开着车,一看时间还早,顺便给黎教授打个电话。
“尊敬的黎教授,亲爱的母亲,”她打电话没个正形,笑嘻嘻地打招呼,“早上好。”
“早上好。”黎茵的声音很淡定,“说吧,什么事?”
许馥话音一梗,“没什么事不能给我妈打个电话问个好?”
“没什么事你能想起我来?”黎茵抬手看了眼表,道,“我还有五分钟开会,劝你直白一点。”
“哦哦,那个什么,”许馥支支吾吾,死活直白不起来,“……晚上一起吃个饭吧?”
黎茵有点吃惊,“这么大事?你怀孕了?”
“怎么可能!想点好的行不行啊?”许馥狠狠翻个白眼,想了想,略带些生硬地道,“想你了,一起随便吃个饭,不可以?”
“可以,”黎茵笑道,“我晚上有个饭局,你正好过来出席一下,证实我有个这么大的女儿,省得外界传我是个没有家庭的工作狂。”
“啊?”许馥从小就参加父母的饭局,早参加的腻透了,再说了,饭局上还怎么说事儿啊?她立即拒绝,“那改天……”
“私人饭局。”黎茵做了决定就不容置喙,她直接打断了许馥,“好了,我要忙了。晚上见。”
……
偷鸡不成蚀把米,许馥垂头丧气地走进医院楼下的咖啡厅,正好碰上胡蝶。
“馥馥——”胡蝶还没来得及换上护士服,皮衣里面套碎花裙,长靴包裹着笔直小腿,花蝴蝶一样围住她,心情一看就好得很,“今天怎么喝咖啡啊?”
“今天脑子不太清醒,”许馥抬眼对店员道,“两杯冰美式,谢谢。”
许馥平日喝咖啡很少,嫌苦,又嫌太提神儿,她本身入睡就困难,怕喝了晚上更睡不着觉。
“冰美式,”胡蝶瞥一眼许馥,“这么不清醒?昨晚干嘛了?”
许馥深吸一口咖啡,冰凉苦涩浸入咽喉,人舒爽了不少,她顿了顿,道,“接吻。”
“纯接吻啊?”胡蝶笑,“这么纯情,哎呀,又想起来我那个男大了。”
两人拿着咖啡往医院走,许馥歪头,“‘那个’男大?这么快分手啦?”
“嗯,别提了,好的时候可好了,”胡蝶想到什么,无奈地叹气,“差的时候好差啊。”
“谈恋爱不都这样么?”
“哎,不一样,你不懂,”胡蝶无奈地摆摆手,“奉劝你,和弟弟谈的话不要哄得太假了,年轻的男孩,你随便说一句什么都很当真。特别当真。”
许馥幸灾乐祸,“你都说什么了?”
“哎呀,就正常那些的呀。什么‘我爱你’‘我会陪着你’‘不离开你’之类的,”胡蝶长发剪短了些,又烫回了卷,用手指在耳边绕了几下,“谁能想到,他竟然买了戒指,向我求婚……吓死我了。他是不是疯了?”
“天,”许馥听得汗毛都竖立起来,“真的疯了。你当场提的分手啊?”
胡蝶吸着咖啡,狠狠点头,“是啊!”
“他才多大啊?工作都没找到,房子也没考虑,瞎求什么婚?我说分手,结果他死活想不开,一副要自挂东南枝的势头,毕业实习都耽搁了,给我好大压力啊。”
“啧,”许馥蹙了下眉,“未免也太恋爱脑。”
“是啊,两败俱伤。前面玩得再高兴也弥补不了我受的惊吓,他人也颓废不少,没之前那种精神气儿了……”胡蝶猛地拉了她袖子,“哎,那是不是陆医生啊?旁边那个是谁?”
住院部楼下有个静谧的小花园,平日里住院的病人常在这里散步,天气好的时候,许馥和胡蝶也会坐在旁边的木椅上咬个三明治当午餐。
木椅上坐着两个人,那身段,那笑声,除了陆时颖还有谁?
她不知道说到什么事情,笑得前仰后合。旁边的男孩也抿着唇跟她笑,他又高又瘦,笑起来有点腼腆。
“洪邦,好像叫这个名字,”胡蝶探头探脑,“普外的,怎么和陆医生认识?还挺搭的呢。”
许馥早就发现这两人常一起吃饭了,她按住胡蝶脑袋,小声道,“行了,给年轻人留点空间。”
胡蝶哈哈大笑,被她揽着往前走了-
尽管心中诸多不愿,许馥仍准时地抵达了黎茵发给她的定位。
这定位上显示的根本不是家餐厅,像是私人的一处别墅住宅。
门外戒备森严,保安客气地请问她的房号,确定后才放行。
她把车停下,一位穿着得体的服务生接待了她,再次礼貌地确定了她的姓名和房号。
许馥将围巾裹得严实了些,跟着对方走过曲径通幽的园林,看到仅有两三间房,且房和房之间都相距甚远,心中大概有了数。
想必这个“私人饭局”应当也是当官的朋友。
服务生只送她到屋外,距离房间还有长长一段走廊。
她颔首道谢,向前轻轻叩响了门,听到黎茵轻快的声音,“请进。”
“妈,”许馥抿唇微笑,客气地含笑望向坐在黎茵对面儒雅沉静的男人,“您好。”
“馥馥这么大了,”对方笑笑,尽管人到中年,但保养得当,眼角的鱼尾纹不太明显,“在我记忆里还是个小粉团子呢。”
“你都去北京多少年了?还小粉团子,”黎茵转头招呼许馥,“叫梁叔叔就行,过来吧。”
许馥笑道,“梁叔叔好。”
圆桌不大,估计也就是坐下四五个人。梁语堂抬手看了眼表,对许馥笑了笑。
“一会儿我儿子也会过来。你们小时候还一起玩过呢,有印象么?”
