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流云缓动, 夕阳西下。
寿北市的春天好像特别短,一场春雨之后,天就热了起来。
一到傍晚, 电影院前空地上就多了好些乘凉的人, 晚上变得比白天还热闹。
秦溪今天来得早, 小心推着车避开嬉闹的孩子,将车停到了位置上。
“姐,你真的好厉害!”
刚把车支好, 秦雪就一脸崇拜地猛摇了秦溪的胳膊几下。
“你就是咱们家的日历表,你放假其他学校也差不多该放假了。”秦溪随之摇晃着身子笑道。
豆腐又香又辣,孩子肠胃虚弱,只能浅尝。
苏子饼价格又太贵,不是全靠零花钱的小孩们所能消费。
早在做肉夹馍时,秦溪就琢磨着做些些适合小孩子的零食。
找寻常食材,工序不要太复杂。
于是最后选了红薯酥, 在包志明和刘娜的强烈推荐下又加了个黑芝麻饼干。
这两样都需要烤箱, 放现在肯定是没那个条件。
所以秦溪把烤箱原理跟秦海说了说,他很快就把家里烧水用的灶台改成个简易版烤炉。
用砖头垒个方形,再用黄泥敷满, 阴干之后再敷上水泥。
就成了个不可控温度的简易烤炉。
为此还不得不重新扩建了厨房, 在侧面留个窗子。
要不一烧烤炉厨房里就热得站不住人。
吃食还没捣鼓出来, 就先花了二三十块买转头水泥, 气得张秀芬拧着秦溪耳朵骂了好半天。
但很快,她就不得不闭上了嘴。
秦溪说的这几样吃食,首先在外边从来没见到过。
其次, 除了奶粉精贵,其他材料都随处可见, 一两毛都就能买到一兜子。
可味道和外形瞧着都像是国营商店里的外国货,大院里尝过的人谁都说好吃。
“那我把红薯酥切成小块,让路过的孩子尝尝。”
秦溪发现,妹妹除了有极强察言观色的本事外,还非常适合干销售。
举一反三,能快速精准找到推销对象。
秦溪摊饼子的同时,她就拿小刀把红薯酥和饼干切成了小块。
饼子盖上锅盖,摊子前已经有人来买饼,顺道还会跟秦溪聊上几句。
“妈。姐姐请我吃的。”
电影院门口,虎头虎脑的小男孩笑得眼睛像月牙儿般弯起。
孩子妈妈摸着儿子的头,温声道:“那你就吃吧,妈妈去给你买瓶汽水。”
改革开放的政策一落实后,百姓生活质量大大提升,家里有了些闲钱,大人们都舍得花在孩子身上。
一到暑假,电影院里还会专门播放些儿童电影,带孩子来看的家长非常多。
和小男孩一样得到秦雪送饼干的孩子不少,在电影院门口发完一圈又跑进了大厅里。
就在这时,两个年轻女人也走到了电影院门口。
“我先去买票,你在这等着我。”
年纪稍微大点的女人让年轻女人站在这等着,自己则是排到了买票的队伍后头。
心里虽然不高兴,脸上倒是没半点显出来。
谁叫小姑子是家里的宝贝,她这个嫂子只能受着。
年轻女人有些不耐烦,特别是路过男青年们投来的示好目光,更让她觉着厌烦。
站了不过几分钟,就已经快要压抑不住心里的烦躁。
“不好意思。”
忽然,感觉好似被人撞了下,更是恼怒:“没长眼睛啊!”
秦雪连忙道歉,说着举起盘子:“对不起啊女同志,刚才没注意你站在这,我请你吃红薯酥。”
女人撇过头去,一副不想搭理的模样。
秦雪撇了撇嘴,很快又换上副笑脸走开了。
女人这时神色忽然一震,想起了这姑娘不正是黎书青住院时经常去送东西的姑娘。
当时消息都传到她耳边了。
黎书青有对象,而且年轻又漂亮,一张小嘴可会说话,哄得护士们天天喜笑颜开。
她不信,专门去住院部证实。
还真瞧见了一个姑娘进黎书青病房,待了好久才走出来。
如果不是后来有人告诉她那小姑娘才十六岁,彭冉早想去亲自会会能把黎书青迷倒的姑娘究竟是什么样的。
气愤目光紧紧盯着秦雪走向一个小摊前,轻车熟路地收钱和人谈笑。
随后彭冉整个人忽地打了个冷颤,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秦雪不是威胁,旁边那个默默埋头做事的才是。
她很忙,双手灵巧地将面压成饼子,之后又拿出香菜和葱切。
“彭冉,咱们进去吧,电影快开始了”
彭嫂子买好票,一看时间已经快开始,忙低声催促起来。
一声没反应,又喊了两声。
直到彭冉不悦地收回视线,看也没看彭大嫂:“走吧。”
捏紧电影票的手攥紧,片刻后呼吸终于平缓,彭大嫂讥讽地翘了翘唇角:“活该别人瞧不上。”
婆婆跟邻居们说是因为女儿工作太累回家休息几天。
彭大嫂可知道,那是被黎医生再次当场拒绝面子挂不住才躲回家几天。
就这……还不死心呢。
不善的眼神消失,秦溪抬头环顾一圈,并没找到目光来源。
“女同志,请问那个红薯什么的饼怎么卖?”
摊子前,年轻妈妈一手拿着汽水,一手牵着个满脸泪痕的男孩儿无奈问道。
小男孩儿吸溜了下鼻涕,眼泪一下就缩了回去。
“大姐说得是这个?这叫红薯酥。”
秦溪从保温台下边拿出两个饼干盒子,打开。
“对对对,就是这个,咋卖的?”
“红薯酥八分钱一个,黑芝麻牛奶饼干一毛一块。”
女人看了下红薯酥个头大小,有她半个手掌那么大,看着还算划算:“那给我两块,哟……你这是啥饼?闻着还挺香。”
两人本来都已经进了电影院,孩子非哭闹着要吃姐姐给的饼。
年轻妈妈没法子,只能带着孩子出来找发饼干的秦雪。
孩子两块红薯酥,妈妈自己买了个苏子饼,母子俩都满意离去。
随着天色越来越暗,电影院前还逐多了不少大爷。
大爷们拿着象棋或是蒲扇,但无一例外都端了小碗白酒,找个亮堂的地方摆好棋盘。
再凑钱到秦溪摊子前买十块豆腐。
喝酒下棋吹牛,豆腐就是下酒菜。
“姐,豆腐卖完了吧。”
有大爷们助攻,秦溪带出来的一百块豆腐刚卖没多久全部卖完了。
饼子还剩几个,姐妹俩打算再多等会儿。
从柜子里拖出折叠凳子,秦溪打开坐下,难得有空闲跟秦雪闲聊。
“马上就毕业了,想好要进什么厂子吗?”
秦雪他们那个技术学校,说白了就是为各个工厂提前培养工人。
“我不知道,不过我不想进纺织厂。”秦雪嘟嘴。
每天两节课学习纺织技术,短短两小时都无法忍耐,秦雪都不敢想在纺织厂从早工作到晚的日子。
“不想进厂子里的话跟姐一起摆摊?”
秦溪已经放弃让秦雪重新复习然后高考的打算,就她那学习成绩,去学校就是垫底。
“让我卖还成,让我学厨艺那还是算了。”
“你喜欢什么?”
秦溪问的这个问题放在当下那可是非常超前的思想。
不是能做什么,而是从喜欢出发。
……妈见打的无用思想。
“我喜欢漂亮衣服,喜欢好吃的,还喜欢明星……我喜欢得可多了。”
秦雪一脸烦恼地杵着下巴,最后总结:“我还是最喜欢衣服。”
说到这,秦溪心里倒是有个意见
不过妹妹年纪太小,秦溪不放心让她去那么远的地方闯荡。
于是摸了摸秦雪的黑发,笑道:“慢慢想,反正姐给你开的工资够你花好久。”
“就是!如果实在找不到工作,那我也能跟你一起摆摊,总饿不死。”秦雪笑道。
心事来得快去得也快,秦雪转脸又乐呵起来。
“两姐妹说什么呢那么开心?”
“二嫂!”
秦雪立即跑上前去帮潘来凤提东西,嘴甜地又夸了好几句她今天真好看。
潘来凤神采奕奕,笑意就从没脸上下去过。
加上心情好花钱去烫了个时髦的卷发,整个人确实又漂亮了不少。
“来凤姐,这是去买什么呢?”
“白天买了点棉花,打算送你家去请外婆帮忙缝床被子。”潘来凤笑盈盈地捏了下秦溪的脸:“你才是,怎么几天没见又长好看了。”
“二嫂偏心,我不好看吗!”秦雪立刻叫。
“你是最漂亮的,三妹是最好看的……”
“档案的事处理得怎么样?”
“很顺利,我已经拿到新档案了。”潘来凤眨眼。
这里不是细说的地方,姑嫂俩对视了个眼神后,便又转到了其他话题上。
说着说着,电影院门口的大灯亮了起来。
一道高大黑影忽然压下,秦溪以为是来了人,先翘起唇角才站起来。
“只有豆沙饼了……黎同志?”
摊子前的黑影,正是笑意都透着股疲倦的黎书青。
他手里提着个旅行袋,外衣搭在左臂,头发被风吹的有些凌乱。
“黎同志。”黎书青笑笑,声音有丝沙哑。
“你这是刚回寿北市?”
“嗯,刚从海市回来,去参加个学术讲座。”
坐了一天一夜火车,刚从车上下来,黎书青就风尘仆仆地赶来了电影院门口。
“那你赶快回家去休息,这两个饼带路上吃。”
自从出院后,黎书青的行动和眼神就变得很直白。
许多话不需要挑明,两人之间对话的亲近就已经是最好默契。
“我来给你送这个。”
黎书青笑笑,放下旅行袋从衬衣口袋里摸出个巴掌大的瓶子来。
“我听人说这个对皮肤好,你擦手还是擦脸都成。”
瓶子入手温热,不知在黎书青口袋里装了多久。
蓝色铁盖子,白色玻璃瓶。
盖子上写着咏梅珍珠面霜的字样,有很淡的香气飘来。
“谢谢。”秦溪视线往上一抬,唇角微微翘起,额间的红痣也跟着动了下。
“你……喜欢吗?”
“很喜欢。”
须臾间,秦溪笑了,心满意足的黎书青也笑了。
一路上的忐忑和疲倦都好似被这个笑容冲得无影无踪,昏黄灯光逐渐浸染进了清冷的眉眼中。
电影院门口,这个笑容却刺痛了彭冉的眼。
喜欢一个人,无论在何处,总是能第一件时间注意到他的存在。
刚踏出电影院,彭冉就立刻看见了半月没见的黎书青。
就算是背影,她仍能第一时间认出。
可认出了,她却有些后悔了。
黎书青连侧脸都带着笑,目光注视着身前的姑娘,温柔得仿佛变了个人。
只一眼她就肯定,黎书青喜欢那个姑娘。
“彭冉,不走干嘛呢!”
彭大嫂走了几步回头才发现小姑子没跟上,就见她目光阴冷地望着前面。
每每那种眼神出现,彭大嫂都会觉着不寒而栗。
顺着目光看去,寒冷立刻变成了看笑话,干脆也不走了,就站那等着。
“哟!那是黎医生对象吧,怎么是做小买卖的?”
“姑娘长得还挺好看,难怪能迷住黎医生。”
“快看,黎医生还给对象整理头发,看样子快结婚了吧。”
不仅不催,还要不停刺激彭冉心里才得劲儿。
“一个做小买卖的……”彭冉忽地笑了起来。
彭大嫂吓得一个激灵。
“我们走吧。”
说完,彭冉走下楼梯,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
曙光电缆厂,生活区。
潘来凤和秦涛商议之后不举办婚礼,就在院里摆上及桌宴请厂子里相熟的几家人吃一顿。
秦海在厂子里人缘不好,相熟的也就他们这个大杂院里的几户人。
还是和吴慧结婚时差不多,各家各户贡献出自家桌椅和盘子碗。
不同的是,今天的大厨是秦溪。
为准备六桌酒席,秦溪有接连三天都没出摊,一直忙着做准备。
家门口临时垒起三口灶,厨房大灶也同时开火。
“罗主任快请进,快请进。”
后勤部主任罗成功一家也随了礼最让大院里的人吃惊。
罗成功有事去外地公干没在厂子里,陆秀领着一儿一女来吃席。
“秦溪可真能干,一个人操持这么几桌酒席。”
陆秀一来,那眼神就立刻往厨房飘去,寒暄两句话题就往秦溪扯。
张秀芬也精明,瞧了眼罗正峰,立刻就上道地夸奖起自家闺女来。
罗正峰值夜班刚回家,站那无聊地打了个哈欠,一转身就进了厨房。
“秦溪。”
秦溪曾经怀疑过公安同志们是不是都是统一外向型人格,要不罗正峰和霍云的性格怎么都是自来熟。
认识没几天,就直接以名字直接称呼。
黎书青到现在都还叫她秦同志呢!
“厨房窄,去外边儿歇着别进来捣乱。”秦溪非常不客气地说道。
“我就是饿了,看看有什么好吃的。”
眼睛一亮,罗正峰立刻注意到灶台上刚炸出来的酥肉,伸手捻了根立刻送进嘴里。
“罗正峰同志,作为公安同志,你怎么能偷东西。”秦雪直接点名控诉。
两人年纪相差六岁,可双方说话都没大没小,见面就开呛。
“小丫头,有本事去举报我。”罗正峰嬉皮笑脸地抬抬下巴,又抓了条酥肉。
“既然你没事,那就帮我洗菜吧。”
秦溪朝门外一指,满盆子泡在水里的青菜,多得都冒尖了。
“我是客,小丫头你去洗我来烧火。”
不等秦雪反对,直接拽着胳膊将人拉起来,自己一屁股坐下。
“哼!”
秦雪气呼呼地无奈出了厨房。
一出去,果然被秦海逮着去洗菜,办席中最轻松的活计被罗正峰给抢了。
“你可真行,欺负一个小女孩。”秦溪笑罗正峰。
“我可是送了礼的,帮忙烧火就很勤快了!”
“我二嫂的事还要多谢你。”秦溪又突然说。
她指得不是提醒档案那件事,而是重新建立档案中出的力。
郑峰发话,具体事情还得是底下的人去做。
而这件事被罗正峰揽了过去,将潘来凤档案写得干干净净,除了名字没有半点以前的影子来。
“我妈常说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我就是敬佩潘同志,尽点小力。”
“不管初衷如何,总之我们都该感谢你。”
秦溪笑,刚从锅里捞起来的酥肉,直接朝罗正峰扔去。
“烫!”
身手敏捷,就连嘴也灵巧,脑袋随便一偏,准确接住立刻烫得龇牙咧嘴。
“哈哈哈——”
笑声朗朗,院里的人听着表情各异。
陆秀笑眯眯的,跟张秀芬聊得更热络了几分。
“我咋瞧着陆老师对秦溪有那个意思啊?”
办酒席,那瓜子花生都得管够,院里的女人几乎都坐在一起嗑瓜子说闲话。
薛桂芬眼见陆秀和张秀芬聊得起劲儿,眼睛一斜故意道。
吴娟重新找的对象比上一个强不了多少,说是在国营饭店当大厨,头上就剩个腿脚不好的老娘。
嫁过去就得伺候婆婆。
就这李秀芬还到处吹嘘,也不看看跟秦溪一比都差到哪去了。
“我看没那意思!秦溪连个正式工作都没有,罗公安咋会瞧得上她。”
李秀兰瞪了眼吴慧,伸手直接拍掉了她手里的花生。
“你一天天就知道瞎说话,眼看就要生了,还不知道管着点嘴。”
自怀上孕之后,吴慧就没怎么出过门,天天吃了睡睡了吃,胖得跟个球似的,让动动都不肯。
“妈你就是嫉妒人张婶呢吧。”
不让吃,那就连老娘一起挤兑了,吴慧又抓起把瓜子。
“秦溪和罗正峰成不了。”
坐在薛桂芬身后的崔秀霞拍拍腿上花生皮,指了指门口正走进来的三人。
还有更好的等着呢!
“霍同志,黎医生,快进来快进来。”
从门口进来的三人正是霍云谢郝云和黎书青。
踏入院子,刚把份子钱送上,几人就听到秦溪的笑声传了出来。
“你们先坐,我去给你们倒茶。”秦海忙冲张秀芬招手,黎书青三人会来是他绝对没想到的。
没想到陆秀也认识霍云,跟着张秀芬就站了起来。
“霍队长。”
要按职位算起来,霍云还是罗正峰的领导,陆秀也没想到霍云和秦家还有关系。
“陆阿姨你好。”
霍云大大咧咧一笑,先介绍对象谢郝云,余光见黎书青的眼神一直往厨房飘。
“罗正峰那小子呢?这么热闹的场合没见人。”
“在厨房帮秦溪烧火。”陆秀笑了笑。
下一秒,她就见对面三人表情都凝了一下,霍云清了清嗓子朗声道:“罗正峰那小子哪会烧火,我去叫他出来打牌。”
说完,钻进厨房没多会儿就拽着一脸糊涂的罗正峰走出了屋。
“陪哥打牌。”
左手拽着罗正峰,右手直接把黎书青往厨房一推:“你不打牌,进去烧火。”
黎书青应声进了厨房。
陆秀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目光落在黎书青微微弯腰钻进厨房的背影上。
儿子傻,她可不傻。
再看张秀芬,被谢郝云挽着胳膊逗得眉开眼笑,是半点都没注意到几个年轻人之间的眉眼官司。
傻儿子……看来要吃瘪了。
很快,客人落座,新人出来给大家敬酒。
秦涛笑容灿烂得过分,一身从照相馆借来的不合身西服松松垮垮挂在身上,端着酒杯到处敬酒。
潘来凤也大方地和宾客们说笑,只在盘发上简单地别了朵红色头花。
秦溪从兜里摸出珍珠霜,挤出一小点抹在手上,边擦手边走在前面,黎书青跟在后。
“秦溪,来坐这!”
酒席没分主桌,新娘又没个亲属来参加,大家都随便分开坐了。
秦溪出来得晚,秦家那一桌已经坐满了人,看谢郝云招呼,就坐到了那一桌去。
她刚坐下,黎书青就从旁边桌拉了个凳子摆到秦溪旁边。
崔秀霞不得已,自己往旁边让了个位置出来。
黎书青坐下,脸上甚至连半个多余表情都没出现,就好像那位置本来就应该是他的。
“可真奢侈,珍珠霜用来擦手,我擦脸可都舍不得。”
秦溪一坐下,谢郝云就闻到淡淡的雪花膏香气。
霍云说托朋友从海市带回来的珍珠霜,她平时就舍得挖一小点擦脸。
霍云似笑非笑地撇了眼黎书青:“黎书青送的吧?你那瓶就是他给我的。”
好友是调侃了,同时也漏了馅。
一桌子人几乎同时停下筷子看向坐一排的四人。
黎书青淡淡地点了下头:“刚好去海市,就顺道买了几瓶。”
“你不是说专门托人买的吗!”谢郝云气呼呼扭了把霍云咬牙警告:“你怎么不跟黎同志好好学学。”
“怎么学!”霍云呼痛,揉着胳膊小声道:“那一瓶子珍珠霜七八快,一个月工资就够买几瓶。”
秦溪一听,竟然这么贵,急忙看了眼黎书青。
神色如常,没有半点波动。
秦溪书桌的抽屉里有大大小小接近十瓶,是这些天黎书青每到小摊来一回就送一瓶攒下的。
直到秦溪说不要再送,黎书青才改成空手来。
她以为就一两块来着,一想到用来擦手,秦溪真恨不得立刻用手搓搓脸。
“旅行袋里不会……全装的珍珠霜吧?”秦溪压低声音小声问。
“我同事说好。”
声音很轻,没承认,可红透的耳根根本不需要多余解释。
心里的涟漪越来越大,一圈又一圈泛开来,秦溪放在桌下的手悄悄扯了下黎书青衣袖。
如愿看到那抹红从耳根蔓延到了脖颈。
笑了。
席间。
秦溪的厨艺得到充分认可,大家都夸她手艺比国营饭店大厨还好。
宾主尽欢之后,各家散去,只留下满桌杯盘狼藉。
不过洗碗的事不用秦溪操心。
送走要赶回医院值班的黎书青几人后,秦溪和秦雪打算回房间重新布置房间。
秦涛昨晚是最后一天在这屋睡觉,早上他的东西就全搬去了新房。
门口那张床空了出来,两人商议着要怎么重新摆一下。
“我让爸把这锯了,那不就是一张单人床。”
秦雪把窗帘撩起来,打开窗子透透气。
“那帘子就撤了先,中间摆个桌子,咱们一人睡一边。”秦溪提议。
“秦溪!”
忽地,窗口探进来个头。
罗正峰去而复返,细长眸子写满了好奇。
“流氓啊你!”秦雪啊一声叫唤,拿起枕头朝罗正峰抛去。
罗正峰接了,嘿嘿笑着从枕头后探出半张脸来。
“我就是有事想问你?”
秦溪看了眼窗外,院里已经没人,唯一动静来自喝醉的吴建国。
“你和那个黎医生在处对象?”
“没有啊!怎么了?”
“那你有对象吗?”
“没有。”
“那……那你愿意和我处对象吗?以结婚为目的那种。”
虽然是嬉皮笑脸说出来的话,可眼里的认真清晰,坦坦荡荡将急切印在了眼底。
秦溪没有敷衍,而是认真道:“如果黎书青提出和我处对象的话,我会同意。”
“明白了。”罗正峰耸耸肩,轻轻将枕头抛到床上:“就算咱俩处不成对象,也还是朋友吧。”
“当然。”
喜欢得光明磊落,放弃得坦坦荡荡,这样的人无论如何清晰都不会讨厌得起来。
“那就成,我回去也好跟我妈有个交代。”
罗正峰缩回脑袋,哈哈大笑一指秦雪:“小丫头,脸都皱成包子了。”
说完,大步流星地转身离开。
走着走着……变成了小跑。
***
“姐,咱们的摊子位置前怎么有人?”
第二天,有休假的潘来凤帮忙,也使得秦溪今天出摊比平时早了些。
可刚到电影院门口却发现,他们摆摊的位置上已经停了辆推车。
那辆推车外形和秦溪的很像,而且更新。
一对年轻夫妇,卖得竟然也是苏子饼,女人正在往锅里放饼,男人蹲在小车柜子前。
无论从摊子到经营内容,都和秦溪的如出一辙。
而下一秒,男人竟然从车里端了盆豆腐出来,直接用手抓起放到了旁边的平锅里。
就连也卖得豆腐和秦溪一模一样。
“我去看看。”
秦溪独自走过去,直接站到夫妇的探子前低头一看。
是包浆豆腐,不过小苏打放得可能有些多了,豆腐连表皮都有些稀。
而女人烙的苏子饼更是死面团子,看她揉面都知道面很硬。
“同志要买点什么?苏子饼三毛五一个。”女人说得就是寿北话,价格比秦溪的还要便宜五分钱。
“谁告诉你们在这摆摊的?”
秦溪并没有理直气壮地上前就去质问,而是放缓了语气询问。
秦溪记忆不错,这两人并不是周围所有摊主中的任何一家,加上他们能做出包浆豆腐来,只可能是从秦溪那偷学来的半吊子手艺。
这两人和大杂院里的人有关系……绝对的!
女人眼皮一垂,斜眼瞟了眼秦溪:“电影院周院长让我摆这的,你还抢位置?”
电影院的周院长?
一个院长又怎么会插手门口摆摊的事,秦溪还想追问。
男人虎着脸直接吼道:“有本事你跟周院长说去,反正以后这个位置都是我们摆了!”
“那你们怎么卖得东西和我一模一样,那也是周院长教你的!”
“怎么!苏子饼只准你会啊,我老娘教得还不行!”男人不耐烦地直接吼。
“秦溪。”
摊子前的争吵很快引来注意,也包括在售票部里的蒋建丽。
她看两边快要吵起来,忙丢下工作跑出来把秦溪拉到一边。
“别跟他们吵,那两口子是我们周院长的亲戚。”
“他抢了我们的位置不算,还和我们卖得东西一样,太不要脸了吧。”秦雪愤愤大叫。
“我还想问你呢……你究竟得罪了谁!”
秦涛结婚休假第三天,这个位置就来了一拨人,由电影院周院长亲自带领着来了电影院门口。
不仅将那位置划给了那对夫妇,还交代电影院的人帮忙照看着些。
照看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后来她发现那两人也卖饼和豆腐,看就是照抄秦溪的摊子。
“怎么能这么不要脸!”潘来凤也义愤填膺。
蒋建丽叹气,小声跟几人说:“这件事你们只能忍下来,周院长那人……心胸狭窄不是啥好人。”
前些年为这个院长位置,不惜举报自己师父是反动分子,害得老院长被关到了牛棚里。
秦溪叹息,点了头后往自己摊子走。
“姐,就这么算了。”
“我们找那个院长吵一架大不了以后不来这摆摊,可二哥怎么办!”
蒋建丽都特意点明周院长睚眦必报,如果因此惹怒了他,在工作上肯定会为难秦涛。
而且秦溪很想知道,大杂院里究竟是谁在偷偷监视。
三人推着车子离开电影院前空地。
在附近饶了一圈后,秦溪看见街对面有个报刊亭。
“我们摆那吧。”
报刊亭关着门,与电影院一街之隔,位置虽然比不上空地,但也不算偏僻。
把推车推到报刊亭正前停好,秦溪一回头就瞧见了门上张贴的出租告示。
匆匆一眼扫过,秦溪打开炉灶盖子,和面准备。
秦雪越想越气,叉腰把那周院长又咒骂了一通。
“你说究竟是谁偷学了你做豆腐?”
潘来凤很快和秦溪想到了一处去。
位置是小事,倒是院子里随时有人偷窥秦溪这点更让人觉得难受。
“柳雪花!”
秦溪只淡淡吐出个名字来,接着重重一按面团,舀入馅料。
院子里就那么点人,经常跟秦溪闲聊的更是只有两三个。
唯有柳雪花,一直看秦溪不顺眼,前几天竟破天荒地找秦溪聊了些可有可无的闲话。
起初秦溪以为她的目标是吴强盛。
现在看来,她就是专门来偷学秦溪手艺的。
“难怪我们昨天摆酒席她都没来。”潘来凤沉吟道:“说起柳雪花,我听陆老师还说了件事……”
吴强盛断得干脆,不管柳雪花怎么纠缠都没有半点回心转意的意思。
柳雪花转头就跟孙主任也断了,说是又攀上个港市商人,最近去厂子里打介绍信,要跟那人结婚。
事情还没传开,但柳雪花过不了多久肯定会离开厂子。
“所以这是她离开前对我的报复吗?”秦溪无语,她简直就是受了无妄之灾。
“他们怎么会想到找柳雪花偷学你的手艺呢?”
潘来凤看人挺准,那两口子看着像是乡下来的人,哪会有那个手段和途径想到这法子。
说是周院长,她觉得可能性更小。
为一个小摊子整出那么多弯弯绕绕,简直是吃饱了没事干。
“所以……一定是有人针对我。”秦溪也肯定道。
“那你打算怎么办?”
“问柳雪花。”
“她能告诉你?”
“她不说,那我只有找那位要和她结婚的港商说说她丰富的过往了。”秦溪淡淡道。
“秦雪。”
面团放下,秦溪叫来秦雪耳语几句。
“我这就去跟姐夫说,看我怎么收拾柳雪花!”秦雪扬起拳头。
“以后你再研究出什么新吃食,还是避着些院里的人。”潘来凤叹道。
就一街之隔,对面有电影院大大灯照着,人头躜动不好热闹。
秦溪这边全靠月亮和余光,连人脸都只能勉强看清。
今晚的生意肯会受影响。
“如果做其他生意,那还有可能做得下去,偏偏他们模仿了我……”秦溪不以为意。
不管人还是食物,最怕有对比。
别人家的孩子和别家更好吃同样让人绝望。
秦溪说不定还要感谢那两人才是。
就在秦溪想的同时,年轻夫妻摊子前已经有人这么说了。
“我说同志,你这苏子饼不对吧。”
“怎么不对了?难道里面没苏子吗?”女人声音尖细,满脸凶相地叉腰瞪着眼镜青年:“就三毛五,还想买肉吃啊!”
“这么点馅都不说,味道明显不对啊!不香也不甜。”男人据理力争。
饼子小了一圈,又硬又干,咬了好几口都没吃到馅,再咬一口就没了。
这味道和以前年轻女同志做的天差地别,根本就不是这女同志说的一样。
“豆腐也是,我怎么闻着还有股子臭酱味。”
不仅是饼子,刚买了豆腐还没离开的女人也皱眉道。
男人舍不得放香菜和折耳根,应该红彤彤的酱料乌七八糟,凑近闻就是股子放坏了的大酱味。
“这么点香菜,还不够塞牙缝的。”
男人比女人还凶,举起划豆腐的铁皮冷哼:“香菜比豆腐都贵,就三分钱一块的豆腐,你还想要多少。”
“这么小气,我看谁还来你摊子上买。”女人气得红脸,还是舍不得丢掉豆腐。
转身走出几步,吃了块,立刻呸地吐了出来。
“豆腐怎么是苦的!”
