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知道陈祖义被郑和逮回来后,深受陈祖义毒害的外邦使节商贾就开始联名奏请,请斩陈祖义父子报仇雪恨了。
由于之前一直忙着处理郑和带回来的国书,接见随船而来的外邦使节,处理船上剩下那些货物的销售等,也就迟迟没能顾上这些。
现在该处理的都处理完了,也是该把这些问题都提上日程了。
对于这些问题,老朱没再和朝臣们商议,只征求了朱标和朱允熥的意见后,便令翰林院下了道诏书。
历数陈祖义父子种种恶行,然后下令三日后斩首示众,以正视听以安民心。
与此同时,又表态派人过去清点陈祖义财物,凡能追回来的要全部归还于失主。
老朱诏书一出,立马引起轰动。
没受过陈祖义劫掠的,对老朱的这一纸诏书无不都称赞有加,更别说那些深受陈祖义其害的了。
其实,陈祖义劫掠的东西多,但养活的人也多,手下结余下来的并没多少。
能追回来多少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朝廷的这个态度。
因而,旨意不过才刚刚一出,众使节们以及外出跑船的商贾便都无不交口称赞。
据听闻,陈祖义父子被斩之际,围观之人里三层外三层叠的,差点就出了踩踏事故。
最后,还是五城兵马司派出军卒搭成人墙,才疏通人山人海的观刑人群。
只是对于这些,朱允熥是顾不上管了,因为竂国的使节来了。
而且,还带了一个意想不到之人。
交趾陈朝的一个王子跑到了竂国,而竂国在听闻大明给交趾胡氏新朝送了册封文书后,担心因此引起交趾内乱从而被大明怪罪。
于是,便派使把这个王子送了过来。
自从派礼官给胡氏新朝送去册封文书后,朱允熥便安排锦衣卫派探子赶赴交趾,调查陈朝的亲族关系,希望找出能有即位资格的。
想不到得来全不费工夫,竟有人主动送上门了。
在经由礼部和竂国交接之后,朱标领着朱允熥出面接见了这位叫陈天平的王子。
二十多岁的年纪,或许是突遭变故的原因,胆子小的连高声说话的勇气都没有。
在行礼过后,朱允熥问道:“你说你是陈朝王子,你如何证明?”
陈天平支支吾吾,脸涨的逐渐通红。
“小小臣没没办法。”
要是有办法证明,倒是不麻烦了。
之后,朱允熥又问了些陈朝的情况。
大致都是你爹是谁,你爹兄弟姐妹都有谁,胡汉苍是啥时候政变的之类。
对于这,陈天平全都对答如流。
但,对交趾的这些情况朱允熥又不清楚,陈天平说的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可依旧仍然没办法判断的。
听罢,朱标沉思片刻后,道:“对于你说的这些大明会尽快着手调查,确认属实之后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在陈天平被送走后,朱允熥便主动分析道:“陈天平孤身跑到竂国,不像是有预谋为之的,而且他这身份根本就没有假冒的必要,他说的这些应该是有可信性度的。”
对之,朱标倒不着急。
“不能全凭主观猜测,还得寻些证据辅证,让在交趾的锦衣卫着重调查一下再说。”
他们是想通过陈氏的继承者制裁胡氏那乱臣贼子,但却也不能找一个赝品过去啊。
不能一击而中抓到胡氏父子的把柄,只会让他们生起防备之心影响下一次的行动。
说着,朱标又补充道:“没确定陈天平身份之前,还是先以标准礼节招待。”
陈天平又没带着扈从,不过区区一人,大明还是能招待起的。
还没等朱允熥回应,刚才送陈天平出去的小太监,便再次匆匆跑了进来。
在冲朱标和朱允熥草草行礼后,道:“奴婢送陈朝王子出宫时恰好碰到了去礼部交接的交趾使节,那使节刚一碰面便给那陈朝王子行跪拜之礼,说他是他们以前国王的王子,还追着礼部官员问为何会在大明。”
听到这,朱标和朱允熥当即起身。
去礼部交接的交趾使节,是大明送过去册封文书之后,胡朝派出向大明派出回礼的。
可信度自不用怀疑。
朱允熥问道:“交趾使节现在何处?”
小太监应道:“那使节急于知道答桉,被礼部官员领着侯在外面了。”
朱允熥扭头看了看朱标,朱标则随即大手一挥,招呼道:“先让交趾使节进来。”
小太监领命后马上行动,片刻过后带着一胡子白花花的外邦老头走了进来。
那老头进门先行了一个大礼后,便迫不及待的询问道:“敢问殿下,不知二王子为何会在大明。”
听那老头的意思,好像是大明劫持他的二王子似的。
念在那老头解决了目前的疑虑,朱允熥倒是没与他一般见识,只是问道:“这么说的话,陈天平的确就是陈朝的王子不假的啊?”
