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严格算起来, 两人才小半个月没见,秦溪第一眼竟觉着黎书青奚好像变了些。
好似是神情,也好似是发型。
“黎同志, 你好。”秦溪神情微舒, 嘴角浮起一丝微不可闻的笑意。
“秦同志你好。”
“咳咳……都散了都散了, 该忙什么就忙什么去啊!”
被几双眼睛这么盯着,胡丽发现两个小年轻都有些拘谨,过来人似地摆手让大家都回到工作岗位去。
“我听到你刚才说的情况了, 虽然咱们国内现在还没这个先例,但国外已有完善流程,我们可适当借鉴。”
黎书青好似是匆忙下楼,说完才拢了拢白大褂,从最上一颗扣子开始一颗一颗地扣下去。
修长手指灵活地移动着,不过最平常的动作,硬是赏心悦目地叫人移不开视线。
秦溪看得很认真。
“……”
不知哪刮来的风吹起女孩儿额前碎发, 纤长浓密的睫毛也随风颤了颤。
“那几人是不是你要等的人?”
黎书青错开目光, 抬头看向大堂来处。
几个人疾步走来。
“二哥。”
秦溪目光最先落到中间长发梳得利落的女生。
个头和秦溪差不多,典型江南温婉美人的长相,瓜子脸, 秀眉杏眼, 小巧的唇干净通透, 殷红而有光泽。
她浅浅笑着, 根本无法从脸上看出半分苦难。
“来凤,她就是我三妹秦溪。”
“秦溪同志你好。”
“你好!来凤姐。”
潘来凤再次让人意外。
潘来凤就像是生长在荒废老屋房顶上的野花,不管如何风吹雨淋, 仍旧在阳光下自我绚烂盛开。
“你们先去办公室稍等,我去一趟住院部。”
大堂侧门处, 有个年轻医生已经在那等了好半天,不停张望着大堂。
黎书青跟几人招呼了声,匆匆离开。
“秦妹子,黎医生的办公室在二楼第三间,别走错了!”胡丽“好心”地大声提醒道。
第二间办公室门口,挂着内科的名牌。
秦溪推门进去,立刻就闻到了股子淡淡消毒术味。
房间不大,一张桌子,一排文件柜。
这既是内科的诊室,也是黎书青的办公室。
桌前是医生坐的靠背木凳子,桌子侧边放着两个方形木凳。
桌上很干净,病历本摞得整整齐齐,就连钢笔摆放的位置好像也是特意放在了病案的正上方中间。
东西太少,少到秦溪只是匆匆一扫就已经看完。
“来凤姐,你先坐。”
秦溪把潘来凤按到靠近医生的凳子上坐下,手从她肩膀离开时忽地被拉住。
“谢谢你……妹妹。”
秦溪唇角微翘,只是在她手背上拍了拍。
“你坐,我有事跟你说。”
秦溪坐下。
没想到,潘来凤眉尾忽地往上一挑,漾起个让秦家三人为之一愣的笑容。
自信,光芒万丈。
她眨了眨眼睛,眼底逐渐汇聚起盈盈泪光,而后释然一笑,抬起手抹去眼角泪珠哽咽道:“谢谢你们,不过……我并不怕潘家人。”
秦溪:“……”
“我的出生无法选择,可我的人生我能做主……”
潘来凤笑了,接着缓缓说出一番让秦家几兄妹都觉着激情澎湃的真相。
潘来凤……不是“小绵羊”而是牧羊人。
“六岁起,我就知道不离开潘家的话,这一辈子逃不脱被卖个好价钱的下场,所以我早早就去黑市打工……”
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从无偿帮人跑腿送货到联系买家,潘来凤几乎认全了黑市上最大的几个老板。
其中就有那个传闻中想要买走潘来凤的港市商人。
商人根本没有觊觎潘来凤美貌,相反只是出于好心想要帮助她脱离苦海而已。
不过潘来龙狮子大开口,导致这件事没成。
被打聋一只耳朵算是意外,事情发生之后更坚定了她要尽快离开潘家的想法。
而这个突破口,她选择了潘来龙。
“秦涛不来找我,过几天我也会名正言顺地从那个家里出来。”
说到这,潘来凤双眸发亮,似是已经想到了未来的生活,语气都变得欢快起来。
“不过中途发生了点……意外。”
这个意外,正是突然跑到潘家说要娶她的秦涛。
“秦涛说要和我结婚,我同意了!所以我要让潘来凤求着我离开潘家,而且让他们一辈子都不敢再来找我。”
“哇——”
潘来凤其实没说具体是什么法子,可秦雪就老觉着未来二嫂真厉害。
他们家跟人吵架耍嘴皮子都弱爆了……
“二嫂,你打算怎么做?”秦溪问,一声二嫂已经摆明了心里对她的认可。
那个“妈宝男”二哥,没想到能带回这样一个让人惊喜的二嫂。
“十三年前,潘来龙借批斗借口下手打死过人,那时候时代特殊,没人追究,可现在不一样了……”
“你是说被打死那人的家属?”秦溪立即听明白了潘来凤的意思。
“我已经托人查到那人的家属,大儿子就是咱们寿北市市公安局的局长郑峰。”
十二年前,潘来龙是十二岁,手臂戴上不知从哪捡来的红袖章,摇身一变成了革委会的贫下中农代表。
郑峰的父亲因家庭成分被怀疑,遭到邻居举报被拉出来批斗游街,在城里关押两天后下放到牛棚劳改。
潘来龙带着群人,半夜闯进关押地对郑父的进行殴打,活活把人打死了。
人一死,杀人者一哄而散,根本没人追究。
就算后来已经为郑家平反,凶手依旧无从查起。
潘来凤是听潘来龙酒后亲口回忆当年用大石块砸死郑父的情景,甚至怀念起当年时光,哪像现在根本不敢乱来。
“这件事我爸妈都知道,他们一个都别想跑!”
潘父潘母十几年前就已经知道这件事,当时部队有人来查还撒谎说潘来龙在家睡觉。
就这样,事情无疾而终。
“我们能帮你些什么?”秦溪只问。
“妹妹你和我跑一趟市郑家吧,给我壮壮胆。”潘来凤笑,目光看看秦涛,又满足落下:“我原本打算离开潘家就跟吴老板去港市开始新生活。”
想要离开寿北市,需要街道开介绍信。
街道要例行上门进行核实,其中还需要潘父潘母亲自签名证明才能出国。
否则秦溪早离开了寿北市。
答应秦涛求婚前,潘来凤准备将这个好处送给吴老板,换取去港市的机会。
只要吴老板攀上郑峰这座大山,以后在寿北市的买卖再没人能动他分毫。
不过……现在她决定留下来,机会当然得留给自己。
“好!我跟你一起去。”秦溪说。
“秦涛老夸两个妹妹长得好看,今天一看……不仅好看,还非常聪明。”
“我觉得二嫂比我们好看。”秦雪连忙接话,又加上句:“二哥能娶到你可真是上辈子烧高香了。”
“二哥买回家的果丹皮可真是喂了狗。”秦涛笑。
“以后可不准在我面前说你哥坏话。”潘来凤笑着轻拍秦雪脑门,语气柔软带着亲昵。
谁都没想到,事情竟然完全朝意外之外的情况发展。
伤情鉴定完全用不上。
今天潘来凤特意赶来,其实只是想见两个妹妹一面。
被打聋的耳朵已经看过好几家医院,最后得到的结果都是无法恢复。
归来的黎书青也很快证实了潘来凤所说。
……左耳永久性地丧失了大部分听力。
***
九分街。
一栋栋两层小洋楼并排而立,有下班的人三五成群地走进胡同。
秦溪和潘来凤从公交站下车,站在胡同口吹了会冷风,实在受不了,又躲到停在路边的车后边。
“我已经打听过了,郑峰每天五点半下班,到这里差不多五点四十五左右。”潘来凤说。
两人都没有手表,只能通过出发时间来推断现在大概五点半左右。
“我昨天下午也专门去公安局认了郑局长的长相,今天绝对不会认错。”秦溪跟着笑了笑。
“秦涛如果有你一半心细,当初我早就全告诉他了。”
潘来凤摇头失笑。
今天她宁愿独自前来都不敢让秦涛陪着来,就是担心他会倒添麻烦。
“我哥胆子虽然小,可他会递凳子。”
想起张秀芬吵架秦涛递凳子的场景秦溪就想笑。
“你哥就剩这点优点了。”潘来凤也笑。
随着晚霞逐渐在天边凝出层淡淡的橘光,家家户户都开始飘出饭菜香味。
“来了!”
与此同时,两人要等的郑峰骑着自行车远远而来。
“人民群众有力量……”
车把手上草绳挂着的五花肉不停晃动,与郑峰哼唱的歌曲意外形成了统一频率。
“郑局长。”
秦溪和潘来凤同时从车后走出来,正正挡住了郑峰前行的道路。
他一个急刹,整个人朝前倾了倾,稳住身形立刻看向拦路的人。
“小姑娘专门找我的?”
郑峰一看两人坚定望着他的目光,马上就知道两人没找错人。
“嗯,我们有事要跟郑局长举报。”秦溪说,而后用眼光示意潘来凤。
“我要举报我的亲哥哥潘来龙,十二年前,他利用批斗当做借口,杀死了一个姓郑的人。”
“……”
秦溪能明显感觉到空气仿佛瞬间凝固,压迫感蔓延开来。
“你是说那人姓郑!”
“是。”潘来凤迎着让人不寒而栗的目光继续说:“我亲耳听到他说,他在东街水井房用石头砸死了那个人。”
郑峰从车上下来,推着车只说了句:“你们跟我来。”
他就这样推着车往巷子里慢慢走着,握着车把的手收拢,捏得咯吱作响。
那道高大的身影渐渐颤抖起来,脖颈青筋暴起,越走越慢。
潘来凤有些紧张地拉了拉秦溪的手。
胡同尽头,出现一栋灰白色小楼,院里有孩子的嬉闹声。
郑峰停下来,把车往院墙便边一扔,用钥匙打开大门独自走了进去。
自行车从墙壁滑落,连带着五花肉落到地上瞬间沾满了尘土。
郑峰在努力压抑着怒气,而且已在爆发边缘。
院里有人叫着爸爸,郑峰就像是没听到似的一直往前走。
秦溪和潘来凤小跑着跟上,与奇怪的郑家人匆匆点点头后跟着郑峰走进了客厅。
“我想听你仔——仔——细——细——再说一遍刚才的话。”郑峰一字一句地说道。
潘来凤也就把潘来龙喝醉酒说的每一句话都详细说了遍。
她知道自己调查郑家的事瞒不住,所以也把拜托人寻找的事也提了提。
“潘来龙!”
当年父亲突然离世时他还在部队,收到消息赶回来只看到了一具尸体。
革委会的负责人说父亲是因意外受伤而亡,但他仔细检查过伤口,肯定是多次被重物击打才会形成那种伤口。
进入公安系统后,他专门求教过法医,猜测凶器是石头等一些天然重物。
但当时没有证据,找杀人犯更是大海捞针。
父亲是被石头砸死的事他没跟任何人提过,所以潘来凤说潘来龙用石头砸死人时他就确信这人就是当年的杀人凶手。
“你为什么要举报亲哥哥?”
“我不仅要举报亲哥哥,还有我的亲生父母……”潘来凤笑了笑,撸起袖子露出手臂上青紫交叠的伤痕。
“那你想必肯定也知道,就算有你举报,十几年前属于特殊时期,恐怕这件事会不了了之。”
拨乱反正牵扯太广,就是郑峰这个公安局局长都没能力查下去。
“那就不举报十几年前的事。”秦溪说。
潘来凤点头:“所以我要举报我的亲哥参与跨国走私,还有□□妇女!”
“这两罪名是真还是你编造的?”郑峰直接问。
“两样都是真!”潘来凤肯定回。
“好!”
如果不是胡乱编造,前面一项就足够潘来龙吃花生米的。
郑峰仰头,望着房顶缓缓露出个要哭不哭的表情,唇角却抑制不住地往上翘去。
多年大仇终于得报,他此刻说不上是什么心情。
好一会思绪才终于恢复清明,很快捕捉到潘来凤话里的许多漏洞。
“你想要什么?”
“我想脱离潘家,堂堂正正地在寿北市活下去。”
“我答应你!这件事绝对不会影响到你。”郑峰想了想又道:“如果当年的事情是真,我还可以额外答应你个条件。”
秦溪默默听着。
“没有其他要求。”潘来凤坚定地回绝道。
“你们先回去,今天来找我的事跟谁都不要提,潘来龙我自有安排。”
郑峰激动站起来,送两人出门。
“记住,今天你们来找我的事一定不要跟任何人说,以后公安局的人来找你,你们也不要说认识我。”
临走前,郑峰又交代了遍。
说完就脚步匆匆地返回家,大吼着让妻子今晚多烧几个好菜。
第22章
大年初十。
院里的人从早上开始就发现秦家人进进出出了好多趟。
一向懒字当头的张秀芬又是扫地又是拖地, 还把床底的旧木箱子都拉出来擦了遍。
秦海把堆在客厅角落的工具找箱子全部装好,全搬到了张铁柱夫妻住的屋里。
等两人上班走了,休息的秦涛又将家里床子桌子全擦了遍。
秦溪早早去街上买了些小菜, 想起家里没招待客人的糖, 又去了趟国营商店。
回到院里瞧见李秀兰在水池里剪黄鳝, 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李婶子,你这鳝鱼是哪摸的?”
“买的!我家建国可没有你爸摸鱼抓虾的本事。”
提起这事,李秀兰就一肚子气。
吴慧前几天非说梦到吃黄鳝, 闹腾了好几天,要不是吴建国疼闺女,她才舍不得花肉票买什么黄鳝。
一斤黄鳝两斤肉票,买两斤肉吃多香。
“是咱们厂区那个菜站?”秦溪又问。
“就是那个菜站,你说好好的猪肉摊卖什么黄鳝!”
嘎吱——
想吃黄鳝的正主吴慧打着哈欠从屋里走了出来,油腻腻的刘海贴在额前,都反光了。
“妈, 中午吃啥?”
哈欠落下, 吴慧捧着根本没显怀的肚子,跟螃蟹似地挪到水池边,走进了才瞧见秦溪也在。
“你们家一大早就乒乒乓乓的, 拆房子呢!”
每天都要睡到下午才起的吴慧今天破天荒早起, 就是被秦家的动静吵醒了。
“今天家里有客来吃饭, 打扫屋子呢!”秦溪好脾气地笑笑, 不能跟孕妇一般见识。
说话声大点对面都能听见,更何况还是挪动家里的家具。
李秀兰踮起脚尖瞧见秦涛又钻进自己住的屋子打扫,眼皮一挑道:“是你哥的对象来家里吃饭?”
“真不是!是李婶子你见过的霍公安, 当时要不是他们发现周明跟踪,我爸可真就遭了大难。”
“霍公安?那你家是得好好感谢感谢人家。”
秦家的事在厂子里可是大新闻, 大家都说秦海因祸得福,还传周宝山两个儿子脑子不好,陷害别人不成反害死了自家人。
还有谣言说因为秦溪和霍公安在处对象,所以人家才会帮秦家作证。
“霍公安有没有对象?”
吴慧可不关心报恩还是什么,一门心思都在高大俊美的霍云身上。
“霍公安和对象说不定今年就要结婚,你还是别想了。”秦溪抿嘴笑道。
“我又不是没男人!”吴慧翻了个白眼道:“我以为是你瞧上人霍公安了呢,不过也是,人哪瞧得上你。”
吴慧和她老妈的想法不谋而合。
“秦溪不是那种人。”李秀兰抬起沾满黄鳝血的手背就使劲拍了下黄慧,拼命示意她闭上嘴。
前次秦溪收拾舅妈的场景没法忘记,她生怕秦溪二话不说就动手。
“你没有歪心思我倒是信,那柳老五的二姑娘……。”
秦溪不是那种见钱眼开的人吴慧相信,但柳家的柳雪花见着霍公安可就不一定了。
“不跟你胡扯了,我去菜站买点肉。”
吴慧和李秀兰一样,厂区里哪个院子的八卦她们都能聊上半天。
秦溪再站下去,下午菜站关门了都不一定能出门。
至于柳家……
秦溪的记忆中,这一家四口在院里非常安静,几乎没见他们和任何人红过脸。
不过那都是以前的事。
自从柳老五的二女儿回家住开始,柳家的屋子里经常爆发出争吵声。
柳雪花在纺织厂上班,前几年被厂子安排下农村建设三线。
听说因为到了结婚年纪找不到对象,厂里就把人调回了城里。
不过那是柳家自己对外宣称,真相是柳雪花跟一干部子弟好了两年,被那人甩了。
柳雪花在厂里闹得很难看,男方家为平息事端,找关系把她送回了城里。
人刚回来几天,秦溪还没和她接触过。
眼下,还是先买她看上的黄鳝要紧。
***
“姐,你买蛇做什么?”
秦溪刚把黄鳝倒入水池,立刻吓得秦雪手舞足蹈地往后跑去。
菜站卖的野生黄鳝颜色偏黄,每条至少都有一斤多,猛地看去确实像是蛇。
“是黄鳝。”
“咱家从来就没吃过黄鳝,这东西能吃吗?”
城里孩子从来没经历过夏天摸黄鳝泥鳅的快乐,哪见过活的黄鳝长什么样。
一落地,求生本能使几条黄鳝疯狂往池子边游去,仰头游动的样子更像是蛇了。
秦溪一把抓住条快要爬出池子的黄鳝,手下用力拍了下。
“……”
“三姨好厉害,一巴掌就把黄鳝拍死了。”
黄鳝脑袋软塌塌垂了下去,包莉莉激动地拍着小手,满脸惊奇地大叫。
包志明本来害怕地站在门口,见状一溜烟地冲了上来,照着鳝鱼脑袋也啪啪来了两下。
“三姨,我是不是也很厉害。”
“我家志明是个小英雄,以后长大了可以保护三姨。”秦溪吧唧一口亲了下小团子,继续抓黄鳝。
不远处,李秀兰看得那叫一个胆颤心惊。
秦溪找来块破木板,在破洞里随便插了根一头削尖的木棍。
黄鳝往棍子上一戳,直接用刀开肠破肚,眼皮都没带眨一下的。
再看自己水池子里被砖头砸得稀巴烂的黄鳝脑壳,只觉不寒而栗。
那些黄鳝如果换成人的话……
“咦——”
李秀兰打了个冷摆子,忙端着盆钻进自家屋子。
她发誓,以后不管秦家有什么笑话,都不去看了……
黄鳝清理干净,斩成段备用。
看了下收音机上的时间,才刚两点半左右。
“哥,二嫂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秦溪把晒干的沙发布重新铺上,随口问道。
“就是这两天了。”秦涛回,说着还不好意思地挠头:“来凤让我跟你们说过几天上门不要当爸面喊她二嫂,影响不好。”
“知道了。”
“到时候你可得帮着点二哥,等你想好要干什么小买卖,二哥把私房钱拿给你当本钱。”
“你那点钱还是留着吧!难道你想用嫂子的钱租房子住?”
秦雪直接给二哥泼了盆冷水。
家里就这条件,外公外婆来之后住的地方紧张得很,等秦涛结婚只能出去租房子住。
总不能两口子继续和秦溪姐妹住一间屋子吧。
秦涛嘿嘿地笑着挠头,满脸的骄傲藏都藏不住:“来凤知道我家情况,她说结婚以后就在咱们厂区租一间屋子就成。”
厂子职工分配下来是每人两间屋子,有些人少的,就会把多余一间租出去赚点钱票。
吴慧就是租的刘科家的屋子。
秦涛结婚后也打算租房子住,反正都在厂区里,离家也近。
“哟哟哟!还没结婚呢,就商量好结婚后的事啦!”秦雪跑到秦涛面前,挤眉弄眼地故意逗哥哥。
“臭丫头,看你以后嫁人哥怎么笑你。”秦涛笑着去捏秦雪的脸。
两个孩子哇哇叫着也加入,闹成一团。
“哥,我还真想好要做什么了。”
秦溪的话一出,兄妹俩连忙停下打闹,抱着孩子一起坐到沙发上。
“真想好了?”
“嗯,过两天我想求爸帮忙做一辆小推车,推到电影院门口卖铁板包浆豆腐?”
包浆豆腐为主营项目,秦溪还计划加上煎饼果子等……
具体项目可以随时因食材改变。
“豆腐我认识,包浆豆腐是什么?”
“烤熟之后外边是脆的,里边嫩滑入口即化。”秦溪连比带划。
不过无论怎么描述,大家似乎都无法想象。
寿北人吃得最多的是豆花和老豆腐,包浆豆腐连听都没听过。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们因秦溪的描述而觉得口舌生津。
外脆里嫩,再加上香香辣辣的佐料,味道绝对不会差。
“不管是什么豆腐,哥今晚就把钱拿给你当本钱。”秦涛毫不犹豫地马上说道。
“我这有本钱,不用哥你的钱。”
“你哪来的钱?”
去年被人骗,秦溪上班几年攒的钱早被骗得一干二净,就凭每个月八块钱照看刘娜的钱,哪存的下来什么钱。
秦溪笑嘻嘻地张开手比划了个八的手势:“爸把周宝山赔的钱给我了。”
“周宝山赔了你八十块?”秦涛震惊。
秦雪鼓起腮帮子,气鼓鼓地道:“爸就是偏心,我要五块钱买新衣服爸都舍不得。”
“爸就是给你八十块,你也全都买新衣服,还能留得下来?”秦涛无情揭穿小妹。
“要是我也有八十块就好了。”
其实秦溪现在的小金库不止八十,有刘家每个月的八块钱,秦海还悄悄给了当初和秦梅说的八块钱。
所以秦溪现在总共有一百多,本钱足够做小车买工具和食材费。
这也是为什么脑海里想到好多小吃种类最后都被否了。
没钱啊……
“那成,你以后要用钱的时候找哥就行。”
“姐,我帮你一起卖,你给我开工资。”
“三姨,我和弟弟也帮你卖。”
大家七嘴八舌地帮秦溪出着主意。
屋里一片欢乐。
***
厂区大门前。
在冬日暖阳下,缩在家里整个冬天的老人和孩子们纷纷走出家门。
路上到处是小孩们嬉戏奔跑的身影。
经过骑着自行车经过的三人时,孩子们便会好奇地围上去,亦步亦趋地跟在车后叫着。
“就在前面第二个院子。”
骑入第一条巷子,谢郝云从霍云后车座跳下来,指着不远处的院子说道。
黎书青修长手指捏紧刹车,长腿跨下车。
不知是风吹得还是别的原因,他竟清了好几下喉咙,而后才开口:“我们走吧。”
霍云用胳膊撞了下谢郝云,冲她眨眼。
“我说的没错吧?”