就算不想扔,女人也不得不扔了。
“女同志,原来卖豆腐的那个小姑娘在对面呢。”
卖烤红薯的阿婆立即笑眯眯地喊住了女人,而后朝街对面指指。
“我就说不是这个味儿。”
女人用手帕抹干净嘴巴,径直往秦溪的小摊而去。
阿婆笑呵呵的继续卖红薯。
看似无意的一句话,她说了几十遍。
虽然秦溪的探子会抢生意,可人小姑娘脾气好,卖不完的豆腐经常送她带回去给孙女吃。
哪像刚来的这家,凶巴巴地看不起人。
所以只要有人抱怨,她也愿意跟他们多说几句。
这一天。
秦溪几乎是摸黑卖出大半豆腐和饼子。
***
从菜站买完菜出来,包亮和卓三在街对面冲秦溪招手。
三人就在路边说起。
“三妹,我们查到了柳雪花的相好,就住淮南路的经贸宾馆,那男人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
“好。”
“我们还发现了件事,那老头不仅跟柳雪花好,还有另外一个女人。”卓三补充。
“所以我们怀疑那个男人就是耍柳雪花玩儿呢,根本没想和她结婚。”包亮又说。
秦溪眼皮一动,又道:“姐夫,你们继续跟着那老头,看看还有没有其他问题。”
“成,我们这就就去。”
在打探消息方面,包亮和卓三都相当靠谱。
秦溪交代完就回了大杂院。
包志明和刘娜撅着屁股趴在柿子树下捡掉落的花瓣玩。
秦溪走过去,在小团子开裆裤下白嫩嫩的屁股上拍了下,吓得包志明往前一扑,趴了个结结实实。
“三姨坏。”
小团子抗诉,秦溪全当没听见。
转手就从篮子里摸出个块米花糖来:“既然志明骂三姨坏,那三姨就不能给他吃米花糖了。”
说着,故意拿着米花糖在两人面前晃了圈,引得两人又叫又跳。
逗完孩子,余光中突然注意到方金桃母子就站在不远处,犹犹豫豫地不敢上来。
“方婶子。思思来吃米花糖。”
精心养着几个月,方思思的脸稍微长了些肉,瞧着脑袋也没那么大了。
红红的小嘴一噘,眼睛立刻笑弯了。
“秦溪姐姐,我要吃米花糖。”
“那你和弟弟妹妹一起到凳子上坐着吃,姐姐和你妈妈说几句话。”
秦溪把米花糖递给方思思。
“妹子,婶子有话跟你说。”
似是终于做了决定,方金桃一跺脚,拉着秦溪坐到秦家屋檐下。
一开口,先让秦溪意外了下。
“妹子,你要小心柳雪花。”
第32章
婶子怎么会这么说?”
秦溪像是什么都不知道那样表现出副吃惊的表情。
方金桃一看她这样, 语气变得更加着急。
“你哥摆酒前两天,我瞧见柳雪花和一个女的在咱们厂子门口吵架……”
当时吵架好些人都瞧见了,柳雪花扯着那姑娘的袖子不准人走, 还骂她是贱货。
“我是听柳雪花忽然提到你的名字, 本来打算听她们吵些什么, 后来突然来了个男人,把她们俩带走了!”
方金桃没听到两人说什么,但她知道柳雪花的为人, 担心有人使坏,所以想着先提醒下秦溪。
接着,方金桃又仔细回忆了和柳雪花吵架的女人。
圆脸,丹凤眼,穿着件粉白色格子的确良外衣,黑色裤子,声音小得和蚊子一样。
男人斯斯文文, 个头不高, 听口音不像是寿北市人。
以上,就是方金桃努力记下的细节,说完又有些犹豫是不是自己听风就是雨, 把柳雪花想得太坏了。
“我该谢谢婶子才是。”
相反, 秦溪还得感谢方金桃的好心, 至少秦溪现在确信柳雪花一定知道偷学厨艺的事。
忽然, 秦溪脑中灵光一闪,好像抓住了什么重要信息,但又没有半点头绪。
送走方金桃母女后, 秦溪想了好半晌还是一无所获。
直到……李秀兰买菜回来了。
洗得发白的兰色粗布外衣,黑色裤子, 黑色布鞋,是时下城里妇女们最常的穿着。
秦溪猛然想起前些天李秀兰硬套在身上的那件粉白格子的确良。
“婶子,强盛哥给你买的新衣裳怎么不穿?”
李秀兰开门的动作微微一顿,神色有瞬间的不自然,就连平时的大嗓门也温柔了不少。
“婶子穿那些花花绿绿的衣服出门要遭人笑话,我给娟儿了,她年轻穿着正合适。”
果然是吴娟……
秦溪了然地哦了声,便没再追问。
中午,包亮回家吃饭,同时也说了件让他觉得很奇怪的事。
包亮和卓三在经贸宾馆附近打听,无意间得知港市男人的妻子也在寻找柳雪花。
“那个港市男人有老婆,前几天刚到的寿北市,男人司机说柳雪花就是被坑了……”
姘头另有其人,柳雪花就是被男人推出来当挡箭牌,怎么可能真带她去港市。
如果柳雪花离开厂子,那可真就两头不是人了。
“姐夫,你知道刘娟对象的情况吗?”
“卓三应该知道,吴慧可羡慕吴娟找了个国营饭店的对象,天天在他耳边念。”
“姐夫,你这样……”
秦溪想了想,跟包亮重新说了说她的怀疑。
包亮听完,立即放下筷子就去敲吴慧的门,敲门声落卓三就来开了门。
“大姐的对象叫吴大山,在山北路的那家国营商店当大厨……”
卓三果然非常了解吴娟的新对象,秦溪一问,他连人家去世父母做什么的都知道。
吴大山高中毕业后就接替了父亲的工作,先是国营饭店当服务员,后来才考的证当上大厨。
而且此人非常有上进心,嫌国营饭店大厨工资低,一直想进学校或是单位食堂。
听说最近终于找到关系,已经调到了市一中当学校食堂大厨。
“三妹你怀疑吴娟出卖你就是为了他对象的工作?”卓三咂过味儿来。
吴娟现在没有工作,他对象又正好有了更好的工作。
说是巧合都说不过去……
“那柳雪花和吴娟又是啥关系?”包亮不解道。
秦溪转头,看向脚步匆匆走过秦家门前的柳雪花,跟着站了起来:“去问问就知道了。”
柳雪花独自住在后院边上的一间小屋里,就十来平,连扇窗户都没有。
秦溪比柳雪花只不过慢了几步,追上去就正好看到她一屁股坐到床上,脸朝着门流泪的样子。
头发凌乱,红肿的脸,右脸颊上一条细长伤口鲜血淋淋地流着血。
血染红了她整个右半边脸以及白衬衣的衣领。
秦溪吓了一跳。
“你脸流血了。”秦溪只不过迟疑了两秒,还是轻声开口。
“你是来看我笑话?”
柳雪花抬起头冷笑一声,对自己脸上的伤好似一点都不在意。
“如果真想看你笑话,那我就不会走这一步,而会往后退一步,再叫院里的人全都来看。”
秦溪很认真地说道。
“那你来干什么?”
“刚才是想问你点事,不过我觉得眼下你应该先去医院看看。”
伤口很深,柳雪花只是说几句话的功夫,鲜血又涌了不少出来。
“你想问摆摊的事吧?”
“是。”
“出卖你的人是吴娟,至于是什么人想抢你生意,我也不知道,不过应该是个女的!”
秦溪想起前些天一直有事没事就找秦溪搭腔的柳雪花。
难道……
“前几天你就是想跟我说这件事?”
柳雪花抬起手,抹了把脖颈上的血,而后随意在床上抹了抹,笑了。
虽然在笑,面上却满是悲凄和绝望。
“我柳雪花这二十多年,从来不在乎别人怎么编排,可有时候还是有那么一点……”眯起眼,用手比划了个一点点的动作:“自尊。”
她是想说的,可每每靠近,大杂院里的其他人都会骂她不知廉耻,又在动什么歪心思。
所以,这个好人谁愿做谁做,她柳雪花还是当个“婊子”好了。
“谢谢。”
秦溪浅浅的,真心的,笑着伸出了手。
“我就是想看你笑话了,你还谢我,脑子没病吧。”
“至少你比吴娟强”秦溪笑。
“那还真是谢谢你的夸奖。”柳雪花惨笑,目光在秦溪脸上停留了几秒钟后摆手:“我看你早知道是吴娟了,既然知道那还来问我干什么?”
秦溪的表情很淡然,好像一点都不吃惊似的。
“既然都知道,那就别杵我门口,免得被人瞧见又要说你和婊子混一起。”
“我送你去医院。”秦溪说。
此时的柳雪花就像具生机逐渐流逝的傀儡,秦溪有种这扇门关上就再也打不开的预感。
“没钱,钱都被老东西骗了。”
柳雪花往后一仰,双手呈大字型瘫在床上,这时,秦溪才看到她裙子下的□□也是红彤彤一片。
秦溪没有再犹豫,上前拽着柳雪花的手把她拉起来。
“钱我借你,你替我打工。”
说完,直接大吼:“姐夫,你去隔壁借一下牛组长家的三轮车。”
包亮和卓三的声音从墙角边传来,两人收回头起身跑远。
“你别管我了,我就是死也不会有人可怜。”柳雪花笑了,这回是真心实意的笑容。
“走吧!要死也死医院里。”
秦溪弯腰,直接将比自己还高的柳雪花扯起来,用公主抱把人抱了起来。
柳雪花惊愕地望着自己身体离开地面。
想推开秦溪的手臂……终是垂了下去。
***
市一院。
刚进医院,胡丽从收费处探出头看到秦溪,忙笑呵呵地迎了上来。
“秦溪妹子,今天……”
目光猛然一凛,胡丽的神色也瞬间大变。
“小张,去推张床来,把病人推进抢救室检查,给内科黎医生打电话。”
柳雪花此刻好似已经完全浸泡在了鲜血中,秦溪经过的地板上,都有鲜红的血滴落在地板上。
“不管我能不能活下来,今天我都欠了你个大人情。”柳雪花虚弱地抬起眼皮,翘起唇角想笑,却露出个比笑还难看的笑容来。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现在你先活下来再说。”秦溪沉声道。
护士们推着柳雪花进了抢救室,几秒钟后黎书青飞奔而来,只匆匆扫过秦溪之后径直进了抢救室。
“妹,你去洗洗手吧。”包亮忍不住提醒秦溪。
秦溪的两只手臂已经被鲜血染红,就跟刚杀了人一样还在往下滴血。
“卓三哥已经去厂子里通知柳叔和婶子了吧?”
“我们出门来他就去了,估摸着快到了。”
“好,那我先去洗手。”
洗干净手回到抢救室面前,柳雪花的妈妈已经赶来,坐在凳子上哭得浑身颤抖。
“柳五叔怎么没来?”
柳五叔在厂子里上班,柳母在菜场打扫卫生。
按理来说卓三去厂子里通知,来得最快的应该是柳五叔才对。
卓三撇嘴,小声抱怨:“我嗓子都劝哑了他都不肯来,说是死了干净。”
“这么狠心?”连包亮都吃了一惊。
秦溪点点头,抢救室的门突然打开。
“谁是患者的家属?”
“……”
柳母竟然没第一时间回答,而只是顾着哭哭啼啼,像是完全没了主心骨。
“那位是柳雪花母亲,我是她邻居。”
黎书青拉下口罩,走到柳母面前:“患者遭受外力撞击,暂时推断为子宫破裂出血,我们现在要推她去手术,家属签字。”
胡丽拿着病案走出来,补充了句:“签完字就去收费处交三百块押金。”
秦溪看见,柳母站起来准备签字,就在听到押金那一刻忽然停了下来。
“不……不做手术不成吗?”
“患者现在的况紧急,必须得做手术,不然生命都可能保不住。”黎书青严肃道。
“我……我没钱,我们家没钱。”
“婶子,你先签字,签完字再回家筹钱,我们医院有政策可以慢慢再还钱。”有护士好心地提醒。
可柳母就像是没听见似的,依旧喃喃地说着没钱。
秦溪皱眉。
柳五叔是二级技工,每个月三十五块的工资,还有柳母加上大儿子。
柳家节省的家里连件像样家具都没有,怎么可能连三百块都拿不出。
“婶子,你先签字,这钱我帮柳雪花垫着。”
秦溪开口,既然先前已经承诺了要救,就没有犹豫的道理。
这回柳母的速度倒是极快,签完名字又坐那继续哭哭啼啼。
交完钱,手术室门前的灯已经亮了快一小时。
“谢谢你秦溪,今天如果没有你,我家雪花还不知道该咋办……”
柳母在院里的存在感实在太低,低到秦溪常常忘记了还有这号人。
当她覆上秦溪手时,那种粗糙到能磨伤皮肤的触感成了柳母的第一印象。
“婶子,咱们要不要再找人去告诉柳五叔?”秦溪问。
“找他们没用,这父子俩都不是东西。”柳母拍拍秦溪的手。
只一句,她就不再多说。
初听之下,会让人觉得柳母在柳家或许是受害者那样的存在,可十几分钟后她的举动直接就粉碎了这种印象。
“雪花她大哥和她爸快要下班了,我得回家去做饭,这里就麻烦秦溪妹子了。”
就扔下这么一句,柳母拍拍屁股走了。
而一小时前,让她哭得伤心欲绝的女儿还在手术中没出来。
秦溪:“……”
“柳雪花的父母都不是东西!就这么走了把人甩给咱们?”包亮也被柳母这番操作震得瞪圆了眼睛。
三人坐在手术外大眼瞪小眼,已经不知该怎么吐槽这家子极品。
手术灯灭,护士先推着病床走在前头,喊了几声柳雪花家属。
秦溪走上前去:“我是她的邻居。”
“手术很成功,医生一会出来跟你交代注意事项,我们先推病人去病房。”
护士刚交代完,黎书青走了出来。
“柳雪花的家属呢?”
目光落在秦溪沾了几滴暗红色血液的衬衣上,黎书青微不可能地皱了皱眉。
“跑了。”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秦溪说得相当无奈。
“子宫出血,伤口已经缝合,恢复几天就能出院,至于她脸上的伤……就算好了还是会留下疤痕。”
秦溪只能点头表示知道。
“你先去病房看着她,两小时期间都不能让病人睡着。”
“好,我这就去。”
步子一顿,胳膊已经被一只冰凉的手拉住,声音从头顶传了过来:“中午吃饭了吗?”
“吃了。”秦溪抬头笑笑。
“一会下班我找个同事来替你。我送你回家去换件衣服……”
作为一个有洁癖的医生,秦溪衣服上那几滴血刺眼到他无法忍受。
“我让我妹送来。”秦溪还在思索柳雪花的事,有些心不在焉地连忙回道。
柳雪花的伤是谁造成,教唆吴娟的女人是谁……
“有什么烦恼你可以告诉我,算了……下班我再来找你。”
黎书青放开手,无奈地笑着叹息了声,目光在走廊上匆匆扫过,手往上抬起摸了摸秦溪脑袋。
“好。”
两人一个上楼,一个下楼。
包亮和卓三坐在病房外边,看到秦溪走上来,都是一脸如释重负的模样。
“这是女同志的病房,我们不方便进去。”
两人先前不知道,大大咧咧地跟着护士进去,差点没被大娘的唾沫星子给淹死。
病房里要么是生孩子的,要么是准备生孩子的。
秦溪让两人先回去跟秦海夫妻说一声,她就在这里等柳雪花醒来再说。
六人间的大病房,清一色女人,至于襁褓中的婴儿性别暂未知。
柳雪花是唯一一个因受伤住进来的人。
隔壁床大娘打听了好几回柳雪花脸上的伤,秦溪都含含糊糊带过。
就这样边和和大娘们周旋,边时不时看看柳雪花的情况,一直磨蹭到天逐渐黑了下来。
没等来秦雪,张秀芬提着包衣服怒气冲冲地出现在病房门口。
“死丫头!长能耐了啊!都会私自帮人垫钱,都不告诉你老娘一声。”
先骂人,再动手,拧着秦溪耳朵好一通训。
“我倒要看看……”
本来还想将挨骂对象延伸到柳雪花,目光在接触到病床上半张脸都包在纱布下的惨白脸颊时一下子怔住了。
柳雪花没了半条命,脸色青白,眼眶上的乌青可怖又可怜。
“张阿姨。”柳雪花虚弱地喊了声。
“你醒了?”看人醒来,秦溪悬着的心也算放下,只要命还在,脸上的疤痕都算不得什么,
“谢谢你救了我。”
“你就别说话了,你这嘴都烂成那样,少说话。”张秀芬忍不住别开眼。
吵闹得再厉害,张秀芬心始终是软的,看到柳雪花那样后面的话就再也说不出来了。
“我爸妈呢?”
目光在床边搜索一通,没看到人影,柳雪花只是笑了下,又问:“谁帮我交的医药费?”
“我家秦溪呗!”
张秀芬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说起柳家那两口子就气得头疼。
她就一个邻居,平时再讨厌柳雪花,听到人被打得进了医院,那也担心。
就连李秀兰听到这事都还带了一块钱说买点罐头送来。
柳雪花亲爸亲妈倒好,一家三口还有心情吃饭,就跟没有这个女儿一样。
虽说这姑娘名声不大好,但好歹是亲生女儿。
张秀芬可没有丝毫客气的意思,直接把柳五叔的原话照模照样说了遍:“你爸说反正死不了,他们又不是大夫,来医院有啥用。”
张秀芬这话一说,病房里大娘们纷纷火冒三丈
“你们瞧瞧!这是亲爸妈说出来的话吗?简直禽兽不如。”
“我见过重儿轻女,还没见过偏到狗肚子里去的。”
“姑娘遭了这么大罪都不管,可真是够丧良心。”
秦溪拉了拉柳雪花的胳膊,在大娘们各种征讨声中附到她耳边低声道:“有什么话你可以说出来,委屈别藏肚子里。”
柳雪花一怔,嘴巴微微一张,唇角裂开鲜血瞬间溢出。
现在还不能喝水,秦溪忙拿起床头柜上的棉签,蘸水打湿她嘴唇。
柳雪花抿了抿唇,冲秦溪眨眨眼:“我说。”
“妈,雪花姐有话要说。”秦溪会意,立刻高声喊张秀芬。
有她老妈在,保准这些话两天内传遍整个厂区。
“张阿姨,前头二十年我活得苦啊……今天要不是秦溪,我已经不想活了……”
从小,柳雪花就是在重男轻女的家庭中长大,刚满十五岁,柳老五就因嫌弃闺女浪费粮食,想把她嫁给一个中年鳏夫当老婆。
那时,正遇上下乡潮流的末潮,柳雪花才十四岁,为离开柳家,虚报年纪成功逃去了乡下。
在农村刚过几年清静日子,柳五就写信催她在村里找个对象结婚,然后把彩礼寄回城里给她哥哥柳建明结婚。
“你哥处对象的事我知道,不过最后为啥黄了咱们院里的都不知道……”张秀芬砸唇。
现在看来……是彩礼没谈拢。
“所以我哥就是那时恨上了我,偷偷写信跟大队举报我偷改年纪,让我失去了回城的机会……”
国家宣布结束特殊运动之后,下乡知青陆续回城,只要手续办完就能回去。
偏偏柳建明那一封举报信,害得柳雪花过不了政审,无法再回城。
她在乡下也死了心,于是同意了跟大队村支书的儿子处对象。
可那人是个混蛋,柳雪花不同意和他在婚前睡觉,那人就到处宣传她不是黄花大闺女。
柳雪花的名声被那个男人搞臭,就是看准了她无依无靠只能委身于他。
“我不甘心一辈子跟那么个畜生过日子,所以我逮着机会给厂子写了信。”
那封信,是送给小时候的玩伴,也是曙光电缆厂厂长牛志成的儿子牛晓川。
牛晓川立刻把柳雪花的遭遇转告了牛志成。
柳雪花能重回寿北市,是厂子里出力帮忙,还给安排了一份工作。
就在她以为自己能脱离苦海之时,还是没能逃脱畜生的魔爪。
回城前一天,那畜生闯进知青点玷污了柳雪花。
柳雪花很害怕,害怕回城的事被搅黄,所以忍泪瞒下了被欺负的事。
男人还没打算就此放过柳雪花,到处散播她的谣言,甚至托人在电缆厂也散播开来。
传言中,柳雪花设计陷害对象就是从这男人口中传出来的。
家里不仅不相信柳雪花的话,还跟着外头那些风言风语辱骂自己亲女儿下贱。
柳老五觉着柳雪花不是干净身子,想把她快点嫁出去,多换点彩礼省得名声彻底臭了得砸自己手里。
柳雪花害怕真被卖了,又想不到其他办法,只能随着流言装出副轻浮的模样。
“我是认真和吴强盛处对象,至于那个孙主任……他不过就是听信谣言想占我便宜的王八蛋罢了……”
可吴强盛和柳家人一样,不相信柳雪花,凭孙主任几句胡说八道就认定了她水性杨花。
“那天我就是气急了才口不择言骂你,其实我知道你跟吴强盛没什么的……”
跟吴强盛彻底断了之后,柳雪花心灰意冷,不愿继续留在厂区受人非议。
而正巧那时她遇到了一个港市商人。
他提议装成两人要结婚,柳雪花出六百块就把她带去港市。
柳雪花变卖了所有东西,凑够六百块交给了港市商人,一直在等他递消息来带自己走。
消息是来了,不过来得是商人的妻子。
而她正是被港市商人妻子带来的保镖打成这样,临走还划花了她的脸。
“我觉得已经没什么活头了,今天如果死掉说不定也是解脱。”
说完,柳雪花的脸上已全是泪水。
秦溪看不到她的神情,因为眼睛被手背遮挡住,只余眼泪不停从眼角滑落。
张秀芬哭得稀里哗啦,坐在病床边低头抹眼泪。
她想起了儿时最好玩伴,也是在不把姑娘当人看的婆家丢掉了命。
病房里鸦雀无声。
“你还欠我三百块呢?死什么死!”秦溪忽然说。
“是啊,说起来我还欠你条命呢!”
手抬起,露出双仿佛被水洗过的纯净眸子,生机勃勃再无半点死气。
压在心头多年的委屈全部吐出来,对她来说就是新生,哪怕睁眼就欠下了一大笔钱。
秦溪眉眼一弯,笑意漾出眼底。
“哎——”
张秀芬重重叹了口气,收起眼泪,拍拍裤子站起来。
“我明早去买只鸡炖点汤送来,今晚就让秦溪在医院照看你。”
这话是看着病房门口说的,除了有些别扭不敢看柳雪花之外,还因门外来了个有些脸熟的人。
“黎医生。”
黎书青提着饭盒,应该在门口站了好一会。
“张阿姨,我不知道你也在。”
黎书青走进来,一股子淡淡的消毒水味飘散开来。
他很自然地走到秦溪身边站定,而后浅浅地笑了笑:“饭先给阿姨吃,我再去打一份。”
“不用不用,我回家去吃。”张秀芬连连摆手。
看天色都快黑透,赶忙也把东西收到柜子里要走。
“明早我让你妹来送饭。”
说完,风风火火地就往病房外走,走出几步,突然反应过来,回头:“黎医生怎么会给你送饭?”
“……”
“黎医生给柳雪花做的手术。”秦溪回了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黎书青只是浅笑着,随后附和地点点头:“是我做的手术。”
“原来是这样,那你早点吃吧,别放冷了。”
张秀芬根本没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对,回完急匆匆地走了,就跟身后有谁在追似的。
“你快吃吧,今晚我值夜班,有什么事就到办公室来找我。”
黎书青笑着,后脚也离开了病房
这里终归是女同志病房,他一个男医生在这待久了也不好。
柳雪花刚才听到是他做的手术,吓得脸都埋进了被子里。
秦溪坐到柳雪花床边,迎接她充满打探意味的眼神。
“我看你好像没啥事了,还能笑得出来。”
两个铝饭盒都还是温热的,秦溪打开第一个饭盒,麻辣香气飘散而出。
一荤一素两道菜规规矩矩地分成了两边。
“这不是医院门口那家国营饭店的饭菜吗!今天这么晚还在做生意?”旁边床的大姐笑道。
哭了一阵,说话都有气无力的。
“五点就关门了,哪还在做买卖?我想给我儿媳买点汤都没买着。”
“那人同志的饭菜是哪来的?”
“家里带来的呗,你们看还有道鱼呢。”
第二个饭盒是一边是清蒸鱼,只在角落里装了一点点米饭。
“这米一看就是北方大米,和咱们寿北市的米不一样,黎医生从家里给你带来的吧!”柳雪花一语道破。
不仅了解秦溪饭量,还摸清了她的口味。
第33章
菜的味道中规中矩, 谈不上多好吃,红烧肉甚至还差了些火候。
秦溪从中吃出了不少匆匆忙忙的感觉。
“前回在院里见着黎医生,我就觉得他对你有意思。”
秦溪侧转头过去, 有些哭笑不得。
“你伤口是真不疼了吧?还有心思关心其他。”
“就是疼才要转移注意力, 动一下都钻心的疼。”
龇牙咧嘴地说完疼, 又用亮晶晶的眼睛充满八卦地望着秦溪:“你们好上了吗?”
“没好上你打算抢?”
“脸长得好看,就是性格太闷……我看不上。”
最后这句看不上说得很轻,生怕破坏好不容易刚才洗刷干净的轻浮之名。
“那你就放心吧, 要处!”秦溪笑,往嘴里塞了口鱼,慢慢扯出鱼刺。
要处!
“有时候我真嫉妒你,爹妈对你好,又有个这么好的对象,摆摊好挺赚钱……”
说到这里,柳雪花又想起吴娟的事。
“那天我找吴娟吵了一架, 她还死不承认, 我可是看到她和她对象跟一个女人在咱们厂子门口说话。”
“你看到女人的长相了吗?”秦溪问。
“个头不高,穿得挺时髦,我估摸着工作应该不错, 要不咋能穿得起呢子大衣?”
女人长卷发和长过膝盖的呢子大衣给柳雪花留下了深刻印象。
这穿着打扮无论走哪都绝对引人注意, 所以她牢牢记下了那人长相, 只要再瞧见保准能认出。
“这事先放到后头, 你先养病,再让你妈去厂子里给你请假。”
“我已经把工作转卖给别人了,不用请假!”柳雪花似笑非笑, 接着又道出原因:“我妈催我把工作让给未来大嫂。”
再不转手,这份工作最后也落不道她手上, 还不如换点钱当路费。
“工作的事之后再说,今时不同往日,就算没有工作也能活下去。”秦溪道。
“我信!你不就是最好的榜样?”
熄灯前,两人聊了不少乱七八糟的事,这一通下来秦溪竟然觉得和柳雪花还挺投缘。
除了偶尔管不住的膈应话让人接不上话。
和张秀芬一样,好像……听多也就适应了。
***
市一院。
暂停了一天没摆摊,第二天秦溪照常出摊。
报刊亭上的招租告示摇摇欲坠,被风一吹正好落到秦溪脚面。
她弯腰捡起,顺势瞄了两眼,立刻就被告示上新加的一排字吸引了视线。
字是手写加上去的。
说的是报刊亭出租,不局限于书报才能租,不限任何经营范围,而且还可以适当改建内部结构。
秦溪把蜂窝煤点燃,等火势起来的空档,趴到报刊亭窗口露出的缝隙往里看去。
报刊亭最多就十平,屋里堆了好些杂物,秦溪甚至能瞧见老鼠在杂物中跑动。
要么是报刊亭底下有下水道,要么是从外边跑进去的。
“秦溪同志?”
薛山辉有些好奇,秦溪趴在报刊亭窗口上,还不停地想把脑袋往缝隙里钻,模样着实滑稽。
高扬的音调冲入秦溪耳朵炸开,猛地吓了她一跳。
显而易见的高兴,甚至都能感觉到丝丝急迫。
秦溪直起身子,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薛老师,今天来看电影啊?”
“专门来找你的,我昨天就来了趟。”薛山辉抬起手推了下眼镜,随之就注意到那张招租告示。
“你想租报刊亭?”
秦溪把告示递给他,笑道:“我就是看上面说什么都能卖,有点想租下来做小买卖。”
“你怎么会搬到这来摆?你原来那个位置来了对夫妻。”
薛山辉受妻子命令,昨天专门跑电影院门前来买豆腐,可来了才看到摊子已经换了人。
要不是对面烤红薯的大娘说秦溪在街对面,他也和其他人一样,上当买了那家的豆腐。
秦溪笑,她不是那种有冤屈不说出来的性格,薛山辉一问当即就选了能说的全说出来。
“电影院院长竟然参与门前小摊竞争……”薛山辉皱眉,很快嗅到其中的关键点:“我觉着这其中肯定还有其他人从中授意。”
就算周院长真要给亲戚找个摆摊的地儿,那也会避开和员工家属抢,而且还故意抄袭人家的吃食……那不是招人恨呢吗!