那老头不明所以,点头道:“下臣为官五十载,伺候过陈朝两代国君了,二王子是小臣看着长大。”
有了这,朱允熥话不多说。
朱标则补上实情,做了最终的定夺,当即表态道:“陈朝既有继承人承袭王位,胡汉苍他一个外戚又有何资格承袭?”
“这次的正式会面先停了吧,等大明和胡朝交涉之后,再另行打算吧。”
陈天平既然都活着,胡汉苍所谓被群臣拥立即位的事实就不存在了,那受呼胡汉苍向向大明出使的使团可就也名不正言不顺了。
这个老头既能主动和陈天平相认,那就是承认陈天平身份的。
在没有解决陈天平的问题之下,他也不愿意代表胡朝向大明出使。
意见统一,一拍即合。
送走交趾的使节后,朱标和朱允熥便把情况向老朱做了说明。
老朱虽把这些事情交了出来,但凡是有大的事情走向,还得是对老朱保有知情权的。
听了这些情况,老朱非常满意。
“竂国倒是挺识时务。”
锦衣卫在海外的势力还很单薄,要不是竂国的话,他们也不可能这么快找到陈天平。
朱允熥莞尔一笑,得意洋洋道:“这是因为大明的实力够强,有足够大的震慑之力。”
竂国主动把陈天平送到大明,不过就是担心引火烧身,而究其原因还是因惧怕于大明的武力。
能不用说话就能震慑外邦诸国,仅光凭这一点就很值得自豪了。
老朱则随即牛气哄哄,补充道:“马上给胡朝去旨责问。”
“竟敢让咱大明为他的谋逆篡位正名,真他娘的以为咱大明好欺负不成?”
有强大国力做后盾,就是有这个底气。
朱允熥当即从中附和,信誓旦旦的道:“是啊,太不像话了。”
“大明不过才刚刚给了他册封文书,就又跑出了一个更有继承资格的王子,这不是在打大明的脸吗?”
“孙儿这就去翰林院找个笔杆子够硬的,言辞不够犀利不足以表明大明的怒火。”
说着,朱允熥起身就走。
到了翰林院说明来意后,翰林学士举荐三四人,半个时辰的时间每人都写了一份。
朱允熥从中挑了份差不多的,经过了几次的修改之后,终于达到最满意的预期。
带着拟好的文书返回乾清宫的时候,殿里正挤着不少的大小官员。
朱允熥越过人群,在朱标跟前见了礼后,问道:“父亲,这是?”
朱标抬头,问道:“都拟好了?”
“是。”
朱允熥展开手中的文书,恭恭敬敬的递给朱标。
朱标瞥了眼后,便问道:“事情都已经出了,现在要做的是想办法解决,诸位谁能送带着旨意去交趾,或者是举荐别人也行。”
这个时候再去交趾不过就是斥责而已,万一胡氏父子狗急跳墙非要与大明作对,那他们可就回不来了。
朱标话落良久,没一人敢出言。
“诸位刚才不都说郑和不配代大明出使,要朝廷严惩他在调查交趾胡汉苍伪造继承权一事吗?”
“诸位无人敢担这众任,又要朝廷严惩郑和,那大明又要靠何人率船出使?”
这些人聚集在这儿,原来是冲郑和来的。
郑和造宝船的时候没人管,第一次下西洋的时候也没人管。
现在眼看盈利了,就都来摘果子了?
瞅着这些人的嘴脸,朱允熥气不打一处来。
“郑和下西洋回来,你们谁没从中受利,就是那些屁事没干的都得到了赏赐,那些东西现在还在你们家放的吧?”
“就是过河拆桥都没这么快吧?”
“有功之人不赏,没功之人却心安理得的拿赏赐,普天之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海上行船比陆上行军都苦,郑和费尽千辛万苦为大明打通海上丝绸之路。
朝廷若连护着他都办不到,任凭他被那些不要脸的文官欺负,那可就太让功臣寒心了。
“臣不是这意思。”
稍微还要些脸面的,听了朱允熥的指责后,赶紧就当场反驳。
顺着这个反驳,有人道:“郑和调查胡汉苍的事情上的确存在失误,这一点儿是不容否认的啊。”
“对啊,要不是郑和没调查清楚,大明就不用这么被动了。”
“册封文书才送到交趾,前朝便又跑出了一个更有继承资格的王子,这叫什么事?”