天塌下来都能冷脸瞪回去的黎书青,破天荒紧张了……
“算你厉害。”
“不过啊……两人要想成,我估计难!”
不是霍云泼冷水,黎书青外婆书香门第出生,挑选外孙媳妇的眼光奇高,黎叔叔那关也同样难过。
“要我说……是黎书青配不上秦溪妹子。”
自上次的一顿饭,谢郝云对秦溪的好感度直接拉到满格。
秦溪长得好看手又巧,哪还愁日后找不到好婆家。
就黎书青那个冰坨子,不积极主动点的话,秦溪哪看得上他。
黎书青微微侧了侧脸,继续往前。
“你小点声。”霍云压低声音惊呼:“小心以后去看病黎书青开最苦的药给你吃,看你怎么下咽。”
“敢!那我就给秦溪妹子介绍对象,你家霍天不是还没对象呢吗。”
“大姐,我求你别说了,可别害我家小天。”
霍云求饶的声音刚落,和包莉莉坐在门口翻花绳的秦雪忽然惊喜大叫。
“黎医生,霍同志你们来啦……还有郝云姐姐。”
“你三姐呢?”霍云笑。
今天秦雪穿了件红棉袄,头发用红绳挽成两个揪揪,跟个招财童女似的喜庆。
“三姐在厨房里做饭,我妈让我来门口迎你们。”
坐院里闲聊的秦海和张秀芬听到动静,也忙不迭迎了出来。
“叔叔,阿姨。”
停好车,黎书青忙把买的礼品送上。
网兜里有水果罐头和糖果,还有两条龙牌香烟,车兜里的袋子黎书青没拿下来。
“请你们来吃饭,怎么还买这么贵重的东西!”
张秀芬乐得眉开眼笑,嘴上客气着,手倒是立刻就把礼物接了过来。
黎书青心细,礼品里大人和孩子都照顾到了,不管大人还是小孩儿都觉着高兴。
“都是应该的。”黎书青扯起嘴角淡淡笑了笑。
“先在院里坐会儿,现在三妹在炒菜,客厅里全是烟。”
最近吹北风,厨房里一炒菜就全往屋里飘,呛得人根本坐不住。
秦海热情地托着黎书青的胳膊把人往小凳子带。
黎书青眼看着整个人都僵住了。
霍云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看了会儿笑话才忙走过去,将好友和秦海隔了开来。
“叔,我对象听说今天能来你家吃饭,专门从城北跑来的。”
黎书青松了口气。
忍着想掸衣服的冲动,弯腰端起小板凳,左右看了看,放到了秦家门口。
只要坐下,微微一偏头就能看见在厨房忙碌的秦溪。
灶房里烟雾缭绕,加上锅里炸东西的噼啪声,她完全没听到黎书青几人已经来了。
谢郝云挽上张秀芬胳膊,眼尾眉梢都是笑意。
“婶子,我可是念了好久秦溪妹子做的饭,今天怎么也得多吃两碗。”
谢郝云没退伍前是部队文工团的外联干部,接人待物有自己一套。
夸奖完秦溪,转头就夸起张秀芬穿的的确良外衣,最普通的蓝色外衣硬是被她夸出了花来。
张秀芬被夸得飘飘然,甚至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谢同志说话真好听,我嘴笨,说不出好听的话来,你别介意哈。”
这不,都夸得张秀芬不由谦虚起来。
“老秦,这位黎同志就是在市一院工作的黎医生?看着可真年轻。”
郝云吴建国见了不止一回,黎书青他是头回见。
就算不想去看,那视线都忍不住老往黎书青脸上瞟。
他坐在那,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两个腿上,脸上没有任何多余表情,脑门上就跟贴了张生人勿近的牌子。
“老吴你是不知道,黎医生可是咱们国家专门送出国深造的人才,年纪轻轻就是主任……”
院里人多,大家听得一惊一乍,看向黎书青的目光瞬间带上了些许尊敬。
能让上头的领导专门来市一院找黎书青做手术,医术那可不是一般。
不管官多大,这人说生病就得生病,万一谁家要看个病啥的,在医院有熟人是完全不一样的。
李秀兰羡慕得目光都带上了酸,吧嗒着嘴想奉承秦海两句。
可动了动嘴又觉着开不了口,就这么张嘴闭嘴地错过了最好时机。
因为……秦溪端着菜盆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呀!黎同志霍同志你们来啦……郝云姐。”秦溪惊喜道。
黎书青的手抽动了下,身体在板凳上晃了晃,终归是没站起来。
霍云撇过头,对好友一些列的反常行为不忍直视。
“你们先聊,我再炒两个素菜就吃饭。”
秦溪说完,目光匆匆从黎书青脸上划过,又重新进入厨房。
就在这时,住在张有财家另一边的柳家房门打开。
张秀芬余光瞄到了那片粉色靠近,眼皮立刻一跳。
“黎医生,我看秦溪一个人好像有些忙不过来,要不你去帮忙烧火?”
“胡说什么,怎么有让客人去烧火的道理……秦雪你……”秦海呵道。
你字还含在嘴里,黎书青已经站起来点着头走进了厨房。
“……”
秦溪把锅里刚放入焯水的排骨捞起来,忽然一下子就觉得头顶好像黑了下来。
“黎医生你怎么进来了?”
厨房逼仄,黎书青那么高的个头钻进来,秦溪甚至都能立刻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味。
不再是消毒水味,而是很淡的香皂味,好似还是牛奶味。
“我……我进来烧火。”
两人似乎只要各自再往前迈半步,就如同恋人那般成了相拥的姿势。
“这里油烟大,你还是先出去坐着玩会儿。”
黎书青今天穿着件浅灰色格纹呢子大衣,往灶膛前那么一钻,出来不知要沾多少灰。
“我帮你。”
轻轻冷冷的嗓音在秦溪耳边响起,黎书青侧着身子努力避开秦溪往灶膛移去。
一个往右,一个往左。
秦溪大气都不敢喘,小心翼翼地往后靠了靠。
呼——
十多秒的憋气到头,秦溪憋得吐出口气抬头。
黎书青一僵,整个人都这么定在了原地。
热热的鼻息扑来,下巴擦过点点柔软触感,热度瞬间从脸上往胸口蔓延开来。
黎书青整张脸都跟着红了起来。
如果不是厨房里的灯光昏暗,他说不定会立即退出厨房。
秦溪也跟着一怔,瞬间尴尬地不知该怎么好。
这……算不算非礼?
她非礼了黎书青……
第23章
两人都尴尬地错开视线, 就在这一刻竟产生了奇怪的默契。
似是都没都没发生过似的错开,一个在灶膛前坐下,一个转身往锅里添水。
“……”
厨房里处于诡异的安静之中, 院里却因柳雪花到来在一片嘈杂中。
柳雪花, 人如其名。
如柳树一样婀娜多姿, 长得明艳如花。
光看长相的话,柳雪花绝对是极其好看的,比秦雪都还要惹人注目。
就是这人的表情和动作都不自觉透着股……风尘气。
随着她走到秦家门前, 一路几乎吸引了院里大部分男人的视线。
其中只有霍云因手背吃痛皱眉移开了视线,奇怪地用目光询问谢郝云怎么回事。
“秦叔,我听说你家来客了。”
声音娇媚带着尾音,做作得让女人们从心底生出莫名厌恶。
当下这个年代,柳雪花这样的人可以说是难得一见。
“今天院里挺热闹啊!”
院门口,包亮又背着个麻布口袋,与卓三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柳雪花眼前一亮, 举起右手下意识拂过披散的长发, 娇滴滴地喊了声:“卓三哥。”
被完全忽视的包亮一点都不恼,笑眯眯地跟长辈打过招呼后喊上秦涛一起进了他的屋子。
“看你年纪比我老,叫我哥干什么!”
再娇艳的风情也得遇上懂风景的解语花。
卓三狠狠地瞪了眼柳雪花, 目不斜视从她身边走过, 也跟着进了秦涛房间。
被岳父岳母瞧着, 卓三怎么蠢也不可能跟柳雪花有任何来往。
吴建国夫妻担心顷刻间卸去, 脸上终于露出几分笑意来。
“爸妈,吃饭了。”
厨房里,秦溪的声音传来。
声音落下片刻, 黎书青走了出来,连耳根都透着红, 不知是被火烤的还是其他。
如果目光有声音,谢郝云相信此刻定然是刷的一声。
从黎书青走出来,柳雪花只瞧见侧脸的那瞬间,灼热目光径直穿过其他人,准确落到了缓缓转过身子的人面上。
“黎医生快进屋去坐,在院里站着多不好。”
张秀芬见状,立刻暗道一声不好,往旁跨出一步挡住柳雪花的目光。
关于柳雪花在三线厂的事,远没有大院里传得那样简单。
如果不是在厂子食堂听到柳家母女吵架,恐怕她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柳雪花是个为达目的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人。
传言中干部子弟甩了柳雪花,其实事实真相根本是反过来的。
男方父亲下放到基层工作,柳雪花立刻就提出了分手,男同志当然不同意。
然后柳雪花就把男同志告了,告他调戏女同志。
男方母亲为摆平影响,还答应找关系把柳雪花调回了城里。
而那个男同志,估摸着要一辈子留在三线回不了城。
张秀芬可不敢让黎书青被缠上,万一真出啥事,他们秦家咋都脱不了干系。
“秦叔,这位同志就是你家客人啊!”
张秀芬那走不通,柳雪花就立刻转移目标去问秦海。
“姑娘快回家吃饭吧,我们也该进屋吃饭了。”谢郝云笑着摆了摆手,霍云连忙轻推秦海:“叔,晚上咱们可要好好喝上两杯。”
谢郝云浅笑着站在原地,等人全进了屋,她才笑着转身跟上。
进去还没没忘关上了房门。
“霍公安的对象可真厉害,别看爱笑脾气好,做事可真干脆。”
李秀兰啧啧称奇,顺道用鄙夷地眼神瞅柳雪花。
柳雪花恨恨地跺了下脚,竟还想抬腿追上去。
“我说柳家是不是没米下锅了,要不怎么别人家吃饭都还想往上凑!”崔秀霞冷不丁哼道。
她站这半天了,刚才还不留神听到霍云和对象说的悄悄话。
黎医生对秦溪有那意思,人家以后肯定是要处对象的。
柳雪花连秦溪的一根脚指头都比不上。
来自秦溪平日不断投喂所产生的效果开始发挥作用……
“要你管!大字不识一个的文盲。”
柳雪花怒叱,不过在那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还是没厚脸皮到去敲秦家的门。
白了眼崔秀霞,柳雪花扭着腰往院门走去。
“李秀兰,平时你嘴不是挺能说的吗……怎么遇到柳雪花连屁都不敢放一个。”张有财媳妇道。
“遇上那没皮没脸的,我再骂也没用!”李秀兰也颇为无奈。
“不知道秦三妹今晚做了什么好吃的,闻着这味儿可真香!”吴建国砸唇。
从秦家飘出来的香味,实在勾人。
***
“大家都动筷,招待不周招待不周。”
人一多,秦家自然就会摆两桌。
秦溪因跟霍云几人都有交情,自然坐到了饭桌上,左边是秦海,右边是谢郝云。
张铁柱和柳氏性格内向,听说家里来了重要客人,说什么都不上桌吃饭。
秦溪做好饭菜之后,秦涛送去了他们的屋子。
秦海就是桌上年纪最大的长辈,他一发话大家都开始动筷子。
“秦溪,今天姐姐我可要大饱口福了。”
谢郝云对秦溪厨艺有过深刻了解,一看桌上摆的菜就直吞口水。
秦溪扬唇一笑,略过好几道肉菜专门夹了筷子菠萝到谢郝云碗里:“那你就多吃点。”
今天去菜站,看到角落里有半袋子青皮菠萝,不知道放了多久,菠萝上落了厚厚一层灰。
跟售货员打听才知道这是兄弟省送来推广的特产。
不能用票,只能用钱买,每个七分钱。
价格不便宜,吃起来还麻烦,开始卖了几个出去之后就一直堆在那吃灰。
秦溪用三分钱买回来两个,其中一个做了道菠萝排骨。
“这是什么菜?”
谢郝云把菠萝夹起来,凑近了细闻,竟然有水果的甜味。
“我听人说叫菠萝,我瞧着怪新鲜的,就跟排骨一起烧了。”
入口有些咸味,牙齿稍微用力压下,酸甜的汁水喷出,本就喜酸的谢郝云立刻“嗯嗯”两声。
“好吃!”
“你再吃块排骨,排骨和菠萝一起搭配更好吃。”秦溪笑,这才夹了块排骨。
菠萝是众多水果中和肉类最搭配的一种。
谢郝云尝完眼前顿时一亮,右手轻轻一扯就将骨头完整地取了出来。
肉嫩,咸中带酸甜,非常好地中和了油腻。
“秦溪,你去考国营饭店大厨的资格证吧!一准能过。”
国营饭店的大厨要持证上岗,厨艺不通过的还无法进入饭店掌勺。
“郝云姐喜欢就多吃点,这还有黄鳝。”秦溪又给谢郝云夹菜,趁机避开这个话题。
她可不想在张秀芬心里种下考国营饭店厨师资格证的种子。
秦海就坐黎书青身边,边吃饭就边跟他随便聊上几句。
黎书青回得简言意赅,很快就让秦海没了招架之力。
“……”
霍云见状,忙插话适时缓解了两人之间的尴尬。
“书青,你明天是不是要出差?”
“……”
黎书青吞下嘴里咀嚼的食物之后才开口。
“医院组织去五店子义诊,下个月才回。”
“我记得五店子不通车吧,你们难道要步行进山?”
五店子乡是少数民族聚居地,大多村子都建在山里,村里不通公路,有些甚至连电都没通。
霍云去过一次,回来身上爬了好些跳蚤,好长时间才清理干净。
正因为去过,他才更担心黎书青。
黎书青爱干净,坐了他的床都得挨说,还怎么在跳蚤堆里睡觉。
“到县城就步行进山。”黎书青淡淡道。
“那你可得带些干粮,村里什么吃的都没有,不带就得挨饿。”霍云的经验之谈。
他去了三天,饿得前胸贴后背,老乡又不会说普通话,想买点吃的都没法子。
“好。”黎书青还是那副淡淡的样子。
“要不让秦溪帮忙做些吃的,你出钱买。”谢郝云冲霍云眨眼。
“就是,与其去外边买,还不如麻烦秦溪同志给你做。”霍云连忙和对象一唱一和。
今晚做肯定来来不及,明天秦溪做好黎书青来取,那不是正好找借口让两人又见一面。
“那……麻烦秦同志了。”
“行,我明天做好给你送到医院门口去。”秦溪应得爽快,根本没提钱的事。
张秀芬在旁边眼睛都眨抽筋了,都没得到秦溪一个眼神。
败家子……
吃完饭,又在秦家聊了会天,秦溪送几人出门。
天已经黑透,没有受到光污染的漆黑夜空之中坠满星星,像细碎的流沙铺在天宇之上。
巷子里几乎没什么人走动了。
“我们在巷子口等你,你跟秦同志说说明天要做什么吃食带走。”
霍云两人坚持不懈地给黎书青创造机会。
说完不等回应,谢郝云跳上单车后座两人迅速骑走了。
“黎同志有没有什么想吃的?”秦溪还真就老老实实问了起来。
黎书青始终不说话,目光就这么虚虚落在车把手上。
良久,抬起头,目光直直看向秦溪。
彼此的眼神交织在一起,仿佛有种无形地吸引力将目光连接,直至有一方先败下阵来。
秦溪先移开了眼神。
明明那么淡漠的一双眼睛,目光偏烫得人心口发烫。
“这个就当我的饭钱。”
黎书青说着,从车筐里拿起帆布包。
“不用给钱。”秦溪连连摆手,明天的饭是私人感谢,她打算用私房钱买食材的。
“我昨天……就买了!”
黎书青把包匆匆塞到秦溪怀里,心如擂鼓,狼狈地别开视线。
秦溪把包抱在怀里站稳。
再次看去,只能看到月光下快要把脚踏蹬出火花的身影。
秦溪轻笑出声,慢慢解开打成死结的帆布包袋子。
一件军绿色大衣……
秦溪怀疑,难道是大雪那日她给黎书青留下了快冻死的记忆?
拿出来穿上身试试,长度刚到小腿,肩膀和腰身竟然还专门修改过。
穿在秦溪身上……不大不小,正好!
第24章
“开往五店子乡的客车就要启动, 没上车的大夫快上车了!”
售票员扯着嗓子吼了几声,大手拍拍车厢:“师傅,没人了, 走吧!”
车子启动。
此次参与义诊的不止市一院的医生, 还有两家医院共同派出六位医生和六个护士协助。
市一院去的共有三个医生, 两个内科一个中医科。
护士也在出发前就已经安排好,一个医生一个护士形成搭档。
好巧不巧,胡丽跟黎书青正好安排到了一组。
“黎医生, 这是秦同志让我交给你的吃食。”
早上,三个代表市一院的医生被叫到院长办公室进行了好一番勉励。
秦溪去的时候根本没看到人。
直到车子开到医院门口,黎书青才焦急地出现在医院门口张望。
胡丽自告奋勇代替转交,上车好一会才拿出来递给了最后一排靠窗的黎书青。
为什么不在上车前交给黎书青,问就是她故意的。
从上车起一直冷漠不语的黎书青,忽然眉眼一弯,潋开万千温柔。
“我以为她没赶上。”
“秦溪妹子早来了, 在大堂等了好会儿都没见人, 才走的。”胡丽大声解释。
说着,余光瞟向跟黎书青隔着个座位的年轻女医生。
女人长发披肩,蓬松微卷, 和港市女明星留着相同的发型。
整张脸上最出挑的就是鼻子, 又高又挺, 看人时目光深邃, 总像是含着汪水似的柔软。
胡丽故意上车一会才拿出秦溪送来的包,就是故意做给彭冉瞧。
两人中间,隔着中医科的黄帆, 跟黎书青的师父张越楠院长是多年老友,对他颇为照顾。
当然……挨着黎书青坐, 那也是故意而为。
彭冉这姑娘热烈大方工作又好,按理来说和黎书青还算般配。
可前几天和张越楠聊天,老友千万交代要提醒彭冉注意医院形象,万万不能做出出格的事来。
黄帆就奇怪了,黎书青明确表示过不想和彭冉处对象,为什么姑娘还能天天往人面前凑。
这姑娘难道一点自尊心都没有?
“小黎,秦溪同志是谁啊?”黄帆笑问。
从黎书青拿到包一开始,他就发现这孩子身上那股子淡漠疏离好似都淡了不少。
黑润润的眸中笑意淡淡,捧着那个布包翻来覆去地看了好些遍。
“朋友。”黎书青回。
“看样子是吃食,不知道都带了些什么好吃的?”
朋友?
相看对象一面就能确定两人要不要结婚的年代,朋友那就是要成为对象的姑娘。
都是过来人,黄帆哪能不知道是啥意思,乐呵呵地不再追问,而是好奇起包里装了些什么。
彭冉紧咬着嘴唇,脸刷的变得一片惨白。
车里没人能体会到她此刻的痛苦与嫉妒,车里其他医院的医生护士也都好奇地望着黎书青。
黎书青在整个寿北市的医院圈子里都很有名。
前途无量的青年才俊,不仅医术得到诸多医学泰斗认可,就是这张脸长得也好。
和黎书青处对象的姑娘,那肯定也极其优秀。
“黄主任吃这个吧。”
黎书青的左手放在包上没动,右手从身边的袋子里拿出个铝饭盒。
一看到饭盒,黄帆眼皮不由抽动了几下,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他亲眼看到院长媳妇也就是黎书青的师娘递给他的,结果转身就让这小子送了出去。
莫不是知道东西不是师娘做的?
黎书青干脆把饭盒放在了黄帆腿上。
而后又专注地看着布包,就好似要把包上的花纹都看清楚为止。
黄帆叹气,大手捏住饭盒盖子掀开,淡淡的绿豆糕香气飘散开来。
“嚯!是绿豆糕,看样子是自己做的吧?”
码得整整齐齐,卖相其佳。
“黄主任我瞧瞧。”
从上车起,胡丽那眼神就没从彭冉脸上移开过。
刚才黎书青拿出饭盒的同时她就立刻看到彭冉握紧了拳头,目光直勾勾望着饭盒。
院长媳妇和彭冉是表姑侄,谁不知道她一直想撮合两个年轻人。
看这样子……绿豆糕肯定是出自某人之手了。
胡丽可不相信彭冉真能亲手做什么绿豆糕,扒着座位站起朝后一看,立刻嗤笑了声:“这不是国营商店里卖的绿豆糕吗?”
“我记得还是用铁盒子装来着,那盒子比铝饭盒可好看多了。”另一个护士也跟着道。
“管他什么商场还是自己做的,好吃不就行了?”黄帆拿起块塞进嘴里,又示意其他人。
“彭医生不吃?”
问到彭冉,她闭着眼连连摆手,好像很累,脑袋无力地靠在椅背上。
最后闻到黎书青,他摇了摇头:“我不喜欢吃绿豆糕。”
彭冉刷地睁开眼睛,不可思议地往窗边看去,眼里的光一下子被点燃了似的又重新溢满欢喜。
大家都吃着绿豆糕,黎书青慢慢拉开了布包的拉链。
刷拉——
数道目光齐聚。
车上无聊,有半点风吹草动都能引起其他人注意。
黄帆一边用舌尖顶粘在上颚的绿豆糕,一边好奇地望着那个被当宝贝似的包。
油纸里包了八个巴掌大的白色圆馍,面香四溢。
包子馒头还有些微微的热,黎书青随手拿起一个小笼包送入嘴里,解开下一个单独的布袋子。
“葱油饼!”黄帆吞了口口水。
布袋子里又用油纸包了遍,一打开那股子葱油香立刻冲了出来。
黎书青又重新包上,打开最底下的两个大铝饭盒。
“这些都是秦溪妹子做的?”