“我就说妹子咋好几天没来,原来是被人害了。”
忽然,一道温柔又带着些气愤的声音插入两人聊天。
王凤英走近两人,将菜篮子放到地上,沉着这脸继续道:“我家那口子认识周院长,我帮你去问问怎么个事儿。”
“王大姐。”秦溪忙招呼人。
“放心,我这就回家去问,你先帮我做二十个苏子饼,等我得了消息回来正好拿饼。”
王凤英本就是个热心肠,还因在街坊邻居那口碑好,当选了他们街道的妇女主任。
说完,就直接提起菜篮子转身连跑带走的离开。
薛山辉笑笑,干脆也放下公文包冲秦溪道:“我是来买豆腐的,你做完饼子咋给我做豆腐。”
正好,他也想听听究竟是怎么回事。
秦溪把凳子搬出来给他坐着,手脚麻利地开始热锅摊饼子。
薛山辉望着那张出租告示,再看了看不远处的一栋灰色水泥建筑。
“秦溪同志想租报刊亭的话我可以帮你问问。”
秦溪一喜,停下动作忙道:“我想租,有个固定地方总比随时被人赶走的强。”
只要有报刊亭,秦溪还能增加许多其他种类,而且冬天经营也不会受限。
虽然出租告示是贴在报刊亭上,可秦溪知道,除非内部人员家属没人租,否则外边的人很难找到渠道。
没见告示上写了一通,都没留下任何联系方式。
这张纸就是为了应付单位检查而已。
“这个报刊亭应该归市二人民法院,我有个老同学在法院里上班,可以帮你问问。”薛山辉谦虚道。
“我今天可算是遇到了两个贵人!”秦溪不由感叹。
不过随意地诉说,竟然立刻帮她解决了眼下最大的两个难题。
“如果真要谢我,那豆腐多放点折耳根,我爱人就好那口。”
说罢,薛山辉也站起来,冲秦溪挥挥手,直接穿过马路去了斜对面的法院大院中。
王凤英和薛山辉都是利索的人,秦溪三锅饼子出锅,两人一前一后地就出来了。
薛山辉先到,笑呵呵地告诉秦溪明天可以直接去法院办手续。
而且秦溪可以用家属身份用内价直接租下来,一个月就六块钱。
秦溪大喜。
随后到的王凤英也带来了准确消息。
在家休息的高帆给周院长去了通电话,那边也痛快,直接就报出了一个人的名字。
教育局局人事部主任——彭国正。
“我想不通!那么大个官儿怎么要专门针对你个小姑娘。”
王凤英想不通,秦溪也一头雾水。
原身一个天天在菜站和厂区转悠的小姑娘,哪有机会得罪什么教育局的大官。
秦溪穿过来一年,记忆里也不认识任何姓彭的人。
薛山辉眸子一闪,不过并没多说什么。
两人买完饼子和豆腐离去,秦溪独自思索了好半晌,最后还是一无所获。
眼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
市一院。
秦溪是专门寻着十一点左右的时间来到医院。
昨天的饭盒她没还给黎书青,而是洗干净又重新装上了饭菜。
十一点半到达医院,大堂里已经没多少病患,稀稀拉拉几个人在收费处窗口等着缴费。
胡丽一看到秦溪,就飞快地跑上来。
一把挽住秦溪胳膊,神秘兮兮地凑到她耳边道:“昨天做手术的那个姑娘是你朋友?”
“我们是一个大院的。”秦溪回,至于是不是朋友,现在应该还算不上。
“那姑娘的事咱们医院全都传遍了,可真惨啊!”
医院就是个小型社会,不管医生还是病人的八卦,一传十十传百半天就能传遍。
何况还是柳雪花亲口传开,传得那就更快了。
“她是挺不容易。”
“今早咱们医院开会,号召大家捐钱,免除她接下的医药费。”
听到这句话,秦溪那是真心笑出了声,忙乐呵呵地跟着点了好几下头。
聊完柳雪花,胡丽瞧见秦溪左右手都提着饭盒,眨了眨眼睛故意道:“其中有一份是黎医生的吧?”
“嗯,这份是他的。”
“现在都不说黎同志,直接叫他了啊!”
胡丽几乎是把秦溪送到楼梯口,左右瞧瞧没人又压低声音道:“虽然我觉着不可能,但还是想提醒你……小心我们医院的彭冉医生。”
彭……
听到这个姓氏,秦溪眉心下意识一跳。
但随即又暗笑自己反应过度,只不过是同个姓氏,她都跟应激反应似的了。
“彭冉医生喜欢黎医生咱们全院都知道,黎医生那都拒绝多少回了,都不死心呢……”胡丽砸砸唇,满脸嫌弃。
不管黎书青如何拒绝,医院的同事在背后说了多少闲话,彭冉还是跟狗皮膏药似的不肯放弃。
大家明面上不敢提封建迷信,私下里甚至都怀疑她是中了邪。
秦溪不知道内里详情,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没接话。
上到二楼,黎书青办公室外还有病人,秦溪坐在走廊凳子上静静等着。
就算是工作,黎书青的声音听起来依旧冷冷清清,跟病人沟通时话也很少。
不过意外的耐心,病人或许是年纪大了,好些话都要重复两遍。
秦溪坐的位置能看到他一点点侧脸。
虽然对外说两人要处对象,可秦溪感觉黎书青好像是喜欢她,但没有半点儿主动表白的意思。
难道是……害羞?
“秦同志?”
许是秦溪的目光太火热,黎书青抬头瞬间便瞧见了她。
病人及家属前脚刚走,黎书青后脚就跟着走了出来。
“你等多久了?”
“刚到一小会儿,看你有病人就没进去。”
“那你再等我一会儿,我看完最后一个病人。”
“我还要上楼去送饭,这是给你的,今天就别去食堂吃。”秦溪把饭盒塞到黎书青书里,动了动唇,最后只笑着挥挥手手:“那你先忙。”
旁边几双眼睛盯着,估摸着已经很不满她占用医生的时间了吧。
上到五楼柳雪花的病房。
秦溪先是被病房里站满的人吓了跳,等那些大娘大姐都留下一点点心意离去后才得以到病床边。
“你来了?”
见到秦溪,柳雪花仰躺着露出个虚弱的表情。
伤口疼痛一动都不敢动。
现在可没有微创手术那种技术,手术创面都很大。
疼痛加上那么多人来来往往吵闹,柳雪花此时憋了好久才忍下骂人的冲动。
“我扶你起来吃饭。”
秦溪把那些橘子和鸡蛋都放到床下,拖出凳子来坐好。
“今天晚上不用你守夜了,我请隔壁床大娘扶我一把就成。”
秦溪应好,把饭盒端给她自己吃。
***
市一院食堂。
“师傅,麻烦您帮我热热饭菜。”
黎书青把凉透的饭盒递进厨房,大厨笑呵呵地接过去,麻溜放到蒸锅上。
“黎医生还是头回带饭来热,是对象送的吧?”
黎书青经常在食堂吃,不在食堂准是回家,还从没见他带过饭。
说是……冷菜不健康啥的。
董大厨不懂哪里不健康,不过能让这位打破习惯,除非是对象送来的饭菜。
黎书青笑了笑。
董大厨努力不懈地继续搭话,说到后头实在无话可说,才转身去端饭。
等黎书青一走,来打饭的年轻女护士立刻接话。
“黎医生的对象就在咱们医院!”
“那咱们吃完饭去瞅瞅。”
“胡丽姐说姑娘长得漂亮性格又活泼,配咱们黎医生正正好。 ”
“我知道你们说的是哪个姑娘,可昨天我问她,那姑娘说没处啊!”
窗边吃饭的人动作一顿。
“青书,带什么好吃的了?跟师兄也分享分享。”
“家常菜,比不上嫂子送的饭好吃。”
说话的人戴着副金边眼镜,浓眉大眼长相端正,和院长张越楠有七八分像。
而此人正是张越楠的大儿子张衡,与黎书青是同批国家派出国深造的医学生。
“我瞧你的菜比我的好吃。”
张衡把自己的饭盒往前一推,三个饭盒放一起,高下立判。
一荤两素。
扁豆翠绿油亮,炒青菜上点点蒜末点缀。
而另外饭盒里红烧肉飘出来的香气正是让他不停吞口水的元凶。
一半饭一半肉,酱汁已经沁到了饭里,光是想想都觉着好吃。
再看自己,饭菜都混到一起,黄得根本没有食欲。
“我看不像黄奶奶的手艺,也不是翠姨,难道真是你对象送来的?”
张衡拿回自己饭盒,混乱将饭菜拌到一起,勺子一转先去黎书青饭盒里舀了勺肉。
这就叫声东击西。
黎书青反应慢了一拍,将饭盒移到自己面前皱眉:“想吃红烧肉的话我去食堂给你打。”
“瞧你这样。”
张衡喜滋滋地连饭一起喂进嘴里,没打算继续逗师弟。
“既然都有对象了,那彭冉那边你就要避着些,别让医院的人再说闲话。”
张衡跟彭冉说起来还算远房亲戚,不过他自小就不喜欢这个表妹。
娇生惯养出不少臭毛病,想要的一定要得到才肯罢休。
不过他倒不担心彭冉能逼黎书青做什么,傅家可不是彭家能得罪得起的人。
黎书青皱眉。
“从头到尾都是彭冉纠缠我,为什么要我避开她?”
“我知道,医院的人都知道,可你对象不知道啊……万一她误会……”
张衡跟爱人处对象时波折不少,这方面他还算有点经验。
“她不会。”黎书青很肯定。
“会不会可不是你说了算,不说这个……我一直很奇怪为啥彭冉那么执着,你话都说那么清楚她还不死心。”
连他妈都说彭冉死心眼,以后谁和她结婚谁倒霉。
黎书青只能再次叹息摇头。
感情很多时候可比人体解刨复杂多了。
否则知道原因的话,他一定规避任何让彭冉喜欢上他的契机。
与此同时,病房外的秦溪与黎书青也有同样疑惑。
上楼前胡丽提醒她注意彭冉,这不没多久情敌就来了,隔得老远都能感受到对方的敌意。
护士换药,秦溪就去走廊上等了会儿。
彭冉和两个护士从她身边走过进入病房,一声冷哼从鼻腔中溢出。
秦溪立刻明了,这就是胡丽说的彭冉。
三人进入病房,秦溪的目光落到彭冉的头发上,却立刻黯了下去 。
长卷发,时髦的穿着打扮,还姓彭。
等她们几人离开,秦溪进入病房,只见到柳雪花震惊的深色之后立刻心下了然。
“是她?”
“就是她!我不会认错。”
兜兜转转半天,原来竟然是情敌嫉妒陷害。
秦溪扶额,如果是亲手撬来的黎书青那也就认了,可她什么都没做啊……
更何况现在他们连恋爱都没谈呢!
但是……
知道原因,却没法立刻解决。
***
“女同志,钥匙我就先给你,早上我就喊人来把里面的杂物清了,你打扫打扫就成。”
早上签完协议,负责管理的□□事就把钥匙交给了秦溪。
秦溪接过,连连道谢。
“可不用谢我,咱们都是正常程序办理。”
□□事面上说得客客气气,其实一直都在打量秦溪。
由副院长亲自出面,连审查这一关都省略了。
不知道小姑娘跟薛纪委独子有什么关系,但能让其亲自出面,准不是什么路人。
任□□事想破脑袋,估计也料不到就是摊主和食客的关系。
“亭子有点脏,你可能要重新打扫下,接水就到法院门卫那里接。”□□事交代着。
“以后有什么事可以直接来找我。”
“好,谢谢□□事。”
□□事一走,秦溪这才打开报刊亭的门。
刚打开门,一股子霉味冲出。
杂物一除,爬满墙角的青苔就漏露了出来,甚至还有股子尿骚味。
前租客太不讲卫生,竟然直接在报刊亭里小便,而且旁边还有大块被熏黑的痕迹。
不仅在屋里上厕所,还烧炭盆烤火。
棚子顶有个小灯泡,电从路边的电灯处接来,无法自己打开关闭,晚上路灯一亮报刊亭就亮了。
真正把杂物清除后,报刊亭比秦溪想的要大些。
靠路边一面墙有个占据了三分之二的窗。
与窗相对的那面墙也有窗,只是多加了道门,□□事说外边儿门外也可以摆东西,反正一米开外就是墙。
所以秦溪可以把锅灶安排在外边儿。
简略看完,秦溪已经规划了摆放位置。
报刊亭租好,钱也交了,接下来就是过老妈那关,挨顿打先。
看完报刊亭,秦溪回到大杂院。
院里很热闹,先出柳雪花的事传遍厂区,后又是吴娟又被对象甩了。
秦溪进院子时,就见吴娟坐在李家门口哭哭啼啼的样子。
一身粉白色格子的确良,两根辫子垂在胸前,长得也算眉清目秀。
李秀兰对天骂娘,诅咒吴大山断子绝孙不得好死。
张秀芬在旁附和,一脸义愤填膺。
众多同仇敌忾的人堆中,唯独秦雪和包亮一脸鄙夷,甚至还有些幸灾乐祸。
“你怎么空手回来了,今晚不摆摊?”
看到秦溪两手空空地走进来,张秀芬还有些奇怪。
往常这个时候,秦溪已经买了菜回来,进厨房蒸红薯。
“摊子被人抢了,没地方摆,今天就不摆了!”秦溪懒洋洋地回道。
“什么!”
张秀芬大叫,先把抢位置的那人骂上一通,这回倒是骂得相当真心。
“妈,那人不仅抢了姐的位置,还卖得和咱们一样,也是豆腐和饼子。”秦雪补充。
“等我去找你爸,我们去看看。”张秀芬意识到事情严重,反而倒是安静下来,来回踱了两步道。
“妈!去看也没用,我们已经查到是谁偷学姐的手艺。”
秦雪一把拉住张秀芬,悄悄看了眼秦溪后继续道。
“那人不要脸,可又没本事学得一模一样,所有做出来的饼子可难吃了。”
李秀芬啐了口,抱臂直接哼道:“活该学不会,坏良心的东西,要遭报应。”
“可不是!那人啊……”秦溪言笑晏晏,跨步上前,一指吴娟:“可不是遭了报应吗!”
“你指我家娟儿干什么?”李秀芬吼。
秦雪也跟着上前一步跟姐姐并排站,指着吴娟噗嗤笑了起来:“婶子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吴娟就是那个偷学我姐买卖的丧良心。”
“你血口喷人,咱们大院门成天开着,外边人都能进来,谁知道是谁偷学了。”
“婶子,外人进院里来,你还能不知道?”
李秀兰接不上话来,楞楞好半天又挤出句:“院里那么多人,谁说就是我家娟儿。”
“李婶子,你猜吴娟跟对象为啥黄了?”秦溪直接问。
李秀芬答不上来,吴娟哑口无言,只是一脸死灰地望着秦溪。
“她对象吴大山因为这事调进学校食堂当大厨,看不上吴娟了呗!”秦溪又笑道,然后直接问吴娟:“你说是不是?”
借对象往上爬的男人,又怎么会情深义重。
吴娟不说话,但不说话也就相当于承认了。
乔珊啧啧两声,一脸嫌弃地抱着孩子往边上让了让。
亏得她刚才还好心劝吴娟想开点,原来就是自作自受。
“你说,到底是不是真的?”
张秀芬没骂,李秀兰倒先接受不了,扯着吴娟的衣领子使劲摇晃。
看热闹的吴慧也相当不屑:“好歹都是一个院的,大姐你咋能害自己人呢!”
非议声,责怪声,都没能让吴娟动摇,她只是淡淡笑了笑:“我没偷学,她就院子里做,谁都能看见。”
“真不要脸!”张秀芬啐,说着咬牙切齿道:“活该嫁不出去,我看这件事传出去以后寿北市谁还敢娶你。”
是不能把吴娟咋样,但传出去厂子里的人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她。
想要在厂子里生活,名声比钱还要重要。
“我怎么养出你这么个东西!”
话音刚落,李秀兰的巴掌狠狠抽上了吴娟的脸,直接把人打得一歪跌坐在地。
“等你爸回来打死你。”李秀兰又哭又打,真到伤心处倒还没了泼妇的样子。
张秀兰拉着秦溪回屋。
乔珊也跟着进了屋,把门一关,在沙发坐下。
“你们别心软,李秀兰是做给你们看呢。”乔珊直接道。
刘娜从妈妈腿上下来,立刻扑进秦溪怀里:“秦溪姐姐,等我长大了一定帮你打坏人。”
秦溪笑眯眯地香了口小姑娘。
张秀芬的无情铁砂掌直接招呼上秦溪胳膊:“死丫头,出这么大事都不告诉我们。”
同时又有些感慨,儿女都大了,有困哪已经不会第一时间想找父母帮忙。
“妈,姐不是怕你担心吗!”
“臭丫头,就知道糊弄你妈,现在知道难道就不担心了。”
乔珊问:“那接下来咋办?这事说出去虽然是吴娟不对,但没法子管。”
“我租了个报刊亭。”
“……”
“你租了个什么?”张秀芬没听清似的追问,而后自己又说出了答案:“报刊亭?”
秦溪点头:“就在电影院前边。”
“臭丫头!”
这回是真打,大掌一下一下落到后背,疼得秦溪龇牙咧嘴。
租房子那可是大事,不跟家里商量就擅自租下,哪有不挨打的道理。
秦溪敢肯定,如果不是先斩后奏,这个报刊亭她是租不下来的。
晚上,秦海从回收站回来,还给秦溪带了件李建军送的礼物。
一口坑坑洼洼,耳朵断了一截的砂锅。
说是李建军从杂物堆里捡来的鸡食碗,前些日子洗干净结果发现是口锅。
秦溪用手仔细摩挲内壁,没有沙粒粗糙,陶质细腻,与外壁的粗糙对比明显。
确实是一口好砂锅。
秦溪把锅洗干净仔细永黑猪油抹匀,晾在屋檐下。
晚上吃完饭,一家子十几口人呼啦啦地涌去电影院门口看秦溪刚租的报刊亭。
这么大点的地方,秦家人连站都站不进去,就趴在窗子外随便看了看。
只有秦海拿着皮尺仔仔细细地把屋里的数据记录下来。
“换个大点的灯泡,地上得重新敷水泥,现在是木板,容易进油……”
秦海先把要修的基本情况记下来,秦溪提出设想。
“爸,我想在这做一排柜子,下边放灶……”
“成!我去找李站长说说,推车就是他替爸出的主意。”秦海一一记下:“我记得厂子仓库里有好些胶皮管子,我去问问能不能要点。”
“窗子也得换。”
“行,我去找点旧木头。”
“还有这种可以折叠的小桌子,万一有人要在摊子前吃,那还能坐……”
“没问题,回收站有不少旧板子。”
无论如何,所有的东西能不花钱的都不花钱。
“……”
***
寿北市,市政家属院。
“消息已经确认,彭国正近日确实通过手中权利确实安排了两件事……”
一坐下,薛岭挽起衬衣袖子,接过爱人递来的大蒜,边剥皮边跟沙发上的眼镜青年说话。
那眼镜青年正是薛山辉。
“一件是授意电影院院长抢人名群众摆摊的位置?”薛山辉冷笑。
“那就是件小事还算不上。”
“彭国正利用职务之便,将一名国营饭店的厨子调到了你们学校,并且安排他当后厨采购……”
学校食堂人员招聘一直是教育局经管,如果不是因薛山辉提彭国正授意电影院院长抢夺位置,薛岭查不到这件事。
那个叫吴大山的人进入学校后,仗着彭国正坐上了食堂采购位置,上去就大肆克扣菜钱。
一系列违规操作已然违反干部原则,而继续查下去还揪出了条大鱼。
彭国正收受贿赂,将原本用以建设新校区的地皮租给了一家合资厂盖厂子。
“他好大的胆子!”
薛山辉以为彭国正只是徇私报复秦溪,没想到后头还有这么多的事。
“彭国正的事暂时还需要保密,至于那个小姑娘摆摊的事,你告诉她别担心,我们会就此事对电影院提出批评整改。”
“秦同志这几天没来摆,等她来我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薛山辉笑道。
“说起这个女同志,我们还查到了另一件事。你知道为啥彭国正要针对个小姑娘吗?”
“眼红人买卖?”
“不是,是因为他闺女看上的对象跟秦同志处对象呢。”
薛山辉:“……”
搞半天原来是争风吃醋。
“你知道女同志的对象是谁吗?”
薛山辉上哪知道这个……他只是因为路见不平帮了个忙,哪管人对象是谁!
“傅司令的外孙,市一院最年轻有为的黎医生,你妈的手术就是他做的!”薛岭感慨道。
“黎医生!”
“就算咱们不帮,那彭国正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薛山辉:“……”
“以后好好跟人女同志来往,说不定以后咱家还得求她帮忙呢!”
薛山辉:这就叫无心插柳柳成荫吗?
第34章
秦溪从摆小摊到租房子做买卖的事很快在厂区里传开。
许是生活都太单调, 一点儿风吹草动都能当成大新闻传开,院子来来往往数批看热闹的人。
不过少了李秀兰碎嘴,来的人大多空手而归, 也问不到什么有用信息。
因为吴娟的事儿, 李秀兰两口子自觉抬不起头来, 头几天几乎不怎么出门。
吴慧倒是该吃吃该喝喝,半点儿不觉着跟她有什么关系。
秦溪为感谢卓三这段时间的帮忙,连带着对吴慧也照顾了些, 她来秦家还越发来得勤了。
刚从菜站回来,吴慧就挺着个大肚子从房间里跟了上来。
肚子高耸,撑得衣服的扣子都紧绷得很。
“你知道我家那口子上哪去了?“
问题很奇怪,可秦溪还真就知道。
“绥宁服装厂。”
“他们去服装厂做什么?这几天天没亮就不见人,也不知道一天天忙啥呢!”
晃晃悠悠走到秦溪家门前,扶着墙好一会才缓缓坐下。
做什么秦溪也知道,不过吴慧这大嘴巴还是先瞒着她为好。
“预产期快到了吧?”秦溪看着都觉得胆颤心惊。
“就这几天了。”
“那你别老躺着, 没事起来走两步, 生的时候少受罪。”
两世为人秦溪都没体验过生孩子的痛苦,不过前世那个信息爆炸的世界多少也能了解到一些。
现在国内的医学发展还比较落后,生孩子无异于鬼门关上走一遭。
吴慧还天天躺着, 缺乏锻炼生产时要更受罪。
“早上我就去厂子门口溜达了圈, 这不才回来呢吗!”
秦溪有些诧异地回身望了眼竟然如此顺从回答的吴慧, 心想难道是因为怀孕荷尔蒙异常导致性格也改变了?
吴慧瞪了眼秦溪, 没好气道:“看猴呢!”
好吧……是错觉。
五月一到,厂子后的河沟边到处都长满了茭白。
秦溪用小刀将茭白皮划一刀,再剥去外壳, 露出里面白嫩嫩的茭白来。
这些茭白是昨天半夜秦海和秦涛打着手电去掰回来的,壳子上还带了不少稀泥。
虽然个头有些小, 但要想等到长大,早被别人掰走了。
秦海自从发现这片茭白,天天上下班都要去看看,今天终于才放下心了。
哗啦——
水池里两条鲤鱼赛着摆动尾巴,拼命想摆脱这片连身子都无法淹过的浅水。
鱼也是昨晚在塘子里所捞,别看生命力挺顽强,其实比巴掌长不了多少。
“有时候我可真羡慕你。”
忽然,吴慧没头没尾地感慨了这么句,说完杵着头竟一脸忧伤起来。
“咱们院里谁不羡慕你每天睡到晚,睡醒就能吃,吃饱就可以睡。”秦溪笑着回。
“你看我家!”
秦溪疑惑地顺着吴慧目光看过去。
李家房门紧闭,屋里一点动静都没有,早上秦溪好像看见李秀兰出门去了。
“我妈生怕我拿家里东西,连钥匙都没给一把,他们只要不在家,我就没地儿吃饭。”
秦溪:“……”
“你真以为我在我家白吃白喝?”
秦溪:“……”
她真是如此想来着,吴慧每天吃了睡睡了吃那是因为有父母惯着。
看来好像不是这样啊……
“卓三哥卖了他家老房子,每个月给我妈三十块生活费,房租也是我们自己出。”吴慧撇嘴,接着目光一转,看向门口:“来凤嫂。”
潘来凤一手提着个篮子,一手还提了条五花肉。
“你这肚子,快生了吧?”
潘来凤顺势把手递给秦溪,目光从吴慧肚子上划过后,落到家里:“志明,喊上刘娜一起出来吃糖,舅妈买了糖。”
“舅妈,糖……我要吃糖。”
沙发上玩闹的两个孩子慌慌张张地爬下沙发,光着脚板蹭蹭蹭地跑出来。
孩子们最喜欢的西瓜糖,红红绿绿至少有小半斤。
“嫂子遇上什么好事了?这么高兴。”
潘来凤给孩子们抓糖,顺道也抓了一大把给吴慧,秦溪有些疑惑地问。
“你二哥从三级工人升级到四级,还从放映部调到了办公室。”
“真的!那可太好了。”秦溪大喜,晃了晃手里的五花肉:“那中午就做茭白馄饨,我这就去和面。”
姑嫂现在都不知道秦涛的升职竟然和抢摊风波有关。
不管过程是如何,总之最后的结果还让人挺高兴。
咕噜噜——
连绵起伏的声音传出,配合上吴慧狂吞口水,秦溪这才想起她刚才说没法吃饭的事。
“中午你也在我家吃吧?肚里的孩子不能饿。”
“那你多给我放点辣子油,你做得辣子油香。”
这边说着,手里剥糖纸的动作半点没慢,说完就立刻塞进了嘴里。
潘来凤接过秦溪剥茭白壳的工作,坐下有些奇怪地道:“我刚才从三林巷回来,见你妈在那买棉被,给谁买的?”
“给我大姐呗,还能给谁!”吴慧口齿不清地回答。
“那也不能把你一个怀孕的人扔在家里!再不济钥匙也得给吧,要不你咋吃饭?”
潘来凤进门时也听到了吴慧说的那句话。
当妈的不管怀孕女儿吃喝,还锁了门不让她自己做饭吃,这怎么都说不过去。
“在我妈心里我二哥排第一,我爸排第二,我大姐排第三,最后才是我。”吴慧耸肩,一脸无所谓地又道:“反正她在我心里也是最后一位,没啥亏的。”
缺爱的人,只要遇到一点点偏心,就会义无反顾地投身进去。
吴慧是如此,潘来凤也是如此。
眼下看来,潘来凤赌对了,吴慧至少也没输。
卓三平时瞧着是吊儿郎当,但做事还挺靠谱也讲义气,至少比柳雪花的哥哥柳建明强百倍。
“你大姐要搬回院里来住?”潘来凤又问。
“她哪有脸再回来!”
“那她买棉被做什么?只有结婚搬新家才会买新被子。”
“还能干啥,我妈托人给她介绍了个新对象,这几天准备结婚呢!”
“结婚!这才被甩几天?”
满打满算,吴娟和上一个对象分手还没十天。
秦溪听得瞠目堂舌,这速度连闪婚族听了都得甘拜下风。
通过和院里的这些同辈人相处,秦溪算是真切学会了一个道理。
人还真是要相处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
柳雪花看似轻挑,实则是被逼无奈保护自己的手段。
吴娟长得老实本分,理直气壮作恶,凡事都是别人的错。
而吴慧呢?嘴巴确实有些欠,但意外豁达,看着糊涂其实比谁都明白。
“不过再怎么着我们家比起柳家来说也算不错,至少我妈不会让我去死。”吴慧自嘲地笑了笑。
再怎么难受,有柳老五家一对比,就觉着自己的日子过得还不错。
“柳雪花快出院了吧?”潘来凤转移话题问。
“明天,前几天就能下地溜达了。”秦溪边和面边答。
自从柳雪花能下地,秦溪就不用天天送饭,她自己会去食堂吃。
“那柳老五可真不是东西,柳雪花住院十来天,一家子硬是没去瞧过一回。”
说起别人家八卦来,吴慧可就没有半点嘴下留情。
“我昨天还瞧见柳建明去柳雪花屋里翻东西,你们说是不是想找柳雪花存下来的钱?”吴慧又说。
存下来的钱,有是有,不过柳雪花已经藏到了别的地方。
秦溪望了眼后院的杂物堆,笑着没有接话。
柳雪花就是防着家里人翻她东西,将全部身家都藏在了杂物堆里。
住院第二天她就拜托秦溪找出来代为保管。
藏在一根废旧烟管里,钱掏出来还沾满了黑灰。
七百八十块巨款,完全不是柳雪花所说的被骗完了,还完秦溪的三百块都还剩下四百多。
如今钱就在秦溪床下,就等人出院就还给她。
“快看快看!”吴慧叫。
说到柳家,柳建明带着个圆脸盘子的姑娘就从大门走进来。
就在众人都以为是他新对象的时候,就捡那姑娘抬起头到处打量了起院子,随后皱眉:“怎么这么多家人?”
“没几家人,大多是一家好几间屋子。”
“人少就成,如果房子还行就租下来,我也不想到处找了。”
两人说着,往柳雪花住的后院屋子走去。
秦溪和潘来凤对视一眼,双双皱了皱眉。
难道是打上了柳雪花屋子的主意?
果不其然,没多会儿那姑娘就气势汹汹地走了回来,边走边骂
“连扇窗子都没有还租五块,怎么不去抢。”
果然是要将柳雪花住的屋子租出去。
“一会秦雪放学你让她去医院和柳雪花说说。”潘来凤小声跟秦溪说。
秦溪点头。
柳建明骂骂咧咧地走出来,嘴里低声咒骂着刚才的女同志。
路过秦溪几人,柳建明忽然停下,冲几人挥了下拳头。
高声威胁:“就是你他妈坏老子的好事,要不柳雪花那个贱人早玩完儿了。”
凶狠的目光透过窗子,紧紧盯着秦溪。
秦溪低头,左手伸入盆里,将还粘在右手上的面搓干净。
柳建明还以为秦溪是怕了他,眼神变得更加凶狠,一只手狠狠拍了下窗子:“你告诉柳雪花,她要是再敢回家,我就打折她的腿。”
说完,感觉自己达到了威胁目的,把手揣进兜里,趾高气昂地打算离开。
而秦溪终于把手上的面搓干净了。
她两步从厨房追上去,就在柳建明快要踏出大门时喊停了人。
一句话没说,冲柳建明比了个中指,而后几步上前啪啪照着那张让人做呕的脸连甩几巴掌。
手刚从脸上收回,右脚跟着往小腹上狠狠踹了一脚。
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到疼痛袭来柳建明才反应过来。
“你妈的!”
只来得怒吼了一声,秦溪已经揪住他的头发,直接把人往外头拽。
“放开我,老子跟你没完,啊……啊……”
秦溪的力气有多大,柳建明今天算是亲身体会到了。
他整个头皮疼得发麻,好像连带着脸皮都往上扯着,疼得根本顾不上反抗。
潘来凤大惊,丢下茭白拿着小刀就追了出去。
孩子们不仅不害怕,还嚼着糖噔噔噔地跟着出去瞧热闹。
吴慧慢了些,撑着身子好不容易站起,眼珠子一转,从菜篮子里抓起把糖也慢吞吞地跟了上去。
“大家都来瞧瞧。”
秦溪扯开嗓子冲巷子里路过的人大吼,说着手往旁边一扬,将柳建明摔到墙边柴堆上。
“大家都听说柳雪花的事了吧?”