许馥一愣,“啊……”
“她哪里有印象,”黎茵有点无语,她瞥了面色沉静的男人一眼,知晓他紧张得口不择言,又觉得好笑,“那时她才两岁,宁坤……”
门被礼貌地叩响,黎茵收了话头,笑吟吟道,“请进。”
梁宁坤推门进来,他穿一件黑色毛呢大衣,松松围了圈灰色围巾,拎着黑色皮质的公文包,像是刚从会议室出来。
他垂下眼帘,礼貌地打招呼,“爸。黎市长。”
梁语堂微微蹙起眉,“叫黎阿姨。”
梁宁坤从善如流,“黎阿姨。”
黎茵冲梁宁坤颔首,又瞥了梁语堂一眼,笑道,“工作上见得多了,一时改不了口,叫什么都可以。”
梁宁坤淡淡笑了下,一抬眼,正好和许馥四目相接。
两人面面相觑,同时微微瞪大了眼睛。
还是许馥先反应过来,她迟疑地伸出手,笑着和他打了招呼,“……嗨,宁坤。”
梁宁坤整个人僵直在那里,好像一时忘记要说些什么。
黎茵看出端倪,问,“认识么?”
“……认识,”梁宁坤总算反应过来,他冲许馥点了点头,面色有些发怔,声音很轻,“许医生。”
他落了座,解释,“许医生是‘走进寂静’公益项目的负责人之一,我们之前有对接过。”
梁语堂问,“馥馥还在做公益项目么?”
黎茵耸了耸肩,表示一无所知。
“对,”许馥简单解释了下来龙去脉,道,“宁坤说的,是与时复科技合作的‘聆听银发’项目,针对老年人的听力科普和筛查。”
面对着梁语堂沉静平和又循循善诱的眼神,她不知道怎么,莫名紧张起来,有种在开会的错觉,顺口就肯定道,“还要多谢宁坤帮助……”
“哪里哪里,”许馥这官腔一打,梁宁坤迫不得已地就接上了茬,“这是为民办实事,我们只是配合……”
黎茵先忍不住笑了场。
“……行了,你俩打官腔给谁听呢?”黎茵莞尔,点点许馥额头,道,“你一岁的时候,口水糊人家一脸。两岁的时候刚学会说话,咿咿呀呀地天天喊着‘哥哥抱’,不抱就哭,都不记得了吧?”
许馥筷子都捏紧了几分,感觉耳后都有些烧起来,“……啊?”
梁宁坤一怔,在记忆深海里一捞,还真的捞上来一个哭哭啼啼的小粉团子。
那时候他母亲还在世……现在想起来,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母亲离世之后,父亲一朝白发,工作调动函下来,只身去了中央。
完全没有带他的意思。
他跟着爷爷奶奶长大,到如今,对这个父亲已是非常陌生。
对他退居二线的决定也并不十分理解。
在他看来,父亲的仕途远远还没有到头。
但梁语堂却说累了。
一向沉稳的父亲,今天一大早给他打电话,要他晚上来参加一个“很重要”的饭局。
他已经猜到会碰到黎市长,却完全没有预料到竟然会遇见许馥。
这么一看……许馥和黎茵,确实长相很相似。
都成熟美丽,只是黎茵看起来更强势一些,许馥则……更可爱一些。
他那时候也是刚刚上小学的年纪,却天生比同龄人成熟许多,父母偶尔出去吃饭也会带他一起。
饭局上大人们只顾着自己谈笑风生,顺便把许馥这个烫手山芋抛给他,“宁坤带妹妹去玩好不好?”
妹妹明明已经很会走路,但依然伸出手,亮晶晶的大眼睛望着他,奶声奶气地提要求,“哥哥抱。”
他学着大人的模样抱她,哄她开心,又喂她吃饭,看她乖巧地把自己的口水糊到他脸上,然后咯咯地笑。
梁宁坤感觉到这个妹妹天生的坏心眼。
她好像非常清楚这是一件不对的事情,但依然要任性地做,好像拿捏准了梁宁坤一定不会生气。
梁宁坤确实不生气。
他笑了,“黎阿姨这么一说……”
“我好像有点印象。”
第 48 章
梁宁坤的笑意浅淡, 但极为真诚。
随着这个笑容,餐桌上的坚冰破解消融,气氛如溪流缓缓流动, 变得和谐融洽起来。
黎茵和梁语堂谈天说地,也聊起过去的事情, 偶尔说到哪段过往,也并不会把所谓的“前任”当作不可提的雷区,语气都挺平常, 轻松, 偶尔也会透露出一丁点儿怀念。
“……那时候关蓝还在呢。”
“二十多年,眨眼就过去了啊。”
说到这里的时候, 许馥才意识到, 梁语堂的爱人, 梁宁坤的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世了。
她那时候太小, 对梁宁坤这个“哥哥”都没有印象,后来的事就更是一无所知了。
许馥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梁宁坤。
没料想到, 对方也正在望着她。
措手不及的对视中,梁宁坤也没说话,只是微微勾起唇角,许馥就感觉脸上有点火烧火燎。
都怪黎教授, 硬说什么她涂人家一脸口水,还要人家抱……
梁宁坤也真是的, 还说他有印象,他有什么印象?