“对啊,这损的是大明的脸面,又让海外诸国如何看待大明。”
在这些人一言一语之中,仿佛郑和给大明抹了多少黑似的。
朱允熥也不着急说话,一直等这些人全部说完。
这才微微一笑,道:“各位都说完了?”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们领的是交趾的俸禄呢,这件事情的本身难道不在胡汉苍谋逆篡位,诓骗大明为他父子正名吗?”
“你们不管事情的本质,却把矛头对准自己人,这不是胳膊肘往外拐又是啥?”
虽说凡老朱和朱标在,就会尽量避免朱允熥和文官的直接冲突,但有时候实在是朱允熥自己忍不住了。
当真正接触这些当官的之后,才会明白老朱为何会为对官员的如此痛恨。
他们所干出来的那些勾当,远比普通人想象的还要恶劣。
“胡汉苍之错不容否认,但郑和的确也有错啊,的确是他调查不仔细才出了这个失误的啊。”
有人躲在人群中,瓮声瓮气的争辩。
这也就是老朱不在,这要是碰上老朱,敢板着死理无休止争辩,管你是谁说的,非得当场揪出来让你知道花儿为啥这样红。
朱标虽没有老朱那样的暴脾气,但同样不是软柿子。
在朱允熥被反驳后,当即坚定不移站在了朱允熥这边,冷声道:“诸位既然说郑和一个太监干不好出使的事,那这个事情还是交于礼部去处理吧。”
说着,朱标把朱允熥刚刚递上来的那份斥责文书往前推了推。
“把斥责的旨意落实到圣旨之上,诸位今日商量着拟定个去交趾的人选,最后明天就能够立马启程。”
“胡汉苍的使节和陈天平都还在大明,他们一直留在这儿总归也不是个事儿。”
这件事情的根源本就在交趾,要想解决办法还得先见了胡汉苍。
听听他是怎么说的,然后再考虑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对于这一问题,这些文官只能接。
他们刚刚才说宦官当不起重任之类的,现在即便是祸水东引也丧失机会了。
说到这,礼部剩下那侍郎随之出言,问道:“殿下,这次又不是去出使的,应该不会只限于礼部吧?”
有了利益冲突,很快开始内讧。
礼部外派出去的人多,要只从礼部选的话,他这个侍郎很容易被选中。
朱标话没多说,应道:“确实没必要只限于礼部,选上一个正使两个副使,再从亲军中挑选一些随同。”
往常的出使可从没有带兵的,朱标的这个安排看似是为了保护,实则却更显得这次出使会危险重重。
果不其然,听了这些之后,原本斗志昂扬弹劾郑和的那些人,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难看了起来。
一旦不仅限于礼部了,那这差事可能落于他们每一人的身上。
而朱标却挂着温和的微笑,叮嘱道:“礼部的缺口终究是个问题,要尽快把礼部增加位置补齐。”
吏部已经订好了名单,也已交于老朱审核通过了,只能那些文官先举荐了人选,朱允熥再针对性的选择了。
“喏!”
涉及到的吏部礼部官员应了声,这才随同一众文官先后退了出去。
在殿里清净之后,朱允熥灌了些茶水,回道:“那些文人唇枪舌剑的,胆子还是一贯的小。”
“其实,这次出使危险性并不大,胡汉苍本就无意和大明为敌,更不会在陈天平还在外面逍遥的时候,就直接和大明撕破脸。”
“他篡位谋逆屁股下面的位置本就不稳,要在陈天平还活着的时候就不认账,不仅大明能拥立陈天平赶下去,就是国内的一些势力也不是不可以。”
“所以,胡汉苍即便是要动手,也只会在见到陈天平之后,只要杀了陈天平才能永绝后患,胡汉苍不可能想不到。”
对朱允熥的一番分析,朱标倒是不置可否,只道:“你今天为了郑和太锋芒毕露了,你是太孙是储君,要站在中间人的位置上,平衡好朝中各方利益,不能直接选择站队。”
“郑和是你的人,你维护他这本没有错,但你要太过感情化,只会让他成为别人攻击你的利器。”
“当有一天,要你在郑和和天下百姓中选择,你还能保护得了郑和吗?”
“你要知道一个能得百姓爱戴的君王,远比一个孤家寡人要安心很多。”
听了这,朱允熥恍然。
他要太过在乎郑和的话,会让别人把郑和当成他的软肋,从而通过郑和来攻击他。
他将来即便做了皇帝,在和大臣博弈时也要守规矩,还真做不到想保谁就能保谁的。
“儿子明白了。”
朱允熥本事很多,听劝是最显着的。
该说的说了,朱标也不再抓着不放,又道:“趁这段时间尽快把职大士子调往礼部吧,但光在礼部不行,还得往其他衙门也增加,可以从无关紧要的衙门慢慢开始。”
职大士子除了本身能力够强之外,没有当下文官的那种家庭背景,很大几率是不会和江南的那些士绅勾结起来的。
朱允熥应下后,朱标又问道:“地方上没问题吧?”