“大家都来评评理,亲妹妹还在医院里躺着,这个王八蛋就想把妹妹住的房子租给别人,你们说让人出院之后住哪儿?”
“我好心送柳雪花去医院,救她一命,柳建明倒好,刚才还威胁要打死我。”
“我今天就站这儿,我倒要看看能不能被他打死。”
此时正值中午吃饭时间,巷子里到处都是端着饭碗在外吃饭的人。
秦溪这两嗓子一吼,呼啦啦地一下子过来了不少人。
“臭婊子,老子什么时候说要打死你了。”
“咱们院里不少人都能作证,怎么?刚才差点把我玻璃砸烂,现在不敢承认了?”
“刚才柳建明可凶,差点没把秦溪家的玻璃窗都砸烂。”吴慧吧嗒着嘴里的糖,一脸幸灾乐祸。
“柳雪花的事我们也听说了,柳老五平时在厂子里闷不吭声的,没想到竟然这么狠心!”隔壁院子的大娘喷着嘴里的包谷饭,一句话落喷得隔壁大爷满身都是。
大爷完全没发现,嫌恶地上下打量柳建明:“长得就不像是个好东西。”
“太坏了,把房子租了可让人一个姑娘住哪。”
“你们听说了吗!柳雪花把工位换给别人了,估摸着和这一家子脱不开关系。”
“我以前还老觉得柳雪花那姑娘就是个狐狸精,没想到竟然过得这么惨。”
“如果不弄坏自己名声,怕早被柳老五卖了!”
“姑娘是真可怜。”
“他还想打秦溪妹子,能是啥好东西。”
在厂子里秦溪现在就是勤奋头脑灵活的代名词。
跟柳建明一比,大家当然会选择相信前者,没多会儿不少人就指指点点开来。
“臭婆娘,既然是你说我要打你,那我就真的打死你!”
柳建明个头不高,又黑又瘦,一着急起来说话就磕巴,嘴皮子哪会是秦溪的对手。
再被大爷大娘们各种火上浇油一通,加上下腹传来的隐隐疼痛,怒火瞬间冲上头顶,完全失去了理智。
而秦溪等的就是这一刻。
就在柳建明拳头朝面门而时,翘起唇角竟还有时间笑了笑。
耍嘴皮子也不是秦溪的强项,打架才是……
啪啪——
“哎呦我的娘——”
“报公安,快去……报公安!”
“……”
几个身穿制服的公安就站在人堆外,霍云甚至捂着小腹看得龇牙咧嘴。
秦溪打倒流氓没机会亲眼看见,今天总算有幸目睹那小小的拳头是怎么拳拳到肉。
拳法没有任何章法,逮着哪里有空档就往哪里揍。
霍云还是第一次发现原来打巴掌的掌风竟然是能听见的。
“我不敢了,姑奶奶我不敢了!”
柳建明疼啊……肚子疼,背疼,就连屁股都是火辣辣的疼。
秦溪光往看不见的地方打,柳建明疼得眼泪狂飙脸上却看不出半点惨状来。
直到秦溪停手,直起身呼出口气来。
霍云这才推开人群走了上去:“我们是公安局的,今天来是问问有人蓄意伤害柳雪花的案件。”
医院接收柳雪花后,第一时间就报了公安。
嫌疑人涉及到港市人,还是起非常恶劣的社会治安案件,公安局内部非常重视。
公安局除了派出人力大肆搜查行凶者,还对大量港市商人聚集的经贸宾馆进行搜查。
霍云已经连续加班两周,每天忙得脚步不占地
行凶者那边刚有点消息,马不停蹄又被派出来摸排走访更多消息。
“公安同志,你们也看到了,这个婊子要打死我。”
一看到霍云,柳建明声泪俱下跑上去告状。
“你不还好好站这呢吗!”霍云提着柳建明的衣领,把人从自己身上扯开。
说着,朝围观群众一挥手:“都散了,不然都挨着来做笔录。”
人群瞬间一哄而散。
一米八多的霍云提着一米六的柳建明,跟提小鸡崽似的提溜进了院里。
“这段时间你们最好别一个人晚上出门。”
先调查完柳雪花的社会关系后,霍云出声提醒。
负责记录的年轻公安啧啧两声,神秘兮兮地跟几人说道:“柳雪花运气算好的了,你们不知道曾祥真正的情妇都被打死了。”
曾祥,就是那个骗柳雪花当挡箭牌的港市商人。
男人是上门女婿,妻子娘家是港市非常有名的家族,这次专门赶到寿北市就是来抓第三者。
柳雪花要不是当时求饶了几句,估摸着早已经变成了具尸体。
女人早在上周就带着曾祥离开了寿北。
可事情远没有结束,不知道是谁竟然还是杀害了曾祥真正的情妇。
杀人后,在其身上留下了替天行道几个字。
三天前,一个纺织厂女下班途中也遭遇了毒手,作案手法和上次的命案一模一样。
受害者死亡后,身上同样也留下了替天行道四个字。
行凶者好像专门挑选那些他(她)认为的道德败坏者下手,并且行凶前并不会专门调查对方的情况。
第二个受害者调查下来,只是自由恋爱也被算在了其中。
所以霍云特意提醒秦溪几人,凶手可能有精神方面的问题。
“你这几天晚上还是先别去摆摊,特别是晚上黑灯瞎火的不安全。”霍云道。
秦溪道好。
看霍云跟秦溪有来有往地聊着天,柳建明就跟霜打的茄子一样蔫巴巴地缩在一边。
霍云撇了一眼,问都没问他伤势如何。
“我劝你消停点,如果柳雪花举报有人虐待,你们一家三口都得劳改。”
公安局找柳雪花做笔录时,当然也了解了柳家的家庭情况。
连主席都说妇女能顶半边天,柳家还想卖女儿,只要柳雪花举报,这一家都得进去待着。
警告完柳建明,霍云几人离开。
秦溪展颜一笑,忽然伸出右手挥了下,吓得柳建明连连待往退后。
离开足够距离后,甩下句:“老子不和娘们一般见识。”跑了。
“以后这王八羔子看到你举手就得吓破胆。”
潘来凤笑,目光一直停留在秦溪两只纤细的手上。
不知道那么细的胳膊是怎么有那么大力气,揍人威风得紧。
晚上吃饭时,秦溪提起白天发生的事,张秀芬吓得说话都结巴了,说什么也要让秦溪过几天再开始营业。
这件事的影响非常大,公安局消息一放出去,晚上电影院的人都少了许多。
人少,秦溪也就随了爸妈的意思,只白天去报刊亭整理。
如此等待了十来天,抓到凶手的消息终于传出。
凶手是个公交车司机,因跟妻子离婚受到打击,导致精神上出现了问题。
告示发出好几天,人们才陆陆续续出门活动。
***
“你怎么每回相亲都要喊我帮忙!”
电影院前的公交站台前,一个看着二十来岁的平头男青年仰天咆哮。
“哥,你再帮一回,事成之后我请你吃好吃的。”
披肩长发的漂亮姑娘双手合十,可怜兮兮地拜托。
张扬扶额,最终长叹一声气后同意下来。
话音刚落,张雪就立刻挽住了张扬的胳膊,装成一副亲密的模样:“妈介绍的都是些歪瓜裂枣,我宁愿一辈子不结婚也不要嫁给他们。”
“我看那些男同志都还不错,是你的眼睛长头顶上。”张扬哼道。
“你妹妹我好歹是大学生,怎么能嫁个高中毕业的,怎么也得……像那个人!”
张雪手指头指向的,正是站在电影院门口的一个高个子男青年。
青年高大挺拔,站得笔直,在人群中非常显眼。
张扬:“……”
静静等了片刻,发现张雪还是没发现,忍不住抽开手吼道:“那人不就是妈给你介绍的相亲对象吗!”
“不会吧?”
“你自己拿照片出来对比。”
张雪还真从包里拿出照片,四处寻找能看清的地方。
最后在马路对面看到家很亮堂的报刊亭,扯着张扬连忙跑过去。
两人来到报刊亭前,张雪忙着比对照片,张扬则是被亭子里的情景吸引了视线。
走到窗口往里一看,就见一姑娘正在窗口案板上和着面。
微黄灯光下,这个报刊亭更像是个温馨的厨房。
窗口边有个很大的案台,两边都是架子,摆满了各种瓶子。
秦溪抬起头来,笑了笑:“想吃什么?”
“你这真是卖吃的?”
“对,点菜单就在你面前,你可以先看看。”
秦溪停下动作,趁张扬看菜单的时候去后边拿出套桌椅板凳摆到了前窗口下。
原本秦溪是将灶台设计到案台下面。
可试验两回后发现,只要点火屋子里就热得跟烤箱一样,人根本待不住。
所以秦海把推车改造成双灶,就摆在报刊亭后,两边儿再用烂布挂起来随便一挡,就成了个半封闭的厨房。
后窗因此也进行了扩大,窗台比推车低,站在后窗就能直接用灶。
秦溪把桌子支好,又打开窗口前专门牵出来的灯泡。
做完所有事,发现这小伙子好像还没有选好,于是又进了报刊亭继续和面。
“哥”,我去看电影了,你自己坐车回家。”
确认照片完毕的张雪立即抛下哥哥,整理了下头发后急匆匆地穿过马路。
而此刻的张扬只是回头看了眼,立刻又转回那张纸上。
铁板认识,后头那个包浆豆腐是什么?
洋芋认识,但为啥前面还加了个狼牙。
还有素拉面,鸡蛋番茄拉面,清汤拉面,猪肉拉面,还有个什么炒拉面。
“同志,拉面是什么?”
所有的菜他都看得一知半解,只能通过字判断出好像是面条。
寿北人最常吃的面条是干面,要么就是米粉和抄手。
“顾名思义,就是用手拉的面。”
秦溪凭空比划了下,张扬算是明白了那么一点点,但对于拉面还是没有半点能想象的空间。
想着自己反正也没吃饭,手指头在菜单上划拉一下,最后落到猪肉拉面上。
六毛钱一碗的面,价格算挺贵。
不过刚发工资没几天,他还有闲钱能尝试一碗面条,如果不好吃也就是这一回。
“你先坐,我这就做。”
案板边的面盆里取出一坨面,随手撒上些干面粉,揉搓切成小块。
细长面条逐渐在秦溪手指间形成时,张扬终于明白什么叫拉面了。
用手拉出来的面,可不是就是拉面。
疑惑解除,张扬就没了继续看下去的心思,坐回到小桌前静静等待。
“秦同志,给我来个苏子饼。”
“我要十块豆腐,今天有洋芋啊……那我要洋芋。”
“五块豆腐,多放点折耳根。”
等待期间,张扬发现陆陆续续有人来报刊亭前买吃的。
几乎是职业本能驱使,每次来人他都会站起来看,一直等那人拿到吃食走了才会再次坐下。
狼牙土豆原来是波浪形的炸洋芋,包浆豆腐是用许多调料拌起来的豆腐,样子很特别。
而那些饼子,面香四溢,随着食客一口咬下,他都能闻到馅料的香气。
张扬拿随身携带的记事本,将所看到的所有东西都一一记录下来。
作为寿北市人民日报的民生专栏编辑,遇到各种事情他都会记录作为撰写文章时的灵感。
“不好意思,因为肉汤煮滚花了点时间,所以面条有点慢了。”
秦溪送上面条,歉意地跟张扬笑了笑。
“没事,美味的食物是需要等待的。”
张扬翘起唇角笑笑,没有立即动筷,而是又拿起笔写下记录。
汤是乳白色,汤面漂浮着一层油,切成大片的猪肉,搭配上青翠香菜和葱。
首先,色香味中的色可以打满分。
放下笔,仔细闻了闻汤的味道,其次香这一关也很让人满意。
秦溪一直坐在案台边,微笑地望着。
前世,也遇到过很多和张扬一样的食客,吃之前拍照,吃之后发感想。
不是为了单纯享受美食,反而将此当成目标。
收回眼神,抬头看向半空中的月亮。
前世无依无靠更无牵挂,这一世有家人有个小摊,甚至还有了期盼的未来。
“同志,你吃的这是啥面条?”
正对月矫情,灯光下突然走来了个头发半百的中年人。
他身形很高大,穿着件灰色的夹克,背着手,笑眯眯地低头问张扬。
“拉面。”
张扬回得口齿不清,那个记录的笔记本早已合上,一手拿筷子一手拿勺吃得热火朝天。
“看着挺好吃,同志也给我来一碗吧。”
中年人脱下夹克,坐到小桌子边,见外衣搭在腿上。
“大爷您是和那位同志要一样的吗?”
中年男人夹克上别着枚国徽,加上他那件特殊的行政夹克,秦溪猜测他应该是对面法院里的工作人员。
“还有其他选择?”
中年人笑问。
不等秦溪回,张扬就站起来拿了菜单递给男人,并且喊出了他的名字:“李副院长你好,我是人民日报的张扬。”
“我记得你,张记者!”
李副院长歪头一看,很快认出了对年的男青年是谁。
“您怎么也来外边吃面?”
张扬之所以会这么问,是因为前不久市二法院食堂请来了一位祖上说是御厨的大厨。
“别提了。”
李副院长连连摆手,先要了份和张扬一样的拉面,才开始解释:“小锅菜还勉强,大锅菜……”
摇头,一言难尽。
祖上是御厨,可到了大厨子那,就只剩下祖传的菜谱。
那大厨烧大锅菜,咸淡掌握不好,有时候下边的菜糊了,上边的菜还半生。
后勤部主任都因这事被罚写检查,因为光被名号唬住,直接先把人招进单位,考证的事放到了后头。
“那您真是来对了,这个小同志做的面条很好吃。”
两人虽然聊着天,张扬的嘴还是没停下来过。
吸溜进一大口面条,忍不住夸赞。
“那我可就拭目以待了!能让张记者都说好吃,味道肯定不俗。”李副院长搓手笑道。
很快,面条端上来。
秦溪随即还送了碗辣子油来,看张扬碗里的汤已经见底面条还没吃完,又给他添了碗汤。
面条口感劲道,吸满了汤的味道,一口下去都是很浓的肉香味。
第二口吃到了和汤一个颜色的萝卜片,更是肉香浓郁,其中还有微微的甜。
吃到一半,李副院长注意到了桌上的辣椒油。
一勺子辣椒油入碗,鲜中瞬间又多了辣和香,一口下去就辣得鼻尖冒出热汗。
一碗面条下去,工作整天的疲倦好似一下子烟消云散。
两人连汤带面都吃了个干净。
李副院长一抹嘴很快站起来走到窗口:“小同志,我去单位拿饭缸,你再给我煮一碗带走。”
吃饱喝足,李副院长立刻想到了在家的老娘。
第35章
市政家属院。
夜色浓厚, 天空上缀满了繁星点点,寂静夜晚中,有道极快的脚步声在靠近一栋三层小楼。
李副院长脚步匆忙, 打开家门径直朝一楼走廊尽头的屋子而去。
走近才发现屋里有不少人。
好几个人围在床边, 轻声细语地跟躺在床上的老人说着话。
都是些很平常的车轱辘话, 屋里却蔓延着股悲伤。
“娘。”
李副院长低声喊道,大家自动让开了最靠近床头的位置 。
“舅舅,外婆今天只有早上吃了点稀饭, 中午和晚上都没吃。”
说话的青年取下眼镜抹了把干涩的眼睛,声音也满是抑制不住的悲伤。
李副院长看了眼薛山辉,喉头涌上干痒被狠狠压下去,清了清喉咙点头。
“娘,我带了点面条,你起来吃点。”
用夹克包裹着的饭缸掀开盖子,香味瞬间飘散在封闭的空间里。
“咳咳——”
床上毫无声息的老人发出声很微弱的咳嗽声, 接着缓缓睁开了眼。
“娘!”
“外婆。”
屋里众人齐声呼唤, 高兴之余又深知老人的这种情况就是回光返照。
“栓子。”
老人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抓住了李副院长的手,双眸反射出一抹奇异的光。
“是咱老家的面条子, 是你外婆做的面条子。”
“娘, 你看!”
李副院长膝盖一弯, 扑通跪到床边, 把缸子凑到老人面前。
“我……要吃面条。”
老人挣扎着坐起,原本油尽灯枯的人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力气大得惊人。
“……”
这一晚, 老人吃完了整碗面条,靠坐在床头上跟子孙们讲起当年闹饥荒结束后她吃到的第一碗面条。
说完, 老人沉沉睡去。
呼吸平稳,灰白渐渐从脸上褪去。
众人从房间里退到客厅,每个人的表情都满是不可思议。
“舅舅,你从哪找的面条,竟然有这么神奇。”
薛山辉还是不敢相信,说着话也往房间里频频看了好几眼。
妈妈还在卧室里照顾外婆,没出声就说明确实没什么事,他们所担心的回光返照并没出现。
“就是租我们法院报刊亭的那个小同志。”李副院长笑了笑,
秦溪租报刊亭的事是他亲自出面,今天心情烦闷只是打算在外四处走走,看到那里亮着灯,就顺道过去看看。
“秦溪同志做的面条?”
因为外婆的的病情突然恶化,薛山辉已经有好几天没往电影院那边走。
“她这次可是帮了我们一个大忙。”
听着舅舅笑着说出句话,薛山辉不知怎地忽然想到了前几天父亲说的求她帮忙。
就算不信命,他此刻也不由得感慨起世事自有因果来。
“上头的文件已经下来了,确认三年后法院将搬迁到新区去,这里要建设咱们寿北市的地标……”
李副院长突然道。
不仅是法院,附近的几家工厂和学校都将搬离,只有电影院将留下重修装修翻新。
薛山辉不解,为何舅舅又提到了这事。
不管单位搬到什么地方,家属区肯定也会配套建设,对他们而言并没有多少影响。
“法院虽然搬走,但这里的地仍旧属于我们法院,我看过文件里的规划项目,这里将盖成商店……”
李副院长笑了笑,随后道:“你到时把这个消息提前告诉小同志,就算我李茂云还了她这份大人情。”
薛山辉瞬间了然。
“行!我明天就跑一趟。”
“……”
安静几秒钟后,李茂云笑着摆了摆手:“还是我去说吧,刚好去试试那什么炒饭,担惊受怕好些天,总算能放下心来好好吃一顿。”
薛山辉大笑出声。
笼罩在李家上空几个月的阴云总算烟消云散。
***
早上刚把食材全搬进亭子,天就突然黑了下来,乌云聚起没多会,豆大的雨点子哗啦啦地砸在顶上,动静大得连说话都听不清。
而且通过这场雨,秦溪还发现了个问题。
亭子的顶有些像是瓦片屋脊造型,中间高两边低,可没有屋檐遮挡边缘,雨水全顺着边滴落到窗子上。
片刻功夫,水就从窗缝流到了桌子上。
两边窗缝加个门,搞得屋外下大雨,亭子里下小雨。
窗子一关亭子里闷热不已,秦溪手忙脚乱地扫水,等雨一停,她整个人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湿漉漉的。
她总算知道墙角青苔是怎么来的了……
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短暂一场大雨后,天重新恢复成了一片湛蓝。
秦溪重新打开门窗,站在报刊亭外观察,想着该如何处理这个问题。
“秦同志。”
“黎同志。”
两个人遥遥互相对望。
一个浑身湿透,头发都全贴在头皮上,正是最狼狈的时候。
另一个雪白的衬衣林子依旧挺括,衣袖挽起,雨伞挂在露出的手臂上,另一只手提了个和他形象非常不搭的麻布口袋。
“你今天休息?”
秦溪笑了起来,没有欣喜,反而有些尴尬地连忙错开视线。
黎书青什么都没说,从衬衣口袋里拿出块帕子,递过去。
“明天我又要去海市公干,这回去的时间可能有些长。”
“哦……”秦溪接过帕子,擦干净脸上的水珠,鼻尖满是肥皂香味,凛冽干净正是黎书青的感觉“要去多久?”
“少则三个月,多则半年。”
“期间就不回来了?”
“没什么事的话就不回了,如果有事我会赶回来。”黎书青顿了顿,突然递了张纸过去:“海市办公室的电话,有事的话给我打电话。”
“好。”秦溪接过,目光落在湿透的手帕上:“手帕弄脏了,我洗干净再还给你。”
“我……你……刚才在干什么?”
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还是最终没能举起来,黎书青移开眼神,耳根又不自觉地红了起来。
只要不是无意义的对话,秦溪就变得自在许多。
立马将刚才发现的情况说了说。
黎书青这时也好像找到了自己的思考力,追随着秦溪目光也看向了屋顶。
“看屋顶已经好些年,今天只是窗子漏水,雨季一到可能连房顶都会漏雨。”
“那是不是还得重新盖一层瓦片?”
“瓦片不牢固,用铁皮的话夏天亭子里更是热得受不了。”黎书青沉思中。
秦溪完全赞同。
刚才那股子闷热现在还残留在记忆里,雨季一到岂不是天天都得如此,根本就无法做生意了。
“这样吧。”
秦溪转头。
“你先去换衣服,我去找个朋友看能不能弄到些帆布?”
秦溪应得干脆,又把钥匙递给黎书青,忙不迭的赶回家。
目送秦溪走远,黎书青这才提着麻布口袋走进亭子。
亭子里收拾挺整洁,就是桌面地面上都有不少水渍,应该是刚才下大雨漏进来的。
而后,他弯腰从袋子里拿出束……茉莉花。
黎书青:“……”
之所以还能勉强看出是茉莉花,那是因为在一把绿叶片中还幸存留下来几朵白色花朵。
更多的香味从袋子里飘来。
黎书青从袋子底抓出大把茉莉花的花骨朵,神情瞬间变得哭笑不得。
想了想,他又把花塞回袋子,随意放到角落。
早起发现栀子花一夜之间全被剪了的许奶奶:……
***
“你看这个法子怎么样?”
匆匆换好衣服,秦溪披散着长发,骑着张秀芬的自行车赶回报刊亭。
亭子前已经多了两个男青年。
两人都穿着很旧的军装裤子,上身海魂衫,体型健硕一看就是经常下苦力。
黎书青站在中间,跟两个青年说着话。
“黎医生你就放心吧,我这个帆布可是专门做军用帐篷的标准,别说是雨,就是大雪都没事。”
下巴有颗黑痣的青年拍着胸口保证,说完注意到秦溪在,憨厚地笑着挠了挠头:“黎医生,你对象来了。”
黎书青身体一僵,没想到胡峰竟然当着秦溪的面调侃出来。
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立刻解释下。
下一瞬,秦溪满脸笑意地走了上来:“今天真要谢谢两位同志帮忙。”
“别客气,黎医生救了我爸的命,这点小忙算啥!”
胡峰朗声大笑,然后指向地上堆着的军绿色帆布:“嫂子帮着参谋参谋我们兄弟想的法子如何?”
另一个皮肤黑些的青年是胡峰的双胞胎弟弟胡海,跟哥哥的大咧咧比起来,要心细些。
“秦溪同志,这是黎医生画的图纸,你看看还有什么要改的。”
秦溪接过,余光扫过脖颈都红了的黎书青。
初识的冷漠洁癖医生,竟然如此容易害羞。
黎书青想出来的法子是直接用大面积帆布连亭子一起盖住,并且在前后都留出距离。
亭子后的帆布撑起来,用竹竿固定在泥地里。
前面的用木头做一个框架,帆布就搭在框架上,不用时可以卷起来堆在报刊亭上。
有了这层帆布,夏天亭子里没那么热,冬天还能防寒。
就算以后用不着,以后也能拆下来带走。
按照胡峰保证,这块帆布能用二十年,期间坏了随时通知他们兄弟来换就成。
“你觉得怎么样?”黎书青轻声问。
“很好,简单又实用。”秦溪回,接着就面临到一个很严肃的问题:“这么好的帆布多少钱一米?”
胡峰悄悄偷瞄了眼黎书青,然后连连摆手:“不值多少钱,就当我们兄弟谢谢黎医生的救命之恩。”
帆布是厂子里专门用做出口的产品,这么一块就得两百多快,怎么可能不值钱。
不过从厂子里买出来前黎书青就付了钱,他们兄弟就是受人所托不能说出来而已。
“那怎么行,不能让你们吃亏,如今这个年月谁家都没有闲钱。”
秦溪虽然不懂行情,但也明白这种军用帆布在市面上难得一见。
能用几十年的东西,价格怎么可能便宜。
“真不用!”胡峰还是摆手。
“人情归人情,该给的钱还是得给。”秦溪坚持,胡峰说不动就想将目标转移到胡海身上,脑袋刚动,胳膊忽然一凉,黎书青的声音响起:“我已经给过钱了。”
秦溪:“……”
“天儿不早了,我们兄弟还是快些帮你弄好,不然得挨到天黑。”
胡峰瞧着眼色,觉着还是应该在此时插话。
而且他也看出来了,这两人应该刚确定关系没多久,脸皮都还薄呢!
“嘿嘿。”
转身去忙前,胡峰望着两人意味深长地笑了几声。
“我去帮忙。”黎书青掩唇轻咳两声,也挽起袖子去帮忙。
秦溪把头发扎起,绕到亭子后边生火打算给几人烧水泡点茶。
刚进入亭子,秦溪就注意到了放在角落的麻布袋子。
刚才她就注意到黎书青提着个跟他格格不入的袋子,经过时有些好奇地多看了两眼。
空气中……淡淡的茉莉花香飘散。
秦溪看看屋外蹲在地上钉木架子的几人,猛地蹲下身,慢慢地挪动到了墙边。
小心解开袋子,入目之处一片绿油油的。
秦溪突然轻笑出声,眼尾不自觉地跟着泛起热意。
一束花苞全掉完了的茉莉花。
本就娇弱的茉莉花叶叶在闷热亭子里放上两个小时,也因脱水变得蔫巴巴的。
秦溪把花束拿出来,就连袋子里的茉莉花也小心翼翼捧出来。
亭子里没有花瓶,就找了个大碗,把花泡在水里。
茉莉花花苞也没扔,用水清洗后用筲箕装着晾干。
架子支好,帆布搭上屋顶,又调整好前后距离。
“哎哟!这天眼看着又要下雨了,我们得赶快回家去。”
刚收拾完工具,晴空万里的天忽地又暗了下去。
眼看着天边乌云越聚越拢,一场大雨势在必行。
胡峰俩兄弟把剩余碎布全部装上三轮车,婉拒了秦溪留下来吃饭的邀请,匆忙离开了。
轰隆——
雨未至,轰隆雷声先一步响彻天空,大风带着丝丝寒气卷来。
“你别搬,我来!”
风吹得架子有些摇晃起来,黎书青见状,弯腰就去搬刚用泥土装的袋子。
秦溪连忙喊停,把人按到一边坐好。
那双好看的手得拿手术刀,万一有个磕着碰着秦溪就成了罪人。
一手提起袋子压到架子边缘,小的再挂到帆布边缘。
咔嚓声落,雨势迅疾而来,大雨如注,帆布边缘数条水滴倾泻而下。
“我们进去吧,雨飘过来了。”
一阵风刮过,将雨水吹进来,很快就沾湿了秦溪脚下。
她推着黎书青走入报刊亭,而后将前后窗子都推开。
铺上帆布后,那恼人的噼啪声也跟着消失不见,狭小空间里彼此的呼吸声都变得明显了起来。
忽然,秦溪感觉到黎书青的呼吸声顿了顿。
黎书青望着桌上大碗里的茉莉花叶,撑在桌面上的手猛地收紧,心跳早已乱得寻不到节拍。
“你知道茉莉花的花语吗?”秦溪笑着问。
黎书青个子实在太高,在报刊亭里根本直不起身体,所以一进来秦溪就把人按到了凳子上坐着。
此刻秦溪居高临下地望着,能将黎书青的每一个动作和眼神都尽收眼底。
黎书青摇头,手指在桌子边缘轻点两下,又开口:“我在国外留学期间,听别人说表白时最好带上花束……”
“所以你是要表白?”
“嗯……”
秦溪的话就像是个开关。
黎书青撑着桌子猛地站起,微微弯着腰,头正好将头顶的灯泡挡了个严严实实。
屋里好像一下黑了下来。
“我喜欢你。”黎书青沉声道。
秦溪仰起头,整个人像是被黎书青笼罩在身前,近得呼吸都缠绕在了一起。
“然后呢?”
“秦溪同志,你愿不愿意和我处对象?”
“我愿意。”
秦溪笑了起来,一如先前拒绝罗正峰时说的那样,只要黎书青提出处对象,那她一定会说愿意。
黎书青或许根本没想到秦溪会如此干脆,眨巴了两下眼睛,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花呢?”秦溪用眼神示意桌上的茉莉花叶“不是说了外国人表白时都会送花吗?”
黎书青猛然回神,手忙脚乱地去拿花。
哗啦声响,水流得到处都是。
秦溪伸手握住那只微有些颤抖的手,任由水滴落到两人中间。
“以后就别叫我秦同志了,叫我秦溪吧。”
“那你也叫我黎书青。”
秦溪轻轻点了点头,声音清甜:“黎书青。”
“秦溪。”
就算只是零星几个花苞,茉莉花的香味依然浓烈。
许多年后,黎书青的记忆中,这一天是弥漫着茉莉花的香味。
而秦溪……则完全是被满屋子的黑烟所充斥 。
“糟糕,我忘记把锅端开了。”
秦溪连忙抽回手,转身把锅子从蜂窝灶上端下来。
汤水早已烧干,锅底变得黑漆漆一片,其中几块焦黑的肉粘在锅底。
“因为你我才忘记的,这口锅你去洗。”
搬重物不行,洗洗锅还是可以的。
“你这束茉莉花是从哪买的?”秦溪问。
“从我外婆养的花盆里,今早天没亮我就偷偷去剪了。”黎书青带着笑意回答。
“不怕被外婆骂?”