饭吃到一半, 黎茵突然想起早上许馥给她打的电话来,问她, “馥馥,最近有什么事么?”
“没什么事。”许馥全副武装,一本正经地稳声道,“挺好。”
“哦……”黎茵微微挑眉,扫她一眼,问,“叶灵家的小子呢?他最近怎么样?”
正中红心。
“他,”许馥没想到黎茵这么敏锐,卡壳一秒,“他也很好。”
黎茵表情一顿,微微眯起眼睛打量她,许馥立即漫上无边悔意。
她怎么知道陈闻也好不好?
又诈她。
她的妈呀,烦死了。
本来还想占据主动位置,委婉一点,慢慢渗透,没想到这么快就缴械投降了。
被盘问的话局势就非常不利了。
梁语堂适时地岔开话题,问,“叶灵家的小子是不是开赛车呢?”
“对,”黎茵转过了视线,道,“马上去参加F1了好像,很厉害,前途无量。”
前途无量……
许馥怔愣了一下。
媒体的热度好像很快被压了下来,陈闻也最终也没有出面回复到底是不是真的失聪,外界也还不知道他是否还有参加比赛的资格。
他自己表现得像
忆樺
无事发生一样,久而久之,许馥竟然也都忽视了这件事对他人生走向的影响。
心情突然就沉郁了下来。
她耷拉着脑袋,慢悠悠地用勺po文海,棠废文更新都在南极生物群四贰二贰捂旧义死泣子搅着瓷碗里的羹汤,将那汤搅和得面目全非之时,手机收到了一条消息。
许馥点开来看。
【梁宁坤:觉得无聊么?】
她抬眼望他,看到他垂着眸子,神色沉静,修长的手指在手机上轻敲。
很快,许馥又收到了一条信息。
【梁宁坤:想提前结束么?】
许馥失笑。
他爸现在和她妈聊得正开心呢,这个逆子。
她笑吟吟打字回复他。
【许馥:大胆。】
梁宁坤唇角弯了起来,他抬眼望向许馥,两人相视一笑。
他想了想,又垂下头来。
【梁宁坤:你知道今天来是干什么的么?】
【许馥:本来不知道,现在好像有点猜到了。】
【梁宁坤:你怎么想?】
【许馥:我在想我真的涂过你一脸口水么?】
梁宁坤怔了一下,紧接着低低地笑出声来。
他很少这样笑。
向来严肃的眼眸里盛着碎光,笑意轻浅,却很温柔。
笑声不大,但还是惊扰到了梁语堂。
他清了清嗓子,眼神扫射过来,带着威压,看向正在饭桌上跑神的儿子。
梁宁坤还在低头看那手机,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爸的目光。
【梁宁坤:真的,我确实有印象。】
梁语堂有点恼了。
他组织召开那么多次会议,还没见过谁胆敢在会上这样跑神的,更何况是饭局?
这个儿子一向成熟稳重,怎么今天竟然会在饭桌上毫无礼貌和教养?
简直在专门给他脸看。
许馥感受到了梁语堂威压逼人的领导气息,她若无其事地撩撩头发,从饭桌下面伸起了小腿,用靴子尖轻轻地碰了碰梁宁坤的腿。
她今天穿了中高跟的小羊皮长靴,灰咖色的,鞋尖上下摩擦了他的裤腿,短短一瞬,却让他浑身一颤。
他微讶地抬眸望向她,许馥立即向他轻轻眨了下眼睛,像俏皮狡黠的猫似的,使了个眼色便转开了脸。
梁宁坤感到了父亲恼怒的注视,简直带着沉沉的威胁肃杀之意。
他回过神来,还以一个略带抱歉的笑。
许馥本来看到那条“真的”还有点不高兴,觉得梁宁坤太不给她台阶下。
没想到报应不爽,立即生效,眼看着当事人现场就被他爸爸录入了黑名单,不禁有些幸灾乐祸起来。
反正黎茵才不管她这些小动作,许馥抿着唇笑,继续打字给他。
【许馥:那实在不好意思了,哥哥。】
梁语堂正好在关心上海各医院目前的待遇问题,许馥发完这句就专心和梁语堂聊起天来。
被她轻轻勾了下的小腿好像还余留着当时的触感。
她眨眼睛使坏的模样和小时候很像。
梁宁坤的手指悬停在手机界面上,半晌没有回复-
用完餐,许馥第一个站起来,想神不知鬼不觉地走在前面溜掉,却被黎茵喊住了。
“馥馥,”黎茵开惯了会,道,“你留一下。”
梁语堂失笑,冲梁宁坤道,“我们先走吧。”
他们告了别,许馥被黎茵叫到包间旁的阳台上。
黎茵捻出根烟咬住,抬眼问她,“抽不抽?”
许馥还从来没和她一起抽过烟。
确切地说,她一直觉得黎茵不知道自己会抽烟。
“别装了,刚进医院没两年就学会了,我还能不知道?”黎茵倒也没有给她递的意思,她自顾自地缓缓吐了口烟,“医院压力大,我干这行,我知道,也理解。”
许馥咽了咽口水,安静得像鹌鹑,不敢说话,也不敢真的在她面前咬上烟。
“行了,”黎茵瞥她一眼,一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表情,“说吧。”
许馥装傻,“说什么?”
黎茵没好气道,“说你和陈闻也。睡了么?”