要是因把职大士子调回京,从而丧失了民间很不容易经营起来政治环境,那可就太得不偿失了。
朱允熥回道:“没问题,发展了这么久无论是吏员还是百姓都已经接受了,要是撤销职大等关键性的民生工程,首先当地百姓就不会买账的。”
“而且,不是职大出生的一些士子,对职大也并不是完全反对,安排些这样的人过去,按部就班的管理之下,用不了几年便会成为常态了,再不用担心有人搞破坏了。”
说着,朱允熥又道:“这次郑和回来带来些银子,要不把父亲说的那个大典组织起来吧?”
朱标也有修像《永乐大典巨着那样的心思,但苦于国库资金不够充裕,只能望而兴叹想想而已。
听罢,朱标眼眸亮起。
但,很快消散了。
“先别了,大明现在开了海需要一支强大水军支撑,这些钱还是先用于建设水军上面吧。”
宝船加装了蒸汽机,又有朱允熥给的世界地图,这都是事半功倍的东西。
按照这个计划,再向外走上几趟,也就不用再担心国库空虚的问题了。
朱允熥道:“宝船出海的效率高,可以把编撰大典和训练水军同时进行。”
这次,朱标坚决否认。
“那大典既能让先贤大能的孤本供天下读书人阅读,同时也是彰显文治武功的最好途径,在你皇爷爷治下能完成就行了。”
大明现在用钱的地方太多,要是同时进行的话,压力肯定不会小。
朱标一再坚持,朱允熥也不多说了。
之后,在交趾还没消息的期间,朱允熥迅速出击补齐了礼部新增的缺。
当你足够优秀的时候,任何阴谋诡计可就都无法撼动了。
职大学生无论自身能力还是官评上都是无可挑剔的,哪是其他那些普通的士子能够撼动得了的。
而老朱借此机会,又提拔了一批职大学生进入其他衙门,担任侍郎郎中等有话语权的职位。
所有的提拔,全都符合正常升迁,即便是有惹想要反对也很难再寻到理由。
有了这,职大学生终于混进了有品级的京官队伍当中。
而朱允熥想要做的那些,再不用孤零零的面对那些冰冷的反对意见了。
安排好这些之后,朱允熥又提及了旧港。
自梁道明回南海养老之后,旧港便由施进卿和陈祖义共同控制。
现在陈祖义的海盗被大明剿灭,属于陈祖义的势力差不多都划分到施进卿手中了。
旧港的地理位置很重要,决定着大明的海贸是否能够顺利进行。
要只按以前那样由旧港向大明朝贡,然后以此保证大明的顺利出海,这样的保证多少有些不太可靠。
有必要趁着现在的旧港正和大明如胶似漆,加深大明对旧港的实际控制权。
朱允熥提出这样的想法后,老朱和朱标对之一拍即合。
就是设宣慰司还是布政司,祖孙三人做了一些深入的利弊分析。
宣慰司是大明对土司的一种管理手段,由朝廷册封土司首领,再由土司首领管理当地的部落,但部落要受朝廷统领。
布政司那就简单了,由朝廷派遣官员过去,当地的治理也都由官员全权负责。
施进卿是汉不假,但归附大明的本心无非不过就是想从中获更多利润,要是直接设立布政司非常不利于稳定人心。
而且,旧港距大明并不是很近,即便是设立了布政司,大明对旧港的控制权恐怕仍会不尽如人意。
与其这样的话,还不如按照宣慰司的治理方式,委派施进卿自行治理呢,只要能保证大明船只的顺利航行那就足够了。
之后,朱标把这问题拿到早朝商议。
早朝上对旧港的处理的主流意见,和朱允熥当初提议的差不多。
一个是宣慰司,一个是布政司。
剩下一个支持人数不太多的,就是派人过去接手陈祖义的势力,然后和施进卿共同治理旧港。
这样的话,即便是施进卿有啥歹心,也没办法一下子隔绝了商船通过。
以大明目前的实力,这样的担心有些多余。
对于大明来讲,现在只需治理而已。
不过,有了职大学生的加入,朝堂之上各方的辩驳倒是有趣多了。
职大学生口才了得,谁提意见的理由要是不充分,当场就能被他们驳斥的哑口无言。
在吃了几次亏后,所有人小心了很多。
没有万全的把握,没人敢在贸然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