一饭盒红彤彤的猪肉丁酱,香辣气味十足,油汪汪的让人食欲大开。
另一盒子里一个个小小的圆形糕点堆满了饭盒
盒盖上贴了张小纸条,字体娟秀小巧。
纸条上写着雪梨山药饼和绿豆饼,尽快吃完。
“胡姐。”黎书青把饭盒递出,示意胡丽品尝。
黄帆把剩余的绿豆糕全部塞进嘴巴里,已经打算好黎书青递饭盒过来拿哪一块了。
“……”
手就悬在那,黎书青根本没打算让他尝一块。
转身把饭盒重新盖上,纸条拿起折好放入上衣口袋。
“你小子不是不吃绿豆糕吗?”黄帆说。
“那是刚才。”黎书青的声音还是淡淡的,修长手指将所有袋子全部重新还原,直接将包塞到了自己的行李袋里。
“黄主任,国营商场的绿豆糕能和秦溪同志亲手做的一样吗。”胡丽笑得意味深长。
喜不喜欢,那不是得看对象吗!
确实不一样,至少在黎书青这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
“爸,真没走没错吗?”
周天休息,秦海说要带家里的大小孩子去公园看鸳鸯,吃完饭就领着姐妹几人出了门。
出了厂区,却不是往公园里走。
一大串人往厂子东边的路越走越远,目的地正是秦海平时经常去的回收站。
眼看周围连房子都少了,秦雪有些害怕地赶忙问道。
他们在这住了十几年,还从来不知道厂子背后竟然这么荒凉。
大树逐渐多了起来,路也从水泥路变成土路,偶尔经过一辆三轮车都能压出漫天灰尘。
秦溪举手扇了扇灰尘,心想晚上回家肯定要洗头洗澡。
“你爸一周走三回,怎么会走错。”秦海立刻回。
秦溪跟秦海提了提要做小买卖的事后,他立刻表示赞同。
不过对于秦溪给出的小摊图纸,他提出了新意见,说是要把台面部分做成铁皮的。
那样好清理油污,底下的炉子也不容易烧坏台面。
“咱们顺道可以请李叔帮忙找你说的那种平锅,他交际广,肯定能找着。”
秦溪要一块新铁皮好找,可那种圆锅子秦海是真没见过。
回收站和前世的垃圾回收站不一样。
回收站更像是个二手市场,大到家具家电,小到锅碗瓢盆都有。
买不起新货的就会来这淘,回收站属于半国营单位范畴,没人脉关系根本办不下来那证。
雁北回收站的站长姓李,是个退伍老兵。
终于,秦海指着不远处一座红砖院子:“到了!”
几人快步走了过去。
“老秦,今天又准备来淘点啥好东西?”
李站长坐在门口抽着旱烟,缭绕烟雾中只能依稀分辨出是个年长的黑瘦老爷子。
“今天想淘块薄的铁板,我记得仓库里好像有不少。”
“是不少,前些年铁精贵,后头钢铁厂为争创行业先锋拼命炼钢,铁的价格自然就降了好多。”
买的时候贵,卖得时候贱,李站长当然舍不得卖,好些钢铁材就都存在了仓库里。
“那感情好,我可以慢慢找个合适的。”
“你要铁皮干什么?”
“我姑娘想摆个小摊卖煎饼,找块铁皮当锅。”
李站长坐直身体站起,一跨步从烟雾里走了出来。
从左眼角到右唇角有条肉色的狰狞长疤,像是一条蜈蚣趴在脸上,随着他说话蠕动着。
“我记得八年前有个老太婆拿了个什么铁锅来卖,说是祖上摊煎饼用的锅,传了好些年。”
走得越近,李站长脸上被黝黑皮肤淡化的其他伤口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脸上,脖子上,甚至头皮上都有大大小小的疤。
经历过一场厨房部爆炸的秦溪立刻感觉到,李站长绝对上过战场,他脸上的伤应该是爆炸伤。
“你告诉我在哪?我自己去找。”秦海马上高兴道。
“第三个仓库,你慢慢翻。”李站长抬起手挠了挠脸,手掌部分光秃秃的,只剩下个手腕。
“那我们先进去找,找着咱们再说价钱。”
秦海对回收站再熟悉不过,进了大门就往后边走。
大棚子里摆满了家具和家电,都擦得干干净净,分门别类摆在一起。
在里面选东西的人还不少,男女老少都有。
“李站长没接手回收站时这里可不是这样,想找个凳子得在棚子里翻上几小时。”
秦海边走边给孩子们讲起回收站的历史。
当年刚结婚那几年是家里经济最困难的时候,秦海全靠回收站里捡破烂,才置办出了个家。
说完回收站,他又说起李站长来。
李站长本名李建设,没受伤之前一直在前线打仗,已经做到了连长级别。
后来被一枚榴弹击中,断了只手,不得已才从部队退伍回老家。
原本部队给他安排的工作是在公安局管理文档,工作清闲上下班固定。
李建设干了几个月就犟着要换岗位,他大字不识一个的文盲去管文档,简直是要了老命。
之后左选右选,选中回收站。
刚来没多久就遇上国营企业改革,花百来块李建设就成了回收站的合伙经营者。
除每个月固定上交单位的百分之四十利润,剩下的都归李建设自己。
所以站子里的东西李建设能说了算,他想卖多少就是多少。
“李站长是英雄,你们要尊敬英雄知道吗?”秦海又交代孩子们。
“知道了!”
说着,回收站里最远的一个仓库到了。
秦海轻车熟路地走上去取下锁头挂到一边,退后一步用脚推开了大门。
哗——
门头上灰尘如同下雨似的掉落下来,其中还夹杂了好些泥土石块。
等灰尘散去,秦溪他们才走进去。
仓库里堆满了大大小小的各类跟铁有关的杂物,地上满是生锈的铁丝。
当然,一些破锅子也堆得到处都是。
几人站在门口傻眼了。
这跟山一样堆在一起的破铜烂铁,要找到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李建设说得祖传铁锅。
“你们两个在门口玩,别跑出回收站。”
秦海把包莉莉放下,指挥着孩子们去空地上玩耍。
两个孩子听话地牵着手跑远。
“分开找,谁找到了说一声。”秦海说。
父女三人各自去随便选一堆寻找。
大海捞针……
秦溪就从最面前找起,什么断菜刀,烂手电筒,还有从包边纽扣上剥下来的铁片。
不知找了多久,直到包莉莉跑到门口说饿了,几人还是一无所获。
好在出门前秦溪就做足准备,带了些吃食一起来。
下午让秦雪带着两个孩子在外边等,秦溪和秦海继续钻进仓库找。
终于……
秦溪扒开一块广告牌,看到了个圆形的黑色锅。
被埋藏在这堆杂物里好几年,黑铁锅竟然一点都没有生锈,甚至还能感觉到锅底泛着层油光。
铁锅两边的耳朵用麻绳裹着,秦溪刚碰到绳子就立刻散开了。
“爸,我找到了。”
锅很重,锅底很厚,典型的熟铁锅。
锅边有深浅不一的捶打痕迹,密密麻麻地叠加在一起,明显是手工制作,历经多年才会形成这种模样。
秦溪用手抹去锅里的灰,越看越是满意。
“我瞧瞧。”
秦海灰头土脸地走过来,伸手就去拿锅子的另一边。
一只手拿不动,两只手提一个耳朵,赫然发现,他根本没法靠自己的力量拿起这个铁锅。
铁锅直径半米,厚度看着也就几厘米,可重量他这个成年男人竟然拿不起。
再看一只手随便提着另一边的秦溪。
院里人都说秦溪力气大,他这回总算见识过了。
“抬出去问问李站长多少钱?”
秦海放弃帮忙,任秦溪一个人把锅扛起来顶到了头上。
来买家具的人都已经走得差不多,天色甚至都有些黑了。
“找到了?”
李建设背着手穿梭着大棚中,一样一样检查刚收的几样东西,看到父女几人脏得只有双眼睛能看,语气里不由带上了笑意。
“找一天,终于找到了!”
秦溪还顶着那口锅,忙问:“李站长爷爷,这口锅多少钱?”
“铁都是按重量收钱,两毛一斤。”李建设竖起两个手指,而后又笑道:“不过这个破玩意儿放了好几年,六毛钱就拿去吧。”
这口锅,少说有二十来斤,称重的话得五六块。
不过李建设的话还没说完,接着指了指锅道:“等你做好烙饼,给李爷爷我送两块来尝尝就成。”
李建设祖上北方人,从小吃面食长大的。
来回收站上班后,一年半载都见不着一回包子馒头,更别说煎饼烙饼。
“成,我开锅的第一锅煎饼就给您留着。”秦溪马上答应。
“那回去吧……天都黑透了。”
李建设摆手,竟是连那六毛钱都不打算收了。
***
弯月如钩,月光撒下柿子树梢枝头,将树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院门口鬼鬼祟祟走进来几个人。
秦海背着包志明在前头,秦雪牵着包莉莉在中间,秦溪断后。
几人才刚到院子,就非常默契地放轻了步子,全都跟做贼似的不敢出声。
啪——
秦家屋外的灯泡突然亮了起来。
“你们死哪去了,老娘还去公园门口等你们好久。”
尖锐的嗓音立刻打破了院子宁静,张秀芬双手叉腰,左手上还拿着只胶鞋。
“说!你们没去公园去哪了?”
“我带孩子们去回收站玩了半天,一分没花你说多划得来。”秦海嬉皮笑脸地说完就想进屋。
秦溪姐妹也缩着脖子跟在后边,那是一声都不敢吭。
“等等!你们身上怎么都这么臭。”
眼看就要糊弄过去,秦海经过张秀芬时,还是被身上散发出的臭味所出卖。
再低头往包志明身上闻了闻,直接又发出一声尖叫。
胶鞋底子不敢打秦海,可秦溪姐妹她可以打啊……
“臭丫头,洗衣粉不要钱啊……你看看你们这一身要多少洗衣粉才能洗得干净。”
秦溪顶着锅,躲避胶鞋,有时候被锅挡了视线,难免被鞋底子抽中。
她算是知道为啥家长都喜欢用鞋底子打孩子了。
那些坑坑洼洼的纹路打在身上可真疼,打完还火辣辣地有股子灼烧感。
“妈,我错了,下回不敢了。”秦溪跳着脚求饶。
“你呢!”目标立刻转向秦雪,又顾忌她还牵着包莉莉,鞋底子被立刻抽下去。
“妈,我本来不想去的,可爸和姐姐非让我去,如果我不去俩孩子没人照顾,我是没办法才跟着去的……”秦雪委屈巴巴地撇嘴。
秦溪:“……”
“我还不知道你的德性,肯定就属你最积极。”
茶言茶语遇上张秀芬毫无作用,也跟着也上演了番跳脚躲避的快乐戏码。
“妈,你就别打了,四妹都十六岁了。”秦涛出声劝架:“让别人看了多不好。”
“是啊妈!明天衣服我来洗,妈你别生气了。”秦梅继续火上浇油。
不劝吧打完就算,张秀芬一听,秦溪都能相亲结婚了,还去垃圾堆里翻破烂,真是越想越气。
“哥……”
秦溪无奈地喊了声,赶忙把锅放到池子里,撒丫子跑了。
这天晚上。
张秀芬对父女三人进行了深刻的批评。
随后知道秦溪放弃找工作要去做小买卖,鞋底子又抽了几下子。
秦溪挨了打,不过摆摊的事也算终于在大杂院里彻底公开。
第二天。
秦溪做完早饭,先把昨晚换下来的脏衣服洗干净。
三大两小的棉袄,是张秀芬给的惩罚。
“秦溪,你真要做小买卖啊?”
昨晚就张秀芬那一嗓子吼的,估计整个院子每家都听见了。
李秀兰哪能错过。
“天天待在家也不是个事儿,婶子你说是不是?”秦溪烧了热水,仔仔细细清洗铁锅的每个角落,再反复用开水冲洗。
“做小买卖肯定是不如上班的啦!你瞧我家娟儿,每个月除了工资单位还发香皂票和布票……”
不予余力地先炫耀了遍吴娟,话锋跟着又一转:“不过总比不上班的要强,你看崔秀霞,她婆婆天天都念叨该娶个城里姑娘,要不家里就张磊养家。”
秦溪笑了笑。
张家不就是因为娶不到城里姑娘才退而求其次相看的农村姑娘吗!
她那是看张秀芬得了个正式岗位,心里羡慕找事而已。
“那婶子还一辈子都没过班呢,她咋不出去挣钱去?”秦溪笑眯眯的:“我现在不就是没法子才做点小买卖挣钱。”
“要我说!你还做啥小买卖,就跟那边院的苏清雅一眼找个干部子弟嫁了多好。”
女主苏清雅和尹询谈恋爱的事估摸着整个厂区都的人都知道了。
“钱再多那也不是自己的,花一毛还得问一声,婶子不是最了解吗?”秦溪继续笑。
李秀兰这回是不接话了。
还没嗑完的瓜子往地上一扔,瞪了眼秦溪,直接就钻进厨房。
秦溪刚才可算是准确戳到了李秀兰痛处。
当年吴婆婆还在世时,吴建国的钱是一分都别想落到她手上,买个菜贵了两分钱都得挨骂。
秦溪说钱不是自己的,她可比谁都清楚那种感觉。
挤兑走李秀兰,秦溪低头专心洗锅。
洗干净的铁锅被阳光一照,竟反射出层油光,锅边一圈字也逐渐清晰了起来。
XX朝XX年XX铁匠打制。
按照时间计算,这口锅至少有上百年了,是口真正的古董锅。
没有一代代蕴养的话,是绝对没法出现这张样油亮的效果。
“捡到宝了……”
秦溪大喜。
第25章
吃完午饭。
秦溪从后院杂物堆里找了几块补墙时剩下的砖头, 在家门前垒了个简易灶台。
刘娜和包志明一前一后骑着小三轮车经过。
停在秦溪面前好奇张望。
“秦溪姐姐,你要玩过家家吗?”刘娜脆生生地问道。
“姐姐要做好吃的饼,所以刘娜小同志, 你和包志明同志愿意帮助我吗?”
“三姨同志, 我愿意。”
看了几次霍云敬礼, 包志明心里已牢牢记下,嗖地站起来给秦溪敬了个不伦不类的礼。
“我需要白糖,你们能去厂里的供销社买回来吗?”秦溪笑。
“保证完成任务!”包志明立即道。
刘娜也跟着站起来举起小手往眉毛上比划。
两个小团子软软糯糯的应着, 然后秦溪给了他们一张糖票,让两人骑车去。
刘科给刘娜新买的粉红色小车,上面还印了些花朵图案。
张秀芬觉着不能被人比下去,又把包志明的车垫子给拆了,专门找毛线书重新勾了个小狗的图案。
凡是能缠绕毛线的地方,都被精心安排了花纹图案。
两个小团子的车车一定是厂子里最拉风的存在。
目送两个孩子费力巴拉地往门口拖车,秦溪笑弯了眼。
“秦溪, 你真会养孩子, 刘娜刚来瘦得跟个猴儿一样,现在白白胖胖地比厂长孙女还好看。”
崔秀霞在家无聊,专门来秦溪家门口跟她作伴聊天。
手下不停用胶水糊着火柴盒, 机械重复的动作让她已经不用看就能麻利完成。
“那是刘叔和乔珊阿姨养得好, 可不是我的功劳。”
秦溪把柴全塞进灶洞里, 用稻草点燃。
“你在做啥呢?”
“做点春饼。”
“春饼是什么?春天才能吃的饼?”
崔秀霞娘家比寿北市还要靠南, 那边靠海,多吃海里的东西,面食吃得更是少之又少。
“我还做千层饼呢?难道真有千层啊……都是名字而已。”
火苗窜起, 带着股子黑烟往上飘去。
秦溪把锅放上灶,又挖了勺子猪油用棉布均匀抹在锅底。
“那我回家舀碗面再拿两个鸡蛋, 就当我中午在你家吃的饭钱。”崔丽霞立即道。
张有财媳妇儿和张有财一样抠门,而儿媳妇两口子就是他们的反义词。
虽然农村出生,可崔秀霞爹是村长,她在家可从来没挨过饿,人也大方。
不管公婆咋念叨,她该吃该拿的一点都不手软。
自从知道秦溪厨艺好,时不时在秦家吃,也会带上些食材当做饭钱,从来没白吃过。
秦溪很乐意跟她来往,笑盈盈地说了句“好”
崔秀霞前脚刚走,坐自家门口的李秀兰就忍不住骂了声:“败家娘们。”
为了口吃的,竟然浪费一碗面粉两个鸡蛋。
火越来越大,锅里逐渐冒出青烟,秦溪继续用筷子裹着毛巾在锅里打转。
如此反复几分钟,直至猪油被完全吸收。
润好锅,秦溪用木棍挑着放到一边,再折回家里倒了半盆子面出来。
“一顿饭要吃那么多白面,资本主义作风!”
秦溪当没听见,把面粉倒入盆里,放入酵母和米酒揉好发酵。
崔秀霞这时也端了面粉和鸡蛋回到秦家。
不过秦溪一看她端来的面粉满满一面条碗,忙不迭摆手:“面粉多了多了。”
“不多不多。”崔秀霞忍不住笑出了声,眼神往自家门前示意:“也算我婆婆一个。”
嘴上嫌弃秦溪浪费,可又老记挂着那些饭菜滋味。
崔秀霞回家还以为又要遭婆婆讽刺,没成想刺是刺了,吃是不能落下的。
“成,那我做好分你五个带回家去。”
“成!你看着办吧。”
李秀兰撇嘴:“那么多面粉才换五个饼,傻子呢吧!”
“……”
被直接无视。
面发酵好,秦溪又从屋里拿出个小袋子、
余光中看到柳氏怯生生地站在屋子前,心思一转直接开口喊道:“外婆,帮我个忙。”
“好。
柳氏慢吞吞地走了过来,张铁柱也从屋来走出来:“三妹,要我帮忙不?”
“要。”秦溪朗声道。
两个老人脸上都露出笑意来,很快走到秦溪面前就等着她发话。
“外婆,你帮忙炒一下苏子,我不太能掌握火候。”
“好。”柳氏很严肃地点头。
虽然并不知道苏子是什么东西,但只要有事能做她心里就踏实。
“外公把熟苏子捣碎,您力气大。”
张铁柱咧开嘴,笑呵呵地应下了。
在城里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吃饱穿暖,两人一直觉得不踏实。
秦溪又去屋里拿了去年的核桃出来,和张铁柱用砖头敲碎壳。
山里的野核桃,壳看着不厚,但用手根本没法捏开。
以前秦家人都是用门夹,直到门变形,几人被张秀芬教训了一顿,才改成用砖头砸。
“外公,明早和我一起出去买菜吧,我年轻,瞧不出哪些菜老。”秦溪又道。
“成,外公种了一辈子庄稼,只要一瞅就知道菜咋样?”
吃饱穿暖之后,张铁柱和柳氏的脸色眼看着就红润了起来。
就是二老担心成为张秀芬的负担,平日里都是在睡觉的屋子里很少出来。
给他们找些事情做,或许能极大改善这种情况。
“三姨,白糖我们买回来了。”
小团子们幸不辱命,顺利地从供销社买了半斤白糖归家,神气活现地来交任务。
秦溪当然毫不吝啬地夸奖了他们,
苏子炒熟,捣成稍微有颗粒感的粉状,再加入核桃碎末和白糖猪油一起搅拌。
借着苏子的余热,将猪油融化后,馅料就算准备完成。
而到了这一步,馅料的香味已经足够勾引得人口水横流。
面团取出,切成小剂子,舀一勺子苏子白糖馅料放入。
“外公,火稍微小点。”
面饼压成手掌大小,等锅子里的水分烧干,将做好的十二个苏子饼放入锅里。
没有合适的锅盖,秦溪就用家里洗衣服的铝盆当锅盖罩上去。
用小火,再不时移动锅的位置。
直到淡淡的面粉香飘散出来,反倒是苏子的香已经闻不到了。
“差不多熟了。”
秦溪通过面香就能判断出饼到底有没有熟。
锅盖揭开,迅速移开铝盆。
雾气散去后,锅里一个个白中带着微黄的饼出现在众人眼前。
秦溪用筷子夹起来丢到筲箕里,把锅子移开稍微晾凉,紧接着就做下一锅。
等第二锅下锅,秦溪招呼大家来吃。
先拿起两个递给外公外婆,又掰开个分给早流哈喇子的两个小团子。
饼一分开,苏子馅缓缓流动,猛烈的香味袭来。
“三姨三姨,我要吃。”
“我也要吃,我也要吃。”
秦溪做的这个苏子白糖饼很新奇,味道更是没得说。
一口下去,满嘴都是香甜,苏子的香直冲天灵盖,盘旋在口中久久不会散去。
崔秀霞刚咬两口,烫得嘴都合不拢,但又舍不得吐出来,仰头张着嘴不停哈气。
“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饼,秦溪你太厉害了!”
崔秀霞话刚落,离那么远都能听到张家传来声音。
“秀霞,你妈可还没吃中午饭呢!”
“来了来了。”崔秀霞抓起个饼,赶快给婆婆送去。
秦溪刚把第二锅捡出来,就见张有财媳妇风风火火地从家门口小跑着来。
白糖和猪油都贵,所以每个饼的馅料都放得少,如果塞得满满的,那一口下去更是爽。
勉强做了两锅,剩下面团只能做成白面饼子。
这口锅的好用超出秦溪预料,就算锅子没完全预热,也完全不会粘锅。
秦溪后来还做了好些春饼和春卷皮,全都完美成功。
等张秀芬和乔珊夫妻说说笑笑回到家,秦家门口已围满了人。
几人还以为家里出了事。
车子丢在门口就冲过去,走到近前才发现是秦溪在烙饼。
吴慧蹲在锅前,一手一个饼吃得满嘴焦黑,不知道的还以为吃了煤炭渣子。
“围我家门口干嘛呢?”张秀芬没好气地问。
“让你家秦溪赚钱呗,干啥!”李秀兰翻白眼表示。
要不是家里有个饿死鬼投胎的女儿,她哪用花八毛钱两个饼请秦溪帮忙做。
“妈,李婶出八毛钱让我给她做饼呢。”秦溪回。
做好的饼秦溪愣是一个都没让李秀兰尝,馋得她直吞口水,再嚷嚷小气也没辙。
然后吴慧睡醒了。
秦溪不说让她吃,那就花钱买。
五毛钱一个饼,吴慧买了个,刚拿过去就被李秀芬抢了一小半过去。
巴掌大点的饼下肚哪够吴慧塞牙,吃完一个就停不下来了。
李秀兰不肯花那冤枉钱,眼珠子一转就想到让秦溪帮忙做的主意。
一块工钱,材料自备。
而后两人一番拉扯讲到八毛,秦溪在老乡家花五毛钱买来的苏子用一块一斤卖出去。
李秀兰花了两块八毛,得了二十个饼。
心里郁闷得正愁没地方念,既然张秀芬都问了,她当然要说上两句。
“才收八毛钱,李秀兰你可真够抠门的。”
张秀兰甚至还觉得少了,话锋一转嚷嚷着让李秀兰再加点。
“秦溪,过两天我和卓三要去他舅舅家做客,你再给我做点饼带去。”
吴慧早盯上秦溪的厨艺,上回馒头没带成,又念上这回的饼。
“十个一块钱的工钱,你要做多少都成。”秦溪回得利落。
“咋还涨价了!”