“如果外婆知道我处对象了,一定让我把花全剪秃。”
“明早几点的火车……”
“八点。”
“那我去送你。”
“火车站远,我来找你,你在家等我。”
“好。”
轰隆隆—
屋外大雨滂沱,屋里时光缓慢。
***
茉莉花叶在秦溪房间的桌上放了四天,最后枯黄掉落满桌,秦溪才捡了一片叶子夹在书里。
确认关系第二天,黎书青就踏上了去海市的火车。
包里装着秦溪通宵做的许多吃食,足够吃上十天半月。
黎书青在海市忙得脚不沾地,秦溪这里也没好多少。
有了遮风挡雨的小亭子,秦溪的营业时间从晚上提前到了早上十点半,晚上反倒能提前两小时结束。
因为时间提前,秦溪要比以往起得更早。
她一早起,来带着家里人也要早起。
就连包志明都习惯了早上六点半起床,七点吃早饭,然后粘着三姨一起出门买菜。
“三姨,我想吃有肉的包子。”
小团子半眯着眼睛,两只小手抱着秦溪脖颈不肯放开,软软地撒着娇。
包莉莉吃了口秦梅做的玉米碴子稀饭,差点被噎得翻白眼。
喝了两口就扔下筷子,跑过来也抱着秦溪撒娇:“三姨,我想吃有灰蛋的稀饭,不想吃包谷粥。”
秦溪要忙摊子的事,家里煮饭的工作就交由秦梅代替。
大姐在包家养成了抠抠搜搜的习惯,就算在娘家也改不掉。
秦溪买回来的一篮子鸡蛋,原本是给两个孩子每天早上一人一个,自从孩子们亲妈接手后,反而见不到鸡蛋的影子了。
“我不是让你给孩子们蒸个鸡蛋吗?怎么又是咸菜和窝窝头,半点肉沫子都见不着。”
秦海天没亮就起来又去河边摸了半盆子螺蛳回来,一进门就瞧见桌上放着的菜,忍不住皱眉。
自从秦涛和潘来凤结婚,两口子每个月也要交二十块伙食费。
加上秦海给的,一个月至少五十块。
不说每个月大鱼大肉,给孩子们煮个鸡蛋补身体不是问题。
可是自秦梅买菜后,家里上周就吃了两回肉,还得在菜里找半天。
“爸,咱家肉票不够。”秦梅声音很轻,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
“肉票不够就用钱,三林巷里好几家卖肉的。”
现如今三林巷的买卖都放到明面上来了,只要花钱,在里面什么都买得到。
又不是前几年买点肉包饺子都还得到处换票的时候。
“我下班就去买。”秦雪缩了下肩膀,想说什么还是没说出来。
包亮看秦梅最终还是没说出来,抿了抿嘴,放下筷子:“爸,我有事想跟你说。”
“什么事?”
“我打算过去深市,带着秦梅一起。”
“……”
秦溪掰开窝窝头,在全家人都停下筷子的同时,默默一个人继续吃着。
包亮要南下的事她早在几个月前就已经知道了。
因为这正是秦溪的建议,并且还让姐夫也把姐姐带出见识一番。
最近街头巷尾都只在谈论一件事。
华国选取三市成立经济特区,彻底加快改革开放的进程。
这是上层的经济结构改变,对老百姓们来说,生活也在悄然发生着改变。
而深市正是特区中最先建立的一处试验点。
寿北市地处华国内腹,发展明显比沿海几个省份慢了许多。
眼下寿北人还在以能进工厂当工人为荣。
而沿海城市的个体经营已经开始萌芽,对包亮来说,这是个很大的机遇。
包亮脑子活泛,外人看着他每天无所事事,事实是这些年也进进出出攒下了些钱。
不过他有个最大的缺点就是容易相信人,进得多出得也多。
而胆小谨慎的秦梅正巧是个反义词,别看她平时看似懦弱,其实心里非常有主意,不轻易相信他人。
秦溪敢保证,秦梅说了今天会去买肉,可最多只会买两个鸡蛋。
而卓三行动力强又讲义气,正好弥补包亮夫妻的缺点。
包亮和卓三前些日子跑遍了寿北的各种服装厂。
小妹秦雪也参与到了其中。
考察之后,两人暗下决心……前往深市寻找机会。
秦海长长叹息了一声,良久后点头:“寿北市太小,出去闯闯是好事。”
“那秦梅的工作怎么办,以后想回来可就没了。”张秀芬急忙阻止。
“卖给别人。”秦海看得长远,一旦下定决心比包亮还要坚决:“你们这一辈和我们不同,不要一辈子守在厂子里混日子,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谢谢爸,我一定赚钱回来孝敬你。”包亮笑。
秦海横了他一眼,不屑道:“赚不赚钱放在后头,如果你敢做犯法的事,看我怎么收拾你。”
“那孩子难道要送回包家去?”
张秀芬还是不赞同,而且女儿女婿一走,两个孩子怎么办。
“我不回去,我要跟三姨住。”
包志明一听,两只小手牢牢抱住秦溪脖颈,害怕地连连摆头。
“孩子就我们帮着带,俩孩子送回去我可不放心。”秦海连道。
秦海发话,包亮就不敢吭声了。
决定南下后,他就回了趟家,答应每个月寄三十块回来,请妈和大嫂帮忙带孩子。
现在岳父母能帮忙,当然是义无反顾选这边。
毕竟放在包家,他也不放心。
“我们带吧,白天我带志明去摊子。”秦溪也跟着出声。
至于刘娜,早在盘下报刊亭之后,秦溪就跟乔珊说了情况,刘科夫妻决定孩子送到隔壁院子请人照看。
“我还可以帮三姨搬凳子,给外公捶背递水。”
小人儿聪明得很,知道谁能留下他,连忙讨好地抱着秦溪的脑袋吧唧两口。
亲完又伸长了手要秦海抱。
包莉莉见状,也忙跑去秦海身边,给他捶背。
逗得秦海哈哈大笑。
事情一旦做下决定,实施就变得容易起来。
秦海托人很顺利地拿到了去深市的介绍信,听说这段时间同样目的地的人不少。
不过中途也难免遇上小小的问题。
秦梅刚放出要转手工作的消息,出月子没多久的吴慧那边就出了问题。
按照几人定下的时间,下个月三人就出发。
可吴慧态度从绝对支持一下子变成了死活也要跟着卓三一同前往深市。
“我不管,万一他在外边有了其他女人我咋办!”
这是秦溪第一回 踏进吴慧的屋子。
二十平左右的屋子,中间用木板分成里外间。
外间竟然摆了沙发和茶几,墙壁上还挂了几幅字画。
意外的干净和舒适。
吴慧坐在床头,头上包着帕子,怀里襁褓中的孩子砸着嘴唇睡得正香。
为生这个孩子,吴慧受了大罪。
在医院里疼了一天一夜才把儿子生下来,胖小子个头都能赶得上两三个月的孩子。
可能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吴慧好像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生孩子对女人的伤害可见一斑。
“你打算带着孩子一起去?”秦溪只是这么说。
就算大家支持她去,刚满一个月的孩子也无法经受如此长时间颠簸,对刚生完孩子的吴慧来说也是伤害。
吴慧沉默。
轻轻拍着熟睡的孩子,脸上满是犹豫之色。
“可卓三走了我和孩子咋办?万一他不要我们娘俩,我怎么养活孩子。”
这才是吴慧最担心的事。
负心汉的故事从小看到大,她从来不相信什么情比金坚一辈子不变心那种话。
“那你就去工作,我大姐不是正好要转卖工作吗?”秦溪坐到床边,接过孩子。
而她没有告诉吴慧的是,李秀兰前几天就已经找过秦梅,想要花钱将工作转给吴娟。
包亮一听是吴娟,当时就给拒了。
“就算以后卓三变心,你也能养活孩子,你看看方婶子。”
方金桃就是他们院里最好的榜样,一个人也能将孩子养得很好。
只要有工作傍身,对吴慧来说就是最大的依仗。
吴慧眼睛顿时一亮,双手紧紧抓着秦溪胳膊追问:“真能让我进纺织厂?”
“当然。”
“那我就什么都不怕了,大不了以后我养活我儿子。”
解决了吴慧心中最大的顾虑后,她对卓三南下的事积极起来。
秋天刚临近之时。
包亮夫妻和卓三带着一千三百块钱踏上了南下的火车。
第36章
市二电影院。
盛夏来临, 城市完全被阵阵蝉鸣所包围,空气中卷起的热浪能让人感到窒息。
饶是天气如此炎热,电影院门口排队买票的人也是络绎不绝。
改革开放的风吹进寿北市, 竟然是先出现在了文化娱乐之上。
第一部武侠电影在市内各大电影院上映, 电影票几乎到了供不应求的地步。
电影院前的小摊贩们也因此赚了不少钱。
诸多喜笑颜开的摊主中, 唯有最靠近大门的一对夫妻板着脸,频频朝马路对面张望。
马路对面以往是没什么人走的。
那里背靠厂区修的围墙,靠着围墙种了排树, 所以水泥路就修了一半。
可现在,那里多出来了个军绿色的棚子,香味都飘到空地上来了。
对其他摊主而言并没多大影响,因为大家卖的东西不一样。
可对他们夫妻而言就不同了。
两家都卖饼子和豆腐,对方现在又增加了好多其他种类。
他们受地方所限,无法在这生火煮面,否则早跟着卖米粉面条了。
“老板, 苏子饼咋卖?”
女人忙收回嫉妒的眼神, 笑呵呵地站起来介绍:“苏子饼三毛一个,豆沙两毛五……”
“我说的不是这家!”
青年被匆忙赶来的女同志往后扯了把,指着马路对面:“是那家, 那家的饼子好吃。”
“不好意思啊。”
男青年憨厚地挠了挠脑袋, 毫不留恋地转身跟对象往马路对面走去。
“烦死人了!”
女人气得咒骂一声, 垂头丧气地坐下继续发呆。
对面几个摊主都见怪不怪地该忙啥忙啥。
毕竟……这种情况每天都要发生好多回, 偶尔能遇到被骗买下的也都没了二回。
“我说的饼子在那里。”
女同志拉着对象,穿过马路上的车流,加快脚步往棚子里走去。
就在两人刚到达棚子的下一瞬, 身后陆陆续续走进来了几个人。
这些人着装统一,都在右胸处别了个国徽, 而且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个个都腰背挺直。
“李副院长说得就是这家小摊吧?”
为首的男青年声音浑厚,眉毛浓密,眼睛又大又双。
就算先前进来的姑娘有对象,也忍不住回头看了眼男青年。
窗口正和面的秦溪自然也扫到这几个神采英拔的帅气男青年。
看前面好像在排队,几人也规规矩矩地排到了后头去。
浑厚声音男青年抬头打量报刊亭顶上卷起来的帆布,身后同事推了他一把才知道前面的食客已经买完走了。
长腿两步便已来到了窗前。
“同志你好,我想买……”男人的目光忽然顿住,秦溪疑惑地探头看来,也跟着怔了下:“尹鹏哥。”
长相周正声音浑厚的男青年正是本文男主尹询大哥——尹鹏。
秦溪穿过来时虽然还没做过多少脑残行为,但也上赶着表白被尹询拒绝了两回。
第二回尹鹏就在现场,最后还把哭得双眼红肿的原身送回厂区,期间还说了好些安慰的话。
尹鹏给原身留下的印象是……是个好人?
“小摊竟然是你开的?”
尹鹏高兴地往前走了一步,弯下腰想看清秦溪的脸。
自从两年多前他送秦溪回家,两人之后再没交集,他现在还对那个哭花了脸的小姑娘有深刻印象。
虽然第一眼就认了出来,但总觉着有哪里不同。
“尹鹏哥,你想吃什么?我先给你做!”
虽然说着话,但秦溪依旧在忙着和面,片刻后又转身将饼子翻了个面夹起。
将滚烫的饼子端到案台上,又麻溜地将豆腐放入锅子。
对!
尹鹏挑眉,他总算发现哪里不一样了。
脸还是那张脸,精气神却像是换了个人。
那时的秦溪长得好看是好看,可总是躲避着目光,总感觉身上笼罩着层愁云似的。
而现在眼神清亮,整个人都生机勃勃。
让人不自觉地就会多看几眼,好奇她为什么事高兴,然后也会不自觉地跟着高兴起来。
“尹鹏哥,想好吃什么了吗?”
秦溪背对着尹鹏,快速将豆腐翻面,抽空转身问。
“叔叔,看这个, 这个上面有好多好吃的!”
尹鹏的腿边突然多了个小孩儿,踮起脚尖费力地举着张木板。
红纸黏在块木板子上,用毛笔写的菜名,后边是价格。
尹鹏笑着接过,揉了把小孩儿的头,看眼秦溪又看看孩子:“真厉害,都能帮你姑姑做买卖了。”
按年纪推算秦溪大概才十九岁,还没到结婚年纪呢。
那孩子就应该是哥嫂的。
“是我三姨不是姑姑。”包志明奶声奶气地纠正,小包子以为尹鹏不懂,还着重地解释了下:“三姨就是我妈妈的三妹。”
“哈哈——”
“小孩可真逗。”
尹鹏的同事们都被包志明逗得乐出了声。
收回视线,尹鹏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了菜单上。
样数还不少,粗略扫下来大概有十来种。
其中以面条为主,其次还有个鸡蛋炒饭和卤肉饭。
李副院长推荐的猪肉拉面也在其中,竟然还有个酸梅汤。
最后,尹鹏将视线停留在了那个从没见过的卤肉饭上。
八毛钱一份,在众多四五毛的价格里鹤立鸡群。
“我要这个卤肉饭吧。”
“好,前边后边都可以坐,随便你坐哪。”秦溪笑,从窗口探出半个身子来朝包志明招了招手:“我家志明肚子饿了吗?”
“三姨,我写大字写饿了!”
包志明拍拍圆鼓鼓的肚皮,得意地跟秦溪报告一早上的写字成果。
秦溪也没拆穿他就写了十个一,大部分时间都在树下看蚂蚁搬家的事实,连连笑着翘起大拇指:“可真厉害,那中午吃卤肉饭。”
“五肉饭!”
一直将卤字念成五的包志明跳起来欢呼。
等秦溪重新回到灶台前,又热情地喊尹鹏几人到后边去坐。
小团子觉着靠近灶台的地方能时刻闻到饭菜香味,是最好的位置。
尹鹏几人也就顺着包志明,被小手牵着带到了后面。
后边的帆布同样大半卷在房顶边缘,因为路边有树的关系,甚至比法院办公室都要凉快些。
尹鹏选了个正对灶台的地方。
没一会儿,秦溪推开门走出来,往灶台上放了口砂锅。
尹鹏很想问问秦溪这两年没什么消息是不是去学厨艺了。
弟弟和苏清雅的自由恋爱,好时声势浩大,分得也同样轰轰烈烈。
分手之后苏清雅负气前往海市读大学,而尹询则是进了寿北军事学院,毕业即进部队。
两人的分手原因不得而知,不过尹询在学校颓废了快一年,爷爷下令再不振作就滚回老家种地去。
为了个女人要死要活,尹鹏实在是看不上弟弟这点出息。
看着看着,他甚至升出种秦溪没和尹询好是正确选择的感觉。
一碗卤肉饭,三碗素拉面。
卤肉已经炖好,用砂锅热一热就能上菜,秦溪把拉面放入开水锅里,心里盘算着是不是要再在路边砌个灶台。
蜂窝煤灶火力还是小了些,煮面锅除非一直烧开着,否则冷了要想再烧开太花时间。
“秦溪妹子,你家是北方人?李副院长可说你这的面条地道得很。”
尹鹏还是决定用聊吃的打开话匣子。
可惜失败。
“我家祖辈都是寿北人。”秦溪笑笑,很快又走进报刊亭,声音从远处传了过来:“面条手艺都是自己琢磨的。”
她不想和男女主有交集,更不想被卷入那些是是非非中。
说完,转身去招呼陆陆续续来的其他客人。
“秦同志做事可真爽利,一个人忙前忙后还带个孩子。”
尹鹏转头看向同事黄有志,肯定这小子是看上秦溪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黄有志就将打听目标转向了旁边小桌上画画的包志明:“小同志,你三姨有对象了吗?”
“什么是对象?”包志明不解地问。
“就是和你三姨很好的叔叔,经常来你家,还给你三姨送东西。”
包志明想了想,忽然伸出两根手指。
“有两个,霍云叔叔和黎叔叔。”
众人一听,根本没放在心上,怎么也没想到包志明还真说对了人。
“既然喜欢人家姑娘,那以后就来多表现表现。”
另一个同事拍了下黄有志的背鼓励。
很快,三人的素拉面端了上来,浓郁的肉香味飘散开来。
素面只是没有加猪肉,汤底还是肉汤,白的汤上点缀了些小白菜和葱花,光是颜色就让人食欲大开。
而尹鹏的卤肉饭一端上来,几人瞬间就觉得素面被比了下去。
一份八毛钱的卤肉饭,拢共有三碟子。
半盘子米饭,半盘子酱红色卤肉,上面一个切开的鸡蛋。
一小碗凉拌豆芽和菠菜,另外一个小碗里是散发着酸味的泡萝卜。
“我觉着八毛钱花得值。”黄有志嗦了口面感叹道。
虽然这碗面条的味道非常好吃,可视线老不由自主往卤肉饭跑去。
尹鹏拿起筷子,再单独尝了口卤肉,神色几乎没什么变化。
但随即就放下筷子,直接用勺子把肉和米饭拌在一起。
软糯香,酱汁浓郁,米饭吸收了酱汁的味道,也变得香气十足。
对尹鹏来说,这碗卤肉饭什么地方都好,就是饭少了点。
随着中午饭时间过去,来买饼子的人逐渐少了下来。
“志明,来吃饭。”
“三姨,你看,我画的娜娜。”
秦溪端着卤肉饭坐到小桌上,目光移到包志明所说的画上。
包莉莉的作业本背面,就算背面留下很深的铅笔字印子,仍能一眼就瞧出包志明画的小人来。
一个双马尾小姑娘,细长的眼睛,甚至连衣服花纹都画了出来。
“你从哪学的画画?”
秦溪惊喜不已,把画拿起来看了又看。
虽说还有点稚嫩,但让人一眼就能分辨出画得就是刘娜。
“刘娜的图画书,刘爷爷给刘娜买的图画书,上面还教我们怎么画树和小猫。”
包志明激动地比划着,说着眼珠子咕噜噜地转了几圈,忽然扑到秦溪怀里:“三姨,我想要条小狗。”
秦溪还以为他也想要图画书呢。
前些年家家户户都吃不饱,哪还有粮食喂狗,有人甚至拿狗肉当荤腥。
所以厂区里几乎见不到狗,唯一那条狗是厂长孙女养的来财,是条胖乎乎的小土狗。
“如果你能从明天开始自己穿衣服,那等你生日三姨就给你买条小狗。”
“那能买毛毛跟老爷爷一样的狗吗?”
“世界上哪有毛和老爷爷一样的狗?”秦溪莞尔,把碗往包志明面前移了移。
“真的有!”
小团子为了证明自己说得是真话,撇开头拒绝最喜欢的卤肉饭,拿起铅笔画了起来。
很快,一条栩栩如生的狮子狗出现在笔下。
秦溪是真震惊了。
之所以说和老爷爷一样,那是因为狮子狗嘴边的长毛像是胡须。
如此天赋,秦溪这个两世为人的成年人都赶不上。
“三姨明天带你去买图画书。”
秦溪一把抱过小团子,吧唧连香几口,笑眯眯地说道。
至于包志明心心念念的长毛狮子狗,秦溪很认真地跟他剖析了下想养的难度。
首先是没有地方能找到,其次就是张秀芬那关。
“你外婆会把三姨的耳朵扯……这么长,还会打你屁股。”
表情绘声绘色地表演了一番张秀芬暴怒时的模样,逗得包志明躺倒在秦溪怀里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噗嗤——”
一道浑厚的笑声响起,尹鹏不好意思地站起,轻咳了几声,然后把饭钱递给秦溪。
“秦溪同志,卤肉饭还有吗?”
“还有。”
“那我下班来打一份带走,我奶奶牙口不好,适合软和的卤肉。”
“好,那我给你留一碗。”
提前付完钱,尹鹏几人离开。
他们刚离开没多久,李茂云提着饭盒独自一人来了小摊上。
“小同志,打份卤肉饭,再给我个苏子饼。”
“李副院长今天也是打回家?”
秦溪接过饭盒,笑着问了句。
上一周李茂云几乎天天来,每天都是吃碗面条带一碗面条回家,今天终于换口味,秦溪难免好奇地问上句。
“我老娘不想吃面条子了,我也想换换口味,”李茂云笑呵呵地回道。
今天这份卤肉饭和苏子饼都是他自己吃,而且是专门错开的午饭时间。
李副院长老娘因一碗面条从鬼门关爬回来的事秦溪不知道。
看锅里卤肉所剩不多,留出尹鹏那份,秦溪干脆把剩余的都打给了李茂云。
接过饭盒,李茂云就在棚子里坐下来,还冲秦溪招了招手。
秦溪疑惑地走过去。
“你认识薛山辉薛老师吧?”
“认识!多亏薛老师帮忙,我才能租到这个报刊亭,说起来报刊亭还是归法院管理的呢。”秦溪笑。
“薛山辉是我外甥,租报刊亭就是他找我出的面。”
秦溪有些意外,不知李副院长主动提起这事的缘由,不过面上还是赶忙换上了笑意。
“谢谢李副院长帮我这个大忙,想吃点什么尽管说,我单独给你做。”
“我告诉你不是为了让你感谢我。”
李茂云侦察兵出身,早些年在公安局专门负责审讯犯人,最擅长观察人物目标表情。
他能看出秦溪说这句话时的真心,同时心底恐怕也起了猜疑。
专门跑这来说是自己帮的忙,不是为了要好处又是什么。
“小同志先坐下,这事可大声不得。” 李茂云压了压手,同时声音也跟着变低了些。
先把秦溪一碗面条唤醒李母的事提了一嘴,随后就提起现在只有高层干部们知晓的搬迁计划。
拆迁计划不是红头文件,没有保密需求。
之所以秘而不宣,只是为防止一部分投机倒把份子趁机作乱。
“您是说这一片要拆除重建?”秦溪眸光一闪,立刻从中嗅到了赚钱的好机会。
“对,除了地标建筑外,还会有个综合市场……”
李茂云点到即止,说完后端起饭盒起身,从裤兜里拿出早准备好的一块两毛钱放到桌上。
“消息要两年之后才会公布,在此之前……”
“我绝不会传出去。”秦溪噌地跳起来连连保证。
“小同志还挺聪明。”
李茂云笑了笑,一身轻松地哼着戏曲地走远。
***
月亮刚升起,秦溪就已经卖完了所有准备的食材。
还剩下点洋芋,秦溪干脆拌好,打算带回家给二哥吃。
同时心里也有点奇怪,往常秦海一下班就会来接包志明回家,可今天左等右等都没见着人影。
包志明困得不行,刚抱起来就已经睡了过去 。
秦溪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提着洋芋走路回家。
刚到巷口,就见他们院门口围了圈人,全都探头探脑地往院里瞧。
“是秦溪回来了!”
“秦三妹子,快来。你妈正和人吵架呢!”
“吵架?”
秦溪忙从人堆里挤了进去,一转弯绕过柴火堆就瞧见了院中的两拨人。
一边肯定是以张秀芬为主,潘来凤站左边,吴慧抱着孩子在右边。
而对面,是两个秦溪不认识的女人。
“不给钱我们就不告诉你那娃子在哪?”
说话的中年妇女有张马脸,秦溪还没靠近就闻到了她身上飘来的尿骚气。
年轻女人看着老实,一双眼睛转个不停,将算计都写满了整张脸。
“妈,怎么回事?”
女人叫嚣的内容听得人莫名其妙。
看到秦溪回家,张秀芬激动地一把拽住她胳膊,手指连指好几下都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
还是潘来凤一句话解释清楚了眼前的情况。
“小姑的孩子找到了,她们是专门来要钱的。”
秦海跟弟妹们相依为命长大,二弟秦山刚满十五岁就去当兵,后来年纪轻轻牺牲在了战场上。
小妹秦春悄悄代替大哥秦海下乡,之后与同是知青的吴云汉结婚,在生孩子时难产而亡。
当时传回来的消息是孩子胎死腹中,大人孩子都没能活下来。
谁能想到十四年后,这两个女人会跑来称孩子当时根本没死。
孩子刚出生就被同村一户没有儿子的人家抱走了。
之后全村村民共同隐瞒吴云汉,孩子胎死腹中跟秦春一起去了。
这是整个村人共同撒下的弥天大谎。
吴云汉伤心欲绝,当下就生了场大病,病好之后刚好得到回城通知,立即就回城了。
而活下的孩子并没有得到那家人珍惜,因为女人后来竟然生了自己的亲生儿子。
这个小名叫狗娃连大名都没有的孩子就一直住那家人牛圈长大。
狗娃受尽磋磨,无意间从喝醉酒的养父口中得知自己不是他们的亲生儿子。
他跑去大队求书记,终于得知真相,还拿到了秦春的身份。
这两个女人正是狗娃求来的报信者。
“你刚才说要钱才能说狗娃子的具体地址?”
大概听完,秦溪把孩子抱给潘来凤,站上前去沉声问道。
秦海听到这个消息,当时就昏了过去,张秀芬没主心骨,早已乱了方寸。
“五……五百块!”
女人伸出漆黑的手掌,挺了挺胸脯,大声道。
“五百!谁家拿得出五百块来,你这人可真贪。”吴慧愤愤不平的大叫。
心可真黑!
秦溪就算拿得出来,也不可能真拿给她们。
依这两人的贪婪,如果开了这个口子,没见到狗娃子之前肯定还会各种狮子大开口。
爽快付钱只会给她们留下好说话的印象。
“我凭啥相信你!”秦溪皱眉:“万一你们是编胡话骗我们的呢!”
“我咋会骗你,我们是和狗娃子一个村的。”年轻女人急吼吼地叫道。
秦溪挑眉,轻笑出声:“一个村的!”
转头直接看向潘来凤和吴慧:“你们把孩子先让妈抱着。”说完步子往左跨出一步:“抓住这两个罪犯送去公安局。”
公安局意味着什么,两个女人不知道,不过公安局和劳改是分不开的。
一听这话,中年女人连辩解都没有一句,腿立刻软地跪坐在地。
“不给钱……不用钱,我告诉你们就是。”
可秦溪依旧没有放过的打算,先扯着年轻女人的衣领阻止她要跑。
“我们没犯事,你们凭啥抓我们……救命啊……有人要杀妇女同志。”
吴慧早看年轻女人不顺眼,刚开始中年女人说要一百块,这个女人一看大院里晒的衣服,立刻就改了要五百。
她撸起袖子,冲上去狠狠地扭了几把女人的胳膊。
李秀兰气的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秦溪说帮帮忙,她家那个蠢货还真就冲上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是亲姐妹呢。
可李秀兰不知道,吴慧在心里早把秦溪当成了好朋友。
一个比娘家人可靠百倍的朋友!
秦溪说要抓几人去公安局,三人还真把两个哭天抹泪的女人半拖半扯的带去了公安局。
“大晚上的,你们怎么来了?”
霍云正吃着夜宵,扭头一看就见秦溪拖着个女人走了进来。
确实是用拖的。
那个女人跟滩烂泥,下半身坐在地上,秦溪拽着衣领子,就这么拖着进了办公室。
两人经过的地方……留下一滩水迹。
霍云皱了皱眉,女人又哭又叫,竟然吓尿了。
等霍云放下饭盒走过去,女人一见他身上那抹军绿色,更是被吓得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我要举报,他们一村的人伙起伙来偷了我表弟,并且还虐待他十几年。”秦溪冷声道。
霍云一凛,赶快抹干净嘴。
“老刘,先带她到旁边的椅子休息,我先问情况。”
交代完,吴慧和潘来凤才抬着个拼命挣扎的女人进来。
两人力气没秦溪大,废了好些力气才吧女人抬上来,中途还差点滚下楼梯。
“我不劳改!”