“没睡,”许馥义正言辞道,“怎么可能?”
“想睡了?”
“……”
“天下男人那么多,”黎茵瞥她一眼,“怎么就看上了我好朋友的儿子?”
有理有据。
“……天下男人那么多,”许馥斗起狗胆儿,“怎么就看上了多年前的老朋友?”
黎茵被逗笑。
她笑了两声,又慢慢吸了口烟,道,“懒得管你。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别人有什么办法?”
“谁打谁挨啊?”
“你说呢?”
黎茵太了解自己女儿,笃定她会伤透陈闻也的心。
黎茵这么一说,许馥突然想起来胡蝶和那个男大的事迹来,也略有些下头,她想了想,道,“尽量不吧。就是今天早上想起来了,随便说说。”
“不睡最好,”黎茵又补充道,“而且以后叶灵问起来,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许馥抿唇一笑,点了点头。
两人同时沉默了一会儿,夜风习习,将两人丝丝缕缕的思绪都吹散开来,又将其紧密缠绕。
黎茵终于道,“……今天叫你来,应该知道是什么意思了吧?”
“唔,”许馥摸了摸鼻子,老老实实道,“好像知道了。”
“我和你梁叔叔谈恋爱了。”黎茵大大方方道,“我和你爸离婚也有十来年了……说实话这么多年来我也没闲着,只是都觉得没必要让你见。”
“嗯,”许馥不知道说什么好,想了想,道,“梁叔叔挺好。”
“就见这一面就说挺好?”黎茵挑眉调侃她一句,又慢慢吸一口烟,道,“老朋友了。前两年去北京开会的时候遇到了,现在他决定回上海了。”
许馥深吸一口气,“你喜欢……就挺好。”
黎茵笑了。
笑声很愉悦,也很轻柔。
她带着笑意道,“知道了。”
想了想,又道,“我前几天见你爸了。”
“又火星撞地球啊?”许馥笑道。
许馥有记忆以来,父母在一起吵架的时间绝对要比和谐相处的时间多。
两人都不是和善的性子,一丁点儿小事就会爆发无尽的争吵,谁也不愿后退一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黎茵意外怀上了许馥,两人才会勉勉强强,完全没有做好任何准备,就匆忙地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许馥想,或许他们当时都以为婚姻是一段关系的稳定剂,有了婚姻的束缚,便可以刀枪不入,落地为安。
但这反而变成了急速完结的催化剂,直到最后在民政局扯离婚证的时候,两人都好像还没吵完一样。
许馥其实不太明白,为什么有不满就一定要以这种方式发泄出来?
自己也生气,对方也生气,而且什么都不会改变。
明明离开才是最高效的解决方式啊。
离婚多好。
早就应该离婚了……
不,应该干脆把她打掉,不为了她进入这段婚姻才是最好。
“没那么夸张。”黎茵淡淡地笑了笑,“我们都老了。”
时间真的是神奇的物什。
它可以悄声无息地磋磨一段感情,也可以毫不留情地带走一些人。
在不知不觉中将一切修饰篡改得面目全非,却又在不为人知的时刻,小心翼翼地呵护着一些不可磨灭的东西,让它永远崭新,永远漂亮-
许馥洗完澡下楼时,陈闻也刚刚夜跑完回来。
他穿着短裤和背心打开门,冷风夹杂着他的热度,与许馥撞了个正着。
“你回来了。”陈闻也说话还有点含糊,笑了一下,又有点痛地蹙了蹙眉。
许馥实在想笑,硬是忍住了,点了点头,顺势打量他。
身材真好啊。
碎发被汗浸湿,稍显凌乱地搭在额前,胸前,背后,也都被汗浸出了性感的形状。
裸露在外的肌肉线条极为流畅。
许馥已经知道那小臂有多有力,抱起来她时就像抱起来个轻飘的枕头;
她也已经知道那大腿的触感,坚韧又柔软,宽敞又舒适,是完美的座椅;
还有温暖的怀抱,和他的手指,脸颊,唇瓣,英挺的鼻骨,受伤的舌尖,包括硌得她生疼的……
许馥控制着自己收回视线,却发现他也有些发怔,眸色幽深,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的脖颈处。
许馥想起昨日散落开来的浴袍,下意识地将那睡袍裹紧了些。
她一动作,把陈闻也的魂招了回来,他别开眼睛,艰难地扯了扯唇角,干涩道,“我去洗澡。”
“哦,”许馥咽了咽嗓子,若无其事道,“去吧。”
陈闻也平静地走向她,她不自觉地联想到昨夜他走向她的时刻。
年轻男性的荷尔蒙步步逼近,许馥的身子有些发僵,心跳有些加速,但他却只是目不斜视地与她擦肩而过,带起一阵风,裹挟着他低沉的嗓音。
是很不满地抱怨。
声音很轻,却又毫不客气。
“谁啊,”他淡淡道,“狗一样,到处咬。”
第 49 章
陈闻也的存在感突然变得很强。
客厅明明还是这么大, 许馥也照旧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却觉得空间逼仄和狭小。
他好像不太喜欢用吹风机,仗着自己头发不长, 拿毛巾随意揉了半干,碎发搭在额上, 换了身白色毛衣出来,刚洗过了澡显得人更白皙,衬得黑色瞳仁清亮。
许是长期锻炼的原因, 他步伐很轻, 拖鞋踩着地板时不会有踢踢踏踏的声响,从许馥身后懒散地路过, 带着湿漉漉的凉意, 还有洗发水和沐浴露的淡香。
他在家里好像还挺忙。
先一头扎进厨房, 许馥听到他在里面叮呤咣啷一阵,好似打开了火, 很快蕴出了些甜美温暖的香气;然后又去从她身后经过,径直去了阳台, 还把阳台的门轻手轻脚地拉了上,可能是怕屋里进了凉。
过了会儿窸窸窣窣进来,坐在了她身后的书桌旁,翻起书页, 敲起电脑,然后又站起了身, 不知道在家里哪儿转了个圈,终于走到许馥身旁。
他抱了一个毛茸茸的毯子来, 勉强支使着疼痛的舌头工作,“这个给你。”
许馥坐起身, 迷茫地从他怀里把那毯子接了过来。
他昨夜喝醉回来用了她的毯子,心中总觉得不好,今天便买来新的洗好,准备将他睡过的毯子换掉。
毯子是长兔绒毛的,毯面是凹凸立体的方格纹,四角缀了可爱的线条小狗,颜色和许馥现在用的一样,洗过后被放在暖气上烘了会儿,暖洋洋的。
不用她重新再暖热了,挺好。
还有香氛和阳光的味道。
……是没有他的,陌生的味道。
新毯子都盖上了,许馥也已经将那旧毯子递出去,莫名其妙地却又轻扯住了一角。
陈闻也顿了下,没使力气和她扯,只好脾气地笑笑,“洗完还给你。”
许馥“哦”了一声,松了手,陈闻也望她一眼,心中兀自不解。
她向来喜欢新的东西。
或许是自己买的新毯子不好?