“我这几天忙着呢,能抽出时间来做都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别人我还没空伺候!”
“行吧,到时我来找你。”
“我们吴家可真是养了个白眼狼,不晓得孝敬父母,有点好的就想往婆家……”
嚎叫拍大腿的戏码眼看就要上演,突然就被院门口突然走进来几个人打断了。
吴建国两手提着包,身后跟着个年轻女人和个小姑娘。
在最后,秦海一脸不情愿地用扁担挑着两大袋东西。
第26章
“院里怎么这么多人?”
吴建国笑得那叫一个灿烂, 完全没意识到自家媳妇的脸都黑成了锅底。
“大家伙都来认认人啊!这是今天刚到的方金桃同志,咱们院里的新邻居。”
一点儿没瞧见李秀兰的脸色的吴建国热情无比,就跟他是方金桃家属似的转身又去招呼年轻女人:“方同志, 这些都是咱们院里的邻居。”
“大家好, 我叫方金桃。”
方金桃, 名字可早在院里传遍了。
提起这个名字,无不是和狼心狗肺,蛇蝎心肠等词语联系在一起。
秦溪抽空抬头看去。
女人齐耳短发, 嘴角水泡戳破后留下块红肿的印子,五官长得还算端正,但从内到外都透着股疲倦。
她的主动招呼没几个人回应,女人们全都冷眼瞧着。
“没事堵在院里干什么,都回自家去吃饭。”
挑了一路重东西的秦海本就不爽,见大家站那不说话还不让路,没忍住叫道。
大家让出条路来, 秦海带头走了过去。
又听秦海很大声地嘟囔:“听风就是雨, 没了解真相就学人家先讨厌上了,可真是莫名其妙。”
这话说得,连板着的脸的张秀芬都被骂在了里。
方金桃勉强笑笑, 也不再等新邻居们回应, 拉着女儿打算从让出的路中间走过去。
拉了拉没拉动, 低头一看才发现女儿正盯着两个小孩儿狂吞口水。
“思思, 咱们回家去。”
“妈妈,弟弟妹妹们吃的是什么?好香啊!”
小姑娘看上去就四五岁,头大身子小, 蓝色衣服穿在身上空荡荡的,模样比刘娜来的时候还要惨。
“妈回去给你做。”方金桃摸摸孩子的头, 一下子哽咽起来。
忽然,秦溪出声了。
“志明,去拿个饼给姐姐吃。”
“秦溪!”张秀芬张了张口又忍住了。
包志明舍不得放下手里的饼,干脆含在嘴里,从车上跑下来到树下筲箕里翻了个最大的。
噔噔噔地跑到小姑娘面前,含糊不清地喊了声:“姐姐,吃!”
“妈妈,我能吃吗?”
小姑娘怯生生地仰头问妈妈。
“快说谢谢姐姐,谢谢弟弟。”方金桃的声音是彻底哽咽了。
再抬头时,眼眶已经红透,翘起唇角朝秦溪说了声:“谢谢”
“都是邻居,方大姐别客气。”秦溪展颜一笑。
就冲刚才秦故意说的那几句话,秦溪就知道方金桃和丈夫离婚背后还有其他隐情。
再说这小姑娘太瘦弱了,一看就是严重营养不良,就是孩子秦溪也狠不下心来。
“好!等我收拾好就来你家串门。”
方金桃说着,抱起女儿走了。
“你怎么能这样,送饼给她,却让我们给钱。”
方金桃刚进屋就听到不远处传来女人的质问声。
疲倦的脸上终于露出丝笑容来。
新的生活好像并没有她想得那般艰难。
***
晚饭时。
因为邻居们都在,张秀芬刚才没发的火在晚饭时全都一股脑发了出来。
“三妹做得对,方金桃同志日子过得苦,以后咱们能帮得就帮帮。”
秦海放下碗,先拍拍妻子的手安抚。
“她苦!难道咱家日子就好过,我看你是看上那个女人了吧。”
一向耍滑的丈夫精神境界突然提升,张秀芬怒气值加一,转身就朝秦海大声咆哮。
动手那套肯定是不行,只能吼吼。
“你瞧你这人,就是个急性子,听我把话说完……”
就在今天以前,秦海和院里其他人一样,对方金桃都没啥好印象。
中午厂长让他和吴建国去车站接人,因为人女同志带着个孩子拿不下包。
吴建国不情愿倒也答应了下来,就是秦海死活不同意,说什么都不愿意去。
没法子,厂长才把方金桃离婚的内情和两人说了说。
毕竟以后一个大院住着,老不对付也不是回事。
方金桃与前夫算是自由恋爱结婚,结婚后没多久丈夫就露出本性,跟村里好些妇女女知青不清不楚。
方金桃生下女儿之后,前夫打着为孩子好的幌子,把女儿送回了城里。
哪知道之后那男人更是明目张胆,竟当着方金桃的面跟村里寡妇眉来眼去。
他就仗着方金桃没父没母撑腰不敢跟他离婚,跟人偷情不说,受了气回家还会拿她出气。
孩子一岁时方金桃提出离婚,结果被男人以女儿要挟。
就这样又忍了几年,直到厂子里派人通知她回城接替父亲的工位,事情才出现了转机。
方金桃为跟男人顺利离婚,没把能回城的事说出来,而是设计领着半村人当场抓奸。
村长女儿和前夫偷情的事传开。
方金桃这才提出离婚,如果前夫不同意就把偷情对象是村长女儿的事捅出去。
村长为了面子,只能出面劝前夫离婚。
之后又答应不把前夫偷情的事传出去,才同意让方金桃带走女儿。
直到离开,村里人才知道方金桃拿到回城机会当工人去了。
就因为这,厂子里打电话了解方金桃情况,村支书才故意说了好些方金桃的坏话。
回到城里去婆家接女儿。
又发现六岁的孩子,饿得和四五岁差不多大,整个人木愣愣的根本没反应。
方金桃的婆婆还巴不得快带走那个赔钱货,讹了十块钱粮食钱之后就让母女俩滚了。
“今天方同志刚到厂子,厂长就带孩子去医院看病,那孩子说是……有啥心里病?”
秦海叹,当时方金桃在医院哭得撕心裂肺,谁看了都得鼻子一酸。
“心有病?”
张秀芬一惊,担心地忙问道。
“医生说不是心生病,怎么说呢……就是心思有问题。”秦海解释不清楚,囫囵半天指指头:“那孩子以前被打多了,这儿下意识害怕。”
秦溪怔了怔,秦海说的不就是创伤后应激后遗症?
“哎哟!那孩子可真是可怜。”张秀芬叹。
“可不是,方同志原先那个婆婆天天打孩子,给孩子吃洗碗水,你说小姑娘多可怜。”
“以后让志明和那小姑娘多一起玩玩,应该会好的。”
张秀芬其实就是嘴不饶人,真要论起来,秦溪觉着院里没几个人比她心软。
秦海这么一解释,她当即就心疼起孩子。
边吃饭还边让秦海休息去厂子后山捡些柴火给方金桃家送去。
不过得由她去送,坚决不能让院里其他人说闲话。
“爸,妈,过两天我想把对象带回家来吃饭。”
“……”
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全家人除了秦溪和秦雪,其他人全都停下咀嚼动作望着满脸羞涩的秦涛。
“对象?”你啥时候谈的对象!”张秀芬高声追问。
“刚谈没几个月。”
“你谈对象怎么不和妈说?准备结婚才带回家来!”
“不是没确定吗。”
“意思是你现在确定要结婚了?”
“嗯!我想和她结婚。”
“……”
太突然,太突然。
张秀芬夫妻好半天才接受过来,秦海顿时一乐,转头就道:“咱们还省了请媒人送的礼。”
“那就先带回来给爸妈瞧瞧,如果姑娘不好我们可不同意。”
张秀芬没空理秦海的乐呵,板着脸警告秦涛。
“妈!你就放心吧,来凤姐长得好看,而且可聪明了……”秦雪顺势帮腔。
“你见过你二哥对象?”
秦雪:“……”
“臭丫头,你也见过吧!”
被点名的秦溪无语,放下碗身子往后一仰,堪堪躲过张秀芬的手,苦笑:“就是碰巧遇上的。”
“好啦!孩子们说好,那说明姑娘确实好。”
秦海笑眯眯地从中和稀泥。
“就你惯着她们。”
总算把张秀芬转移的怒火压了下去。
***
年彻底过完,转瞬间寿北市就好像跨入了春天。
初春的风带着点点微寒,吹在脸上并不觉着冷,柿子树梢开始长出嫩叶,院里一下有了些许颜色。
秦海这些天就跟蚂蚁搬家似的每天下班带点材料回来。
积攒了两周,终于在休息日开始动工。
沙沙沙的锯木头声回乡在院里,秦溪坐在家门口,熟练的搭建砖头垒灶。
“今天给谁家做饼子?”
张秀芬拿着毛线,也搬了板凳坐到门口,随口问道。
“王叔他们办公室的周主任。”秦溪回。
秦溪会做好吃的饼子这个消息很快就从院里传到隔壁,加上刘科和崔秀霞几人坚持不懈地努力宣传,终于传得厂区都知道了。
有尝过的人,都愿意花钱找秦溪帮忙做饼子。
一块钱工钱可以做十二个,材料自备。
每天都有人上门找秦溪做饼,有那遇上送礼的一次性就买几十个。
今天这个周主任就是要送亲家,专门找秦溪做五锅饼送人。
有钱可赚,张秀芬从不愿意也慢慢转变成了支持。
还有个更深层次的原因是,父母因为有事可做,精神头眼看着好了许多。
秦溪赚一块,外公外婆各分两毛,有钱赚还有事可做。
秦溪刚把灶垒起来,张铁柱和刘氏就穿着围裙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不等秦溪安排,两人就各自开始砸核桃,挑苏子。
“你哥的对象是今天来吃完饭吧?”
张秀芬抬头看了看天气,天色不错这才放下心,
“哥今天下午请假去接来凤姐,大概四点到咱家。”
“要买什么菜?我去买。”张秀芬又说。
“我已经交代秦雪去买了,妈要不你再去买条鱼?我记得哥说来凤姐喜欢吃鱼。”秦溪想了想道。
“成,那我去附近村里看看。”
张秀芬立刻站起来,把毛线放到窗台上骑车出门去了。
“秦溪,你二哥今天要带对象回家?”
李秀兰站自家屋里,从窗子探了个脑袋出来。
“是啊,我哥和我未来二嫂来家吃饭。”
“你二哥自己找的?”
“嗯!”
“没看出来啊!你二哥还有那本事。”
“比婶子家的强盛是要强了那么些,强盛哥今年都满二十了吧,还没对象?”
吴强生是李秀兰的宝贝儿子,一直在东郊发电厂上班,只有厂子里放长假才能回来。
“我家强盛那是要找会读书认字的姑娘,哪能着急。”
“我二嫂认字,而且还会算账呢。”
“我说……”
说话间,一个瘦小的身影跌跌撞撞从院里往外走来,走没几步就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哭声顿时打断了秦溪的动作。
小姑娘趴在地上哭得嘶声裂肺,浑身颤抖不已。
秦溪吓了一跳,忙跑过去把孩子抱起来,拍干净身上的泥土。
“你怎么穿这么薄就出来了。”
“姐姐,我妈妈呢!我要找妈妈。”
小小的身子抖得不像话,说着说着甚至有些喘不上气来。
“我刚看到她妈去买菜了,瞧这孩子哭得。”李秀兰难得地没有说难听话。
至少,秦溪他们院里的人都知道离婚不是方金桃的问题。
“你妈妈去买菜了一会就回来,姐姐家有包子,你想不想吃包子?”
小姑娘就穿了件汗衫,在早晨的天里还是有些冷,秦溪抱起孩子坐到灶台前,又拿了件衣服把人裹起来抱在怀里。
这孩子太轻,六岁的孩子,体重感觉就二十来斤,抱着骨头都硌手。
听到有吃的,小姑娘一下子停止了哭泣,带着哭腔问:“包子是什么?”
“志明……”
刚喊完志明,包志明就捧着两个肉包子跑到秦溪面前。
“姐姐,你吃包子,吃包子不哭。”
“肉,我闻到肉香了。”小姑娘耸动着小鼻子,费力从衣服里伸出只手臂拿过包子,犹豫了下说道:“谢谢弟弟。”
“你瞧这孩子的手臂,瘦得跟棍儿一样。”
柳氏抽空看了眼孩子手臂,手上的骨头看着就让人心疼。
“你叫什么名字啊?”
秦溪继续折柴,刚拿起一根细树枝,小姑娘一个激灵吓得立刻扔掉包子双手抱住了头。
“哎哟我的老天爷!这是被柴火打怕了吧。”李秀兰叫。
秦溪忙把柴换到一只手上,然后腿轻轻颠了起来。
“姐姐拿柴火是要烧火做好吃的,就是你昨天吃的那个饼,你觉得好吃吗?”
“如果没有柴,那么咱们就吃不成饼啦!”
温声细语地哄着,左手慢慢把柴塞到洞里,然后点燃。
熊熊火焰燃烧起来之后,那根象征着痛苦的柴逐渐消失了原本模样。
小姑娘眼底映着簇簇火苗,身体慢慢放松了下来,脑海里想到的已经变成昨天好吃的饼子。
“饼子好吃。”
“你想吃饼吗?”
“想。”
“那咱们就往灶里加柴,这样就能做出好吃的饼来了。”秦溪继续温声劝。
“嗯,我们加柴做饼吃。”
小姑娘手搭在秦溪手上,跟着她一起把柴放入了火堆里。
“那姐姐现在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秦溪亲了口她的发顶。
“我叫方思思,姐姐我叫方思思。”
“思思长得好看,声音也好听。”秦溪夸奖。
包志明极有眼色地拿出另一个包子递了过来,不高兴地嘟起嘴:“三姨都没说我长得好看。”
“方思思姐姐长得漂亮,我们家志明应该说长得帅。”
当真被夸了,包志明倒还不好意思起来,别扭地扭动着身子,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一个包子下肚,方思思已经完全熟悉了柴火带来的温度,非要下地帮忙烧火。
秦溪给她拿了包莉莉的棉鞋,又穿上薄袄子和裤子,这才放到灶台前。
秦溪烙饼,方思思就在旁帮忙添柴。
方金桃买完菜匆匆忙忙赶回家时,见到女儿用小脚踩柴,魂都差点飞了。
“思思。”
手忙脚乱地冲上去抱起女儿,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做。
就是那种知道原因出在哪,却还是无从下手的无力感,使得方金桃整个人都是崩溃的。
“妈妈,我帮秦溪姐姐烧火,姐姐做饼吃。”
方思思才吃完包子的嘴油汪汪的,笑起来还能闻到股韭菜味道。
“方大姐,你别紧张,先坐下歇会,看你!跑得满头的汗。”
“真是不好意思,还麻烦你帮我照看思思。”
方金桃渐渐平静下来,看秦溪手脚麻利地往锅里摊着饼子,有些好奇地多看了两眼。
“都是一个院的,说那些话多见外。”李秀兰抢着帮秦溪回了话,说着走到方金桃身边:“吃点瓜子?”
“谢谢婶子,我就不吃了。”
“我家建国前几天说你前夫和村里女人瞎搞是不是真的?”
“……”
“婶子你先吃着,我带孩子回家去换衣服。”
方金桃明显不是嘴皮子利索的人,不想跟李秀兰说家里的丑事,只能选择避开。
方家母女一走,李秀兰就来找秦溪唠嗑。
秦溪有一搭没一搭地陪聊着,心思却猛地想起远在五店子的黎书青。
当时给他做白馍的时候还没有找到这口锅。
当天四天多就起床,在厨房折腾了四五个小时才做好。
也不知道他吃不吃得惯。
“阿嚏——”
一个响亮的喷嚏直穿耳膜,纷飞的瓜子壳落了秦溪一头一脸。
柳雪花扭着腰肢,左肩崭新的黑色皮包闪闪发亮,一阵香得打头的味道飘来。
秦溪也跟着打了几个喷嚏。
花露水夹杂着一些不知名的浓香,经过秦溪时眼睛都呛得发酸。
“哼!成天跟长舌妇混在一起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经过秦家时,柳雪花斜着眼睛白一头雾水的秦溪。
浓香渐散,李秀兰冲着柳雪花背影“呸”了声,满脸鄙夷地。
“我跟你说……算了这事我跟你一个没结婚的姑娘说什么,等你妈回来我再跟你她说。”
李秀兰又晦气地啐了口,折返屋子去抓瓜子了。
秦溪:“……”
都莫名其妙的嫌弃起她来了
秦溪:我招谁惹谁了啊……
***
“妈,我把来凤接来了。”
下午四点半,秦涛带着潘来凤准时出现在大门口。
两人牵着手走进院子,在一院人的注视下走到了张秀芬面前。
有人面露羡慕,如李秀芬和张有财媳妇,潘来凤是城里姑娘,长得条亮盘顺,个字苗条高挑,一看就是读过书的姑娘。
也有人暗地里瞧不上,柳雪花啧啧两声,许是觉得比不上自己,很快无趣地回了自己家。
作为主角的张秀芬神色一震,神情不是满意,也不是不乐意,表情很奇怪地猛然错开了眼神。
秦溪心里顿时咯噔一声。
不会张秀芬知道潘来凤告发父母和哥哥的事了吧。
“秦雪,去把你爸喊回家。”
秦海在后院给秦溪琢磨小推车,跑来跑去好几趟改图纸,这会儿应该去隔壁借凿子了。
说完,张秀芬勉强笑了笑,摆手冲邻居们招呼。
“大家伙聊着,我们先进屋了。”
秦溪转头去看潘来凤,随即发现她的脸色也变得很奇怪。
目光一会看看张秀芬,一会儿又低头思索。
眨眼睛,就见她惊愕地捂住嘴,耳根迅速红了起来。
秦海听说未来儿媳到了,忙不迭地赶回家,还有些疑惑呢。
随后,他也看到了潘来凤的脸。
“怎么是你!”
本该欢天喜地的见面场景以震惊开场,秦海神色变幻,坐到沙发上一言不发。
良久,还是潘来凤先开了口。
“叔,婶,我当时真不是故意骗你们,我也是被那老板给坑了。”
“……”
“来凤,什么事啊?”秦涛忙问。
潘来凤的目光在屋里一通搜索,食指一挑指向正中间摆着的冰箱上。
秦溪他们原来都以为家里冰箱是回收站淘来的。
其实不然,冰箱是秦海在黑市花一百块买的“新货”
当然,这个新是秦海和张秀芬自己认为的新,他那时犯了和包亮一样的错误。
以为捡了大便宜,只花了六分之一的价格买了台新冰箱。
其实冰箱就剩个壳子是原装,内里全是东拼西凑的不知几手货。
秦海买回来没多久就坏了,搬去找师傅维修才知道真相,不仅没捡到便宜,还被坑了一百。
这台冰箱对秦海来说是耻辱,历来只有他占便宜的时候,哪知道会被人骗了一遭。
之后秦海和张秀芬就去找卖冰箱的人算账。
而……潘来凤就是当时卖冰箱给他们的人。
退肯定是不能退了,不过双方都在对方心里留下来了深刻印象。
潘来凤从没遇到如此难缠的人,秦海和张秀芬不知私下咒骂了多少回卖货的那个女人。
“我当时就是给老板打工,我是真不知道那冰箱是组装货。”潘来凤又解释道。
最后潘来凤找电器师傅帮两人又重新找了台二手冰箱,花了两百块,这事才算揭过。
潘来凤也是因为知道真相,才立刻辞职离开了那。
世上还真就有如此巧合的事。
秦溪被这完全神奇的展开震得不知该如何抢救。
静谧的屋子里,秦海突然嘀咕了句:“没想到我家那个傻货还能找到这么精明能干的姑娘。”
“爸!我不是傻货。”秦涛叫。
气氛陡然一松。
秦海赶苍蝇似的摆手:“算了,你也是年轻不懂事,以前的事就当这么过去了。”
“你舍得你那一百块?”张秀芬的气还没消。
“你怎么不想想,咱家娶了这么个厉害姑娘,能赚多少个一百,一百块算个屁。”
好家伙,两口子就当着潘来凤的面“算计”起人家的钱。
潘来凤不仅不恼,反而笑盈盈地连忙开口:“叔,你们放心,我跟秦涛结婚之后我会对他好的。”
秦溪伸出大拇指,给未来二嫂一个大拇指。
想要克敌制胜,就得直面攻击。
被潘来凤这么主动的承诺一打乱,张秀芬脸上的怒气也挂不住了。
支支吾吾地挤出句:“如果敢对我儿子不好,看我怎么收拾你。”
“好了好了,事情说开就成,吃饭吧。”
二嫂第一次面见公婆,虽说开场有些奇怪,但好在结局很完美。
就因为曾经有过交锋,夫妻俩反倒对潘来凤的性子很满意。
通过他们对女儿的方式就知道,两人并没有那种要求儿媳在家伺候男人的想法。
不管泼辣还是狡猾,总之两个孩子能把日子越过越好就成。
更何况秦海私心里其实也觉着自家儿子配不上这么能干的姑娘。
吃饭时,张秀芬问起潘来凤的家庭情况。
全部都是由秦涛代为回答,或许是不敢再骗秦海夫妻,全程都一言未发。
而秦涛也没全部说谎。
把潘家的家庭成员大概提了提,而后又着重说了下潘家重男轻女,潘来凤很小就辍学去打工养家。
介绍中只是没说潘来龙应该会坐牢的事。
一顿饭下来,说得张秀芬更是欣赏潘来凤。
晚饭后,张秀芬得意地要去和相熟的几个同事显摆儿媳妇,秦海又拿着图纸去回收站找李建设顺道送饼。
秦梅主动洗碗,秦溪就拉着潘来凤去了他们的屋子。
“来凤姐,郑局长那边有消息了吗?”
“上周就把人抓走了!”
“上周?”秦溪震惊,她是一点消息都没听到。
“郑局长说,定罪下来之前让我都别说,免得背后有人说闲话。”
“被抓了就好,以后你能想去哪就去哪了。”秦溪是真为她高兴。
“对!”