女人刚放下地,立刻爬起来往外跑。
“小孙,制服住这个女人,再挣扎直接铐上。”霍云发话。
一通折腾后,两个女人终于送进了审讯室。
霍云并没有动用任何审讯手段,两人被桌上的台灯一照,立刻就全部交代了。
两人是红风村村民,婆婆张盼弟和儿媳钱水秀。
两人所说的狗娃子情况确实属实。
狗娃子得知自己身世后逃跑过两次,都被杨家人抓了回去,没有介绍信狗娃子连镇子都走不出去。
后来狗娃子就到处求人,将这个消息通知远在寿北的秦家人。
婆媳俩在家一合计,想通过送信来大赚一笔。
她们听说狗娃子的舅舅是城里人,想着肯定很有钱,怎么的百八十块也能给。
两人哪知道当年红风村共同骗吴云汉就已经是犯法的事。
两人谎称来寿北看水秀出嫁的姐姐,拿着介绍信就跑来了寿北市。
在城里问了好几天,终于才从当年老邻居口中得知秦海家现在的住址。
再之后就是上门敲诈,而后被秦溪送到了公安局。
“我们想要找回我表弟。”秦溪最后说出他们的诉求。
秦海经常跟他们兄妹几个提起那个早逝的姑姑。
姑姑是为了代替哥哥才会下乡,就那么孤零零地死在了异乡。
虽然希望渺茫,秦海还是让兄妹几个有机会的话就去把秦春的尸骸带回寿北安葬。
“此次案件牵涉到跨省,而且人员众多,我们需要时间调查。”霍云道。
秦溪点头,坚定地告诉霍云:“如果无法处理锣鼓村的村民,那我只要求带回我表弟。”
“好,结果出来后我去通知你。”
霍云沉声道。
想要处理红风村村民,希望不大,就是想成功接回狗娃子,恐怕都没那么容易。
望着秦溪的背影,霍云猛地想起黎书青。
黎书青和秦溪确定关系的事还是谢郝云告诉的他。
听到消息当天他就给黎书青打去电话,好一番调侃之后还差点惹怒了黎书青。
“看来还只有找青书帮忙了。”
霍云摩挲着下巴的胡茬喃喃道。
***
海市总院宿舍。
叮铃铃——
总院给来学习的医生们安排的环境很是不错,最重要的是每个房间都有个电话。
接线员转接电话后直接就能转到各个房间,不用再另行通知。
黎书青宿舍的电话一响,他就撑着桌子猛地站起。
步子极快地走到沙发边,接起电话“喂”了声。
话筒那头没传来他想听的声音,反倒是霍云欠揍的笑声先响彻耳膜。
【黎书青,等谁电话呢?以前可没见你这么积极。】
心口涌上淡淡的失望同时,黎书青声音也跟着一下子冷了下去。
【你打电话来就是为了没事找事?】
【不笑你了,我是真有事找你!】
一句调侃后,霍云正色起来,将秦溪家前天发生的事详尽地告诉了黎书青。
经过开会讨论,局子里决定不对锣鼓村村民的行为追责。
因为时间久远,还关乎了许多特殊时期的遗留问题,一旦查会面临许多情况。
而且取证困难,只要杨家人一口咬定狗娃子就是他们的儿子恐怕连人都带不走。
所以这件事公安局没法插手,最多派两个人跟着秦家人去接狗娃子。
他们担心的是锣鼓村因为心虚不肯放人,如果贸然要人恐怕会适得其反。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具体要怎么做看你。】
霍云说完,挂断电话。
黎书青坐在沙发上静静思考了几秒钟,心里已经做下决定。
穿上外套,去楼上院长宿舍直接请假一周,只说对象家里出事要尽快赶回去。
院长跟黎书青母亲是老同学,一听是他对象的事,连忙就批了十天假。
拿着介绍信回到宿舍,黎书青又拨了个电话。
这回是往寿北市军区大院打去,
电话接通,外公赵国庆严肃的声音透过话筒传了过来。
黎书青从不轻易打电话回家,上回是摔伤了腿,老爷子一接起电话就以为外孙又受了伤。
不过这回不是受伤,而是黎书青有求于老爷子。
【跟我借几个人?你借人干什么!】
黎书青叹气,知道不跟外公交底恐怕是不行了。
组织好语言,将秦溪家发生的事说了遍,最后一句着重点明【秦溪同志是我对象。】
【那群王八羔子,好坏的心肠,竟然偷了人家孩子……等等……你刚才说什么,什么对象?】
老爷子的吼声震耳欲聋,狂喜仿佛顺着电话线传到了黎书青耳朵里。
接着就听电话那头又吼【老许,你快来,青书有对象了。】
【外公!】
黎书青有些无奈。
赵国庆完全搞错了重点,现在只能听到黎书青那句有对象的话了。
不过黎书青也要感谢这句话,一辈子从不徇私的老爷子竟然破天荒给老部下去了个电话。
对方答应得非常爽快,直言可以派两个队保准带回那孩子。
老爷子觉得太小题大做,只要两三个人加上辆吉普车就够了。
事情定下来,黎书青一刻不耽搁地赶去火车站。
第37章
寿北市曙光电缆厂。
谢郝云从霍云那得到消息, 两人专门抽空跑了趟大杂院将黎书青赶回来的消息告诉了秦溪。
秦溪心中感动不已。
秦家人和大杂院里的其他人却觉着似乎有什么奇怪之处。
“你们是说黎书青医生?”秦海疑惑地挠了挠下巴,脑子根本没转过弯来:“咱们去救狗娃子还需要带医生?”
谢郝云一怔,心下立刻知道两人关系这是还没在秦家公开。
膝盖悄悄碰了下霍云, 抢先笑着解释道:“这次去要孩子是黎书青爷爷出面找的帮手, 光凭霍云几个恐怕不行。”
霍云也帮腔道:“我们已经调查过了, 红风村里都是同宗同族,咱们想要带走狗娃子没那么容易。”
既然秦溪没有主动告诉家人,说明时机还未到, 他们两个外人更不好护胡说八道。
“一想起狗娃子这些年受过的苦,我就整晚整晚睡不着觉。”
整颗心都在狗娃子身上的秦海没精力多想其他,提起来就要掉眼泪。
他一哭,张秀芬也跟着抹眼泪。
“叔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我和罗正峰都跟着秦溪去,保证把狗娃子带回来。”
局里开会之后专门选出他们两人共同跟着秦家人去红风村要人。
两人一个同是电缆厂的职工家属,一个跟秦溪来往多, 是同去的最佳人选。
而秦家这边本该秦海亲自去, 可……看他根本冷静不下来的样子,去反而是累赘。
作为秦家武力值最高的一个,这件事当然就由秦溪揽了过去。
商议好出发时间后, 霍云两人离开。
“老秦你就别多想了, 等把孩子带回来好好补偿就成。”刘科拍着秦海肩膀。
“有霍公安一起, 肯定能顺利带狗娃子回来, 大海哥和嫂子都放宽心。”方金桃也安慰道。
特殊时期,家破人亡的家庭实在太多,几乎每家都有失去的亲人朋友。
大家难免对秦海的遭遇感同身受。
秦溪没参与安慰老父亲的行列, 她站起来回房间,从床底找出放钱的盒子打算清点资产。
没多会儿, 秦雪走了进来。
一屁股在秦溪身边走下,一脸地不高兴,说气话来也有有气无力:“从小到大,我第一次看爸流眼泪,还是那么多次。”
说罢,趴在桌上一声叹息。
“爸不容易,相依为命的弟弟妹妹都死了,就连唯一的骨血都没保护好,爸该有多自责。”秦溪跟着叹道。
秦溪现在也算个小富婆。
摆摊近一年赚了上千块,加上以前七零八碎攒下的钱,共一千七百多块。
穷家富路,秦溪打算把全部财产都带上。
还有黎书青请来帮忙的人,合计着也要买些礼物当做感谢。
路费,住宿杂七杂八加起来一千多块也不知道够不够。
“姐,给。”
一只雪白的手伸到秦溪双手上,快速松开,一叠子钱掉入饼干盒里,还带着淡淡的雪花膏香味。
秦雪最喜欢的玫瑰花擦脸油,不知道数了这些钱多少遍,味道都留在了钱上。
“你拿着路上花。”
“不差你这几十块。”秦溪笑,把钱拿出来放回桌上。
原本不止这几十块,不过有了钱后秦雪喜欢买衣服,屋里好多不敢穿出这间屋子的新衣服。
敢穿出门就等着张秀芬没收“存款”。
所以秦雪也不再买,每年都有新款式出来,很快她就不喜欢上个月买的衣服了。
“是我的心意!哎呀……你就留着给表弟买两身像样的衣服。”
转来转去还是说到了衣服上。
秦溪闻言,也就把钱单独收到手帕里裹好:“到时我一定跟狗娃子说是他四表姐出的钱。”
“咱们还得给表弟换个名字,哪有人叫狗娃子……”
叩叩叩——
嘎吱——
窗子先敲响三声后,紧随着门被推开。
秦涛和潘来风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见桌上堆满了钱,两人都露出个果然如此的眼神。
“你打算动用自己的钱?”
潘来凤问,拉着秦溪一起坐到了床上。
秦涛则把秦溪刚坐的凳子拉过来,也坐到了秦溪对面。
“表弟是姑姑拼命才留下来的孩子,我这个做表哥的也不能装聋作哑。”
秦涛笑。
他衬衣口袋鼓鼓囊囊,十元钱图案清晰映了出来,伴随着掏钱的动作,突然散开来,飘落得一地都是。
“你这人,拿个钱都拿不稳。”
潘来凤低声埋怨着,忙蹲下身手忙脚乱地捡钱。
秦溪曾经听老妈感慨过,娶儿媳妇的钱几乎没怎么用上,彩礼和大件什么都没买,连房子都是租的。
娶媳妇攒的钱自然该拿给儿媳妇,再不济留着以后养孩子。
而现在这散落一地的十元大钞,正是张秀芬交给潘来凤的彩礼钱。
一下子,心似乎一头撞入了棉花堆,软得一塌糊涂。
前世的秦溪,习惯了独自抗下所有事,习惯了计划中只将自己算在其中。
所以她没有第一时间求助黎书青,就连路费都只计算着自己的钱。
“给,万一有个什么人情往来,就拿这些钱用。”
捡起钱,潘来凤也不数了,随便往秦溪怀里一塞。
秦涛笑着,侧转身子把饼干盒拿过来,然后把手里的那些放入盒子里,又示意秦溪:“放盒子里。”
秦溪会心一笑,道了声好。
饼干盒里的钱全混在一起,不分是谁的,此时只剩下个共同的名字——钱。
如同他们几人拥有的共同一个称呼——家人。
而送钱来的人远没有结束,晚饭后秦海和张秀芬也同样端着个饼干盒送来了一千块钱。
家里大半的积蓄都在盒子里,夫妻两人从头到尾都没想过要用孩子的钱出这趟远门。
之后是张铁柱也送来大叠毛票,全是秦溪这一年发给两人的“”工资”
吴慧夹杂着风言风语的五十块。
已经在外租房的柳雪花。
刘科和乔珊……
许许多多的人,许许多多的感谢。
***
霍云送来消息的第二天一早,黎书青赶回寿北。
在家稍作休息小半天后,一行人又重新踏上了前往青州市的火车。
时速六十的火车,就算去隔壁省份都要七八小时,更何况两千公里之外。
两天一夜的火车,而且只有硬座。
早上五点半的火车,走了好几个小时车厢里都没新乘客上车。
乘务员打扫卫生时见四人坐得憋屈,好心告诉他们可以先去其他位置坐。
四个人,三个大高个,膝盖跟膝盖都交错在了一起。
霍云一看车厢里的位置确实空了大半,站起推着罗正峰往旁边走:“我们去那边坐。”
“秦溪,你去那边伸伸腿。”
罗正峰站起来,还顺道招呼秦溪。
秦溪点了点头,活动脑袋也准备跟着站起来。
人造革的皮制座椅。九十度的靠背,闷热的车厢。
秦溪的肩背早就僵了,想趁车厢里没人,站起来走动走动。
“累吗?”
身侧伸出的手骨节分明,掌心微微用力,明明是询问的语气,却隐隐似是阻止。
“你还是坐着吧。”
霍云双眉一挑,似笑非笑地冲秦溪眨了眨眼,而后抓着已经要坐下的罗正峰:“去那前边坐,那里空气好。”
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道拉着秦溪坐下。
“我还没吃早点,你吃了吗?”
“哎呀!我都忘记了。”
昨晚她做了不少吃食,上车慌乱,一时间都忘记了问黎书青。
而且从出发到现在,她都没好好看看专门赶回来的自己对象。
“我带了包子和粥。”
秦溪弯腰从桌子缝隙钻下去,从凳子下把包拖出来。
饭盒专门用布包了两层,拿出来还有点温温的。
秦溪把饭盒放到黎书青面前,又去拿包子,然后是筷子和勺子。
她准备的相当充分,就连卫生纸都带了些,一股脑地摆满了小半桌子。
“我吃了,你快吃吧。”秦溪笑眯眯地凑到黎书青肩膀边小声道,说完就撑着脑袋看他拿起筷子。
拿起筷子……
拿起筷子……
耳根迅速红透,直至蔓延到脖颈和眼皮。
因为皮肤白的关系,红变得更是明显,就跟喝醉了酒一样。
“你……不吃吗?”
“我早上吃过了,霍同志和罗正峰也在我家吃过了。”秦溪笑,眼神直勾勾地看着,故意意味十足。
“你看着我还怎么吃。”
终于,黎书青先败下阵来,有些哭笑不得地看了眼秦溪。
拿筷子的右手和秦溪左手背紧紧贴在一起,他能感觉到她柔软的肌肤,鼻尖是淡淡香气。
“吃吧,不看你了。”
秦溪觉着黎书青的反应很有意思,再继续捉弄下去粥估计都得凉了。
“彭冉的事我也是刚知道。”
手背的温暖忽地消失,黎书青咽下有些不舍的心情,淡淡说道。
“对不起。”黎书青又道。
黎书青没想到彭冉拿他没辙,转而会去找秦溪麻烦。
这件事兜兜转转竟然是从薛纪委通过师父转告的他,秦溪从来没在他面前提起半句。
“这事又不怪你,不喜欢本来就该干脆拒绝,拖泥带水才是真正的……坏蛋。”
秦溪本来想说渣男来着。
不喜欢不拒绝,享受对方那种明显爱意,对外又说对人没那个意思。
这……才是妥妥的渣男。
“以后再遇上什么事你要第一个告诉我,不管是摊子被抢还是去接表弟。”
嘴里的粥明明味道不错,黎书青偏就觉着没什么胃口,勉强吞下粥后又道:“怎么能让霍云来通知我呢!”
他盯着自己的手背,语气里甚至带了丝酸涩的味道:“这让我感觉你心里根本没有我。”
秦溪笑,不仅没忙着解释,反而伸长脖子看了看四周。
黎书青神色更是沉了下去。
“你是不是吃醋了?”
下一秒,一张脸忽地凑到黎书青肩膀下,笑眯眯地低声问道。
“没有!”黎书青静静注视着秦溪,而后在她清明如镜的目光中彻底倒塌沦陷,闷闷地点了下头。
秦溪笑了,抬起头直接用额头碰了下黎书青的下颚:“郝云姐说你是冰坨子,我看说是小气鬼更合适。”
“……”
嘴唇上的触感让人头皮发麻,酥痒迅速席卷失去意识,一切都好像是遵循着心里咆哮的念头。
两道呼吸交缠,冰冷的唇覆上秦溪的唇。
只是双唇贴了贴,很快就已分开,秦溪还处于震惊中,始作俑者已经拿起筷子胡乱往嘴里塞着饭菜。
“……”
几排座位相隔的地方,霍云猛地叫了罗正峰一声。
“怎么了?”
罗正峰奇怪地转头,嘴里还咀嚼着秦溪做的猪肉干。
两人移到其他位置之后就一人坐一边,打算躺会来着。
他们坐的方向都面朝秦溪两人。
只不过一个被猪肉干迷了心神,嚼得昏天暗地,霍云则一直关注着黎书青两人。
然后……他就看见黎书青那小子亲了下秦溪。
这小子平时瞧着冷冰冰,胆子可比他还大多了,才确定关系多久啊……这就亲了人家。
几乎是下意识,他喊了声罗正峰,伸手指指自己对面。
罗正峰觉着莫名其妙,想着是不是霍云看上了自己的肉干,过去前还先把肉干塞回兜里。
“你小子该找对象了吧?”
眼里所见,问出来的问题自然是心里所想,没话找话地就提起了找对象的事。
“刚被人姑娘拒绝,不忙着找。”罗正峰憨憨地挠了挠脑袋,而后丢出句霍云恨不得抽自己嘴巴的惊雷:“女同志你也认识,就是秦溪同志。”
“……”
霍云一震,余光里就见黎书青冰冷地看了过来,立刻一抖。
“拒绝的好,你小子配不上秦溪同志。”
“我妈也这么说。”罗正峰大大咧咧一点没有不好意思:“我知道秦溪同志喜欢黎医生。”
声音挺大,而后又是哈哈一笑:“我觉着他们两人很相配。”
霍云摇头失笑,又往黎书青那边瞧了两眼,果不其然就见冰冷能冻死人的目光已经收了回去。
“算你小子识相。”
“霍队!我发现那里有人在偷看我们。”
罗正峰眼神忽地一冷,撑起桌子站起来,疾步往车厢前面几排冲了过去。
公安的直觉,那个人的呼吸跟着他们谈话起伏,明显一直注意着这边。
疾步冲上前去,眼睛立刻瞪圆了倒退一步。
“秦雪!你怎么在这!”
所在座位中间的人竟然是秦雪。
“秦雪!”
秦溪噌地站起,越过黎书青也跟着跑了过去。
“你怎么在这?”秦溪皱眉。
秦雪穿着件灰扑扑的旧衣服,梳了两根辫子,就跟农村来的姑娘那样,还在脖颈上系了条红色丝巾。
“我也想跟着去看看。”秦雪回。
“我们又不是去玩,而且你就这么走了,爸妈找不到怎么办!”秦溪厉声质问。
“我也是担心三姐你啊!”秦雪缩着脖子,上来就是一套绿茶组合拳,然后再挤出两滴眼泪:“我以为你会理解我的。”
秦溪皱眉:“还不老实说!”
“是爸让我来的,还让下了火车再跟你相认,免得中途被送回去。”秦雪一抖立刻老实交代。
秦溪更是不解。
但秦雪抿着唇根本不想说,只是固执地抓着包带。
“你们先回去坐吧,我问问她。”
秦溪说,推着秦雪坐到位置里面,自己则是坐到外边。
“还不老实说。”
“我就是不想上学,同学们都欺负我。”秦雪哭丧着脸,歪头靠到秦溪肩膀上。
学校霸凌?
秦雪的态度一下子软了下来,声音也跟着温柔许多。
“他们怎么欺负你了?跟姐说,等我回去找他们算账。”
“骗我钱吃喝,还背地里编排我……”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就是在学校里也是如此。
秦雪长得好看,喜欢她的男同学不少,献殷情无果后有几个人就到处散播她骗男同学的钱 。
后来因为秦溪给的“工资”,秦雪手头宽裕,花钱自然大方起来。
此举无意间让谣言被坐实,学校里到处是针对秦雪的流言蜚语。
老师拐弯抹角地警告,别有用心的女同学打着相信的旗号让秦雪请客吃喝。
后来发现她们在背地里说得更狠,还以知情者身份到处传秦雪做了港市老板情妇的谣言。
学校受谣言影响,请了秦海到学校。
秦海当然不相信那些胡话,解释清楚零花钱来源后带着秦雪回了家。
那几天秦溪因为抢摊的事焦头烂额,秦雪不想让她担心,所以没说。
“其实我已经有半个月都没去学校了。”秦雪闷声道。
秦溪轻轻抚摸着妹妹的辫子,有些自责怎么会一点都没发现。
“爸说我心眼子小,就该看看什么才是真的悲惨,心胸自然就开阔了。”秦雪最后说出原因。
“早点跟我说哪还用鬼鬼祟祟。”
“不是担心你不同意吗!”秦雪撒娇,在秦溪肩膀上拱来拱去:“如果不是偷偷跟着,哪能知道你竟然悄悄谈对象都不跟我说。”
被看到,秦溪也大方:“你现在不是知道了吗!”
“你说要是咱们院里的人知道黎医生是你对象,会说什么?”
一想到李秀兰嫉妒得要死的表情,秦雪就乐呵。
天天在他们面前说吴娟对象有多好,跟黎书青一比,连他未来姐夫一根脚指头都比不上。
“你可以试试。”
“……”
说离开,霍云三人其实都没走多远,就在隔壁位置坐了下来。
罗正峰的表情就跟天气似的一会阴一会儿晴,黎书青这个名字出来后直接不好意思地撇过了头。
“哈哈,你小子总算发现了。”
霍云乐得看热闹,幸灾乐祸地还故意指指黎书青。
黎书青很平静,抬起眼眸扫了眼后,起身回自己座位继续吃早冷的饭菜。
火车行进第二天,上火车的人陆续多了起来。
秦雪和秦溪坐一排位置,黎书青只能坐到对面去。
罗正峰哪敢挨着黎书青坐,非常主动地让出位置,自己去坐秦雪的位置。
硬生生又坐了大半天后,青州市火车站到了。
此时天已经擦黑,青州比寿北更为内陆,就算是夏天夜晚依旧有些凉。
刚出车站,来接他们的人就迎了上来。
来人一身军装,皮肤黑得好像跟夜色融为了一体,一张嘴就那口白牙最是显眼。
“黎医生你好,我是向远方,曾经在赵司令寿宴上见过一面。”
“你好,我记得你向连长。”黎书青伸手,两人握了握。
一一介绍大家后,向连长带着几人先去部队招待所休息。
现在只是第一站,接下来还要坐车去中庆县城,再之后才是红风村。
从市区坐车到县城要四个小时,可从县城到红风村得要六小时,根据路况或许时间还有可能会加长。
“明天一早我们到县城,连夜赶往红风村,第二天天亮之后再进村子。”
外部情况不熟,不适合晚上行动,所以得连夜赶路。
向连长跟几人讲清楚具体时间后,又把黎书青叫走了。
第二天一早,几人坐上吉普车前往中庆县,在那吃过午饭之后在招待所稍作休息。
全程向连长都安排得很妥当,秦溪连主动给钱的机会都没有。
好不容易吃饭抢着付了几回钱,还被霍云嘲笑没给黎书青表现的机会。
终于,一路颠簸后,红风村出现在不远处。
红风村比想象的要富裕许多,山路修建得很平坦。
所以他们比预定的时间还早到了两个小时,向连长将车停到路边草丛招呼大家。
“大家都在这儿休整下,天一亮咱们就进村子。”
秦雪的适应能力比秦溪强得多,不管车子怎么颠簸都睡得很安稳。
秦溪给她盖上外衣,下车伸了个懒腰。
黑沉沉的夜,仿佛无边浓墨遮挡住了天际,天上连一颗星星都没有。
唯独清冷的月光洒在大地上,照亮了不远处的红风村。
“我们一定能把狗娃子带走。”
黎书青不知何时走到了秦溪身边,两人并排而立,静静望着那个看似祥和的小小村落。
一只冰凉的手握住另一只同样冰凉的手。
热意也不知是从谁手心散开,秦溪只觉得冰冷的身体逐渐暖和了起来。
晨曦微亮。
公鸡打鸣的声音打破宁静,村子里渐渐有了人影走动。
“走吧!”
黎书青牵着秦溪,这回是直接坐到了前车,把霍云和罗正峰赶到了后车去坐。
向连长悄悄看了眼被大掌完全握住的小手,心里终于明白团长为啥再三交代一定要把这件事办好。
万一没办好黎书青对象黄了……后果想都不敢想。
车子驶入小路,速度变得缓慢。
“老乡!”
靠近村口,一个牵着牛的老人慢吞吞地从小路上下来。
黎书青赶忙下车,朝老者走去,看老人耳朵后别着根烟,又从兜里摸出包烟来。
“同志,有哈事?”老人说得是方言,秦溪基本能听懂。
“老人家,你知不知道杨怀家怎么走?”
“你们是哪个?找杨怀做哈子?”老人用浑浊不清的眼睛上下打量两人:“听你们口音不是中庆人。”
“我们是部队的。”黎书青一指不远处的吉普车,然后把烟塞到老人手中:“我们就是想找杨怀同志问点事。”
“部队的啊!”
老人慌里慌张地赶忙把烟还给黎书青:“要不得要不得,杨怀家就在坡上第二家。”
老人一听是部队下来的,忙指路。
等车子经过,看见车子里竟然还坐了两个公安,吓得赶着牛连忙往自己家走。
“应该就是这家了!”
车子开到坡下就再没法往上开了,众人下车爬上坡。
第一家是砖瓦房,第二家还是木板结构,房子前的棚子更是简陋,用泥巴砌了一米高的墙。
吧嗒吧嗒——
一个黑瘦的小男孩儿牵着牛从另一边小路上蹒跚走来。
吧嗒吧嗒的声音正是他赤脚踩在泥水里所发出的声音。
男孩穿着件撕烂了半边的褂子,瘦得能看见骨头的手臂好像脆弱得轻轻一碰就会断。
头发有些长,成团地黏在头皮上,远远就闻到了牛屎味。
“狗娃子。”
冷意一瞬间从脚底窜起,鸡皮瞬间布满秦溪胳膊。
虽然瘦得脱了相,而且皮肤黝黑死气沉沉,可狗娃子的长相和秦涛简直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姐,狗娃子和二哥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
秦雪也立即叫道。
就算心里还有点点的不信也在此刻看到人后完全烟消云散。
太像了……一眼就能认出是他们秦家人。
狗娃子抬起头,只是看了眼几人后低下头,啪嗒声靠近,而后猛然停住。
“你们知道寿北市怎么走吗?”
秦溪几人没说话,狗娃子突然丢下牛绳,冲到秦溪面前;“姐姐,你知道寿北市怎么去吗?能不能帮我给舅舅送个信。”
“你舅舅叫什么?”
狗娃子眼前一亮,干裂的嘴唇里吐出:“秦海”两个字来。
秦溪眼睛一酸,泪意瞬间聚集到眼底,连带着鼻尖都泛起股涩意来。
“我是你表姐秦溪,我爸爸秦海就是你舅舅。”
“表姐!你是说真的,你是我表姐?”
狗娃子激动地抓着秦溪两条胳膊,双眼亮晶晶地一次次反复确认。
秦溪一遍遍地回着。
抬手将遮挡了狗娃子眼睛的头发往上拨开,轻轻拂过满脸的伤痕。
那来敲诈的婆媳俩并没说狗娃子还遭受了虐待。
“其他人见状,也纷纷气愤杨家人的恶毒。
黎书青冷了眉眼,往前一步温声道:“你先带狗娃子去车上等着,我们去杨家。”
秦溪摇头:“秦雪,你带弟弟先去车里等着。”
“好。”秦雪抹掉眼泪牵起狗娃子的手:“我是你四表姐秦雪,我们去车上等姐姐。”
“我们能离开红风村了吗?”
“能,我们一起回寿北市。”
黎书青侧头看了眼秦溪衬衣上两个黑漆漆的手印,冷声道。
“进去吧。”
罗正峰使劲拍响大门,不仅引来了杨家人,还将隔壁邻居也招来了。
“敲敲敲,催魂呢……公安同志,你们有什么事吗?”
杨怀端着饭碗,骂骂咧咧地打开房门,下一刻就被一片军绿色给吓了跳。
这年头,见到公安比路上撞见鬼还要吓人。
碗里的稀饭晃地泼出大半,杨怀慌忙地就用嘴去舔。
“杨怀是你吗?”霍云往前一步,直接亮明身份:“我们是寿北市公安局的人,接到张盼弟和钱水秀举报,你们十四年前偷了秦春同志刚生产的儿子……”
不知是不是刚才那个老头去找了人,杨怀吓得腿肚子打颤时,一大群人风风火火地跑来了。
为首的老头气势汹汹,一手举着旱烟杆子一手连连挥动。
“公安同志,不知来我们红风村有什么事啊。”
老头身后的中年人神色没那么激动,他好像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跟在老头身后默默走着。
“你是谁?”霍云问。
“我是红风村的村长杨宝柱,这是咱们村的村委书记丁金山。”
“三叔,他们说是来带狗娃子走的。”
杨怀狂奔到杨村长身边,焦急地告状。
杨宝柱四下搜寻,看到牛站在不远处,立刻高声就叫:“狗娃子呢?”
“不知道!我没瞧见。”杨怀连忙道。
狗娃子吓得缩成一团,紧紧抱着秦雪。
姐弟俩都很害怕。
秦溪适时走上前去挡在车前,冷冷盯着杨宝柱直接道:“我是秦春的侄女,今天是来带走我弟弟的。”
“什么秦春,我们根本不认识什么秦春。”杨宝柱怒气冲冲地摆手:“狗娃子是杨怀的大儿子,你们这是想抢孩子吗?”
“快去把狗娃子找回来。”有人吼。
“我不回去,姐姐我不跟他们回去。”车里突然传出狗娃子凄厉的喊声。
“就算你们是公安,也不能抢我们老百姓的孩子,我们听政府的。”
杨宝柱狂吞着口水,明明见到吉普车已经吓得站不住,面上还是不肯承认。
秦溪心里有些奇怪。
村民们听到政府两字后,像是一下子打了鸡血就往吉普车冲去。
秦溪心里疑惑更深。
“我看你们谁敢。”
向连长一声令下,车里跳下来三个军人护在车前。
村民们步子一顿,齐齐转头去看杨宝柱,霍云在这时又是一声厉呵:“秦家已经说了不追你们的责任,他们只是想带走狗娃子,但是如果你们再阻拦的话……”
“村长,公安说不会抓我们劳改。”有村民已经犹豫起来。
杨宝柱急得使劲用烟杆子敲了那人好几下。
“闭上你的臭嘴,明明是这几个公安要抢我红风村的孩子,要劳改也是他们劳改。”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狗娃子是杨怀的亲生儿子?”
黎书青忽然出声,直接走到杨宝柱和杨怀面前。
“就是我婆娘生的还需要什么证明,我们村的都能证明。”杨怀急吼吼道。
“那就是说明你证明不了。我是医生,我可以证明狗娃子是秦海的侄子。”
“……”
“什么?这要怎么证明!”
“难道是滴血认亲,戏文里不都是这么说的吗?”
村民们开始低声议论。
黎书青冷声道:“只要一根头发丝,祖上三代是不是亲生的都能查出,何况你们是父子关系。”
“什么!”
杨怀吓得往后连退,双手捂着脑袋躲到杨宝柱身后。
“只要检验,就是具有法律效应,到时候确认你们不是狗娃子的亲生父母,那你们都得坐牢。”秦溪接话。
出发前,她就做好了奈何不了这个村人的准备。
先恐吓完,接下来又道:“如果今天不让我们走,那我就到处去上访,举报你们整个村的人共同犯罪。”
“把孩子给他们得了。”
“就是,反正杨怀有儿子了,还抓着人娃子干嘛?”
动摇的村民越来越多。
杨宝柱咬牙切齿,黑着脸吼道:“你们懂个屁,不能让他们走。”
方连长眼看光是好言好语肯定走不了了。
眉眼一压,走到两拨人中间。
“我受上级命令,保护秦溪同志顺利接走狗娃子,如有无故阻拦者,部队将彻查此事。”
“十几年前的事肯定会被查个明明白白,凡是参与者都抓起来依照罪行轻重判刑劳改。”
“村长,让他们走吧。”
“你们走吧,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们村。”
“快走。”
秦溪定定看着杨宝柱,想从他脸上看出些端倪来。
他的恐惧不是来自十几年前做下的错事,而是对现有的恐惧。
这个恐惧源究竟来自什么地方呢?
