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糕是粘米粉与糯米粉做的,中间夹杂一层紫薯粉,上面撒上一层干桂花与蜜浆,卖相十分漂亮。
刚从蒸屉中端出来还热乎,桂花伴着米香飘散在空中,唇齿生津。
咬下软糯的糕点,宋疏满足地弯起眼眸。
好吃。
和王铃做的菜一样美味。
看着两个孩子一人捧着一块桂花糕,边吹热气边吃,阿婆坐在沙发上,笑眯眯问:“还好吃吗?”
一大一小两个脑袋一齐点头。
阿婆顿时乐开花。
宋疏咬下一口桂花糕咀嚼,琥珀色的眼瞳悄然转动,看向阿婆身边跟着一起咯咯直笑的少年。
似乎是察觉到视线,少年转眸,宋疏猝不及防与之对视。
少年惊讶地张开嘴,好半晌才逐渐接受这件事情,羞涩地点头示好。
因为阿婆与小小还在场,宋疏只是弯起眼眸,用笑容回应。
“小不点儿,你在看什么呢?”
宋疏转头看向阿婆,笑着说没什么,加入了她们的聊天。
她们说最近的天气降温,蚊子都消失了。后天逢到青城镇的集市,王玲会去卖最近做出来的罐头,好几次不来的那家米线小摊听说也回来。
宋疏闻言,立刻决定要去吃。
小小表示羡慕。
阿婆呵呵直笑,说两只小馋猫。
宋疏笑着又拿起一块桂花糕,抬眸时忽然注意到客厅后墙挂的三个老相框。
相框半米长,从其边框的旧色和发黄的玻璃可以看出,它与老人一样年事已高。虽然相框很大,里面的照片却只是最普通的大小。
宋疏起身好奇地站过去,里面的人都不认识。
“都是以前家里的老照片。”
阿婆走过来,昂首望向这些照片,眉目慈祥,深埋沧桑的眼睛里回忆也留恋。她一一介绍道:
“这张是我年轻的时候,十几岁跟着县里的文艺团四处演戏,无论到哪里人家都张老师张老师地叫。”
“这时候结婚啦,没钱,身上红衣裳都是借的,一辆板车拉回家就算是迎亲。”
“哈哈,三个鼻涕娃是我的孩子,一转眼,他们也都老啦,有了自己的孩子孙子。”
……
阿婆的嗓音很浅,口齿不清。
由时间积淀而成的一股清浅悲伤,随之缓缓罩住这片空间。
一张又一张普通的老照片,却写满了一个人的珍贵一生。此时与他人说起,仿佛让面前这个年迈的老太太重新经历了一遍过去。
风光,贫困,爱与传承。
宋疏侧眸望着打开话匣子的老人,眉头微微蹙起,但仍然侧耳认真倾听。
直到她声音止住,怔怔望着玻璃倒映的自己发了呆,他才启唇轻声问:“阿婆,现在这里只有你一个人住了吗?”
阿婆怀恋的眼眸顿滞。
记忆中的热闹归拢,她重新回到寂寥昏暗的老房子里。
老人发出一声长叹,抬起没拿拐杖的左手,树皮般褶皱的手指隔着冰冷的玻璃抚摸那张结婚照。
她哑哑嗯了一声。
“他比我大四岁,去年走了。”
琥珀色的眸子微怔,宋疏的脑袋卡住,本能地说了声:“抱歉。”
阿婆摇了摇头,拄着拐棍坐回了沙发上,背对着那面照片墙。她眼睛望着半空,微笑着轻声道:“不必道歉,人一辈子必然会拥有两个属于自己的时间,出生和死亡,这没什么可避讳的。”
宋疏怔然看着她微笑的侧脸,心里莫名空了一拍。
他忍不住挪开视线,看见桌上剩下的桂花糕,转移话题:“阿婆,桂花糕我可以带两块走吗?”
阿婆起身找来一只盒子。
“就是专门为你们做的,都带回去吧。”
该吃的吃了,不该打包地也打包,两人告别阿婆离开。出门后,一直陪在老太太身边的少年站在门侧,默默看向宋疏。
他微微弯腰:“您好,可否借一步说话。”
见此,宋疏转头看向等他一起走的小小,颔首道:“我有点事,你先回家吧。”
“鸡腿呢?”小小问。
“等会儿再去拿。”
埋在黑雾里的女孩了然地点了点头,慢吞吞转身朝对面的漆红双开豪华大铁门。
鬼怪门神普通人是看不见的,主干道总会经过有些人,为免被别人看见自己在这里自言自语不方便,宋疏跟着少年走进两家之间的小巷。
“有什么事吗?”
“我想请求你一件事。”几乎没有与人类交流过的鹿角少年脸颊微红,低头对起手指:“小不点儿,你可以经常来家里玩吗?”
听到小门神学着阿婆对他的称呼,宋疏失笑。
似乎是误解了他的意思,少年连忙抬起头,挥着手努力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她看不见我,以为房子空空荡荡只有自己一个人,每天都很寂寞。但是昨晚知道你今天会来,她特别开心,还唱了歌。”
“我就是想让你陪陪她。”
似乎是下定决心,他深吸一口气,抬手指向对面冒着黑气的老宅:“作为报答,以后我给你家做门神,肯定会帮你把祟气打扫干净!”
没想到一不留神他竟然说出这种话。
宋疏眼眸圆睁,立刻捂住他的嘴:“嘘!”
这话可不兴说!