潘来凤展演一笑,紧接着就想到了什么,忙抽回手从裤兜里摸出个信封来:“这给你。”
“什么东西?”
秦溪接过来,入手的一瞬间马上知道,里面装得是钱。
“我听你哥说你要做生意,这钱你拿去当本钱。”
秦溪连信封都没拆开就忙塞了回去。
“我不能要,我哪能要你的钱。”
秦溪连二哥给的钱都没要,哪能要未来二嫂的私房钱。
“这是我给你的,如果你不要我可生气了。”潘来凤故意板脸。
“你就拿着吧,其实这钱也不是我的私房钱,是郑峰送来的谢礼。”潘来凤眨眨眼笑道:“郑峰有个叔叔在港市当大老板,这些钱对他们来说就是苍蝇腿。”
总共送来六百块红包,潘来凤和秦溪各得三百。
“这事你得跟你哥保密,我打算留着当私房钱。”
“好。”
两人相视一笑,这算是姑嫂之间的第一个小秘密。
第27章
冬天一过, 天就亮得越来越早。
阳光早早照帘子上,洒下无数光和影,秦溪一睁眼就瞧见映在帘子上的人影。
为了筹办婚礼, 秦涛这些天上班前都要去潘来凤家一趟再去上班。
走得早, 窗帘拉开得自然也早。
“三妹, 起了吗?”
帘子上那个身影是秦海,声音里有压抑不住的兴奋。
秦溪含糊不清地回了句:“这就起。”
“小推车做好了,你快来看。”
小推车?
下铺的秦雪最先鲤鱼打挺坐起来, 胡乱地往身上套衣服:“我要看爸捣鼓了这么些天,究竟做了个什么推车出来?”
姐妹俩推门出去,就见池子边停了辆类似手推车的小车子。
一米多长左右,七八十公分宽,左边有个灶洞,中间一块铁板,右边就是简单的木板。
咋一看, 好像非常寻常没什么特别。
“你来看, 这边放那口铁锅,我在这里建了个洞口,热气通过这里……”
推车的外壳由好几种颜色的木板拼凑而成, 看着处处都透着股子寒酸气。
可内里大有乾坤, 每一处都是秦海画了好些图纸又和李建军讨论出来的。
灶洞里能放一个蜂窝煤灶, 四边都用薄铁片订在木板上, 防止高温起火。
右边中间开了个孔洞,热气通过洞输送到铁片处,上面放食物的话能保温。
左边下是排排储物格, 台面板子可以拉开,往上那么一提, 上半截储物架子就能提到台面上固定。
而且储物架里的台面上也订上了薄铁片,方便打扫。
秦雪惊叹得哇哇大叫。
往保温台底下一拉,竟然还拉出了把凳子来。
“站累了就坐下来歇歇,这里还有靠背。”
咔挞一声,折叠的椅背往上一拉,从小凳子就变成了个靠背椅。
“等冬天爸再改良改良,做个能挡风的推车。”秦海笑眯眯地道。
秦溪看得目瞪口呆,上下左右地摸索着这个小推车。
就算放在前世,这些构思也让人惊叹。
等父母上班离开,秦雪也依依不舍地去了学校,秦溪还在琢磨着小车车。
把黑锅放到灶洞比划,非常完美地贴合在了里面。
车子已经做好,接下来就该准备做包浆豆腐。
接到刘娜,秦溪把孩子交给外公外婆暂时照看,提着菜篮子出门去买菜。
要想做包浆豆腐,那前提是必须得先做豆腐,可做一次豆腐非常麻烦,城里人也没那条件。
菜站的豆腐八分钱一块,一块大概手掌那么大点。
加上制作包浆豆腐的材料,以及烤熟后缩水一半,买成品豆腐相当不划算。
总不能一口就能吞下的零嘴,秦溪要卖五分钱一块,那也太贵了。
思来想去,只有自己做。
黄豆不属于畅销品,秦溪一到菜站就买到了三十斤黄豆,八分一斤。
提着黄豆从菜站出来,她琢磨着要去附近村里老乡家问问看谁家有花椒卖,要当年的新鲜花椒磨粉味道最纯正。
经过厂区供销社,秦溪又跑进去买了点盐卤。
供销社里也有黄豆卖,可只收票不收钱,秦溪只能跑更远的菜站去。
从供销社出来,一股子熟悉的香味从面前飘过,柳雪花娇俏的笑声回荡在耳旁。
秦溪抬头往边上小巷子看去。
柳雪花和一个男人,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抱在一起。
男子将人抵在墙壁上,脸埋在她脖颈中贪婪地嗅来嗅去,逗得柳雪花笑得花枝乱颤。
秦溪此刻真讨厌自己的五感太灵敏,要不也不会看到这么辣眼睛的一幕。
而当男人头抬起来后,秦溪更是瞪圆了眼睛不敢相信地往旁一躲。
不想让两人看见自己,那是下意识反应。
女人是柳雪花,而男人竟然是李秀兰的宝贝儿子——吴强盛。
秦溪:“……”
脑中思考两秒钟后,秦溪决定就当没看到。
把袋子往肩膀上一甩,埋头从巷子口冲过,一路不回头地往跑回了家。
李秀兰应该是早早等在家门口,一看到秦溪回来了,忙不迭展示起身上穿的新衣服。
“你看咋样?”
秦溪:“……”
粉色与淡灰色格子的的确良衣服,一看这个颜色就知道是给年轻姑娘穿的。
而且李秀兰肚子大,衣服下摆的扣子根本扣不起来。
秦溪有些一言难尽地笑了笑,问:“婶子刚买的衣服?”
“不是,是你强盛哥买的。”
“哦……是吗?强盛哥可真孝顺,回家还惦记着给婶子买衣服。”秦溪说得相当违心。
“可不是,强盛还藏包里没拿出来,不就是想等过两天生日送我,瞧我儿子眼光多好。”
李秀兰拼命展示着这件明显不是买给她的衣服,眼里无比骄傲。
十分钟前,秦溪可能会觉得吴强盛审美不好。
可现在……这摆明了就是给柳雪花买的衣服吧。
秦溪又违心地夸了几句好看之类的话,拿着黄豆进了自家屋子。
李秀兰还没完。
站院门口又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了好半天,最终提到吴强盛和人换工作的事。
“我家强盛也不知什么个想法?好好的非要和人换工作,煤炭厂工资可比纺织厂高十几块……”
秦溪一边挑豆子心里一边回。
什么想法……就是想和对象更近一点呗。
腥风血雨啊腥风血雨……
“三妹,你捡黄豆干啥?”
领着孩子们散步回来的张铁柱和柳氏看到秦溪做门口挑拣豆子,好奇问道。
“准备做豆腐。”
两位老人眼前同时一亮,忙走上来帮秦溪一起挑豆子。
其实寿北市人早些年一直有亲戚来了磨豆腐招待的习惯,一碗水豆腐配上自己做的豆瓣酱,那就是道最受欢迎的菜。
只可惜后来吃大锅饭,黄豆都算稀罕物,豆腐就更别想做了。
泡好豆子,崔秀霞非常主动地把自家石磨搬出来借给秦溪磨豆子。
“是我婆婆让拿来的,要不我还不知家里有这东西。”崔秀霞悄悄告诉秦溪。
豆腐好吃,豆难磨。
古时卖豆腐这行被称为最辛苦的行业之一,也不是没道理。
不过现在秦溪家最不缺的就是人。
两位老人都会做豆腐,就是多年没做,手有些生疏。
五斤豆子过滤出豆渣出三十斤豆浆。
倒入锅里烧开煮沸,到了这一步柳氏就不敢再往下操作,交由秦溪来点豆腐。
左手不停搅拌,右手缓缓倒入化成水的卤水。
等锅里的豆腐出现明显凝结,就可以用筲箕按压舀出多余的水,直至豆腐凝成块,舀出。
秦溪的动作很快,装到秦海专门做的豆腐框子里盖好,压上石块。
“你究竟还有什么不会做的?”
一直在秦溪家门口看热闹的崔秀霞非常真心地感慨道。
怎么做豆腐这么难的事到了秦溪手里就跟扫地一样简单,麻溜地和做过千百遍一样。
秦溪笑了笑。
第二锅豆浆继续下锅。
前世从红案转学掌勺的第一门课程,学的就是做豆腐。
红烧用豆腐,煮汤用豆腐,还有口感不同的各种豆腐,秦溪做过的豆腐不下万锅。
她仅凭肌肉记忆,就能准确判断出豆腐做得老还是嫩。
三锅豆腐,第一锅最老,口感绵实,第二锅稍微嫩一点。
她想实验两种不用豆腐做出来的包浆豆腐有什么差别,至于第三锅,就是给家里人吃的水豆腐。
比豆花稍微老那么点,能用筷子夹起来,但不至于入口就滑下喉咙。
水豆腐成型,腌制好几个月的红油豆瓣酱剁细,热油一泼。
“你端一碗回去尝尝,石磨我明天再用一天,等我买了新的就还你。”
秦溪把蘸料的剩余调料放到小碗里,再舀了碗豆花递给崔秀霞。
就见她咕咚跟着咽了口口水,怕是根本没听到秦溪刚才说的话、
“你天天用都没事,反正放我家也是用来放杂物。”
崔秀霞忙接过碗,目光就黏在那白花花的水豆腐上,鼻腔里满是蘸料的香气。
“趁热吃。”秦溪又说,倒是没把崔秀霞的话放在心上。
此时天已经有些黑了下来,上班的人都回得差不多,崔秀霞的公公张有财也下班到家。
跨进门一看,桌上摆着两道素菜,儿子和婆娘都在沙发上坐着,儿媳妇没见着。
“快点吃饭,眼看着天都黑了。”
儿子张磊没动,说等媳妇儿还说得过去,可他一向勤俭节约生怕浪费电的婆娘也坐着没动就有些奇怪了。
“我说吃饭!”
“等等秀霞,她马上就回。”
目光一直望着窗外的薛桂芳胡乱应付道。
这可真是奇了怪了,一向看不惯儿媳的老婆子竟然破天荒要等崔秀霞一起回来吃饭。
她俩啥时关系这么融洽了?
“来了来了,磊子你去舀饭。”
薛桂芬噌地站起来,竟迎出了门。
“妈,是水豆腐,你看这么大一碗呢!”
崔秀霞乐呵呵地把碗递给婆婆,她捧着蘸料碗跟在后头。
婆媳俩非常和谐地有说有笑走进屋子。
“捧的……水豆腐?”
“可不是,秦溪点的卤水豆腐,我可好些年没吃着了。”
薛桂芳有些激动地喷着口水。
国营菜站里的豆腐吃到嘴里一股子石灰水味,张家很少买豆腐来吃。
“秦溪那娃子看着年纪不大,咋啥都会做?”
张有财北方人,祖辈是躲避战乱逃到的寿北市,口音还是带了些浓重的北方鼻音。
所以听起来声音低沉又粗狂,院里孩子们都很怕他的大嗓门。
“这我上哪知道,反正秦溪的手那是真巧,以后谁家娶了她才有福气。”
一家四口围桌坐下,张有财拿起筷子,四双筷子同时去夹豆腐。
豆腐软嫩,舌尖稍微用点力就能抿碎,回味都是豆香。
而这道水豆腐的灵魂,就是那小半碗蘸料。
豆腐过半,蘸料已经见底。
“秀霞,要不你再去要点这个蘸料?就是拌饭都好吃得很。”张磊辣得狂吸气,嘴角还沾着辣椒皮。
崔秀霞翻了个白眼。
“要吃你自己个儿去要,我可没那脸,我又不是李婶子。”
为了要蘸料连张秀芬的冷嘲热讽都能忍受的李秀兰:“……”
“这年头日子虽然好过了点,但也没到不愁吃喝的地步,你哪好意思上人家门去要。”张有财也板着脸教训张磊。
他虽然抠门,但拎得清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以后你就多跟秦溪学学,学会了咱自己做。”张有财又说。
崔秀霞心里惊诧,听话地点点头。
抠门公婆就因为一碗豆腐转性,说起来还真是新鲜事。
***
市一院住院部。
窗外香樟树长得生气勃勃,缕缕阳光透过窗户,落到窗边的病床上。
“三百二十八片叶子。”
黎书青转过头,缓缓舒出口气,黑发之下是张有些苍白的脸。
病房门被推开,一头白发的老人杵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
老人个子很高,一身半旧不新的军装,肩膀上肩章位置是空的,左边衣襟上别满了一排排军功章。
“外公。”黎书青轻轻喊道,语气里带了丝淡淡的无奈。
只要去公共场合,外公总要把军功章全部别在衣服上。
无论走到哪,都会是众人目光追随的焦点。
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军人,军队楷模,人民英雄……
今天……也毫不例外。
赵国庆走得慢,他身后跟着的医院院长和几位主任也只能放慢脚步跟在后边儿。
“老首长,书青的腿没事儿,修养几个月就成。”
院长张越楠不好意思地陪着笑,始终离着赵国庆几步院。
老爷子年轻时是部队比武大能手,战场上杀敌无数,一把子力气就算到老了也比他一个看病的强。
黎书青是他亲自安排去五店子义诊,受伤的事他难逃其咎。
站得太近了,万一老首长心里不高兴,扬起拐杖敲他一下,自己这身板可挨不住。
“大男人受点伤算什么。”
赵国庆大度地摆了摆手,丝毫没将宝贝外孙子受伤的事放在心上。
“老首长您体谅我的苦心就太好了,我也是想让书青档案好看点,你也知道……”
张越楠是真为黎书青着想,所以才想着法子给他的档案“添砖加瓦”
院里的内科主任眼看就要退休,黎书青年纪轻资历浅,只能通过履历填补,才能服众。
“我知道你是为青书好,放心去做。”
赵国庆浑不在意,走到病床边坐下。
“听说你是为了救一个女同志摔下的山坡?”
受伤是平常事,可是为了救一个年轻女同志那就得好好问问。
黎书青皱眉:“谁跟您这么说的?”
他救的不是女同志,而是那个装了吃食的包。
“你管谁和我说的呢?你就说是不是。”
“不是。”黎书青回得干脆,骨节分明的手抬起挡在眉心遮挡眼光,露出深深浅浅的擦伤:“我是为了我的包。”
“为了捡包?”
赵国庆猛地转头,看向张越楠:“你媳妇儿不是说为了一个叫彭冉的姑娘吗?”
张越楠心里都想骂娘了,跟妻子说了那么多遍不要乱点鸳鸯谱,这婆娘非要把两人凑一堆。
“应该是彩梅听错了。”
“这都能听错!”
赵国庆失望地转回头,使劲一跺拐杖,怒气只能化作一声长叹。
能怎么办呢……
女儿的婚姻以悲剧收场,老伴现在还后悔当年不该劝女儿嫁给黎冬。
轮到外孙的人生大事,他们老两口都不敢在插手了。
“院长好。”
清丽甜软的嗓音出现在门口,彭冉提着饭盒走了进来。
接着热情地又叫了声:“赵爷爷好,我叫彭冉,是黎医生的同事。”
彭冉也穿着白大褂,笑意盈盈地先自我介绍,而后把饭盒放到床头柜上。
赵国庆笑着点头,余光则是观察着黎书青的神色。
黎书青皱眉,双眸冷冰冰的没有一点温度,甚至还带了丝不耐烦。
“黎医生,我给你带了饭……”
“彭冉同志。”黎书青连名带姓地开口。
周身散发着懒得应付的冷淡,不笑时,气势过于冷峻,更何况现在还夹杂着些烦躁。
彭冉一愣,下意识点了下头。
“我再说一遍,我根本没想救你。是因为担心你碰掉了我的包,我才伸手拽了你一把。我只是想拿回我的包……”
当时黎书青和胡丽在老乡家帮老人看腿,彭冉莫名其妙追了来。
老乡家的地坝下就是个山坡,大概有三四米高。
当时他的包就放在地坝边上,彭冉被老乡家的狗追得跑到地坝边,眼看就要一脚把包踢下去。
黎书青只是下意识想抢回包,嫌彭冉碍事扯开她而已。
谁料“罪魁祸首”会认为黎书青是为了救她。
说到这,少话的黎书青更是严肃,撑着身子勉强坐起来后又道:“你擅自离开领队安排的地点害得同事受伤,难道不应该写检查吗?”
“最后,我还想明确告诉你,我……黎书青,不想和你处对象。”
“……”
满屋皆静,惊于黎书青能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也被他的直白和绝情震住了。
彭冉脸上血色尽退,紧咬着嘴唇瞬间红了眼眶。
黎书青说完,干脆转头又看向窗外的香樟树,他宁愿再数一边旁边那棵树上新发出来的叶子,也不愿再对彭冉好脸色。
男女之情,本应该两情相悦。
他婉拒多次无效,只能冷下脸来直接讲清楚说明白。
更何况因她那一脚,秦溪的包被树枝挂坏了,黎书青心里还憋着股气。
“咳咳——”
张越楠尴尬地连咳数声,余光见赵国庆朝他使眼色,忙出声替彭冉解围:“彭冉同志。要不你……”
啜泣声响起,彭冉捂着脸疾步离开。
床头柜上的饭盒被她白大褂一带翻下,落到地上发生一声沉闷响声。
霍云和谢郝云目送彭冉跑远,两人眼神对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出浓浓笑意来。
“咳咳——咳咳——”
霍云清了清嗓子,收敛起笑容。
“老首长,那你和青书说说话,我先去看看彭冉同志。”张越楠赶快退出。
“霍云,你来啦?”
“赵爷爷,许奶奶怎么没来?”霍云把水果罐头放到床头柜上,弯腰捡起饭盒。
还好盒子盖得紧才没有汤水流出来。
“你许奶奶到龙川师范大学讲课去了,要过几天才回。”赵国庆笑。
“那书青这几天吃饭怎么办?”霍云顺道问。
“医院有食堂,就摔了一跤哪那么精贵,还想吃啥好的?”
目光一移,赵国庆瞧见霍云身边大方笑着姑娘,立刻知道了是谁:“你对象?”
“是我对象,谢郝云。”
“赵爷爷好。”谢郝云忙叫人。
“还是你小子有本事,我比你爷爷还大一岁,看样子他要比我早抱孙子啰……”
话是跟霍云说,目光却是看着黎书青。
霍云和谢郝云也看去。
然后三人就瞧见,黎书青耳根红彤彤的,原本搭在眉心上的移到眼皮上,几乎挡住了半张脸。
“没礼貌,朋友来了都不打招呼。”
赵国庆轻拍了下黎书青。
“谢同志你好。”黎书青冷冷的声音响起,手终于放下,露出连眼尾都红了的脸颊。
“你不是发烧了吧?脸怎么那么红。”赵国庆担心地连忙用手去探。
“赵爷爷,他没事,青书就是害羞了。”
霍云哈哈大笑,谢郝云也噗嗤地笑出了声。
赵国庆一头雾水地看着两人。
“黎同志是因为刚才的话被我们听见了,所以害羞呢。”谢郝云说。
“听见就听见,有什么好害羞,这孩子脸皮还真薄。”
拒绝得虽然直接了些,但那也是为姑娘好,总不能叫人不清不楚地继续单相思吧。
“爷爷你误会了,我不是说他拒绝彭同志的事,而是他为了一个包摔下坡的事。”霍云说。
“包?”
“爷爷,您可能不知道,那包……”
“霍云,别胡说八道坏了秦同志的名声。”黎书青厉声阻止。
霍云耸肩,故意笑道:“爷爷,黎书青不让我说。”
“秦同志?”
赵国庆心思一转,立刻看向床下那个灰扑扑的包。
前天黎书青送到医院来,手里就拽着那个包,硬是带到了病房里。
“好好好,不问不问。”
赵老爷子心里哪还没有数,起身说要去看老战友,心里已经打定主意回大院找霍云问个清楚。
孩子大了……懂得害羞啰。
赵国庆一离开,霍云就抱住肚子笑得前仰后合,直接倒在了病房的另一张病床上。
“我又没说那包是人秦溪同志的,你简直是不打自招。”
黎书青:“……”
一声长长叹息,黎书青自嘲地笑了起来。
他这就叫自乱阵脚。
“你受伤的事怎么不告诉秦同志?”谢郝云拍了下霍云,正色道。
“贸然叫秦溪同志来医院干什么?只是给人家添麻烦而已。”黎书青淡淡回。
“真不想她来看你?”
黎书青沉默了……
谢郝云又连忙追问:“你对秦溪同志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喜欢还是不喜欢?”
黎书青还是沉默。
“不用问,肯定是喜欢。”霍云直接帮好友答了,三两句就直接把黎书青的心思给抖得明明白白:“他就是害怕。”
黎书青抬了抬眼皮,竟破天荒地点了下头。
一种奇怪的莫名其妙升出的自卑。
每每透过镜子看到自己的脸,就会想起母亲鲜血染红床单的场景。
害怕下一步他也会面临那样的绝望,担心幸福就如同手里的沙,越用力消散得越快。
谢郝云不知黎书青的家事,只是疑惑地等着霍云继续说。
霍云重重拍了下黎书青手臂,沉声:“就秦同志的行事作风,谁能让她心里受委屈?”