忽然,她注意到在各种情绪的村民中唯独丁金山没有任何表情……
张盼弟说真相是村书记告诉的狗娃子。
而且他的姓氏不是杨,应该属于调到这地方来的干部。
要想知道杨宝柱死活不同意的原因,恐怕要从这人身上入手。
“我们走。”
杨宝柱再咬牙切齿,此时也真不敢独自冲上来阻挡。
那几个军人虽然没有武力,但是腰间都别着木仓,那可不是赤手空拳能解决的存在。
黎书青一出声,众人都往车里退。
等大家都坐上车,车子立刻启动离开。
狗娃子紧紧抱着秦溪。秦溪转头看着车外。
几十个村民密密麻麻站在路边,灰扑扑的衣服将所有人融成了一体。
就好像个黑洞洞的洞口,只要走进去就再没法出来。
好在,他们随着车子越走越远,这种令人窒息的恐惧也在逐渐远离。
“先把孩子救出来,之后的事我回去查。”
黎书青忽然道,手覆上秦溪的手背,轻轻拍了下。
秦溪默然点头。
车子颠簸,越开越远。
直至再也看不见红风村的影子,狗娃子才展现出孩子好奇的天性,笑着把脑袋探出窗外。
连镇上都没出过的他,对于所看到的一切都很好奇。
他终于……离开了那个地狱。
第38章
十四岁的狗娃子, 身高和十一二岁孩子差不多。
黎书青检查后得出结论,严重营养不良,可能也会有因营养不良而引发的一系列疾病。
例如胃病和贫血等。
具体还需要回到寿北市再去医院做详细检查, 但好在孩子精神状况还不错。
在青州市略作休息了小半天后, 一行人重新踏上返回寿北市的火车。
回程路没有黎书青同行, 他比几人还早些登上了从青州直接去海市的车。
上车前,秦溪给厂区小卖部去了电话,麻烦他们转告秦海夫妇狗娃子今天到家的事。
所以就算是上班日, 秦海夫妻还是请了假在家等着。
早上吃完早饭两人就在家等着,后来直接搬了板凳坐到门口等。
夕阳西下,地面逐渐泛起寒意时,秦海终于见到了秦雪蹦蹦跳跳的身影。
“爸,妈,我们把狗娃子带回来了。”
秦雪抢先振臂高呼,声音之高, 立刻就将院里的其他人都喊了出来。
“姐姐, 他们就是舅舅舅妈吗?”
狗娃子舔着奶糖,融化的糖水不停往下流淌。
右手紧紧牵着秦溪不肯放,又生怕糖水弄脏了新衣服, 走两步就要赶紧舔下手背。
“他们就是姐姐的爸爸和妈妈, 也是你的舅舅舅妈。”秦溪温声解释道。
“舅妈会不会嫌弃我浪费粮食然后又把我送回红风村?”
一路上相同问题已经问了无数遍, 在狗娃子的认知里, 并没有亲情血脉这种说法。
所认为的亲爸妈都虐待,同村人冷血,刚见面的“舅舅”又怎么指望得上。
“狗娃子……秦雪, 那个娃娃就是你小姑的儿子?”
离得还是有点远,秦海看不清狗娃子的长相, 急忙从门口走下来,迎了上去。
看清了……
一瞬间,眼泪夺眶而出,却再也没法往前再走一步。
秦春偷偷拿走下乡通知书的时候,老大秦梅才刚出生几个月。
时隔二十多年,他还是能一眼就认出狗娃子就是妹妹的孩子,那双圆溜溜的眼睛透着股精灵,和秦春一模一样。
“和我家秦涛长得一模一样。”张秀芬喃喃道。
外甥像舅这句话还真没假,稍微再胖点和小时候的秦涛就跟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还记得路上姐姐怎么教你的?”
秦溪拍拍狗娃子,掰开紧紧抓着的手指,指了指秦海。
而后张开双臂做了个拥抱的示范。
此时此刻,哪有什么比一个拥抱更为贴切的……
“舅舅。”
狗娃子把糖塞进嘴里,张开手臂朝秦海跑了过去。
小小少年给舅舅来了个僵硬无比的拥抱,而后用黏糊糊的手拍了拍秦海后背:“舅舅别哭。”
“姐,咱们打赌爸今晚会不会哭?”
如此感人的情况下,秦雪凑到秦溪身边,突然眨着眼调皮道。
“如果你不快点去烧火准备做饭的话,妈可能会先让你哭。”秦溪笑。
“我给咱家立了大功,为什么还要烧火!”秦雪表示不平。
下一秒,张秀芬抹了把眼泪鼻涕,一声吼:“秦雪,去灶房烧火跟你大嫂一起做饭。”
秦雪:“……”
“秦溪你进屋来,好好跟我们说说这一路上发生的事。”
院里站了不少人,手里或多或少都端了些吃食。
“给孩子香香嘴。”
“一路上辛苦了,狗娃子,这是婶子给的糖,你装兜里。”
“大肉饼,还热乎着呢。”
“汽水是专门给你留的……”
邻居们涌上来七嘴八舌,都尽力展现着善意,包括李秀兰也破天荒地拿了招待客人的水果糖出来。
等感谢完大家的好意,狗娃子衣服裤子上所有的兜都已经塞满了东西。
“姐姐,你帮我保管。”
这些零嘴儿狗娃子觉得无比珍贵,只有放在秦溪那对他来说才是安全的。
所以走进屋前,他先把东西全拿出来,才跟着秦海走了进去。
“狗娃子,快过来舅舅好好看看。”
啪嗒——
秦海拉下灯绳,屋里一下亮了起来。
狗娃子好奇地抬头盯着灯泡看,眼睛酸涩难忍才舍得低下头看向秦海。
“舅舅,你家真好。”
狗娃子吃饭睡觉都在牛棚,只有偶尔杨怀媳妇有事吩咐才会把人喊进屋里。
所以不管春夏秋冬,他晚上都是靠月光照明。
夏天捡杨怀的旧褂子穿,冬天就把稻草扎成捆披在身上取暖。
最后是村支书丁金山看不过去,让婆娘把娃子穿的旧衣服送了两套给狗娃子。
“天冷的老火了,我就去丁书记家,婶子给我馒头吃,还让我看电视。”
狗娃子说得兴致勃勃,那些苦难于他而言就像是很寻常的事,倒是偶尔的甜才记忆深刻 。
不过就算是书记家的灯也没有舅舅家亮堂。
这一路上,秦溪都没主动问过狗娃子那些年是怎么过的。
见他主动提起,顺势就跟着问道:“狗娃子会写自己名字吗?”
“会啊!”狗娃子很骄傲地挺起胸膛:“丁二哥教了我好多字,还给我取了个名字,叫望家。”
“丁二哥是谁?”秦溪问。
望家——盼望回家。
这或许是那个善良青年心里对狗娃子最美好的祝福。
“丁二哥叫丁安,是丁书记的二儿子,婶子和二哥就是天下对我最好的人。”狗娃子忽然吸了下鼻子,使劲用手背搓眼睛:“可惜他们都死了。”
丁金山就是那个沉默的红风村书记,整个人暮气沉沉毫无生气,原来是因为妻子孩子都死了。
“怎么会都死了?”
这两人对秦家人而言同样是恩人,秦海心有感伤,不由跟着追问道。
“摔下山死了。”
提起两人,狗娃子情绪一下子变得很低落,似是不想回忆当时的情况,说完就不想再提两人又说起后来的日子。
两人死后,狗娃子的日子又重新变成了一片灰暗。
如果不是养父说漏嘴,他恐怕也熬不过今年冬天。
“以后有时间我一定要去给丁安坟头上柱香,再亲自跟他说声感谢。”秦海哽咽着道。
“舅舅,三姐说我以后能读书,是真的吗?”
“等你身体好点,舅舅就送你去读书考大学。”秦海摸着狗娃子的头承诺道。
“那等我大学毕业,我们再一起去。”狗娃子高兴叫道。
“以后咱们不能狗娃子狗娃子的叫了,以后你就叫秦望家。”秦溪笑。
“好,用丁二哥给你取的名字,就叫秦望家。”
秦海很想问秦春的坟是不是也在红风村,但又怕引得孩子伤心,接下来就没再多问。
秦望家暂时跟秦海夫妻住一屋,两人把沙发搬到放饭桌的地方,在窗边放了张小床。
等把孩子安顿好睡下,大家都齐聚秦溪屋子。
可惜关于秦春的事,秦溪知道得比秦望家都少,她们几乎是落荒而逃离开的红风村。
唯一能肯定的是,村长杨宝柱在隐瞒什么事情。
而且那件事或背后的人让他极为恐惧,以至于连公安和军人这两个身份都让他不得不对抗。
“那狗娃子……不是,是望家的爸爸你有消息吗?”
“黎医生已经托人打听,要不了多久就应该会有消息。”秦溪说。
离开前,霍云去青州市公安局请同僚帮忙找找十五年前吴汉白和秦春下乡的资料。
可由于年限太久,要去档案局翻找资料,没个几天恐怕是找不到的。
“黎医生?”
心落下来后秦海的智商终于重新上线,看着秦溪颇为奇怪地问道:“他为什么对咱家的事那么上心?”
“是不是因为霍公安?”张秀芬说。
“我看是反过来的!霍同志是因黎医生才对咱家好。”秦海算是明白过来,说着冲秦涛抬抬下巴:“你们两口子也知道?”
潘来凤笑着摇头。
“爸,我们上哪知道去,这事啊……你得问三妹。”
“我和黎书青确实处对象了。”秦溪说得坦荡,末了又道:“他说从海市回来就来我们家。”
“……”
秦海沉默。
就连张秀芬都表现得很担心,两人面上都没有半点高兴。
“爸妈,三妹谈了个好对象你们应该高兴才是,苦着个脸这是做什么啊!”秦涛分外不解。
“咱们厂子里老苏家闺女的事你们听说了没有?”秦海突然问。
众人齐摇头。
“那闺女和一个叫什么尹询的干部子弟处对象,咱们厂子里谁不知道……”
年轻人吗……看对眼谈对象是正常事。
秦海见两个小年轻黏黏糊糊地在外头谈情说爱不是一两回。
但是谁能想到男方父母原来并不同意两人交往。
“听说小伙子的妈都上苏家去了,话说得可难听!”
张秀芬当时也跟着去凑了热闹。
苏清雅受不得辱骂,当场就和尹询提出分手。
事情闹得难堪,两人当着众人的面说了好些绝情话。
“苏清雅人家是大学生,尹家都不同意,你说黎书青的父母会不会也不同意你们处对象。”秦海说出心中的担忧。
张秀芬瞪眼,忽然推了把秦海:“好你个秦海,原来你是担心这个,我家秦溪长得好看又能干,哪里配不上黎书青。”
秦溪:“……”
“黎医生瞧着比咱家秦溪大那么多,难道不是你姑娘吃亏!”张秀芬吼。
远在海市的黎书青连打几个喷嚏。
还是头回,在婚姻市场上,他被嫌弃……老了。
秦溪笑得欢乐。
“爸,黎书青和尹询不一样,我和苏清雅也不一样。”
黎书青年长尹询好几岁,对待工作和感情都是个成熟的人。
秦溪也不是为了爱情负气远走他乡的女主。
“我相信闺女的眼光。”
“行行行!你说了算。”
毕竟是没有发生的事,秦海杞人忧天还是早了点。
再说他闺女是要当老板的人,以后谁配不上谁还不一定呢。
***
蝉声不再像初夏时那样焦躁迫切,吹来的风也带上了丝丝凉意。
寿北市一年之中气候最舒服的季节来临,街道上更是悄无声息地多了好些穿鲜艳颜色的女性。
各色连衣裙成了这个夏天最大的点缀。
报刊亭小吃店。
秦雪踮起脚尖把牌子挂到架子上,然后转身马上招呼秦望家和包志明去看。
“看我写的字怎么样?”
“没三姨写的好。”包志明瞟了眼,立即跑开。
秦望家要给面子点,装模做样地看了一会儿说:“四姐,我觉着咱们还是挂三姐写的吧,你……”
他很想说着几个字跟狗爬的一样,最后那个店字好像还多了横。
前天三姐刚教过那个字。
“你们懂什么!”秦雪叉腰,理直气壮地表示:“我这叫艺术字,和对面电影院的海报一样。”
秦望家挠头,虽然他认识的字没那么多,但好赖还是能分得清楚。
“我去帮三姐腌黄瓜。”
天气好,秦溪把帆布全部卷了起来,锅灶也推到前边空地。
今年天气好,盛夏里黄瓜结得又多又大,菜站里就卖三分钱一斤。
赶着下班前去还能搂底,一分钱就能买到别人挑剩的歪瓜裂枣。
秦溪一口气买了好几十斤,做部分酱黄瓜当做小菜,剩下的就切厚片晒干。
一天暴晒,黄瓜失去水分变得蔫吧就可以收起来,要用的时候开水一泡就成。
“秦溪同志。”
中午饭点儿刚到,法院门口就陆陆续续走出来群职工。
经过口口相传,秦溪这个小摊的口碑在法院内部都传开了。
一天三顿吃不起,两三天出来吃一顿打个牙祭还是成的。
特别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单身男女们,秦溪这个摊子不知不觉还承担了相亲的地儿。
有相熟的人见秦溪在,连忙热情地打起了招呼。
“今天刚发工资吧?”
秦溪抬起头,瞧见来得人不少,立刻笑着说出了真相。
只有刚发工资前几天,出来吃饭的人最多。
“晒干的黄瓜?”
尹鹏把饭盒放到窗口,又折回来帮忙,凑近了闻到淡淡的黄瓜味儿,才发现这哪是什么萝卜干,就是黄瓜。
“晒干了冬天再拿出吃。”秦溪回。
“黄瓜没水分了能好吃吗!不会嚼不动?”
“我正好泡了点,一会凉拌点给你尝尝?”
相处下来,秦溪觉着尹鹏为人其实还挺不错,最重要的是这位也是个吃货。
前几天跟秦溪唠叨,发了工资立刻要分成三份,大部分交给媳妇儿,一份孝敬父母,剩下的就用来吃饭。
两个读小学的双胞胎女儿也喜欢吃秦溪做的饭菜,经常吵着让爸带豆腐回家。
作为吃货同盟,两人迅速地熟悉起来。
“成啊!好吃的话我也让我妈跟着学学。”
尹鹏大咧咧往椅子上一坐,余光一移动立刻就注意到了趴在桌上写大字的秦望家。
“前几天我听秦海叔说要给秦望家找学校,找到了吗?”
秦溪无奈摇头。
按照年纪,秦望家应该读初中二年级了,可他明显只能从小学一年级学习认字起。
跑了好几所学校,都得到无法接收的回复。
为这事,秦海夫妻快跑遍了寿北市的小学,今天一早还提了礼物专门去托关系。
“我看这孩子挺认真,比我家两个姑娘强了不知多少倍。”
尹鹏走过去,看秦望家写大字,一笔一划,端正得都把作业本写出了印子。
看着看着,他又往前走了两步,随后朝秦溪招手。
“秦溪同志,你来看你弟弟写的这几个字?”
“怎么了?”秦溪疑惑走过去,尹鹏弯腰食指指向作业本上一排整整齐齐的秦字:“你看这几个字,写得和你的简直一模一样。”
字体大小,笔锋弧度,就连秦字的一撇一捺都看不出任何区别。
“你弟弟的观察力也太了不起了。”尹鹏赞。
如果不是第一个字是秦溪用红笔写得作为示范,恐怕和这几个字混在一起根本分不出来是谁写的。
“尹科长,你说把这几个字送到咱们证物科进行检验,徐老师他们能分辨出来吗!”
尹鹏的同事黄有志惊奇地试问。
他作为书记员,是完全没看出这几个字之间有什么差别。
“看是肯定看得出,不过……”尹鹏摸了把秦望家的脑袋,苦笑:“你们别忘记了这小子是刚学写字,如果经过专业训练……”
那说不定真能做到以假乱真,既能成为维护正义的帮手,也可能成为难以找到破绽的罪犯。
“这孩子一定得好好培养。”尹鹏沉思。
秦溪想到的不是模仿笔记,而是秦望家可怕的专注力以及观察力。
为写这一排字,他在这坐了整整一早上。
“我今晚回去问问我爱人他们学校能不能收你弟弟。”尹鹏突然又说。
“那可真是太谢谢尹鹏哥你了!”
“不一定能成,得了准信儿我再来跟你说。”尹鹏忙摆手。
尹鹏爱人蒋红艳是水井小学的小学二年级语文老师。
别看学校名字听着很普通,但学校校长可是华北大学校长退休后寿北市市政府专门返聘回岗的老教授。
学校是十二年制,入学可以从小学一年级直接读到高中毕业。
而能进这个学校的孩子不讲家庭背景或是学籍,只要通过学校的入学考试就能入学。
此后考试通过的继续留在学校,没通过期末考试的重新找学校。
水井小学去年考上国家重点大学的有二十三人。
而水井小学参加高考的高三学生是……二十三人。
用小学的名称成为寿北市众多高中的佼佼者。
也就是说升学率是百分之百。
一战成名!
水井小学的名气在寿北市的诸多家长中如雷贯耳,尹鹏的两个女儿作为教师家属同样也没通过入学考试。
所以尹鹏只能所回家问问,就算能考也要看秦望家的本事。
“望家,快谢谢尹鹏哥。”
“谢谢尹鹏哥。”秦望家乖巧地起身,按照电视剧里学习的动作,标标准准地鞠了一躬。
“如果学校肯收,我相信望家肯定能通过考试。”尹鹏笑了笑,随后眼睛一亮:“这事先放后头,我还真有事要求你帮忙?”
秦溪摆摆手,先回厨房准备大家点的饭菜。
尹鹏就靠在门边上说起来:“过两天是我妈生日,我爱人不会做饭,偏要整治一桌给她老人家祝寿……你瞧这事闹得!”
是一场由喝醉了之后夸下海口闹出的笑话。
可他爱人偏偏把这句话当成了真,就算自己做不出来,也打包票要请个国营饭店大厨办一桌出来。
然后这件事就落到了尹鹏头上。
“你放心!上我家做饭不是白请,我开十块工钱,菜钱另算。”
尹鹏认识的人里,就秦溪做饭手艺最厉害,他相信父母一定能满意。
秦溪想都没想,立刻道:“工钱就算了,你帮我这么大个忙,我做顿饭算啥。”
“你弟弟的事成不成还不知道呢!你可别先把我架那!”
尹鹏头摇得和拨浪鼓一样,然后不再让秦溪说话,掏出十块钱放案台上:“一码归一码,等你弟弟的事成了之后你再请我吃顿好的。”
秦溪从善如流地笑了笑:“成。”
钱收下,问清楚具体时间和要准备的菜内容。
“我还有事想问你?”
秦溪把葱末切碎洒在麻婆豆腐上,等着尹鹏继续问。
“你知道什么地方有卖那种白白的奶油蛋糕不?”
尹鹏费力地比划着蛋糕上点缀的彩色水果,味道和国营商店里卖的生日蛋糕有什么不同。
现在国营商店里卖的蛋糕大多以彩色奶油花朵为主。
甜是甜,可他妈吃了之后老是胃不舒服。
直到有次尹父去海市开会,带了个巴掌大的白色蛋糕,上面是新鲜水果,尹母吃了就没事。
后来听说那个蛋糕叫啥鲜奶油蛋糕,是用牛奶做的。
不过尹鹏没在寿北市找到,所以想着来问问看秦溪有没有听说过。
“你家有冰箱吗?”秦溪突然问。
尹鹏疑惑,还是老实回答:“有,彩云牌的两层冰箱。”不仅说了,还如实把冰箱名字都报告清楚。
“如果有冰箱,我可以做一个。”
尹鹏所说的应该是动物奶油蛋糕,尹父带回来的多半还是种植物混合的蛋糕,不然哪能放一天都不化。
而寿北市卖国营商店卖的奶油蛋糕里是没有真正奶油的。
俗称植脂奶油,可没有一点牛奶的影子。
“做一个?”
“就是得麻烦你到时候骑车来接一下,我捧着坐车不方便。”秦溪道。
家里现在孩子多,正好借帮尹鹏的机会,给家里孩子们也做些点尝尝。
前世掌勺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做过白案的活计。
就是不知道手生了十几年还能不能顺利做出来。
“成!要是你真能做出来,我借我们院长的小汽车来接你。”尹鹏拍着胸口保证。
只要有这个蛋糕哄得老妈和爱人满意,他说不定还能趁机多要点零花钱。
第39章
两天后, 好消息传来,水井小学同意秦望家参加八月入学招生考试。
但在此之前,需要他认全1到100以内的数字, 以及最基本的大字。
消息一送到, 秦溪这边就开始准备给尹家的蛋糕。
在此之前, 她打算先给自家人做,顺道练练手,品相差些倒也无所谓。
“好好的面粉上锅蒸, 这不是糟蹋东西吗!”
只要秦溪在家捣鼓吃食,院里来围观的人中永远有李秀兰存在。
嗑哒——
一手推着儿童推车哄外孙睡觉,另一只手依旧没放弃往嘴里送瓜子。
崔秀霞悄悄偷看了眼竹编小车里睡得正香的孩子,眼里羡慕的目光一闪而过。
嫁过来一年多,她这肚子还没半点信儿,婆婆都开始明里暗里挑刺。
秦溪又倒出一部分普通面粉到盆里。
供销社里根本没有低筋面粉卖,想要做蛋糕胚子, 先得自制低筋面粉。
而且这只是第一步, 接下来还要制作黄油和淡奶油。
“这是啥?”
看秦溪从屋里拿了两坨黄橙橙的东西出来,李秀兰又追问。
这回秦溪倒是回答她了。
“黄油。”
想要真正吃到块动物奶油蛋糕,这个过程无疑是相当复杂以及繁琐。
光是制作这坨黄油, 秦溪就忙活了两天。
秦海骑车往返十几公里外的养牛场好几趟, 终于制作出两坨。
不过好在爸妈都没怨言, 毕竟是为了感谢尹鹏帮忙, 而且家里孩子也能吃。
“秦溪,你连奶油蛋糕都会做,还有什么不会?”
缺少信息分享的年代, 一门手艺就是吃饭家伙,除了自家人传承很少外传。
做饭手艺也是一样, 每家国营饭店的大厨都有道拿手菜,这是他们竞争的手段。
奶油蛋糕在寿北市是稀罕玩意儿,一年到头能吃上一回就已经是奢侈。
“多摸索两遍就会的东西,这有什么难!”秦溪谦虚道。
“我要是有你这双巧手就好了,那我肯定考国营饭店大厨证去。”
普通家庭的女性,没有接受过专业训练,厨艺大多来自母亲言传身教,崔秀霞也是如此。
不过她妈做的饭菜只能是吃饱肚子,味道就别想追求了。
嫁到城里吃上秦溪做的饭菜,她才知道原来就是道相同的拌黄瓜味道也能天差地别。
“你可别上赶着跟秦溪比,人家摆摊一个月能赚我家那口子三四个月的工资,”李秀兰砸唇。
崔秀霞才懒得理李秀兰的阴阳怪气,又凑近了些:“咱们厂子里也有人去电影院门口摆摊你知道吗?”
“谁家?”秦溪好奇,虽然他人就在电影院门口,但已经好几个月没跨过那条马路。
“马主任家二儿媳,以前也是在菜站上班。”崔秀霞就听了个大概,只知道马家花钱才买到个位置。
秦溪看向李秀兰,厂区里的是是非非还得问这位才是。
“呸——”吐出瓜子皮,李秀兰一脸不屑:“马主任的婆娘想让小儿媳接替她二嫂工作,硬是忽悠得二儿媳把工作卖给了三儿子家!”
这种家庭伦理戏码厂区职工家属院里每天都在上演,秦溪倒是更好奇马家二儿媳卖得是什么吃食。
不过李秀兰好像对那没什么兴趣,眼珠子一转突然问道:“秦溪,你那个报刊亭咋租的?”
“找了朋友帮忙。”
“那能帮我问问还有报刊亭租不?我家也想租个。”
秦溪也没忙着拒绝,慢吞吞地把四个蛋黄和牛奶搅拌均匀,才似笑非笑地抬头:“李婶子要卖报纸?”
“不是我……”
李秀兰瞟了眼秦溪,不好意思直接说是吴娟要租,扯七扯八地饶起大湾子来。
先是说家里人口多,光靠吴建国的一份工资养不活,又说大女婿身体不好。
最后才说出正题:“娟儿结婚之后才知道我那大女婿身体不好,隔三岔五就要吃药,又没个工作……”
“婶子,不是说你大女婿家条件不错,吴娟结婚之后在家带娃就成?”崔秀霞笑着插话,她就乐得看李秀兰笑话。
李秀兰黑脸,不想搭理崔秀霞的嘲讽,又不愿错过租报刊亭发财的机会。
想了想,还是硬着头皮解释。
“刘家就是骗子,结婚前说得好听,结完婚就催娟儿去摆……工作。”
李秀兰小心瞥着秦溪眼色,差点把吴娟婆家让她回来偷学手艺也跟着摆摊的事说漏了嘴。
吴娟婆婆就在电影院附近开了家裁缝铺,铺子是自家房子一楼。
看秦溪的报刊亭小吃店天天人来人往,早想也将自家店面也转成馆子。
她哪知道吴娟偷学手艺才被抓个正着,天天撺掇着儿媳妇回娘家。
吴娟没那个胆子,就是想租个报刊亭卖报纸都只能拐弯抹角地找亲妈来问。
“想要租报刊亭也行,我当初花了一百块找人托关系。”秦溪笑,麻溜地将所有材料混合搅拌:“你先把钱给我,我拿上钱再去帮你问问。”
“这么贵!”
一百块探路钱,成不成还在后头。
一毛钱都要掰成三班花的李秀兰哪舍得,撇撇嘴后打了两句哈哈就此作罢。
“三姨!”
原本在门外玩耍的包志明忽然冲了进来,秦望家在后两步。
“怎么了?”
“三姨,有人欺负刘娜,还抢了她的三轮车。”
“在哪?”秦溪立刻站起来问道。
包志明急得根本说不清楚,一会指着厂子大门,一会儿又指着反方向。
“曙光理发店门口。”秦望家立刻帮忙补充:“就是三姐你带志明去理头发的那家。”
“走去看看。”
秦溪放下筷子,走到水管边冲洗干净手上的黏腻:“望家带路。”
不过才来个把月,秦望家像是已经摸清了厂区。
带着秦溪和凑热闹的李秀兰两人从两座院子中穿过,出去竟然就是厂子小花园。
“我在这生活了一年多都没不知道这里竟然可以抄近路。”崔秀霞很是感叹。
包志明趴在秦溪背上,焦急地四处搜寻着刘娜的身影。
刘娜没瞧见,倒是先看见自己的小车歪倒在阴沟里,上头还压了块大石头。
“我的车!”
包志明大吼一声,眼泪瞬间狂飙而出。
“肯定是刚才欺负刘娜的那几个小孩儿。”
秦望家冷声肯定,目光在围墙四周一通搜索,很快在墙角沙堆后看到满脸泥巴的刘娜。
小小的一团缩在墙角,眼泪混着泥沙糊得满脸都是。
秦溪把包志明放下来,小团子再也顾不上自己的车车,径直朝刘娜冲了过去。
“刘娜,我带三姨来救你了。”
“包志明,秦溪姐姐。”
刘娜抬起头来,拼命扭动身体想站起来。
走近一看才知道,刘娜的下半身被埋在泥沙里,上头又是压了块大石头。
那块石头别说是三岁多,就是七八岁的孩子都不一定能搬得起来。
“真是造了孽了,谁家挨千刀的这么欺负人。”崔秀霞看得直拍大腿。
秦溪双唇紧抿,强压着心里的怒火上去搬开石头。
“秦溪姐姐。”
秦溪把人抱出来,赶快把浸泡在阴沟水里的裤子脱掉:“望家,你帮志明把车搬出来。”
“好。”
秦溪也顾不上臭水会不会弄脏自己的衣服,赶忙把孩子抱回家。
灶台上正好烧了热水,好几盆水才把娃洗干净。
就算天气热,又煮了碗姜汤喝下,秦溪才终于放心下来。
“你们三个过来。”
秦溪坐到树下,把包志明和秦望家都喊了过来。
“到底是谁欺负刘娜?”
秦溪看向秦望家,三个孩子中,恐怕只有他能说清楚事情来龙去脉。
“早上四姐出门前给了我一毛钱,我想带志明去供销社买糖……”
两人从供销社出来,包志明提议去乒乓台前边看大人们打会儿球。
经过理发店前,就见几个十三四岁的男孩子正在抢刘娜车子。
等他们跑上去,那几个孩子一句话没说掉头就跑,还把刘娜的车也扛走了。
包志明说要回家来找秦溪告状,秦望家担心他一个人迷路,所以让刘娜在理发店门口等。
谁知那几个孩子竟然又折返回来打了刘娜,还把她埋到臭水沟里。
“七八岁?”
今天周二,十三岁就是读初中的年纪,怎么会在上学时间出现在厂区里。
再说……
秦溪把刘娜拉到面前:“你不是在三能家吗?怎么会在外边儿!”
“我想找秦溪姐姐,三能哥带我出来找你。”
秦溪的眉眼怒气更甚,接着又问:“那三能呢?”
刘三能家的院子跟秦家院子就隔了一座院子。
竟然带刘娜往相反方向走,看来就不是想要带她找人的样子。
刘三能已经六岁,不可能连这十几米的路都认错了。
“我说他走错路,三能哥就生气跑了。”刘娜说。
“望家,你去罗家看看刘三能在不在家?”
“好。”
秦望家撒腿就跑,问都没问秦溪刘三能是谁,看来早已把附近住的几家人都摸清楚了。
“娜娜,你跟秦溪姐姐说说,你在刘三能家过得咋样?”