奇怪,明明是照着她的喜好在挑。
炖盅在小火上慢烤,咕嘟冒着细密的泡,陈闻也旋身进了厨房。
许馥歪了歪脑袋,从沙发望向陈闻也的方向。
从这个角度看去,正好能够看到他的侧脸。
黑色的助听器挂在耳上很是显眼,他垂着眸,神态闲适,正拿汤匙轻柔搅动。
好像觉得差不多了的时候,抬手熟稔地在筷盒中取了个小勺子,轻舀起了一口,侧过些脸,就着手心吹了吹凉,喝了。
滚烫的液体流过受伤的舌,他的眉毛鼻子都疼的皱起来,吐了吐舌,但好像又觉得味道不错,挺自得地点了两下头。
许馥忍不住笑。
陈闻也很警觉地转头看过来,许馥在他看过来之前别过了目光,带着笑意望向了电视剧。
简直毫无破绽。许馥心里洋洋得意。
身后很快响起脚步声,陈闻也端着一碗百合雪梨汤走到她身旁,挑了挑眉,含糊地问,“你笑我?”
“……哪有?”许馥很无辜,“我看电视呢啊。”
陈闻也将那小瓷碗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道,“烫。”
说着瞥了眼电视,视线又落回到她脸上,淡淡道,“这集男主角出车祸了生死未卜,女主角急得整日以泪洗面,正常这时候你应该眉头紧锁,神情凝重。怎么会笑?”
许馥一口气哽住,不上不下地,道,“……我不喜欢这个男主。”
陈闻也歪歪头认真望向她,像是在考察她这话的可信度,很快他得出了结论,一针见血地拆穿她,“骗人。你喜欢这个男主。”
许馥:……
她眼神乱飘,敷衍地糊弄他,“嗯嗯,我刚跑神想到别的事情了。”
“什么事情?”
“……我的其他的事情。”许馥生硬地回复,被他好奇宝宝的模样惹毛了,使起坏来,“你说那么多话,舌头不痛啦?”
话音一落,她想起刚刚他被那汤烫的嘶哈嘶哈模样,实在是很像大热天吐舌头的小狗,忍不住又带上了点笑意。
陈闻也顿悟了,他赌气道,“……你就是笑我。”
笑他酒量不行,笑他喝醉了咬了自己。
思绪才转了两三秒他就把自己哄好了,自言自语道,“酒量是练出来的。我才刚开始练,很正常,以后会好的。”
他安慰自己不丢人,说着就走去拉开了冰箱门,道,“今天借你一瓶喝喝。”
许馥着急忙慌地喊他,“喂——”
她喊这一嗓子作用不大,陈闻也已经开始在冰箱里挑选起来。
许馥一见势头不妙,从沙发上跳下来,迅速地挤在他身前,双手在背后关上了冰箱门,“不许喝。”
她紧靠着冰箱仰起脸想瞪他,陈闻也清晰的眉眼却蓦然落进她视线。
许馥后知后觉地发现两人的距离实在是很近。
她几乎是从陈闻也和冰箱之间挤进去的,如今后背紧贴着冰箱门,好像再靠近一点,唇舌就会相触,然后失控。
“……”她一系列动作太行云流水,紧张地过了头,陈闻也有点懵,也忘了和她拉开距离,“怎么了?”
她咽了咽口水,轻轻别过头去,眸光闪动,“喝醉耍酒疯怎么办?”
“我不会……”陈闻也很笃定,随后想到什么,神情也松动,“……吧?”
他恹恹地退后一步,往书桌前走,“那不喝了。”
笼罩着她的气息离开,许馥心才落回了下来。
呼。
喝点酒再说出来点什么惊天动地的话可怎么搞?