秦溪不是黎书青的妈妈。
光是一拳能揍趴几个青年男子这点就没有任何可比性。
霍云揉了揉鼻子,笑得意味深长:“你担心那么远干什么?人秦同志说不定还看不上你呢。”
“我看秦溪妹子对黎同志确实没那意思。”谢郝云说。
两人一唱一和,硬是逼得黎书青差点没黑了脸。
他还真不敢确信秦溪的态度,万一人真没看上他呢……
“那你住院的事要不要跟秦溪妹子说?”谢郝云趁机问。
“麻烦你了。”黎书青撇开视线,修长手指在被子上弹了几下,泄露出主人的手此刻有多紧张。
霍云跟谢郝云相视一笑。
出了医院,霍云才跟谢郝云说起黎书青家的情况。
黎书青的妈妈当年与黎冬结婚是两家长辈牵线,算是门门当户对的婚姻。
因性格差异,其实婚后两人并不幸福。
黎冬向往华国外更大的世界,想创办企业,做出一番事业。
可黎妈妈是个温婉传统的女人,只想相夫教子,更不愿舍去美术老师这份稳定工作。
两人逐渐貌合神离。
黎冬自学外语,一直等待机会出国。
那一年,黎书青两岁。黎冬跟随国营企业出国考察。
回到国内后,直接去港市创办了家合资运输企业,总公司就设立在港市。
黎书青六岁,父母爆发激烈争吵,黎冬提离婚并搬出了家。
黎妈妈无法接受外人闲话,极端地走上了自杀这条路。
年仅六岁的黎书青亲眼目睹了母亲的死状,之后才被赵国庆接到部队大院生活。
黎冬心里愧疚,也不敢跟赵国庆要孩子,所以这么些年黎书青就一直在部队大院长大。
“听说,黎叔叔现在的公司规模能抵得上咱们十个国营厂子,黎书青可是正儿八经的有钱人。”霍云说。
黎冬和黎妈妈的婚姻,外人没法评判对错。
两人只是说了几句便揭过了。
“难怪黎医生那么害怕相亲结婚。”谢郝云终于知道刚才黎书青那么说的原因了。
“咱们去秦家吧!咱们说十句都抵不上秦同志说一句。”霍云摇头失笑。
两人从医院直接骑车去了曙光电缆厂厂区。
去到大杂院一问,才知道秦溪……去摆摊了。
***
电影院门口。
适逢周末,加上天气又暖和了。
电影院门口人不少,售票窗口排起长队,门口大喇叭不停宣传着即将要播放的电影。
“蒋姐,我妹来了,你先替我一会儿。”
透过人群缝隙,秦涛看到两个妹妹推着车从远处走来,忙站起身。
“我帮你顶着,你快去吧。”
蒋建丽从里间走出来,接过秦涛手里的工作。
“三姐,我咋没看到二嫂在哪?”
秦雪在一众小摊子中到处看,就是没看到潘来凤的身影。
原本三人说好了潘来凤先来占位置,秦溪和秦雪在家烧燃炉子。
“妹在这!”
秦涛从人堆里冲出来,侧转身子朝电影院正门口那边跑。
秦溪马上推车跟着过去。
这辆推车体积实在太大,经过那些就用扁担挑着两个簸箕的小摊时,引起不少人注目。
“三妹四妹我在这!”
一块空地上,潘来凤连连挥舞手臂。
潘来凤找的位置正对电影院大门,只要进出都能瞧见这个摊子。
三人合力,把车推到空地上放好。
“这个位置好,二嫂你怎么找到的?”秦溪好奇。
电影院前的小摊虽然没有固定说法,但大家摆得久了,自然也就成了固定位置。
门口这么好的位置,秦溪记得以前是卖冰汽水的。
“你二哥想的办法。”潘来凤眨眨眼。
“嘿嘿。”
秦涛憨笑挠头,帮忙把车摆正后才小声说:“我用东风中学门口的位置换的。”
东风中学,是寿北市最大的学校,小学初中到高中都在一个学校里。
卖汽水当然是学校门口生意更好。
秦涛有个老同学在学校门口供销社当主任,答应在门边留一小块地给摆摊。
有那么好的去处,卖汽水的大叔当然同意换了。
秦溪卖的饼和豆腐定价都不便宜,针对成年男女们来说更合适。
摊子一支好,秦溪就先把调料台拉上来固定。
架子上添了块蚊帐,撩起就能看到放在里面的面盆和陷料盆。
拿出面团,又放下帘子。
“姐,这口铁锅怎么这么重啊……”
秦雪想帮忙把锅提出来,使出吃奶的劲儿都没能往外拽动。
闻言,秦溪弯下腰去,一只手就把锅提出来,右手一用力直接甩到灶洞上。
“……”
两姐妹的摊子摆起,潘来凤就要回去继续上班。
她在不远处的一家音响店里当售货员,摆摊的地方抬头就能瞧见。
潘来凤一走,秦涛也要继续回工作岗位。
他穿着电影院制服来走这么一趟,周围摆摊的人瞧了也不敢来欺负。
洗干净手,擦干,秦溪拿出馅料包饼。
秦雪则是在摊子的空隙插上块板子。
【包浆豆腐三分钱一块,两毛八块】
【苏子白糖饼三毛一个】
【豆沙饼两毛一个】
【白糖饼两毛一个】
【白饼一毛一个】
苏子饼上锅,水汽逐渐从盆边缘飘散出来。
等电影开场的群众一下子就注意到那些突突冒出的热气。
头回看有人摆摊现做吃食的……
第28章
还有什么比在微凉天气里吃上口暖乎乎的食物来得吸引人。
卖零嘴的虽然多, 但大都是做好了放箩筐里再卖。
冬天的油饼拿到手里,那就吃冰转头一样。
“走,去看看卖的是什么?”
秦溪拿开盆, 水汽一下子冲天而起, 将整个小摊子都一起笼罩在了雾气之中。
一个个白中泛着微黄的饼子用筷子夹出来放在铁皮上。
秦溪用手摸过那块铁皮, 秦海的构思非常成功,摸上去甚至还有些烫手。
苏子饼放在铁片上,不仅能保温, 还能借助热量将多余水气吸收,饼子外皮更有嚼劲。
“女同志,你卖的这是什么?”
香味很淡,靠近了才只能闻到点面香,是那种略带着发酵酸气的香味。
“白糖苏子饼,可以先尝后买。”
秦溪头都没抬随口说道,接着做第二锅半豆沙半白糖馅料。
秦雪用水果刀把苏子饼切成一口一块大小, 端到来问的大姐面前。
大姐穿着看似普通, 颜色也多以灰黑为主。
但秦雪一眼就瞧出她穿的是国营商店里的进口货,一套衣服能赶上普通工人两个月工资。
“姐,你长得可真年轻, 这衣服跟你真配, 显得腰可细了!”
递饼过去的同时, 秦溪也没忘了恭维这个有可能成为姐妹摊子的第一个客人。
“小妹妹真会说话。”
女人拢了拢卷发, 心情颇好的接过饼子咬下小口。
女人叫王凤英,跟随丈夫来寿北市公干几年,平日里最大的爱好就是穿衣打扮。
秦雪这两句话可是歪打正着说到了她心头, 接过饼来的同时心里已经打定主意买两个回家给孩子们吃。
饼子入口,浓郁而层层叠叠的香味全糅杂在一起, 香得直冲鼻腔。
饼子的面意外柔软,面香浓郁。
总而言之,这口苏子饼意外的好吃,王凤英几口就吃完吞下。
“给我来两个,正好晚饭吃得少。”
很快,她拿出一块钱递给秦雪,又问:“饼子明天还能吃吗?”
“放在家里两三天没问题,吃的时候用锅子蒸一下就成,如果有冰箱的话……”
秦溪的话还没说完,王凤英马上接话:“有的有的,我家有冰箱。”
“那放个十天都没问题。”秦溪笑了笑。
“那再多来五个,先放你这儿,等我看完电影再来取。”
开摊第一个顾客就遇到了大单。
担心第一天生意不好,秦溪就没准备多少。
没想到吗,两块四毛八个饼,几乎就把准备的苏子饼买了大半。
“豆沙饼好吃,又甜又香,小孩子们最喜欢。”秦雪趁机推销起其他饼。
“那再给我两个豆沙,一个白糖。”王凤英非常干脆地掏钱加饼。
香味还残留在嘴巴,随着她说话直往鼻腔里钻。
开张第一单生意,卖出三块三毛。
秦雪乐呵呵地收了钱,非常殷勤地把饼装到牛皮色油纸里包好,递过去。
看到油纸,王凤英脸上笑意又浓了些。
她是春市人,城市紧挨港市,是华国经济发展比较快的大城市之一。
来到寿北,她最不适应的就是城里卫生情况。
刚出锅的油饼随便撕点报纸就包着,吃的时候还能闻到一股子油墨味。
接过饼,王凤英咬下一口,冲两人摆摆手:“你们先忙着,一会儿我再来。”
有人带头买了,来看热闹的人逐渐多了起来。
不过都是看得多买得少。
一个三毛钱的饼,没多少人会舍得买,这都能买半斤肉了。
一直到天色擦黑,下班来看电影的人逐渐多了起来,肯花钱的尝鲜的年轻人多了起来、
一会儿功夫,秦溪就卖出去了十五个饼,带来的面团也已经做完。
重新擦干净锅子,把蜂窝煤的炉子盖子盖上,火势瞬间减小。
“姐,该煎豆腐了吧?”
“你把豆腐递给我。”
经过秦溪的几次实验,用老豆腐做出来的包浆豆腐最适合做包浆豆腐。
加入小苏打和盐,用水浸泡一晚上,晾干。
这样做出来的包浆豆腐做熟后皮脆里嫩,一口下去两种滋味,也不容易烂。
这几天,秦雪吃下不少饼,吃多了之后也有些腻。
可秦溪做的包浆豆腐,吃了十来回,每一次都觉着意犹未尽。
她都不知道,一块豆腐能出那么多种味道,仅仅是辣椒多少都能变换出不同口味。
一看到豆腐被拿出来,口水就下意识分泌,无法自控地吞了口口水。
煎豆腐不是简单的煎熟就是,秦溪还准备了好些调料。
往黑锅里刷点油,秦溪把柜里的调料全拿出来放到架子上。
大大小小好些瓶瓶罐罐,还有拌豆腐的灵魂作料香菜和葱,最后再拿出个咸菜罐来。
“姐,要拿折耳根吗?”
“拿。”
滋啦——
半个手掌大小的豆腐片放入锅里,一瞬间电影院前全是滋滋作响的声音。
两面煎至微黄,能看到中间雪白的嫩豆腐冒出小泡泡,就可以用铁片划小装入盆里。
这时候,已经有好些年轻人关注着秦溪的动作。
电影院售票部里,大家开始轮班换着吃饭。
黄建设送走一批群众,暂时关闭放映厅大门,端着饭到售票部后边小屋热饭。
“看什么呢?喊你几声都没听见。”
踏进屋子黄建设就喊了好几声,秦涛根本没有反应。
顺着他目光看去,立刻就瞧见了雾气腾腾中的两姐妹。
“三妹和四妹?”
把饭放到锅里蒸着,黄建设坐到秦涛身边,也跟着看过去。
“我请大家吃豆腐。”
秦涛忽地站起,在衣兜裤子里好一通摸索,找到一块二毛钱,攥在手里朝秦溪摊前走去。
“秦涛的两个妹妹摆摊卖饼呢!听说还有豆腐。”蒋建丽替秦涛答了。
“以前秦涛老说他妹妹做饭好吃,没想到还真卖起吃食来了。”黄建设感慨。
去年还是两个要一毛钱买汽水的小孩子,今年就已独立出来做小买卖。
时间过得是真快啊!
没多会儿,秦涛端着个碗跑了回来,
碗里红红白白的冒尖,隔得老远都能闻见折耳根特殊的香味。
“这是豆腐?”
秦涛放下碗,黄建设探了个脑袋过来看。
红彤彤的酱,香菜小葱还有折耳根,甚至在其中瞧见几缕红色的泡萝卜。
所有佐料跟豆腐拌在一起,酱香竟然比折耳根还要浓郁。
寿北人爱吃折耳根,凉拌炒肉甚至煮水降火。
“尝尝?”秦涛递给黄建设一根竹签,又转身招呼其他同事:“都来尝尝吧?我们大院里的人可都说好吃。”
何止是好吃,张秀芬和秦海这两天都快把厂区山脚的折耳根挖了个干净。
就连李秀兰那张刻薄的嘴,也破天荒没有开口挖苦。
“看着还挺……”
最后一个辣字,全含在了嘴里吐不出来。
入口有些辣,但辣得非常合适,跟香菜和折耳根的味道一中和,满嘴都是奇异的香味。
豆腐外皮酥脆,内里竟然是稀软的。
豆腐和作料全融合到一起,每嚼一下都能感觉到好几种复杂口感。
黄建设最开始被滚烫的豆腐烫了一下,之后嘴里就没停下咀嚼的动作。
“没想到豆腐和折耳根拌在一起竟然这么好吃,我回去就让我家那口子试试。”有同事吐着热气说道。
“你家那口子可做不出来。”
蒋建丽两块已经下肚,直接就给同事泼了盆冷水。
这碗拌豆腐之所以好吃,其一是入口即化的豆腐能吸收味道,其二就是拌豆腐的酱了。
别说是同事,就是她都没吃出来究竟是什么酱,还有这种豆腐也从没见过。
“独门秘方。”秦涛得意地挑眉:“我妹还指着这赚钱呢!”
就算告诉他们,估计也没人能做出来。
就像是那苏子饼,秦溪手把手交外公外婆,虽然能成功,做出来的口感还是有很大差别。
一道菜好不好吃,重要的是厨师。
“快看,一下子多了好多人……”
就十来分钟的时间,秦溪摊子前就已经站了好几个年轻男女。
天完全黑透后,就秦溪那个位置有电影院门头大灯照得最亮。
加上香味飘散,许多刚看完电影出来的人都被吸引了过去。
三分钱一块的豆腐,买上一块尝尝鲜都是小钱。
带来的五十块豆腐,九点不到就已经全部卖完。
秦溪把饼交给王凤英后,已经准备收摊了。
“秦同志。”
已在电影院门口站了好会儿的霍云和谢郝云这时才从门口走下来。
“霍同志,郝云姐。”秦溪惊喜笑道,直接把剩下的两个白糖饼子递过去:“姐尝尝我卖的饼。”
“黎同志受伤住院了。”
“……”
谢郝云和霍云从厂区出来,到电影院门口看秦溪在忙着烙饼,在附近国营饭店吃了饭才来的。
“受伤了?严重吗?”秦溪着急追问。
霍云的表情从刚才起就有些紧绷,这时猛地吐出口气,很严肃地说了句:“有点严重。”
“伤到哪了?”
秦溪心里咯噔一声,是真被霍云的表情吓了跳。
要死不活?
高位截瘫?
就连昏迷不醒秦溪都已经想到了。
“别乱说,瞧把秦溪妹子吓的。”谢郝云噗嗤笑出声,不痛不痒地拍了下霍云,两人都哈哈笑了起来。
秦溪:“……”
“就是小腿有些骨裂,修养几个月就没事了。”
霍云这才说出真相,张大了嘴笑得前仰后合。
“闭嘴吧你!”谢郝云把饼往他嘴里一塞,忙把人拽到旁边。
没瞧见秦溪的脸都白了吗……
“晚上医院不让探视,你明早再去医院吧,多带点好吃的,黎同志今天都没怎么吃饭。”谢郝云笑着说。
秦溪下意识点头、
砰砰乱跳的心终于缓缓平静下来。
“消息送到了,那我们就走吧。”
直到两人离开,秦溪还没从乱七八糟的心情里回过神来。
站了好一会儿,直到秦雪询问的声音响起,才把思绪拉回了现实。
“回家吧。”秦溪叹气。
摆摊第一天的成功,瞬间就被黎书青受伤的消息冲散得几乎七零八落。
***
市第一人民医院住院部。
“比昨天又多发了十六片叶子。”
第一缕阳光照射进窗口时黎书青就已经醒了,百无聊赖数完窗外香樟树的叶片后,长吁出口气。
突然,寂静的病房外响起一道略有些沙哑的声音。
“同志麻烦问下,三零二病房是哪间?”
“右手边第二间。”
很轻的脚步声慢慢靠近病房,黎书青撑着胳膊努力坐了起来。
心口不受控制地狂跳,那每一步都好像踩在心口似的,黎书青舔了舔干燥起皮的唇瓣,猛地又想起什么。
手忙脚乱地用双手抓了下头发,又拽下毛巾擦了把脸。
嘎吱声响的同时,他把毛巾往被窝里一塞,努力调整早已凌乱的呼吸。
秦溪推门而入。
两人都是一愣。
阳光透过窗户尽数洒到了病床之上,黎书青就像是坐在光里,整个人都披上了层金。
头发乱七八糟翘着,下巴冒出淡淡青色,脸色苍白,冷漠褪去后竟带了些脆弱。
“秦同志。”黎书青笑,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冷。
秦溪有些憔悴,双眸猝不及防划过一丝笑意,而后全数化成了微微扬起的嘴角。
“黎同志,我带了早饭。”
这样的黎书青多了些烟火气,反倒叫秦溪觉着亲切许多。
“你坐……你坐我床边把。”
指向隔壁的修长手指收回,又指了指自己病床边。
“书青,师娘熬了……”
病房再次被推开,张越楠和一个矮胖的中年女人走了进来。
说说笑笑的两人在看到秦溪后,神色皆是一顿,女人翘着的唇角垂下,看着秦溪。
“这位女同志是来看你的?”
秦溪刚走到床尾边,听张越楠问,又忙转过身来。
“这是我师父张越楠和师娘罗彩梅。”
“师父,这是秦溪同志。”
“叔叔阿姨好,我叫秦溪。”秦溪腼腆地笑了笑。
“小同志快坐快坐。”张越楠乐得眉开眼笑,走过去把饭盒放到了床头柜上。
不管是谁,只要黎书青有对象,那老首长和家里婆娘那都能消停些。
罗彩梅走到病床边,居高临下地打量秦溪。
眼神不善,似乎有敌意。
“你是书青的对象?”
罗彩梅越过秦溪走到两张病床中间,问得开门见山,说完话刚想坐下。
身子刚往下压了下,胳膊立刻被张越楠拉住:“书青爱干净,你坐这边。”
徒弟爱干净的习惯医院上下都知道,办公室里消毒水味就没淡过。
罗彩梅皱了皱眉,也没多说什么,一屁股坐到旁边病床上。
“前些日子黎同志帮了我爸爸一个大忙,我代我爸妈来的。”秦溪如实回答。
秦溪提的东西除了饭菜,其他都是秦海一大早跑去国营商店买的。
话音刚落,三个人同时出现了三种表情。
黎书青轻抿了抿唇,神色很快恢复正常。
罗彩梅倒一下子变得笑意盈盈起来,态度也亲和许多,笑着朝秦溪招了招手:“小同志来阿姨身边坐。”
张越楠暗道白高兴一场。
“那你们娘俩聊着,我去上班了。”
既然不是对象,张越楠也就没有留下来继续打探消息的必要。
秦溪把网兜放到床头柜上,并没有如罗彩梅的意坐到她身边,而是顺势就坐到了黎书青病床上。
“我听霍同志说你手受伤了,要不我来喂你?”
秦溪抬起眼,与黎书青的视线在空气中交汇,不仅没躲开,甚至带了浓浓的促狭之意。
“好。”
半天,黎书青沉沉地回了句,而后慌忙错开眼神。
“罗阿姨,您吃了吗?”秦溪很随意地问道,打开装粥和包子的饭盒:“我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所以随便做了点。”
罗彩梅张了张口,转瞬又因眼前情景闭上了。
不过就是顺带着的问了句而已,秦溪根本没有放半点注意力在她这儿。
相同的,黎书青也好似忘记了她这个师母的存在,一双眸子就黏在这姑娘脸上。
罗彩梅又不傻,说两人没什么她可不信。
“青书,彭冉是个好姑娘,你……”
“师娘!”黎书青微微侧头,目光寒冷如冰,声音冷得仿佛没有半点温度:“我昨天已经说过了,我跟彭冉只是同事关系,如果她离开医院,那我们就只是陌生人而已。”
说完,余光下意识看向秦溪。
秦溪笑着,是那种不加掩饰地高兴的笑容,眸子里亮得好似都能看到他的身影。
她笑了,而且一直看着自己。
这个认知让黎书青心如擂鼓,抬起修长的手指不由抹了下鼻尖。
分明几秒钟前,秦溪才说了他手受伤……
“青书,你对彭冉就没有半点意思?”罗彩梅不死心地又追问了遍。
其实她也不是那种非要乱点鸳鸯谱的封建长辈,甚至是支持自由恋爱的。
可彭冉她妈找自己哭诉了那么多回,哭得她心里也颇不是滋味,总想着多撮合撮合也许能成。
“师母,我对彭冉真没有半点意思。”黎书青又一字一句地重申。
“那成吧,以后师母也不撮合了,以后你见着她就避着些,彭冉这姑娘死心眼儿。”
罗彩梅摆了摆手,站起身来。
经过秦溪身边时,突然抬手拍了下她的后脑勺:“小丫头片子,还说是替父母来的,我看就是你自己想来的吧。”
说完,笑着摇头出了病房。
“给。”秦溪把饭盒递到黎书青面前,声音里满是笑意:“你手没受伤,应该可以自己吃吧。”
“我手没受伤,是……是霍云乱瞎说。”
“不是霍云同志瞎说,是我信口胡诌的。”
秦溪眨眼,忽地笑了笑。
这一笑,眼角几乎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坦诚的模样竟是极为动人。
黎书青翘起唇角,也不由笑了起来。
第29章
明月巷四十六幢。
一栋栋西洋风格的土陶色三层建筑掩映在郁郁葱葱的梧桐树中。
与巷子外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不同, 已经早上七点半了,巷子里依旧没有多少人走动。
王凤英起得倒是早,但并没下厨做早点, 而是先给阳台上的花浇水。
浇完水, 才慢吞吞地去厨房蒸熟昨天买的几个饼。
八点十五, 丈夫周航会准时下楼,坐到餐桌边看报纸。
“孩子们起了吗?”
“起了,在洗漱。”
王凤英回着, 看稀饭差不多好了,又去孩子们屋叫醒几人。
周航在寿北市的研究所上班,是政府专门从香市请来的技术专家。
“锅里蒸什么呢?这么这么香!”