但他还是晚了一步。
视野中,一抹雪白的衣角从后方飘过。宋疏回眸,昂首望见门神坐在自家墙顶,面无表情地垂眸望过来,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对上青年的视线,央酒学着他指尖抵唇,轻轻吐息:“嘘——”
宋疏松开手,干笑了一声。
央酒微微扬眉,洁白的发丝随着他的动作搭落在风中,与青灰的墙面形成鲜明对比。他一抬手,没来得及开口的青年凭空消失在原地。
漆黑的眼眸扫向对面。
鹿角少年肩头颤抖,害怕地缩回阿婆家。
此时宋疏周围一片漆黑,不能确认自己身处何地。这种未知让他不敢妄动,身侧的手悄然攥紧。
“门神?”
他试探着呼唤一声后,视野骤然亮起。周围是上午刚打扫好的厨房,剩下的食材还原模原样地摆在桌面。
刚刚吓跑企图抢自己饭碗的小妖,央酒悄然出现在炸鸡监工专用板凳上,单手撑着脸颊,撩起单薄的眼皮打量青年。
“你敢嫌弃我懒?”
宋疏瞥向仍然缭绕着祟气的房子,转开视线。对此保持沉默。
白发男人危险地眯起眼睛,浓密的睫毛纠结在一起。就在他准备大放厥词、教训教训这个胆大妄为的人类时,一个柔软的东西先一步堵住了他的嘴。
嗅着鼻尖的香气,央酒乌瞳忽闪两下,看向眼前的始作俑者。
宋疏建议:“试试?”
央酒犹豫片刻,启唇咬了一口,浓郁的桂花与米的香甜充斥口腔,与炸鸡是两种不同的香。
“我特意给你带的,吃吧。”
看见他微微亮起的眼睛,宋疏牵起他的手,把桂花糕放到掌心,按捺着脾气语重心长道:“打扫不干净祟气而已,我又不会怪你,更没说要换门神。作为两千岁的妖,能不能做一做情绪管理,让人家把话聊完。”
其实他本来是想说能不能长点脑子的,但是看着老槐树妖的脸色逐渐向好,还是改了个相对委婉一点的词。
主要是比较现代化,他很可能听不懂。
央酒的确没听懂,他只是臭着脸把所有的桂花糕全部收缴。撑着脸一边吃,一遍继续监工,顺便继续没完成的威胁。
“如果今天没有炸鸡——”
拿着桂花糕的手,朝脖子划拉了一下。
宋疏瞧他嘴角沾的碎渣,眼神里多少有些嫌弃:“行了,吃你的吧。”
清点了一下桌面的东西,宋疏终于想起来最关键的鸡腿还放在王玲家的冰箱里。他转身迈出一步,顿了下,回头交代还在认真吃东西的门神。
“我去拿鸡腿。”
央酒抽空挥手示意他去,同时轻飘飘地警告:“不许去见其他妖怪。”
准备拿鸡腿,顺便去找少年少年的宋疏被看透心思,啧了一声。
不知道祖奶奶的鬼脉是否包括隔壁的门神,少年是唯一见到小小没跟在后面擦的门神,本来准备问一问的。
现在只能先做好炸鸡了。
鸡腿腌渍好以后,打散鸡蛋。
把鸡腿先在面粉里滚一圈,浸泡蛋液后,再放进面包糠里滚一圈。1
宋疏没有买到面包糠,退而求其次,放进面粉里搓了好几圈,权当是弥补。
接下来就是炸鸡腿了。
煤气罐扔在原地二十年,锈迹斑斑,不可能还有气,唯一的选择就是旁边的土灶。外侧的小锅灶上午已经刷好,可以随时使用。
央酒刚刚独吞完桂花糕,忽然感受到一股打量的视线。他倏地抬眸,就见青年笑眯眯问:
“你会烧火吗?”
厨房后窗的外面堆着柴火,宋疏站在窗外,一边往房间里扔,一边夸奖。
“真不愧是厉害的大妖怪,根本用不着打火机,随随便便就能点起火。”
央酒坐在小板凳上,轻哼一声,朝对面的灶膛里塞柴火。
久放的柴火潮湿不耐烧,浓白的烟逐渐从塞柴火的方口与铁锅四周往外冒,大有侵占满屋的趋势。
发现这种不妙的情况,央酒悄悄转眸朝窗口瞥的一眼。见人没注意,他甩出一抹绿光,把这些烟雾都压下去。
被堵住的烟囱发出噗嗤噗嗤的声音,外墙的出口终于飘出一缕烟火气。
凭感觉朝里面扔了一堆的柴火后,宋疏洗了个手回来。他朝烧热的锅里倒了半桶油,等油烧热,拎着一堆鸡腿悬在上空。
放下去之前,宋疏良心发现,给烧锅的妖打了个预防针:“咳,我们家人的厨艺都比较随缘。”
央酒显然也没有理解这个随缘的意思,炸鸡就在眼前,他用眼神催促。
宋疏紧张地咬住下唇,小心翼翼把鸡腿放进油锅。他的动作已经尽可能地放轻,翻腾的油花吞噬鸡腿的同时,还是溅上他的手背。
高温透过一次性手套传到皮肤,白皙的手应激地缩回去。
宋疏甩甩烫疼手,看向油锅。裹着白色面粉的鸡腿瞬间被染成金黄,滋滋的油炸声在安静的厨房里响彻。
下一个问题,什么时候捞?
过了一会儿,鸡腿金黄,也挺像店里吃的炸鸡腿。宋疏拿起漏勺,试探着捞出来。
身旁的门神蹭地站起来:“好了?”
“应该……吧?”
宋疏不确定地看着勺里橙黄的鸡腿,他刚想说切开确认一下,一只手伸过去把唯一的鸡腿捞走了。
央酒张嘴,啊呜咬下一大口。
宋疏顺着望过去,撕开的鸡腿表面都是红白的生肉。他扔掉漏勺,连忙捏住央酒在咀嚼的下巴。
“快,吐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