说得她都想喝点儿了。
她自己转身拿了瓶,就站在冰箱旁边拉开了易拉罐,仰头咕嘟咕嘟地灌了两口。
陈闻也望着她灌酒:……
他刚在书桌旁坐下,眼神有些哀怨。
许馥放下易拉罐,被酒沾湿的唇晶亮,望向他时往上抿了抿唇角。
陈闻也莫名其妙喉结滚动了下。
她路过他身边,豪气地拍了拍他肩膀,笑眯眯道,“不好意思。不是故意炫耀的。”
柔软手心带着酒罐的冰凉,从衣领旁沁入,让他很有焐热她的冲动。
她要是多停留一会儿就好了。
许馥窝回沙发,打开手机,看到盛郁发来了猫猫的视频。
她点开了,猫咪被逗猫棒逗着“喵喵”地叫,实在是很可爱。
但她心思却飘忽,注意到余光里,陈闻也正对着电脑忙他的赛车设计,表情平静,没有一丝变化。
他昨晚还冲她“喵”呢。
那声音比猫儿还挠心,带着男人微微沙哑的磁性,和他发红的眼尾,泛着水意的眸……
陈闻也的声音突然好像又浮现在她耳边,“……喜欢我么?”
视频还没播几秒,许馥迅速地关掉了。
陈闻也似有感知地抬起头来,她转过脸,避开了他探寻的目光。
露出的脖颈修长,红印极显眼。
“……他年纪太小了。”陈闻也对那红印耿耿于怀,他蹙了蹙眉,突兀地来了这么一句,嫌弃道,“一点都不稳重。”
吻痕到底是谁留下的?
他想不到,他明白那是她的自由,但他忍不住想向全世界开炮。
“盛郁么?”许馥有点迷茫地瞥他一眼,不知道他这莫名其妙的恶评从哪里来。
她沉吟了一下,和他探讨起来,“唔。还好吧,在同龄人里算比较稳重的了。”
“哪里稳重?”陈闻也沉沉望她一眼,难得夹枪带棒起来,小声嘟囔道,“你看男人没有一点眼光。”
许馥挑挑眉,“你有眼光?”
“男人看男人肯定不一样。”
许馥将那小瓷碗拿起来舀着喝,梨汤很清甜,她慢条斯理道,“那你点评一下我们共同的男性好友?”
“我们没有共同的男性好友。”陈闻也轻嗤一声,“他们也配当你或者我的好友?”
许馥看着电视,小口小口喝着梨汤,轻描淡写地拿捏他,“看不出来就算了。”
……
陈闻也憋闷死了。
他平日里在外面嚣张惯了,爱怼人,反应又快,哪里受过这样的气?
胸膛起伏几下后,他还是很快向她低了头。
“……盛郁不行,年纪小,太幼稚,被保护得太好,不会照顾人。”
陈闻也转着笔,靠在椅子上,低声道,“你会很累的。”
许馥动作变得缓慢,一时没回答。
“陆时零,”陈闻也眯起眼睛来,想到他那双蓝色的眼睛,牙根都咬紧了些,说话也难听,“烂黄瓜,有什么好?玩玩也就罢了。”
“就算他愿意改,也能改,身上也已经被浸染了其他人留下的痕迹,多多少少总会露出来点吧,你有那个好脾气忍么?我觉得你根本忍不了。也不会有耐心和他掰扯。”
“陶染这人有病,有大病。”陈闻也嫌恶地“啧”一声,讲起别人坏话没一点心理负担,还叮嘱道,“他脑子不好,少跟他接触。”
许馥听着他对陆时零的点评还觉得有点意思,听到陶染这里就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陶染脑子还不好?A大年纪最轻的医学教授。”
“年纪最轻的医学教授算什么,”陈闻也的好胜心立刻起来了,“我还是……”
……中国首位F1赛车手呢。
他生生将那话咽了回去,顺口改了头衔,“中国首位F2冠军呢。”
“……总归他们都不适合进入一段稳定的关系。”陈闻也索性说得更明白,“在这些男人里面,我也是冠军。”
该说不该说的话反正也都说出去了,他往椅背上闲散一靠,面上胜券在握,心里暗自紧张掂量。
说了别人一大堆,他自己呢?真是冠军吗?
一个听障人士……
他安慰自己,幸好有助听器,不影响他的日常生活。
也幸好对手都不够强劲,他依然是最适合她的人选。
还有谁?
应该没了吧?
许馥的梨汤喝完了。
她思索着陈闻也所谓的“稳定的关系”。
怎么算稳定?
结婚么?
她将那小瓷碗放在茶几上,发出轻微地“砰”的一声,手机与此同时在茶几上震动了起来。
“喂,”她接起来电话,轻声道,“宁坤?”
那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她笑了笑,“没关系的,我不介意。今天见到叔叔我也很开心。”
下一句声音更是温柔——
“好,晚安。”
第 50 章
……谁?