刚看完报纸上最显目的一行标题,鼻尖飘来的面香立刻吸引了他注意。
“昨天和香梅去电影院看电影,在门口买的。”
“好久没闻到这种面香,让我想起老娘在世时做的馍馍,都多少年没吃到那个味儿了。”
周航正儿八经北方长大, 吃面食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
就算多年没吃, 一闻到味也能迅速搜寻到脑海深处的记忆。
“不是馍馍,我听那女同志说叫什么苏子饼,味道还不错。”
周家的两个孩子都在上高中, 儿子个头已经比妈妈还高, 一顿饭能吃两大碗米饭。
王凤英刚放下三个饼, 他已经拿起个塞入嘴里。
“锅里还有呢, 慢慢吃。”
王凤英按照家人饭量,今早蒸了五个饼,想着尽够。
可女儿吃完一个想再吃第二个, 已经没了。
“我这去蒸。”
还剩下三个,她干脆一股脑地全蒸了端出来, 打算吃不完中午就将就用饼子对付一顿。
可哪还有会有剩,王凤英才刚吃完粥,桌上的饼子已经被父子三人分了。
“我带去办公室下午饿了吃。”丈夫周航说。
两个孩子也有同样的打算,背上书包边吃边出门。
“这位同志做的饼子地道,你抽空去问问她做不做馒头,不做馒头就买二十个饼子我送人。”
出门前,周航特意交代妻子。
他们研究所里好几个北方人,顺道买些去送同事。
王凤英只能无奈道好。
***
曙光电缆厂。
“姐,那我上学去了,放学我直接去电影院门口找你。”
第一天顺利开张后,秦溪的小摊子生意逐渐红火起来。
白天秦雪去上学,秦溪就在家准备材料。
张秀芬干劲儿比秦溪姐妹还足,早早就骑着车去附近山里挖折耳根。
秦海捡了好些烂木板子钉成木框子种葱和香菜。
柳氏就负责管理这些香菜和挑苏子的活计。
外公张铁柱负责磨苏子和去菜站买菜,秦涛下班回家就砸核桃,
一家子忙得风风火火,在院里可是引起不少人眼热。
为啥眼热……
每天一大盆面和豆腐拉出去,回来都卖得干干净净,谁都道肯定赚了钱。
可再眼热也无济于事,看着简单的吃食,他们根本琢磨不出来。
就说那豆腐的调料,李秀兰找国营饭店的相熟大厨尝都没能尝出配料。
就是有心想跟着学做小买卖,那也得有那手艺才成。
早上吃完饭,秦溪边整理着香菜,边抬眼往李秀兰家瞅。
心里有些奇怪。
穿过来大半年,李秀兰每天早上雷打不动地在家门口嗑瓜子找人闲聊,今天李家的门竟然关着。
恰巧此时崔秀霞端着火柴盒来找秦溪说话。
看她望着李家紧闭的房门,坐下就立刻跟秦溪说起昨晚发生的事。
“你是说柳雪花和厂子里的孙主任?”秦溪震惊中。
三车间的孙主任,媳妇刚死没几年,儿子都已成家连孙女都有了,没想到竟然和柳雪花勾搭上了。
更狗血的是,这事还是因为吴强盛和孙主任争风吃醋才捅了出来。
李秀兰听说宝贝儿子和柳雪花好上了,差点没气得昏死过去。
“李婶和吴叔今天一大早就去北边煤炭厂了,估摸着是不想换工作。”崔秀霞撇嘴:“还真以为隔得远就能分开啊!”
秦溪摇头。
显然是不能的……
“有些话我都不好意跟你个没结婚的姑娘说,这柳雪花……”
嫌弃撇嘴一番动作,先前还不说来着,紧跟着下一句就是:“我前两天就撞见柳雪花和吴强盛在屋子里……嗯……嗯嗯……”
表情生动地诠释了什么叫行苟且之事。
听罢,秦溪诧异地挑了挑眉:“他们胆子可真够大,咱们这个院子放个屁都能听见。”
“可不是,李婶子和你妈哪回吵架我婆婆没在屋里听?根本都不用出来看。”崔秀霞表示同意。
嘎吱——
秦溪以为没人在家的吴家,门竟然打开了。
吴强盛光着膀子,肩膀上搭了条毛巾,边打哈欠边走了出来。
斜眼瞟了眼秦溪两人,懒洋洋地走到水管面前洗漱刷牙。
“强盛哥。”秦溪先招呼。
小时候,吴强盛是院子里的孩子王,两人的关系其实还不错。
吴强盛笑笑,牙刷塞进嘴里指指水管。
人刚一蹲下去,崔秀霞就立刻点了下秦溪的胳膊示意她快看。
吴强盛的后背上青一块紫一块,中间还夹杂着好些细长抓痕。
看来昨天这场争风吃醋的戏码非常激烈,二十来岁的吴强盛占据下风,伤得只能请假在家休息一天。
秦溪发现自己还挺有八卦的潜力。
只通过一片青紫都能推演出两人打架时的精彩场景。
“三妹!”
一声带着喜意的惊呼从门外传来,包亮大步流星地冲到院中。
秦溪一抬头。
包亮比吴强盛看着还惨,嘴角淤青了大块,左脸肿得高高隆起。
“姐夫,你这是怎么啦?”秦溪是没法推演出包亮被谁揍了。
“我们找到贾立新了,那小子就躲在寿北二区收音机厂。”
秦溪站起,冲他抬了抬手:“外婆,我出门去一趟,你照看下孩子。”
“好。”屋里传来柳氏的回应。
崔秀霞一看秦溪有要紧事,忙热情让她快去,香菜折耳根会帮忙洗干净。
秦溪道了声谢,擦干净手跟包亮一去走出院子,这才问起来龙去脉。
年前秦溪把收音机壳子交给秦海帮忙打听出处。
一过完年秦海就四处打听,还真找到了厂子。
包亮得知后就带着卓三天天去收音机厂门口蹲守。
厂子两个大门,包亮和卓三一前一后地守了好几天。
别说,还真让两人蹲到了贾立新。
一看到人,包亮这个急性子就就冲了出去,不仅没能留下贾立新,还被一起的男子打得鼻青脸肿。
“我当时守的是后门,周围连个鬼影子都见不着。”包亮气愤地摸着脸:“要不他也不敢动手。”
“你知道和贾新亮一起的男人是谁吗?”
“不知道。”
“那他们俩是什么关系?”
“……”
“你看清楚那个男人穿的什么衣服了吗?”
“……”
简直一问三不知。
秦溪总算知道包亮找自己是为了什么。
“算了,你是亲眼看到他们进厂区就没出去过吧?”秦溪叹了口气问。
“确信!我们找兄弟帮忙守着呢。”
这点包亮很自信,拍着胸口保证今天一定会找回场子。
“姐夫你兄弟可真多。”
寿北二区距离曙光电缆厂的生活厂区有些远,得坐二十分钟公交车才能到。
一下车,远远就能瞧见厂区门口摆满了卖菜的箩筐。
“姐夫,我和卓三哥进去。”
走到厂区门口,秦溪直接让包亮在前门等着,要实在没事就去街上看看有没有苏子卖。
厂区门口有看门大爷。
不过大爷最多也就是能过滤些形象上实在标新立异的人物,像秦溪这种本本分分的女同志,他连多余一个眼神都没有。
两人顺利进入厂区。
“妹,咱们怎么找贾立新?”
收音机厂生活区比不上电缆厂,但看规模,至少也有几百人。
“哥你知道后门在哪吗?带我去看看。”
看包亮被打就知道,贾立新走后门不是因为躲人,纯粹就是那里离他们要去的地方近。
“我知道。”
后门挨着个小花园,花园右侧就是两栋筒子楼。
到了楼下,秦溪两人从第一栋大门进入。
她也没开口问,就像是来找人一样羞答答地从一楼一直找到四楼。
筒子楼通风不好,只要家里有人的大多会打开门透气。
去的第一栋大多看了过去,卓三都没有看到贾立新的身影。
有人问,秦溪就说是兄妹俩来找亲戚,忘记了具体房号。
第一栋一无所获,秦溪两人又去了第二栋。
刚爬到二楼转角,卓三就激动地晃了晃手停下:“妹,这个声音就是那个王八蛋。”
因为二楼房间门正对楼梯,所以贾立新说的每一句话都非常清晰地传到了楼道里。
“三姨你就放心,我和表哥做的小买卖都是正经生意,不会犯事儿。”
秦溪眼前一亮,朝墙壁一边挥了挥手。
“等攒够买房子的钱,以后咱们一家就不用挤在一间屋里睡了。”
另一个嗓音低沉的男人笑着,也跟着说了好些安抚的话。
“哥娶媳妇的钱也攒够了,以后三姨你就等着享福吧。”贾立新又说。
“多亏你帮衬,要不四儿哪能那么快赚到买房子的钱。”苍老女声笑道。
“妈,这事你可千万不能跟大哥说,他这小半辈子都在厂子里上班,根本瞧不起做买卖的人。”
“知道了知道了。”
秦溪招手,走上楼梯。
屋里几人聊得热火朝天,贾立新说着还从兜里摸出包烟来:“咱们兄弟……你找谁?”
门口的光一暗,一个笑意盈盈的漂亮姑娘堵在了门口。
“请问,你是贾立新同志吗?”
“我是!你是谁?”
贾立新神色一凛,嘴里叼着烟坐直了身体。
“如果你想我在这嚷嚷开,那我可就说了。”秦溪笑,卓三从旁边冒出个头来,一指贾立新:“王八犊子,让老子抓住了吧!”
“正好,那我就让整栋楼的人都听听你们表兄弟合谋偷盗厂子里的收音机壳子……”
“有什么事进来我们慢慢商量。”
眸中闪过的惊慌很快被阴狠替代,贾立新握拳将烟捏断,竟带上了些笑意。
贾立新话音刚落,旁边一个高大男人立刻起来推了秦溪一把。
秦溪顺势走了进去。
不是商量,怕是恐吓吧。
“妈,你去外边儿看着点,我们有事要说。”魁梧男人说。
老妇人战战兢兢地走出门去,门立刻被男人关上,一跨步子站到了门口。
这间屋子就二十来平,四个人往中间难么一站,屋子一下变得拥挤压迫起来。
“找个女人来出头,卓三你可真是有本事。”
门一关上,贾立新就立刻变了个人,翘着二郎腿重新抖了支烟出来点燃。”
“你们懂什么!”卓三非常不屑。
秦溪一只手能提起二十三斤的大铁锅,一人揍趴几个街溜子的消息传得那是人尽皆知。
而且三妹聪明有主意,有事找她准对。
“我是包亮的小姨子。”秦溪先介绍自己,随后一伸手:“一百五十块的收音机钱,一百块的医药费。”
“哈哈,还问我要医药费呢!”
贾立新露出口黄牙笑得阴森,说完吐出口烟来,挑眉:“小姑娘知不知道外边的人都怎么叫我的?”
秦溪没什么多余表情,甚至有些无语。
这贾立新说的话怎么和电视剧里那些反派开头一模一样。
没新意,没创意,甚至气势还很弱,看也知道是从港市电影里学来的做派。
可这不是港市……
“我管你叫什么,我只知道你两个表哥都是这个厂子里的人,如果不肯拿钱也简单,大不了我就带着收音机壳子去找厂子领导,问问他认不认识这些壳子是什么……”
这里是寿北市!
“你去告试试,老子让包亮一家吃不了兜着走。”
“在此之前,你们可能比我们先完蛋,反正都是完蛋,早点晚点没什么区别,何况……到时你们兄弟应该在劳改所,想找我们麻烦也不知道多少年后了。”
贾新亮噌地站起来,烟灰四落,空气满是呛人的烟味。
秦溪不慌不忙继续道:“来之前我已经跟表姐夫说好了,两个小时不回家他就带公安来这找我。”
“表哥。”魁梧男人有些慌张起来。
“忘记跟你们说了,我表姐对象是市公安局一大队的霍云。”秦溪开始扯大旗。
“臭婊子!”
贾立新知道秦溪这是有备而来,如果不是为了钱,今天她会直接带公安来抓他们。
“贱货,老子就算去坐牢也先打死你。”
魁梧男人就是个憨货,一看表哥开始着急,暴躁的性格立刻就爆发出来。
大掌用力挥出,秦溪甚至能感觉到耳边先掀起阵风来。
“不会听人话吧。”
秦溪抬手,接住男人胳膊往后退了步,直接一个背摔。
男人身子划过弧线,摔到茶几上,瞬间压扁了竹制小桌子。
“呃——”
男人疼得闷哼一声。
秦溪放开手起身:“想不想好好谈,如果不谈我们这就走了。”
“等等,我们谈,你要什么直接说。”
贾立新立刻灭了要教训秦溪一台的打算,扶起表弟咬牙切齿地瞪着秦溪。
说白了,他们就是投机倒把赚点昧良心的钱,还真不是什么狠人。
无赖就怕遇到更无赖。
再说秦溪背后有公安局的人,贾立新早知道包亮背后还有这等关系,说什么也不敢坑他。
“一百五收音机钱,我姐夫一百块医药费,还有赔我五十块的医药费。”
“一百四十五收音机钱,十五块医药费,多了没有。”
“三百块少一分都别想谈,如果不愿意就算了。”
讲价秦溪不拿手,但咬死了不肯少她能做到。
“卓三哥,开门。”
“可以,三百!”
门外有人询问老妇人在门口站着干什么,贾立新神色立刻变得急迫起来,重重地一甩手。
所以说坏人不能有牵绊……否则那就是他最大的软肋。
秦溪伸手,贾立新朝魁梧男人叹气摆了摆手:“哥你先拿给她,我回家再还你。”
魁梧男人捂着腰,一瘸一拐去衣柜里翻出个盒子来。
“再敢坑我姐夫……”秦溪勾起唇角,冷笑道。
“老子下次见到他绕道总行了吧!”贾立新恨恨道。
一个屁大点的小姑娘都这么狠,包亮那岳父一家还知道有多麻烦。
一把票子递过来,秦溪笑嘻嘻地接过,塞到裤兜里:“卓三哥,我们走。”
钱到手,两人满意扬长而去。
***
“痛快!”
回到大院,卓三和包亮随便选了个台阶一屁股坐下,还在回味刚才发生的事。
秦溪的身影在两人眼里无比伟岸。
包亮却没有卓三那么高兴,甚至有些蔫巴巴的。
他想起秦溪刚才在公交车上说的话。
包莉莉快要上小学,包志明眼看着明年也要去幼儿园。
随着两个孩子越长越大,难道他这个当爸的还要一直东一榔头西一棒子。
妻子立不起来指望不上,如果他不能当家立户,孩子们要怎么办。
还有他们也不可能一直住在岳父母家。
就是邻居的口水淹不死一家四口,寄人屋檐下的滋味总不是那么好受。
他又不是卓三。
“老三!”包亮正色。
卓三乐呵呵地“哎”了声,随手捡起颗小石子往前一弹,准确击中只过路的蚂蚁。
“你打算以后要干什么?”
“我跟着哥呗,你干啥我就干啥!”卓三根本没有考虑。
秦溪抱着柴火从两人身边走过。
“你看三妹四妹,年纪轻轻就靠自己双手挣钱,咱们还天天这么混着也不是个事儿。”
卓三挠头,瞟了眼还拉着窗帘的吴慧窗子:“如果没孩子还好说,但眼看着要有孩子了……”
总不能让孩子从小跟着他一起在街上混吧。
爹妈中有一个不靠谱的人就够了,两个都不靠谱,那这日子……还怎么过。
两个对未来很迷茫的人一时间都沉默了。
就在这时,秦溪又提了袋面粉从两人面前经过。
“哥,要不咱们今天跟着三妹学习?看看她都是咋赚钱的。”
“好主意!”
不懂那就学好了,看看人家脚踏实地都是怎么做的。
***
由于下午耽搁了点时间,秦溪今天出摊得有点晚。
大街上亮起微弱灯光,天空中弥漫着一层橘黄的光,他们才将车子推到了电影院门口。
车子刚停下,门口就急匆匆奔下来个人影。
“妹子你可算来了。”
女人换了个发型,大波浪短发变成了齐耳短发,刘海剪得也太短了。
但女人的衣着依旧显眼,橙色双排女士西装,肩宽收腰,典型港市风格。
只那么一站秦溪就立刻认出了那是她的第一个顾客王凤英。
“大姐,要买饼的话可能得等一会儿。”
秦溪擦干净手,拿出面盆。
王凤英笑了笑,略有些强颜欢笑的意思。
“妹子,我是来买饼,买得还有点多。”
“要多少?我看看今天带的面团够不够。”
“我要二十个苏子饼,十个豆沙,再来五个白饼。”
王凤英一口气要了三十五个饼。
“等我看看带的馅料够不够。”
这些天的生意一直稳定在每天三锅左右,也就是三十六个。
面团肯定是够了,就是得再确认下馅料。
“馅儿倒是够,就是你可能得等会儿。”秦溪看完立刻道。
“没事没事,你慢慢做,我反正没什么事。”
包亮和卓三坐在摊子后的小板凳上,两人都张着嘴,一脸不可置信。
才刚出摊,三十五个饼就卖完了。
就这一眨眼功夫,秦溪就赚了九块五毛钱。
比他们在外帮人跑腿半个月挣得还多,更何况这还只是开始呢。
“秦海叔老说三妹以后要当大老板,我现在是信了。”卓三表示。
包亮点头。
“姐,我回来了。”
第一锅饼子刚下锅,秦雪蹦蹦跳跳地跑来,把空饭盒放到柜子里,立刻凑到秦溪身边小声报告:“姐,黎医生把汤全喝完了。”
“他腿好些了吗?”
“已经能下地走了,黎医生还让我转告你,他明天就出院。”
“知道了。”
住院四天,秦溪偶尔会送些汤和糕点过去,又不好天天往医院跑,基本都是秦雪跑腿。
报告完医院的事,秦雪又注意到缩成乞丐的包亮两人。
“姐夫,你们怎么上这儿来要饭了?”
快乐吐槽完,又像只鸟儿似地飞到秦溪身边,叽叽喳喳。
直到余光一移,看到了板凳上笑望着她的王凤英。
啊呀一声,笑眯眯地立刻开口:“大姐,这新发型好适合你,显得人年轻了好几岁。”
“妹子就是会说话。”
王凤英就乐得和秦雪说话,就算知道人家只是随口说说而已,那也听得心里高兴。
不过高兴归高兴,很快还是苦笑出声。
“我这头发就是被火烧了才不得已剪的。”
秦溪看了眼,从高往下看,刘海坑坑洼洼的确实明显。
“都怪我,不该学秦同志做什么饼,我哪有那本事啊……”
她这个头发就是自以为是最好的证明。
看秦溪做得简单,想着自己亲手做能省些钱。
哪知饼子不是干了就是没熟,灶火还把头发烧了。
最后浪费几块钱材料钱不说,还熏得家里厨房也黑了大块。
“大姐,不是我瞎说,我三姐就是把配方告诉你,你都做不出来。”秦雪肯定道。
秦溪的买卖一红火起来,不少人都来打探过。
可就算秦溪所有的操作都在台子上,还是没一个人能做出相同的口味来。
说着,悄悄指了指售票部台阶下的一个小摊子。
一口蜂窝灶,一口锅。
锅上的饼子和秦溪锅里看着有点像,但大娘一翻面,饼子是翻过来了,皮还留在锅底。
“前天卖出去四个饼,昨天卖出去一个,馊面饼子还让人找了麻烦。”
“如果早听妹子说我也不会瞎做了。”王凤英懊悔地直拍大腿。
第一锅开锅,热气一散开,就有人来买饼。
“今天饼卖完了。”
来来往往三四拨人,秦溪都只能无奈告诉大家。
一直到饼子做完,还是不停有人来询问。
“同志,你这白馍能定吗?”
“能,一个一毛大哥你要多少?”秦溪问。
询问的男人戴黑边眼镜,个头不高斯斯文文,一说话就能听出西北口音来。
“美!”男子一激动,笑得露出两颗虎牙来。
“那我要二十个,比你平常做的这个白饼要小些,稍微厚点。”
男人双手左右比划着,期间还连吞了好几下口水。
秦溪笑:“你说得不是肉夹馍的馍吧?”
“对对对,同志知道肉夹馍?”
江省距离寿北市其实就隔着一个省,但两个省之间联系很少,大部分寿北人都不知江省究竟有哪些城市。
秦溪点头并道:“肉夹馍和这个白饼不是一回事。”
“我实在是找不到卖馍馍的地儿,就你做的白饼还成。”
“那我就给你做肉夹馍的馍馍,也是一毛钱一个,你明天六点半来取。”秦溪想了想道。
肉夹馍的馍可以先做,水汽稍微风干点反而能吸收肉汁里的味道。
“美得很!那我先把钱给你。”
男人的激动溢于言表,动作麻利地从上衣兜里踏出一叠钱来。
抽钱的动作再看到秦溪切折耳根时忽地一怔。
“同志,你会做肉夹馍?”
秦溪能明白说出馍和饼的区别,那不是说明她会做肉夹馍。
“会,学过。”
前世的师父是西北人,对面食情有独钟,经常会教秦溪一些面食手艺
虽然没有她做菜那样拿手,但比一般面点师傅还是要强了那么一点。
“那我直接买肉夹馍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但是……
“你也知道肉夹馍的肉做起来多麻烦,那些香料还得找票才能买到。”
香料不属于现下百姓生活的必须品,家里炒菜炖肉能放点花椒都算不错了,香料只有国营饭店才用得多。
所以香料只能在国营商店买,得作料票加钱补差价才能买到。
“票我有不少,同志你想要什么票都行。”男人立刻道。
最后,两人商议男人送香料来,每个肉夹馍四毛钱。
十个馍馍和肉分开装,他拿回家自己再装。
秦溪收了一块钱定金。
商议好时间后,男人高兴离去。
秦溪也顺道知道了男人的名字。
薛山辉,市一中初中老师,教数学的。
跟他长相倒是极为相符。
***
第二天,薛山辉准时送来一包香料,足够秦溪卤制几十公斤肉。
香料是家里专门托老乡带来的卤肉香料,可惜他不会烹饪,在宿舍里放了好几年。
秦溪估算了下香料价值,打算折成卤肉多装些。
不过由于薛山辉这几天临时有事,所以两人商议一周后再取货。
一周后。
门口临时灶台再次燃起火焰。
锅里飘出来的香味在隔壁院子都能闻见,更何况是秦溪他们院子里的人。
“你这又是做什么好吃的?”
左手瓜子,右手往嘴里送,身体斜靠在门上。
李秀兰以每天固定的姿势开场,不过手里的瓜子半天都没送进嘴里。
淡而无味的瓜子怎么能比得上秦溪锅里的那锅子肉香。
话问得是秦溪,回答的是张秀芬。
“有人找我姑娘做肉夹馍,肉夹馍你吃过吗?”
“馍馍夹在大肉里?可真够舍得的!”按照字面意思,李秀兰撇嘴。
“说你没文化还不承认,没事就多读书。”张秀芬嘲讽技能拉满。
其实……她昨天说了和李秀兰相同的话来着。
如果不是秦溪解释,被笑话的人就会是她。
“卖饼子还真赚钱,秦溪,每天能赚多少?”