刘娜撇嘴,耷拉着小眉毛一下子扑进秦溪怀里。
“秦溪姐姐,我不想去夏奶奶家了。”
夏奶奶是刘三能的亲奶奶,好几年前开始就专门帮人带不到上学年纪的小娃娃。
相当于前世幼儿园的半托班。
刘科夫妻敢放心把孩子交给夏奶奶带,其实也是多番考察之后才做下的决定。
“夏奶奶怎么对你不好了,你跟我三姨说,我们会保护你。”包志明屁颠屁颠地赶忙上去抱住刘娜,非常有男子气概地用手轻拍。
刘娜有些紧张,抓紧秦溪的衣服才敢开口:“大能哥哥不穿裤子,还让我们去看,我们不想看……二能哥哥还骂我……”
“什么?”秦溪大吃一惊,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刘大能!那王八犊子……王八蛋。”崔秀霞气得破口大骂,舔了舔嘴唇欲言又止。
“婶子问你,那刘大能有没有脱你裤子?”李秀兰直接替崔秀霞问出心中所想。
“没有。我跑了。”
早上刘娜之所以会让刘三能带她去找秦溪,就是因为刘大能又脱裤子了。
“翠霞姐,你看着俩孩子,我去厂里找乔珊阿姨和刘叔。”
现在事情已经不是被大孩子欺负那么简单,而且刘家托管的孩子至少有七八个。
其中如果真有孩子被猥亵,这件事肯定要报公安。
“你快去吧,我在家看着俩孩子。”崔秀霞忙道。
“秀霞,你也帮我看着孩子,我去找春华,她家孙女也在刘家看着呢。”李秀兰也忙道。
隔壁院子的徐春华跟李秀兰关系一向不错。
两人出了家门直奔厂子。
秦溪去办公区,李秀兰去洗衣部。
乔珊听秦溪这么一说,吓得脸都白了,丢下手里工作就跟着往家赶。
刘科去主任办公室请假,随后才骑着车赶来。
“姐,我看了,三能没在家。”秦望家一看秦溪,就凑上来小声报告。
“你去找刘三能,找到就把人先带回家里来。”秦溪又低声交代。
“知道了。”秦望家又跑远。
乔珊把刘娜带进屋里,里里外外仔仔细细检查一遍之后才放下心来。
孩子没事,可接下来两人就面临着要不要去找刘大能麻烦的选择。
秦溪开始还有些不解。
但随后乔珊说的一番话让她很快就明白了两人犹豫的原因。
就算刘大能没有猥亵刘娜,可这件事一旦传出去,就怕那些不明就里的人说闲话。
世道……对女性总是要艰难些。
“要不咱们私下跟刘老头说一说这件事,不要把事情闹大。”乔珊犹豫道。
刘科恨得牙痒痒,可是再三衡量下也不得点头同意下来。
而随后赶来的徐春华也不出意外地和刘科夫妻做出一样的选择。
家长们都为了女儿的名声选择忍气吞声。
秦溪理解,心里却不赞同。
刘家要继续接手孩子,那就意味着还会有小女孩被送入“虎口”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不过她作为一个局外人,并没有资格说出什么让他们站出去的风凉话。
嘴唇蠕动了几下后,心底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便不再多言。
“这件事我不会就这么算了!”
忽然,门口响起一道温柔却非常有力的声音。
方金桃牵着方丽丽,神色坚定地望着院里众人,随后又重复道:“如果不把事情闹大,以后谁知道还会不会有其他家的孩子遭罪。”
“方婶子,思思难道也在刘家?”秦溪疑惑加震惊
“九月份才能去学校,这两个月我都是把孩子送到刘家帮忙照看。”方金桃皱眉道。
秦溪从人堆后走出来。
先抬手摸了下方思思,然后道:“等望家把刘三能找回家我们问问再说。”
她倒要看看,刘家这三兄弟都是些什么东西!
第40章
“姐, 我找到刘三能了。”
众人都往院子里看去,只有弯腰杵着膝盖的秦望家,并没有刘三能。
“他怕被刘大能打, 所以躲在厂子的废旧仓库外边儿。”
气喘吁吁终于把整段话说完, 秦望家狠狠咽了口口水才继续道:“姐, 刘三能藏在一个只有我能找到的地方。”
“怎么了?”
秦溪看他神色,好像还有后半句。
“刘家的夏奶奶和刘叔叔也在找刘三能,他不敢回家, 也不敢来我们院。”
秦溪沉吟片刻,随即就看向方金桃。
“婶子和我一起去?”
“好。”方金桃点头,把方思思交给崔秀霞帮忙照看之后,两人出门。
刚走出大门,就瞧见刚从三林巷回来的秦雪。
一见两人,二话没说也跟了上去。
“走这边,我知道这里有条近路。”
秦溪还奇怪为什么秦望家要带着三人往相反的供销社走, 直到他带着大家转进一条被杂草掩盖的小路, 才解释道。
而随着越走越深,一间垮塌大半的屋子出现在面前。
这根本不是厂子的废旧仓库,而是早些年起火被烧毁的单身楼, 因为烧死了人不吉利, 慢慢荒废了下来。
“刘二能当时就在咱家院子外边, 我胡乱说了个最远的地方让他家去找。”
秦溪:“……”
真是了不起的心思。
随着秦溪的感叹, 残檐断壁里,突然探出个瘦巴巴的小男孩儿。
“望家哥……秦雪姐姐。”
惊恐的眸子再看到秦雪时猛地一亮,刘三能从废墟里爬出来, 好像终于放下了心来。
“姐有事要问你,你要老实回答。”秦雪阴沉着脸, 伸手拽住三能的衣袖:“我们得找个能说话的地方,这里说不定会有蛇。”
荒废十几年的杂草长得比人都高,就算是酷暑时节依旧让人感觉凉飕飕的。
秦望家立刻出声:“四姐,我知道有个地方没人。”
秦溪:“……”
曙光厂区上万平方的面积,杂七杂八的建筑加起来也有千把个。
估计没几个大人知道这些荒废小路究竟会通向哪里。
而秦望家带大家去的是一处垃圾场,专门堆放厂子里废旧的机器。
值钱的都被拆去卖了钱,就剩下些锈迹斑斑的壳子,或是废弃桌椅板凳。
三面环河,唯一入口就在正前方,站这说话能一眼就看到靠近的人,根本不担心别人偷听。
“这保准不会有人听见。”
秦望家很肯定地拍胸口保证,说着还从废墟堆里拖出两张勉强能坐人的椅子来。
见秦溪一直看着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早上来这背书,没人会笑话我的口音。”
秦溪笑着摸摸他的头。
“三能,你跟秦雪姐说实话,你大哥是不是对小姑娘们脱裤子了?”秦雪迫不及待又问了遍。
刘三能点点头:“大哥不让告诉我爸妈,我就跟奶奶说了,可是奶奶打我嘴巴子,不准我出去胡说。”刘三能刚说两句就害怕得直掉眼泪。
刘有根有三个儿子,大能二能是跟前妻所生,三能是跟现在的妻子胡杜鹃所生。
因着不喜欢后头这个儿媳,夏奶奶一直不待见刘三能。
后来胡杜鹃找了份帮馆子倒泔水的活,夏奶奶觉着被别人瞧不起,更是变本加厉的厌恶母子俩。
“那你咋不跟姐说?”秦雪急道。
几人中,她最关心的反而是刘三能。
早几年秦雪在厂子水塘边玩掉入水里差点淹死,多亏在附近摸螺蛳的胡杜鹃跳下水救了她。
至此之后,秦雪经常给三能买点零嘴,也颇为照顾这孩子。
“大哥不准我说,还威胁要打断我的腿。”刘三能委屈巴巴地撇嘴。
他是去年发现大哥对奶奶照看的孩子们做些下流动作,还让大家用手去摸他的□□。
刘二能威胁他不准告诉爸妈,否则就让兄弟打断他的腿。
刘三能害怕,又觉着大哥的行为不对,所以悄悄告诉了奶奶。
可奶奶却反过来说他撒谎,还用这个借口教训了他一顿。
“今天大哥想让刘娜进屋看动画片,我害怕,刘娜说要去找秦溪姐姐,我就想带她去厂里找她妈妈。”
这就是刘三能为什么会带刘娜往相反的地方走。
小小少年心里只有把人送到父母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不过路上刘娜怀疑走错了路,质疑了两句,刘三能伤心加委屈之下,跑了。
跑到半路又觉着不能把刘娜丢在那,所以又折返回来了。
回到原地就瞧见二哥和他的兄弟在欺负刘娜。
刘三能被躲在暗处的刘二能发现,把人堵在巷子里狠狠踹了几脚才罢手。
“我怕回家还要被大哥打,所以偷偷躲起来了。”刘三能边说边抹眼泪。
“我带你去找你妈,今天不能就这么算了。”秦雪怒气冲冲道。
胡杜鹃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了解,如果知道真相的话绝对不会姑息刘家那两个坏胚子。
秦溪按住秦雪的肩膀:“事情没有任何证据,你觉得夏奶奶和那两个小混蛋会认账。”
陆陆续续好几个人去刘家接回孩子,夏奶奶恐怕早已猜出来发生了什么事。
无凭无证的,光凭方思思一张嘴,大人们根本不会当真。
毕竟……其他几家家长已经表明不会站出来作证。
“那怎么办?”
“引蛇出洞。”秦溪沉吟道。
蛇自然是十七岁的刘大能,至于引蛇人……
秦溪刚想说自己来,秦雪忽然往前一站,紧紧皱着眉心一脸嫌恶:“我来做那个引蛇的人。”
“不行,你一个没结婚的姑娘不能那么干,万一坏了名声可怎么行。”方金桃想都没想就立刻道,态度坚决无比:“我上厂长办公室去告状,让牛厂长帮我做主。”
秦溪沉默。
想到去年牛志成处理周老三时的雷厉风行,猛地抬了下手。
“这件事先别争,你们都得上……”
秦溪招来两人,又把秦望家也喊了来,对三人一番耳语。
三人点头。
商议完对策,三人回到院子,并没对其他人多说什么。
秦溪烤好蛋糕胚子,带着秦雪,秦望家和包志明按时去摆摊。
不过今天两人结束得很早,七点一到秦溪就关门,四人早早等在厂区大门外。
秦溪一直抬头看着天空。
没有霓虹污染的天空,月色皎洁,黑夜之中繁星点点,近得好像一伸手就能触碰到其中一颗似的。
前世几十年加起来,好像都没有今世一年多抬头的次数多。
“姐,那个就是杜鹃阿姨。”秦雪从石墩上跳起,猛然从夜色中窜出,还吓了胡杜鹃一跳。
看清来人竟然是秦雪后,诧异神色一闪而过:“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头?”
“杜鹃姨,我有事要跟你说……”
秦雪急吼吼地抓着胡杜鹃的胳膊往何处里带,秦溪抱着早睡着的包志明站起来。
“秦溪?”胡杜鹃不确定地问道。
她跟秦溪几乎没什么交集,两人属于那种见面都不会打招呼的陌生人。
之所以认得秦溪的脸,还不是因其名气在厂区里比厂长还大。
“胡阿姨你好。”
秦溪把呼呼大睡的孩子换了只手,笑眯眯地走近。
胡杜鹃有些疑惑,大大小小四个人好像是专门在这等她,难道是……
“难道是我家三能那臭小子欺负你家志明了?”
“杜鹃姨,你听我说,事情是这样的……三能没有闯祸,相反他是个好孩子。”
秦雪说完,嫌弃地抹了下嘴,觉着每说一次那个刘大能就觉着恶心。
“……”
没有激动,没有愤怒,胡杜鹃甚至连面上表情都没有变过。
简简单单的吐出口气,而后淡淡道:“七年前我嫁给刘有根,刘大能十岁,我就抓到他偷看我洗澡……”
嫁进刘家第二个月胡杜鹃就发现十岁的继子总看着他露出那种色眯眯的眼神。
那时年轻怕羞不敢把这件事告诉刘有根。
后来跟刘家人相熟时日增多,她就懒得再说。
要她说:“刘家从根儿上就是烂的,三能他爷爷就不是个好东西。”
刘大能之所以小小年纪就学会耍流氓,那都是从小刘爷爷言传身教。
胡杜鹃就曾经亲眼见刘爷爷抱着刚满半岁的三能,教他摸妇女同志的胸部。
所以后来她宁肯去外边找了份又脏又累的工作,也不愿跟婆婆在家照看人家孩子。
“看来刘大能耍流氓不是一年两年,以前没娃娃家长发现这事?”秦溪疑惑。
“就是没有人说,我才不知道那个小畜生竟然对孩子耍流氓。”胡杜鹃恨得咬牙切齿。
要不是这几年一直相安无事,她又怎么会认为刘大能只是小时候不懂事。
“那现在知道了,胡阿姨你打算怎么做?”秦溪又问。
“如果是我家三能,我回去就敲断他的腿,但刘大能和刘二能不是我的亲儿子,他们也从没把我当成妈……我管不了!”
胡杜鹃出生于非常贫穷的农村,嫁到城里来之前就没吃过顿饱饭。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更是牢刻在思想上的一道枷锁。
就算知道刘家从根上都烂透了,她能做的也只有教育好三能,攒钱早些把三能送到学校里去读书。
“刘有根是不是还打你?”
秦溪目光在胡杜鹃扣到脖颈最上一颗的扣子上停留片刻,突然问道。
适应月光之后,秦溪看清胡杜鹃穿着的翻领衬衣扣子扣到了最上面一颗,袖子也同样扣得规规矩矩。
要知道现在可是炎夏,大家都穿无袖褂子出门。
胡杜鹃不热吗?秦溪靠近了甚至都能感觉到她身上浓重的热气和汗味。
肯定是热的……
所以秦溪才猜刘有根是不是还家暴了她。
胡杜鹃点头:“打!喝醉了不高兴打,不愿意跟他弄那事也打……”
所以她才说刘家是从根上烂了,祖孙三代都是好色的狗东西,说破了嘴皮子都没用。
随着解开的一颗颗扣子,大片大片青紫露了出来。
直至一条刚结疤的长条伤痕从胸口下蜿蜒而出时,彻底引发了秦溪姐妹的愤怒。
刘有根是厂子里出了名的老好人,人缘好又热心,之所以大家都把孩子送到刘家帮满照看,也是因为刘家让人放心。
“难怪我爸说刘有根不是个好东西,厂子里的那些人都被他骗了!”秦雪气愤道。
秦海就看不惯这么个假老好人,三令五申不准家里孩子跟刘家来往。
所以秦雪照顾刘三能都是偷偷摸摸,生怕被秦海发现。
“你想不想摆脱刘有根?”秦溪突然问。
“想是当然想……”胡杜鹃又重新把扣子扣上,苦笑连连:“离婚的话三能肯定带不走,而且我也没地方能去,我只能继续熬着,熬到老天有眼收了他的时候。”
“不。”秦溪摇头,坚定地没有半点犹豫:“这次就是最好的机会。”
“杜鹃阿姨,我们今天来找你就是想请你帮忙……”秦雪把白天和秦溪商量的事都说了说。
说完忙看向秦溪:“姐,是不是计划改变了?”
“对。”
先前秦溪只想把刘大能和刘二能赶出厂区。
现在多了胡杜鹃的事,那她要把刘家这爷孙几人都一起赶走,顺道还要把刘有根的工作也抢过来。
“就看你有没有那个决心!如果狠不下心,那今晚我说的话你就当没听见……”秦溪静静望着胡杜鹃一字一句地说出:“一晚上的考虑时间,如果想好了明天送信给我。”
秦溪看出胡杜鹃不是决断的人,所以给了她一晚上的考虑时间。
说完,胡杜鹃神色复杂地先回了家。
这一夜睡到半夜,秦溪突然听到门外李秀兰和张秀芬八卦的声音。
惨叫声划破寂静的夜,飘飘荡荡地传来。
秦溪闭上眼翻了个身。
明天稳了!
***
天刚微亮,一个人影早早等在秦溪每天买菜的必经路口,死死盯着面前的石块,眼神充满了恨意。
秦溪早猜到胡杜鹃会在这。
经过路口,径直朝昨晚提前说过的小巷口走去,而后低头。
“想好了?”
“想好了!刘有根是个畜生,死了也没有半点可惜。”
缓缓抬起的头起,脖颈又新增了许多可怖的咬痕,深得还在往外沁出血丝。
“那你再忍两天,这周六劳动节厂子里开表彰大会就是咱们的机会。”
“好!这两天我就再努把力,让刘有根那个狗娘养的再多打我几回,老娘要他翻不了身。”胡杜鹃站起来,缓缓将衣领扣上。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巷子,朝两边不同方向越走越远。
周六,华国劳动节。
对工人们来说仅次于过年的最热闹节日,厂子里会召开各种大会。
一大早张秀芬就穿着新衣服准备去参加大会,走之前还骂了两句在床上哼唧的秦海。
“一年就一次表彰大会,你竟然还病了!”
“咳咳——反正我也拿不到表彰。”秦海的声音瓮声瓮气地从被字里传出来。
张秀芬笑:“你倒是对自己认识还挺清楚。”
说罢,高高兴兴地挽着乔珊一起出门了。
出门前当然没忘让秦溪和秦雪给秦海去诊所开点感冒药。
一院子大人走得一个没剩,崔秀霞和她婆婆也收拾后去凑热闹。
秦海突然掀开被子,麻溜穿好衣服裤子,嘭地一声拉开房门,中气十足地吼:“秦溪,爸准备好了,咱们什么时候走。”
生龙活虎,哪有半点生病的样子。
秦溪无奈转头:“爸,你等等。”
“还等什么呢……早抓早了!”
有了上回将周老三送入劳改所的经历,秦海觉着设置圈套抓坏人是件非常刺激的事。
“等望家送消息回来,那边有确切消息了咱们才能动。”
秦溪表示很忙。
尹母后天生日,昨天烤好的蛋糕胚子因烤炉温度没掌控好有些糊,今天还得重新烤一次。
虽然失败的胚子在孩子们眼中已经非常好吃,秦溪还是觉着不满意。
“那我先吃早点,一会可不能掉链子。”
小心观察着简易烤箱温度,第二次,秦溪终于成功。
见整个蛋糕胚从盆里倒出来的同时,秦望家风风火火地跑近的身影很快靠近厨房。
先嗅了嗅空气里飘散的香味,忙开口报告:“姐,刘大能已经知道四姐生病了,而且只有她一个人在家。”
秦溪点头:“你走得时候杜鹃阿姨在干什么?”
“她在家,说是中午要做几个好菜给刘有根庆祝当选劳模。”秦望家回。
“好。”秦溪道。
两条巷子之隔的刘家。
“败家婆娘,咱家有粮也不能被你这么糟蹋。”
一看厨房灶台上摆满了菜,从厨房门口经过的夏婆子立刻吼道。
“妈!有根不是当选厂子劳模吗!咱可得好好给他庆祝下。”胡杜鹃乐呵呵地笑着。
夏婆子奇怪地多看了儿媳妇两眼,平时总是垮着张苦瓜脸,怎么今天倒是笑得这么瘆人。
不过晾她也脑不出什么花来,所以很快留下句:“菜给有根和大能二能留着,那些娃子就吃昨天的剩菜。”
“知道了妈。”
笑眯眯目送老太婆跟太太似地背手走远,胡杜鹃垮下脸呸了声:“老不死的。”
自己天天吃香喝辣,倒是成天给人出钱的娃子们吃剩菜坏菜,烂良心的。
就算这两天接连三个孩子都不送来了,夏婆子都没有半点担心,照旧还是在刘家作威作福。
不过……这种日子应该很快就要到头了。
如此想着,胡杜鹃突然又觉得松快起来。
饭菜做好,夏婆子怕孩子发现她家人吃得和自己不一样,所以让两个孙子在小屋里吃。
刘大能兄弟的屋子在后院,平时基本没有人会往那边走。
胡杜鹃送菜去之前专门换了件衣服,淡蓝色衬衣微有些透明,她平日里几乎没穿过。
端着菜进入刘大能屋子时,两道令人恶心的视线就一直停留在她胸口处。
刘大能嘿嘿地笑着,胡杜鹃放菜的时候还故意用手背蹭了下她胳膊。
“胡姨,你这身衣服可真好看。”刘二能猥琐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虽然他都能透过衬衣看到下边那些密密麻麻的伤口。
胡杜鹃默不作声地放下菜,强忍着恶心的冲动离开屋子。
刚出屋子,她嫌恶地搓着自己手臂。
屋里两人口没遮拦地议论着她这个继母的身材,还说刘有根下手没个轻重,浪费了这么好一身皮肉。
胡杜鹃听得直犯恶心。
“二能,小丫头的车卖了多少钱?”刘大能问。
刘二能笑:“刘科那个龟孙子没本事生孩子,倒是对捡来的丫头还挺好,车子是全新,卖了六块钱呢。”
“今天下午再干票大的咱们就走。”刘大能说。
胡杜鹃神色一凛,然后听着兄弟俩详细讨论和兄弟几个去抢厂长家,然后一行人坐黑车去往海市。
说了好一阵之后,刘大能又发出那种令人难受的声音。
“走之前老子要去秦家办了秦雪那娘们。”
“可别因为一个女人坏了咱们的大事,万一被秦家人发现……”刘二能反对。
“今天厂子里没人,事成之后咱们把她搬到厂子车间捆好,不到明天早上不会有人发现,那时候咱们早走了……”
“哟!二能,这还有瓶米酒,看来是胡杜鹃给咱爸准备的,送错给咱们了。”
拧开瓶盖的声音响起,胡杜鹃无声朝门口呸了声。
回到前院牵上刘三能,母子俩避开人绕到了秦溪家院子。
埋头冲进秦家厨房,没有半点停顿地将兄弟俩的计划跟秦溪父女几人复述一遍。
“他们最终的目的应该是通过海市前往深市。”秦溪猜。
不过眼前几人要去哪都跟他们没多少关系,秦溪冲秦望家招手:“望家,去通知方婶可以去叫刘有根了。”
“知道了。”
秦望家一走,胡杜鹃也跟着离开。
“我先去屋里等那几个小兔崽子上门。”秦海眼中燃起熊熊怒火,走到秦溪她们房间门口后又折回自己屋里拿了把钳子。
一锅更加完美的蛋糕出烤炉之后,秦溪找了个架子蛋糕胚子放凉。
收拾收拾也抱着包志明出了门。
刚到大门,就闻到了门口若隐若现的酒气,秦溪眉眼一弯,大摇大摆地抱着孩子走出门。
几米之外,秦溪的身影刚消失。
两座院子中的巷子里,两个鬼鬼祟祟的男人探出脑袋。
“人走了,咱们进去。”
刘大能嬉皮笑脸地抹了把油汪汪的嘴,然后一招手。
刘二能甩甩有些昏沉沉的脑袋,有些奇怪今天酒量怎么会这么差,不过疑虑很快便被即将得趁的兴奋所取代,摇头晃脑地跟着刘二能一起进了秦家院子。
院子里静悄悄的。
厨房飘来的香味迷人,勾引着两人先去厨房。
刘大能揪了一坨蛋糕送进嘴里,这才蹑手蹑脚去了秦雪的屋子。
他很熟悉秦雪睡在哪间屋子。
看到门没有关严实,心里并没有半点怀疑,悄悄把门推开条门缝往里看。
床上睡着个人,因为被子盖住了头,所以只能到看确实睡了个人。
放在平时刘大能或许会多留个心眼再观望下,可今天酒意上涌,心里只剩下满腹□□在作祟。
两兄弟在院里走了一圈,确认一家都没人后,默契地一个走到大门口放风,一个大摇大摆地推开了秦雪的屋子。
嘎吱——
“秦雪姐姐,大能来看看你。”
脱去外衣,两步之间也把裤子脱了下来,还不等床上的人出声,直接伸手一把掀开了被子。
无耻的笑容僵在脸上。
被子下哪是什么秦雪,而是龇着口白牙的秦海。
“今天我非要废了你!”
说完,左手握着的钳子直接往刘大能□□砸去。
电光火石间,刘大能捂着裆部尖叫一声,秦海也从床上一跃而起。
“啊……”
尖叫声响起,刘二能神色一变,快速冲回院里。
秦溪也随后抱着包志明从墙角转出。
嘎吱——
秦雪从秦海夫妻的屋子走出来,笑意盈盈地望着院子里被追打的刘大能。
“志明,你去四姨那!”
秦溪放下包志明,边往刘二能冲去的同时边用平生最大声调吼:“快来人,有人猥亵女同志啦!”
秦家他们院子没人,可不代表其他院子有不爱看热闹的职工家属。
秦雪抱起包志明就冲出院子,然后跑到隔壁院子去敲门。
连敲三家后带着呼啦啦一大群人跑回自家院子。
“大家来得正好,今天我生病在家休息……”
院子里,刘大能浑身□□地被绑在柿子树下,秦溪扬手给了刘二能最后一巴掌,而后拍拍手掌抬起脚狠狠踢了脚禽兽的命根子。
来围观的人群齐齐一震,男同志们恨不得立刻捂住自己的下身。
秦海气喘吁吁地对大家讲清事情来龙去脉。
因为生病,他没去厂子里参加大会,但由于两姑娘进进出出他们屋子,所以秦海去了俩姑娘的屋子躺会儿。
谁知刚睡下没多久,刘大能就光着身子抱住了被子,嘴里还说着污言秽语。
大家一听,这瘪犊子是想趁院里没人侮辱人家姑娘。
没想到正正撞到了秦海身上,这不打个半死怎么说得过去。
“刘有根怎么养了这么个东西,打死得了!”邻居们纷纷同仇敌忾,恨不能也跟着揣上两脚。
刘二能呜呜两声,根本张不了口。
嘴被秦溪的连环巴掌打得红肿,还因此咬到了舌头,一张嘴就狂流口水。
“报咱们厂子的保卫科,这俩混蛋不能就这么算了。”
有人提议。
同时也有人心里有些疑惑。
就隔着一家院子,怎么刘家那个夏婆子竟然没有听到。
秦海喘匀了气,干脆提议:“大家帮我一起把这两个小兔崽子送到刘家去,顺便帮我做个见证。”
“好!不能让这么个畜生继续留在咱们厂子里。”
家里有姑娘的人最先响应。
有人怀疑怎么刘家人会不知道秦家的情况,那是因为他们院里此时也正鸡飞狗跳。
刘有根骑在胡杜鹃身上,一拳一拳地打着毫无反抗之力的女人。
饶是满脸都是血了,胡杜鹃嘴里仍然不停咒骂着刘有根。
人们闯进刘家院子时,瞧见的正是这样一幕令人恐惧的场景。
夏婆子神色平静地站在家门口,仿佛挨揍的那个人是外人似的。
这种平静直到她看到了光着身子的刘大能后才猛然破碎。
“大能!”
一声尖叫,就朝刘大能扑来,对着秦海几人又踢又咬,高声咒骂。
“姐,我看到厂长他们来了。”
自觉放哨的秦雪立刻跑来低声报告,秦溪点点头,悄悄清了清嗓子。
“快别打了!胡婶子都要被打死了。”
秦溪叫着跑上去,瞧着是去拉架,那双手不停朝刘有根脸上招呼,期间还用胳膊拐了他两肘子。
围观人群:“……”
以后惹谁都不要惹秦海这一家子,两个姑娘都不是好惹的。
之所以说两个,那是因为秦雪也跟着上去,照着刘有根的脸一阵乱抓。
刘有根捂着脸从胡杜鹃身上跌落。
秦溪把胡杜鹃扶起来,忍不住低声道:“你对自己可真狠。”
秦溪只是让她尽量激怒刘有根,等厂长一来再向众人展示自己身上的伤。
哪知道人直接来了个现场直播,就算刘有根有十张嘴都说不清楚了。
牛志成带着保卫科主任进入刘院子时,立刻就被胡杜鹃满脸的血唬了一跳。
胡杜鹃悄悄按了下秦溪的手,松开朝牛志成冲去:“牛厂长救命啊……”
被抱住小腿的牛志成肉眼可见地怒了,他军人退伍,最痛恨这种打媳妇的男人。
“牛厂长,你也要帮我做主!”
事情还没完,秦海捏着嗓子也跟着冲了上来。
胡杜鹃哭哭啼啼告完状后秦海也跟着哭诉,还编造了好些刘大能没说过的荤话。
“姐,多亏咱们告诉了爸。”
先前定好由秦雪作为引蛇人,但秦溪担心出岔子毁了妹妹的名声,所以把事情告诉了秦海。
这一步棋走得果然正确。
既保住了秦雪的名声,又能让秦海好好发挥一番演技。
牛志成眉心发紧,烦躁吼道:“没瞧见院子里还有小姑娘,找条裤子给刘大能穿上。”
保卫科七手八脚去扯挂在绳子上的裤子。
“你们冤枉我孙子,他怎么可能做那种事,这孩子都是大家瞧着长大的……”夏婆子哭天抹泪,哭完孙子又哭儿子:“我家有根是气糊涂了,胡杜鹃她偷人,是她偷人。”
夏婆子一指胡杜鹃,张嘴就胡说八道。
“就是他们,秦海肯定就是胡杜鹃的奸夫,他们合起伙来陷害我家有根和大能。”
刘有根好好地在厂子里接受表彰,可是突然有人告诉他看到胡杜鹃和个男人进了院子,让他赶紧回家瞧瞧。
刘有根冲回家,又从胡杜鹃那听到确认,还说要跟他离婚,这才气得下了死手。
“怎么可能!我爸一直在家,我们姐妹几个人都可以作证。”秦溪赶忙吼了嗓子澄清。
“厂长,我有证据,证明夏婆子说得是假话!”
胡杜鹃抹了把脸上血迹,蹭到地上,红艳艳看得人心惊肉跳。
“刘大能还叫了人今晚去抢劫厂长家,他们要逃到海市去。”
这一嗓子叫的,直接让包括保卫科主任在内的众多人都跟着一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