陈闻也僵直着身体, 紧紧望着沙发上那个窈窕的背影。
她接起电话笑着对那边回答,长而顺滑的卷发散开落在身后,发梢随着她的笑意轻轻颤动, 卷曲着勾起他的心跳。
宁坤。
他迅速与记忆里的那个男人对上了号——
是在那个超市里偶遇的男人。
对方短发齐整干净,眉目温和谦逊, 穿一件舒适柔软的针织外套,但人却并不松散,背脊极直, 一举一动都规规矩矩, 显出正直纯良来。
好像就连许馥临时起意将他编造成“在读的博士”,都会让他感到有些欺骗别人的抱歉。
许馥夸了他, 说他“有书卷气”“斯文”, 让陈闻也印象深刻。
她夸自己的时候就很敷衍, 好像只说过“帅”。
不过那次见面时两人好像还很生疏。
对方还以为他真的是她弟弟,装模作样地夸他很帅, 许馥对他的态度也不过是平平淡淡。
但这次不一样。
她打电话的那语气,不像平时对盛郁那样随意, 也不像对陆时零那样轻佻——
好像对对方很是尊重,听他说话时会微微压紧手机,听得更仔细,说话时声音虽轻, 却又笃定诚恳,连笑意都很真心, 好像是真的非常开心……
陈闻也在心里细细揣摩,兀自一惊。
……许馥对他, 好像很认真-
许馥憋着笑,听着梁宁坤在那边很是无奈低沉的声音。
“……很开心今天见到你和黎阿姨, ”梁宁坤在电话那边艰难地措着辞,一听就是当着某领导的面,正现场表衷心,“我今天……工作有点忙,唔,有点必要的事情,绊住了手脚。希望你不要介意。”
好一个“必要的事情”,有多必要?
许馥忍不住破防笑出了声,她勉强压着笑意道,“没关系的,我不介意。今天见到叔叔我也很开心。”
“嗯……”梁宁坤话到这里就说完了,他显然很少进行这样的社交活动,平日里官场的游刃有余完全派不上用场,电话里奇妙的冷场让他下意识地加上了一句,“下次有机会的话……”
“……我请你吃饭,”他略带磕磕绊绊地把这句常用的结束语甩出来,又不大笃定地加上了两个字,“……好吗?”
没想到许馥在那边松快地应了。
“好,”她说,声音很温柔,妥帖地结束了他的难堪,“晚安。”
梁宁坤顿了顿,也带了点笑意,温声道,“……晚安。”
电话挂掉了。
他缓慢地将手机从耳边放下,有些无奈地望向对面正生闷气的父亲。
“打过电话了。”他温和道,“许医生不介意。”
梁语堂刚有些松动的面色立即又沉了下来。
“不要叫‘许医生’了,太见外了。”梁语堂道,“你们两个是一起长大的哥哥妹妹……叫馥馥就好了。”
梁宁坤想到小粉团子喊“哥哥抱”的模样,唇角微微上翘,垂眸应道,“好。”
梁语堂转头往外望,眼神里有些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天真憧憬,轻声道,“以后,说不定……也会是一家人。”
梁宁坤倏然抬起眼来。
“宁坤,”梁语堂转向他,沉沉叹了口气,敛眉低声道,“我知道我不是个合格的父亲。”
父子俩好像从来没有这样聊过天。
两人都陌生,都不知所措,梁宁坤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只道,“请您不要这样说。”
父亲还是时常出差回来上海的,但每次都行走匆匆。
他会关心他的成绩,却不过多指责他的问题,会关心他的生活,却不会干预他的人生选择。
他在意的是叠彩峰岭的万里山河,是浩瀚辽阔的宽广天地,是社稷苍生的日日饱暖,是死难亡灵的待伸冤屈。
那些太大太辽阔,相比于此而言,某一个个体的人生走向,对他来说好像并没有那么重要。
哪怕那个人是他的亲生儿子。
但梁宁坤打从心底里认可他的选择。
他钦佩自己的父亲,也真的希望自己能够成为他那样的人。
但如今,他才发觉自己有点看不懂父亲了。
或许他从来没有懂过。
因为梁语堂深吸了一口气,向来沉稳的声音里竟然带着不易察觉的隐隐颤音,“我想向黎茵求婚。”
梁宁坤第一次听到父亲对他提出了要求和希冀。
他说,“希望能得到你的理解和祝福,儿子。”-
许馥的心情因为这个电话而变得很好。
当然,梁语堂在餐桌上已经表现了非常足够的对黎茵的重视——
但这么一看,梁语堂简直紧张黎茵紧张得过了头。
她想到父母离婚,许知远离开了上海后,黎茵独自在阳台上抽的那一支支烟;
又想到梁语堂的无微不至,临别时的依依不舍,想起她今晚抽那支烟的笑容,是释怀和放松。
许馥真切地感恩梁语堂父子的出现。
也真切地希望一切顺遂。
毕竟她母亲的人生,因为她的贸然出现,已经足够曲折。
哦,还有她的倒霉父亲。
许馥想到许知远那三天两头的频繁联系就头痛。
好像是在关心她,字里行间还是在拐弯抹角地咨询黎茵的消息。
她心中不免生了几分歉意。
对不起了,爸爸。
我妈好像没我想象的那么沉迷工作……而且你女儿要爬墙了,希望你不要介意。
她顺手将电视关掉,伸了个懒腰,转过身来,正好与陈闻也的视线相撞。
他黢黑的眸子深深地望着她,像平静却暗潮涌动的湖面,像匿伏已久的猎人,仿似下一秒就要拿枪口轻柔撩开他们之间的那层薄纱。
他那通乱七八糟的分析臭屁、恶劣,又精准击中红心。
实在是太敏锐了。
他为什么会这么了解自己?