讽刺李秀兰默默接下了,因为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想打听。
巧恰秦溪端着盆从屋里走出来,连忙就追问道。
“每天就几块钱。”秦溪笑。
要不说是亲母女呢,同样的话昨天吴慧已经问过一遍了。
“几块钱,我看不止,你是怕我们也跟着你摆摊赚钱吧。”
“说得跟没想过一样,还不是你没本事做。”
同在一个院子生活十几年,两人谁不知道谁。
刚开始两人都没工作,又喜欢说闲话,关系那时候还挺好。
后来张秀芬有机会去食堂当临时工,两人因身份变换一下子就不对付了。
早在摆摊第一天回来,李秀兰就动了也想烙饼赚钱的心思。
结果……还不是不了了之。
“哪是为了我,还不是为我家娟儿。”
接着,李秀兰甩出个非常爆炸的消息,边说还边连连叹气。
吴娟和未婚夫的婚事黄了。
男方在订婚后还托媒人继续相看姑娘,被发现还理直气壮地提出退婚。
直到吴娟悄悄退还了对方的彩礼,吴建国夫妻俩才知道。
男方和吴娟是同单位,所以她干脆转了自己的工作,不想跟渣男继续一起工作。
张秀芬还挺喜欢吴娟这个姑娘,听完跟着忧心不已。
“孩子咋这么倔,说转工作就转了。”
“人家都已经上岗了我们才知道,吴娟这些天一直住旅社里,如果不是我和他爸顺路去看她,都还不知道这事。”
“这孩子……”
秦溪听着两人聊天,在家里找半天菜墩子都没找到,转了半天才想起在后院杂物堆里。
前几年困难,家里一年半载都吃不上回排骨和猪脚,菜墩子放家里自然就没啥用。
秦溪嫌从崔秀霞家走过去麻烦,想着从冲凉房的小路绕过去。
冲凉房一到冬天就基本闲置。
贴着墙从两墙壁之间钻过去,就是杂物堆。
“……”
刚走过冲凉房,躲在角落的男女同时转过头来,三人顿时大眼瞪小眼。
“秦溪。”吴强盛先开口。
柳雪花一把推开吴强盛,镇定地整理头发,弹掉裙子沾上的木屑。
秦溪不想开口,因为她一说话前面的张秀芬两人说不定会听见。
点了下头刚想往后退。
“走什么走,你来得正好。”
柳雪花斜睨着秦溪,随着轻哼带着一抹讥讽来。
“雪花。”吴强盛无奈地拉了下柳雪花。
“放开我!”
这一拉,瞬间把柳雪花的怒气激了出来,甩开吴强盛的手,厉声叫道:“你算什么东西,还敢跟我抢男人!”
秦溪:“……”
“我和秦溪连话都没说过,你瞎说什么呢。”吴建国皱眉。
“我才不信,是你妈亲口说吴家以后的媳妇是她,你还说你和她没有一腿。”
“那是我妈乱说的。”
“肯定是她对你有意思,你妈才会这么说。”
秦溪看得瞠目结舌。
什么玩意儿?
“柳雪花。诬陷人之前麻烦你先把衣服拉拉好,我可不是孙主任。”
秦溪在很多时候都自认是个话少的实干派。
可遇到柳雪花这种人,她不介意展示一番嘴上功夫,总不能老让人骂不还口。
扭了扭脖颈,左手叉腰,右手朝前一指。
“我说吴强盛,你好歹是个高中生,书都全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跟个老头争风吃醋,可真能耐啊!”
“处对象就给你戴绿帽子,结婚以后怕不是要给你头顶种一片青青草原,就算生个孩子谁知道会不会是你的!”
“就这你还上赶着呢,可真行!”
“吴叔和李婶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还不如喂条狗!当年要是拿钱给娟姐读书,她早成咱们院里的第一个大学生,哪会用学的知识嚷嚷着什么爱情……”
“爱情……你瞧瞧你那样,就是柳雪花呼来喝去的狗而已,还跟她说爱情,你自己不知道她心不喜欢你?”
本来还想再骂上两句,一听到有脚步声往这边靠近,秦溪就停了下来。
最后语重心长地摇了摇头:“强盛哥,我记得你读书的时候说要做一个飞行员,当时整个院里的孩子多崇拜你,可你看看你现在……到底在干什么啊!”
说完,转身离开了。
原身记忆里的吴强盛,阳光张扬,志向远大。
哪像是这个舔狗!
第30章
骂没骂醒吴强盛秦溪没把握, 回到家门口没多久,李秀兰的骂声响起。
不过挨骂的人当然不是吴强盛,柳雪花也不是善茬, 骂声逐渐演变成了对骂。
锅里咕咚咕咚响个不停, 后院骂声不绝于耳。
“请问秦溪同志在吗?”
在各种背景音中, 大院门口突然有人探头大声问道。
“我就是。”
秦溪擦干净手走过去,门口的妇女推着自行车,先是耸动下鼻子, 而后才笑着解释。
“薛山辉老师托我跟你说一声,他今天有事,下午可能没法来取肉夹馍,明天再去电影院门口找你拿……”
卤肉放一天一夜可以是可以,就是味道肯定不能和新鲜的比。
“大姐,薛老师在学校吗?要不我给他送去。”
市一中离厂区不远,秦溪走过去也就二十来分钟。
“薛同志的爱人昨天刚生完孩子, 今天应该已经去上班了, 我告诉你办公室,你直接过去就成。”
中年妇女也是那个学校的老师,说完冲秦溪摆摆手, 骑车往厂区领导家属院去了。
“滚开。”
忽地, 有人推了把秦溪, 使得她身子趔趄着往旁边歪了下。
柳雪花怒气冲冲地擦肩而过, 右手捂着脸颊,连走带跑地很快消失在巷口。
对骂没落下风,看来打架还是略逊一筹。
折身回去, 李秀兰就像是只斗胜的公鸡,仰着头骄傲地大声吹嘘刚才有勇猛。
吴强盛坐在家门口, 垂着头看不清表情。
“我看你还是让强盛早点相亲,绝了柳雪花的心思。”张秀芬说。
“我这就去找刘主任媳妇儿帮忙。”李秀兰立刻接话。
“我跟你一起去,顺道请刘主任给我家秦溪留意着点。”
“妈。”
不等秦溪反对,两人已经风风火火地走远了。
翻过年,秦溪就满十八,按照现在法定二十岁结婚的年纪,是可以先相看合适对象。
秦溪:“……”
面对刚被她劈头盖脸一顿骂的吴强盛,秦溪尴尬地低头假装忙碌。
“秦溪,我听我妈说你在摆摊卖饼子?”
没想到,竟是挨骂的人先主动搭腔。
“我喜欢做饭,摆摊还挺适合我。”秦溪笑回。
“今天怎么没见俩孩子?”
“我外公带着出去买菜,估摸着快回了。”
“哥为刚才柳雪花诬陷你的事道歉。”吴强盛叹了口气,就在秦溪以为他还是执迷不悟时又补了句:“我和她早断了。”
秦溪随意地点了点头,说实话啊,她并不想和吴强盛聊什么爱情史。
锅子里的卤肉汤水收得稍微有些浓稠之后,连忙捞起来进了屋子。
卤肉剁碎加入青椒碎,用锅装好,馍馍就直接用个布袋子提上。
做完准备,秦溪端着锅出门。
李家门已经关上,院子里静悄悄的,只剩下春风刮过树梢的声音。
秦溪先去菜站跟外公说了声,随后才直接端着锅穿街走巷,去到了市一中校门口。
当初跟秦溪换摊的汽水大叔如今就在学校门口摆摊。
这里要论淡繁华程度,绝对比电影院门口强。
学校门口有块很大的空地,附近还有两个厂子生活区,来来往往的都是人。
此时应该正是下课时间,学校走廊上全是学生。
走进学校,耳朵里全是孩子们此起彼伏的嬉闹声,震耳欲聋
在一片吵闹声中,秦溪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初二三班的老师办公室、
办公室和前世学校的差不多,十几个老师在一个大办公室里。
不过没有电脑等一些电子产品,没课的老师们都在看书亦或是聊天。
秦溪敲门。
敲门声落,坐得最近的一个男老师说了句“请进”而后回头看向来人。
人没看清长什么样,但飘出来的香味让男老师不由自主目光随着秦溪走近。
目光在办公室里扫过一圈,很快找到角落里的薛山辉。
“薛老师。”
“秦同志,你怎么来了?”
“隔夜肉夹馍总差了些味,还是新鲜的好吃。”秦溪端起锅示意了下。
“正好,我原本买来就是想请同事们尝尝,你还正巧送来了。”
天南海北的老师们凑到一起,难免会说起家乡美食。
薛山辉每每怀念起肉夹馍,其他老师都没什么认同感,说得次数多了自然更迫切想证明所说为真。
“李老师,张主任,你们都来,我专门请秦同志做的肉夹馍,大家都来尝尝。”
秦溪走进办公室的同时,香料味和肉香已经飘得到处都是。
门边的男老师最先跳起来,脚步极快地围了上来。
馍馍已经冷了,巴掌大的饼表皮中心微微泛黄。
秦溪找女老师借了把小刀,将饼子划开,然后才打开锅子。
哇——
十几个老师同时发出惊叹声,还是门边上那个男老师最先开口。
“薛老师,我先来第一个,下节是我的课。”
“成!徐老师你先吃。”薛山辉立刻笑着同意。
褐色肉碎,绿色青椒,塞入饼子里,光是这个过程都让人馋得吞口水。
“薛老师,你家乡的人可舍得,饼子里放这么多肉。”有老师感慨。
“一年到头也就敢吃一回,谁家敢天天这么造。”
“那倒是。”
饼子很快被撑出个大口子,满满当当全是肉。
秦溪先递给张老师,对方一接过立刻张大了嘴大口咬下。
咕咚——
不知道是谁咽口水的声音响起。
张老师两颊鼓鼓囊囊,嘴里的还没吞下,就忙不迭举起肉夹馍去吸流下的汤汁。
“好吃吗?”
嘴巴不停动着,张老师哪有空回答其他老师的问题。
就剩个还能自由支配的脑袋连连点头,随后又是一大口。
薛山辉是最后一个吃到嘴里。
想念多年的家乡食物尽在眼前,倒有点近乡情怯的无措。
先咬了一小口馍馍,让面香在嘴里游荡一圈,才大口连肉带馍馍的来上一口。
“和我们老家做得一样,好吃!”
最高的评价无非是和记忆里的味道一样,要让薛山辉说是什么味道,他还真说不出来。
花四分之一的工资只为吃顿肉夹馍,薛山辉觉得很值!
剩下的肉秦溪舀到了薛山辉饭盒里。
她一走,办公室的老师们就议论开了。
大家询问薛山辉在哪找的人手艺这么好,当得知秦溪在电影院门口摆摊时,纷纷都说要去摊子上看看。
秦溪的小摊子,口碑就是在这样口口相传中越来越广。
***
原本晴朗的天空乌云流动,太阳被云层遮挡,明明是大中午,天黑得路都有些看不清。
今天注定是个大雨天,秦溪想了想决定不出摊,而是在房间里数起这几个月摆摊的收入。
三百八十块本钱和贾立新赔偿的五十块,还加上照看孩子们攒下来的接近五十块,共有四百八十块左右。
这么些钱比好些人口多开销大的家庭存款都多。
四个月共收入八百多块,刨除成本五百左右,秦溪已经赚下三百块。
毛票块票全部堆在一起,满满一饼干盒子。
快乐数钱中勿扰……
“秦溪你在吗?”
这种快乐很快被人打断,秦溪站起来,也没收钱,而是直接推开了窗子。
“来凤姐,我在这屋。”
潘来凤提着水果,径直推门而入。
见桌子上堆满毛票,不由笑着点了下秦溪脑门:“你们家现在最有钱的就是你了吧?”
秦溪嘿嘿傻笑。
潘来凤把水果放下,撩开窗帘看了眼对门忙活的李家,坐下小声道:“他们家这是准备干什么呢?”
“吴娟姐的新对象上门呗。”秦溪笑,说着看向脸颊还微微有些红的潘来凤:“你来家里不是为了说李家的闲话吧?”
“姐今天来是有事找你帮忙。”
潘来凤就是见天眼看着要下雨,猜秦溪不出门,这才请了假专门跑一趟。
“什么事?”
“陪姐一起去找找房子?”说到这儿,潘来凤的脸更红了,有些害羞地微侧了头:“我和你哥商量好了不订婚直接结婚。”
“我说今天妈怎么笑得都睁不开眼,原来是她要多个儿媳妇了啊!”秦溪笑得挤眉弄眼。
“你也知道我家情况,婚礼的事我不想大操大办,想着能越简单越快些好。”
潘家的事郑峰出力暂时压了下来,但早晚有被人知道的一天。
潘来凤害怕风言风语会影响到秦涛,想着快些结婚卖了潘家房子,街坊的闲话也传不到厂区里来。
“行,那我们现在就去。”
秦溪立刻站起来,把钱全塞到饼干盒子里,拉上潘来凤就出了门。
“带上伞。”
天上闷雷暗闪,云层越压越低,雨眼看着就落了下来。
小雨渐大,砸到伞上劈啪作响,两人走了没多远,被雨水淋湿了裤脚。
“来凤姐,去旁边躲会儿雨再走。”
“好。”
秦溪其实对厂子生活区也谈不上多熟悉,除了隔壁两个院子,她只知道最靠近厂子大门的那几座院子是厂领导家属院。
两人躲的这家院子大门敞开着,门口坐了个中年妇女在打毛衣。
“哟!这不是秦海家的三姑娘吗?”
女人一抬头,立刻就认出了秦溪来。
可是秦溪并不认识她,尴尬地笑笑,用上绝对不会出错的称呼:“婶子好。”
“我家那口子跟你爸是一个车间的,我儿媳妇和你妈都在食堂上班。”
女人知道秦溪不认识她,笑着介绍了自己后又说:“你就叫四婶子就成。”
“四婶这是给孩子织的毛线衣?手看真巧。”
“可不是,我家那两孙子淘得很,毛衣穿不了几个月就得拆了重新勾。”
“您可真有福气。”
万变不离其宗的寒暄之后,秦溪往院里看了眼,笑着问道:“婶子,你们院里有房子租吗?”
“各家孩子都多,哪有空的房子租出去。”
秦溪家有四间屋子的事整个厂区都谁不知道,四婶还觉着奇怪,抬起眼一瞅这才注意到秦溪身后的潘来凤。
“你家谁要租房子啊?”
“我二哥和二嫂。”
“你二哥可真有本事,找了个这么漂亮的媳妇……长得可真标致。”
四婶打量潘来凤,目光里倒是带上了些欣赏。
如今能甘愿租房子结婚的姑娘打着灯笼都难找,况且潘来凤看着就像是城里姑娘。
“你等我会儿,我去帮你问问。”
四婶丢下毛线,小跑进了隔壁院子。
没多会儿,冒雨冲到两人面前,指了指路尽头的一座院子。
“看到那座门口有堆木柴那儿了没有,那是后勤采购罗主任家,他们家有空屋子。”
后勤采购部主任,那可属于厂子里的高层领导,和秦家基本没啥接触机会。
领导家属,两家人住一个院子,每家至少有四五间屋子,有多余出租的屋子很正常。
“我们先挨家问问,没有再去他家。”
秦溪说得潘来凤很同意,毕竟和领导住一个院子,还是有那么些拘谨。
两人就这么一路问下去,还真没找到一间空屋子。
站在那座院子门前,两人相视苦笑,抬腿往里走了进去。
院子比大杂院小得多,左右两家泾渭分明,中间甚至摆了排花盆,看着跟分界线似的。
看到那花盆,秦溪皱了皱眉。
再与潘来凤对视一眼,两人默契地转身。
“妹子?租房子呢?”
右边窗子忽地拉开,沙哑的声音穿破雨幕传进两人耳中。
门接着就被打开,一张秦溪有些印象的脸出现在门前,女人惊喜地哎呀了一声,立刻也认出了秦溪。
“是秦溪同志啊!快进来坐。”
秦溪:“……”
不进去也得进去了。
女人正是前些天代替薛山辉来给秦溪送消息的女老师。
“阿姨,你好。”
“咱们办公室的十几个老师都去你摊上买过饼子,如果这两日不是生病,我也去了。”
女人披着件红色毛衣,说话间隙还会咳嗽两声。
女人名叫陆秀,丈夫正是四婶所说的采购部罗成功。
厂子里共分了她家五间屋子,一家四口就住了四间,剩下后院的那间屋子还空着。
“如果是妹子要租房,陆阿姨便宜点租给你。”
要租房当然是先租给厂子里的人,何况秦溪这姑娘能干长得还好,跟年纪相仿的儿子相处相处说不定能成。
秦溪还没说出来不租,门口又突然响起脚步声。
一个年轻男人背过身收起伞,喊了声“妈”自然而然地走进屋里。
秦溪的手突然一紧,潘来凤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于此同时,男人的神色一凛,寒芒从眼底划过,声音迅速冷了下来。
年轻男人的眼神凛冽桀骜,细细长长的丹凤眼,就像是把藏在剑鞘中的利刃,气势非常凌冽。
他直直望着潘来凤,很快错开眼神。
“你回来的正好,这是秦溪同志,她爸也是咱们厂子里的,你们认识认识。”
男人收敛了冷意,忽地冲秦溪翘起唇角。
“秦溪同志你好,我叫罗正峰。”
“罗同志你好。”
“久仰大名,去年你一个人揍趴几个流氓的事可在咱们公安系统传遍了。”
当时,他还和队长一起趴在办公室窗口亲自一睹秦溪的风采。
小姑娘个头小小的,录口供时还绘声绘色地跟公安比划着怎么把那几个人打倒的。
后来还听说她和当时负责方案的霍云成了朋友。
没想到他们竟然是同个厂区的。
“你们认识啊!那可真是巧了。”陆秀一拍手掌,更加热情了几分:“你带两位女同志去看看房子,妈受不得寒,”
罗正峰点头,转身撑开伞就出了屋子。
秦溪抓紧潘来凤的手,走出房间忙低声问:“难道潘来龙的案子是他经办的?”
潘来凤白着脸点头。
她举报父母和亲哥哥所写的所有材料都是罗正峰一手办理,他比谁都清楚举报信里的内容。
“没事,反正咱们也不准备租这个房子。”秦溪忙安抚道。
顺着屋檐,几人绕到后院。
如果撇开院子给人留下的不好印象,屋子比秦溪家的几间屋子都强了不知多少倍。
前面是罗家屋子后墙,背靠围墙的一间单独屋子。
屋子左右都是空着的,不管私密性还是环境都没得说。
罗正峰打开屋子,率先垮了进去。
“你们俩谁要租这个屋子?”
屋子至少有三十多平,中间还将隔成了里外两间,就算是下雨天,屋里依然亮堂。
秦溪笑笑,直接挑明:“如果我说是来凤姐,你还会愿意把房子租给我们吗?”
“为什么不愿意?”罗正峰挑眉,脸往潘来凤身上偏了偏:“难道就因为她举报了爸妈?”
坦坦荡荡,神色没有半点不悦,相反还带了些笑意。
“潘来凤同志的举动叫大义灭亲,潘来龙那种败类有不少案底,我们感谢她还来不及呢。”
“谢谢你。”秦溪心下大松,真诚地说道。
“那房子你们还租不租?”
秦溪看向潘来凤,她眼底泛着泪,重重点了下头:“租。”
“一个月五块钱,屋子几个人住?”
“我哥和我嫂两个人。”
“你嫂子?潘来凤要跟你哥结婚?”罗正峰双眸中异色一闪而过。
秦溪眸色微沉,直接问道:“刚才不是还说感谢呢吗!”
“你误会了。”
罗正峰挠了挠头,知道是因为自己平时养成的习惯让秦溪误会,忙放缓神色轻咳两声。
看看潘来凤又看看秦溪。
“说了你们可别生气。”
秦溪等着他继续说。
“我就是听到潘来凤是你嫂子,一下子就联想到了你哥和他们以后的孩子。”
潘来凤还不解。
秦溪心里却立刻咯噔一声,脚底瞬间升起股子寒意来。
秦涛和潘来凤结婚,就意味着二人后代三辈之内跟所有国家公职单位无缘,就连教师都没法通过政审。
“外公和舅舅不是直系亲属,难道也要算在政审之中?”秦溪忙问。
她前世所在的世界也有政审,可那只是直系三代亲属,并不包括外公和舅舅。
“对!”
潘来凤脸色猛地大变,身子摇晃,腿一软差点跪了下去。
秦溪和罗正峰同时伸出手托了下她手臂。
“你先别着急,也不是没办法。”
先吓唬完人,罗正峰才跟大喘气似的继续说道。
“什么办法!你一定要帮帮我。”潘来凤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双手紧紧抓住罗正峰的手,已经顾不上男女之别了。
“你不是认识郑局长吗!”罗正峰说。
大队长专门找过他,说是局长交代,举报材料一定要密名。
“你是说找郑局长帮忙修改档案?”秦溪眼前一亮。
现在没有全国联网这种高科技,要证明身份全靠个人档案,出个差没有介绍信都无法证明身份。
不过终究不是什么正大光明的事,罗正峰挤眉弄眼地做了个嘘的动作。
“潘来龙前年杀了个姑娘。”食指指戳戳脑袋“肯定是活不了了,潘家老两口帮忙埋尸,至少得劳改这个数……”
竖起的两根食指:“至少得二十年,你们想他们都多大岁数了,还能活二十年吗……”
初见冷冽如刀,可稍微熟了点,一句话说完就接了好几个动作。
手刚放下来,才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道:“他们在老家劳改,判刑下来后档案也要跟着走,档案调走之前,你分出潘家的档案,然后自立一个档案,以后谁知道你跟潘来龙是什么关系。”
不是冒风险修改档案,而是利用漏洞直接将潘来凤变成“一人一户”
“我明白了。”秦溪沉吟。
潘来凤控制不住心中的激动,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被抓着手臂的罗正峰顿时疼得龇牙咧嘴,连声求饶。
“我就是说慢了点,你怎么还掐人呢!”
“谢谢你罗同志,你真是个好人……你……我该怎么感谢你。”
罗正峰这个主意解决的不仅是后代的政审,还有万一情况下潘来凤会遭受到的非议。
就算以后有人说她是杀人犯亲属,潘来凤就能大声告诉那些人她跟潘来龙不是亲兄妹。
瞬间,一直悬在头顶上的担忧落下。
“那房子还租不租?”罗正峰好不容易才抽回自己的手,揉着手嘟囔道:“难道现在的姑娘力气都这么大吗!”
“租,我们租!”潘来凤立刻站起来激动吼道。
“那你去屋里跟我妈说,还可以压压价,反正这间屋子空了好久也没人租……”
理直气壮胳膊肘往外拐的罗正峰才说完,潘来凤就冒雨冲出了屋子。
“我们欠了你一个大人情!”秦溪笑着认真道,没有罗正峰的话,秦溪说不定也陷入了自我矛盾中。
“那你准备怎么报恩?”
秦溪:“……”
“听霍云说你做饭好吃,就请我好好吃一顿当做谢礼吧。”
秦溪抬头,这回是直接笑出了声。
罗正峰这个人还真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