“……看什么看,我脸上有什么花儿?”许馥别过眼,绕着他走,给自己壮胆,“睡觉了,大评论家。”
视线不依不饶地粘在她身上,陈闻也看着她脚步轻快地跑上了楼,好像情窦初开的少女。
身影从拐角处,他的心里突然变得空空落落,没有了着力点。
……她没对自己说“晚安。”-
确实如陈闻也所说,他不会许下他做不到的承诺。
他的执行力极强,立即就将就业一事提上了日程。
先是让范子明收集整理,掌握了目前远也科技具体雇佣残疾人的情况,工作环境、岗位职能、薪资待遇等,紧接着又和梁生沟通,不发通知、不打招呼地直奔了几次现场,了解了更真实具体的情况,也把子公司负责人都吓了一跳。
以“沟通对接”为由,还跟着许馥去了好几次语言康复中心和聋哑学校。
“近几年国家针对残疾人就业出台了不少政策,税收优惠、财政补贴、政府优先采购……残保金也经历了系列调整,”陈闻也思索着,微微倾过身子,将打印好的方案递一份给许馥,道,“或许我们可以更扩大一些招聘雇佣的范围和人数。”
他望向许馥,以为她至少会给他一个肯定的笑容,没想到对方眼神从他身上迅速掠过,就好似被那方案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再也没有看他一眼了。
“挺好的。”她很快翻了翻,道,“就按你的想法来就好。”
陈闻也定定地看向她,对方目光却飘移,一飘,就又飘向了旁边的盛郁。
“盛郁,”她和盛郁说话时倒是笑意盈盈,“你上次说的,公益宣传曲的事儿,靠谱么?”
“当然靠谱啦,我已经和宋嘉屿说过了,”盛郁打了鸡血一样,花蝴蝶一样绕过来,迅速围在了许馥身边,给她手里塞了个水杯,“他和我好到穿一条裤子,这又是做公益的好事,他还能不帮忙么?”
陈闻也捏紧了那几张纸,沉默地坐回了他的位置。
他很郁闷,非常郁闷。
他不知道问题到底出现在哪里。
只是很明显地感受到,自从那吻痕出现之后……不,从那次谈话,那通电话之后,许馥几乎肉眼可见地与他保持了距离。
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在外面。
为什么?
是他说错了什么话,惹她生气了吗?
还是……她已经进入了一段稳定的感情?
和那个“宁坤”吗?
……如果真的是,她会因为这段感情,而开始介意自己暂住在她家么?
陈闻也突然不敢再继续往下想-
许馥笑着和盛郁搭话,心里砰砰乱跳。
……递方案就递方案,离自己那么近干嘛?
陈闻也俯身向她靠近之时,许馥不可避免地想起他上次向她倾身而来的时刻。
想起那个铺天盖地,占有欲极强的吻。
想起他滚烫唇舌与她追逐纠缠的感觉。
想起她试图逃掉时他不情愿地蹙眉,发出微弱的哼声,然后下一秒更加疯狂地吻她。
他好像有无穷无尽的热情和精力,在不愿放过她时,就真的可以一直不停歇地追逐。
……抑或是她拒绝的欲拒还迎,不够干脆利落?
毕竟狠狠咬下一口时,他也是会痛的。
许馥跑着神和盛郁聊了几句天,将他递过来的水杯放在一旁。
手稍微一摸就知道,水温入不了口,连暖手都觉得烫。
哎。
她发现自己耳根子还是挺软的。
好像在陈闻也一通点评之后越想还真的越觉得是那么回事,这些男人被揣摩了个透彻,就变成了嚼到没味的口香糖,说腻就腻了。
许馥重新慢吞吞地重新翻阅那方案来。
救命,刚刚陈闻也一直盯着她,灼热的视线黏在她脸上,她几乎感觉耳后都有些发烫,心思也飘,一目十行,其实一个字也没进到脑子里。
这么定睛一看,方案条理清晰,有政策,有数据,也有事例。
更重要的是……实在是很有预算。
这小子又赛车,有搞公司,这些年到底赚了多少钱啊?
怪不得能一掷千金,把商场都买空,填满那个巨大的健身包。
想到这儿,许馥的手又不自觉地触上了自己颈上的项链。
……今天恰好戴上了盛郁买的那一条。
确切地说,她早上选的时候,都忘记这条是盛郁送给她的了。
只记得这是一条新的项链。
她一向喜欢崭新的东西。
冰凉的钻石硌入手心,轻微疼痛的触感让许馥回过了神。
她发现自己盯着第一页看了半天,还没翻过页。
啧。
许馥捏着那钻石,暂且收了心思,逐字逐句读了,想了会儿,道,“对智力障碍人士进行洗车技能培训……也就是说,范围可以更扩大一些,不仅限于聋哑人?”
“对,”陈闻也的视线平静地从她颈前的项链移开,道,“聋哑人智力没有问题,如果可以通过人工耳蜗或……助听器恢复语言能力,可以进行高等职业教育,如果不行的话,也可以学习修车这些技能,远也科技可以提供相应的岗位。”
说到“助听器”时,陈闻也莫名舌头打了下结,停顿了片刻。
他好像……也是依靠助听器恢复语言能力的,其中一员。
陈闻也下意识地抚上耳上冰凉的存在,又缓慢地将手放了下来。
“这样啊。我可以和民政局那边对接,要一下残疾人补贴的名单。”许馥思索着道。
这时,她余光里好似看到陈闻也轻触了一下耳朵,黑色的助听器动了下,在光下泛着冷光,有些勾人。
她若无其事地一抬眼,恰巧陈闻也望过来,两人的视线如蛛网般迅速地在空气中打结缠绕,然后许馥扯断了那网。
她重又迅速地低下头。
……助听器实在是太称他了。
他今天脸色好像格外白,连唇色都发白,助听器却极黑,显眼又……诱人。
烦死了。许馥咬着唇恨恨地想。
接吻喊停也听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