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安澈有点想跟夏见一面,聊聊天,没想到夏在公会还挺忙,甚至没往他这边看,他等了一会儿实在不好意思待下去便跟凌辰告别。

    他怀疑夏是故意躲着他的,虽然公会里人来人往,但他这么大个人坐在凌辰身边,夏不可能看不到,但他这时候也不明白夏在想什么。

    这大概就是剧情的作用力吧,主角受和主角攻终于团聚,他这个男配当然在其中插不进去脚。

    走的时候凌辰还提出要送他,但安澈还有些顾虑,便让他去忙工作,说自己有人来接。

    只不过当安澈在公园长椅上真的看见有人来时,还是有些诧异。

    “你怎么在这儿?”

    南依旧包得严实,只露出那双眼,看着他时总带着笑。

    “不能离公会太近,我也不想离你太远,所以我想你的时候就在这里等。”

    安澈仿佛看见一只狐狸正奋力晃悠着尾巴。

    他避开南伸过来的手,立刻看到他暗淡受伤的眼:“回去吧。”

    “冬去哪儿了?”

    “我让他去买一些卷心菜,当做我们的晚餐。”

    安澈对他们两人之间的交锋不感兴趣,但还是问了一嘴:“你把他支开的?”

    “怎么算是支开,是他自己想贡献一点力气,想为你做点什么而已。”南低头看他,微卷纤长的睫毛形状很美,“你总是误会我。”

    安澈揣着兜在前面走着,眉毛皱到一起:“你别跟他乱学,好好说话。”

    家里两个绿茶,快要闹得他鸡犬不宁。

    “我怎么乱学了,一直都在在好好说话啊。”南用存在感极强的视线一点一点描摹安澈的脸,从形状姣好的眼到鼻梁,从两颊到嘴唇,一寸一寸收入眼中,“他说这些话你就纵容喜欢,我说就不行吗?”

    “安,这不公平。”

    他又说起了公平这个词,好像依旧执着于此。

    安澈突然有些好奇他的想法,埋在衣领里的小半张脸露出来:“你为什么总要听个明白?”

    南同他对视:“什么意思。”

    “我不明白你现在正在做什么,是在报复我曾经抛弃你,所以放低姿态,想要得到我的信任再给我致命一击吗?”安澈看着他垂在身侧,遍布疤痕的手,“这样的牺牲会不会太大了?”

    “你不用这样,不用这么委曲求全,我活不了多久了,可能在你铺垫好一切,收网之前我就不在了。放平心态,你已经不属于我了,你的生活也不应该只有我一个人——”

    他的话被堵住了,南那修长又粗糙的手捂住安澈的嘴,南的眼里没了那些故意在他面前露出来的伤心、恼怒。

    只有发现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动摇安澈想法后的深思与冷凝,以及埋藏极深的占有欲。

    “我最讨厌你这幅样子,认定了要远离我,就连装装样子都不愿意,像以前那样糊涂一点不好吗?”冰冷的手指贴在安澈耳边,轻巧地挑起一缕发丝,“安澈,你最好祈祷一辈子都在我面前那么强势,别让我找到机会把你拉下来。”

    安澈偏头:“装样子才危险,我怕你一个不高兴半夜对我掏心掏肺,我怎么走的都不知道。”

    南像是又被他逗笑了:“我可舍不得,你对我的误解怎么这么深?”

    “谁知道,可能是一开始的谎言太多了,让我不自觉就警惕起来了吧。”

    南扯了扯嘴角,最后还是没笑出来。

    “也许吧。”

    最近怪物公会出任务的次数变多了起来,芙斯托也依旧被留下谈话,大概已经有一周了,仍旧没放人。

    安澈去问的时候,记录的警员面露难色,追问之下才拉着安澈到后边开口:“释放混血种还得上面批准,要盖完公章才行,可公会里关进来的混血种哪止一两个,数量那么庞大,要是一起批准上头肯定不干,我们已经尽力了,但真的没办法啊。”

    “这么跟你说吧,你母亲有入狱记录,要批准出去还得要几天。”

    安澈暗地里皱了皱眉,在警员看过来时露出了个犹疑的表情:“公会里为什么要关这么多人?如果犯了事应该直接转移到看管所,甚至监狱里才对啊。”

    “嗐,这片区每天死伤的人这么多,也不见得进来的人都无辜!别问了,我看你还是先去探监,再回家等消息吧。”

    这里的警员当然不会跟安澈说太多,顶多安慰几句,挥挥手便让安澈出去了。

    其实他不说安澈也能猜到一些,无非就是街上命案多了,上头怪罪下来,公会迫于压力要做出成绩来,零零总总抓了许多混血种充数,等风波过去,但怎么释放这些人又成了麻烦一件。

    芙斯托估计还有一段时间才能被放出来,着急也没用,安澈对她了解知之甚少。

    也许是他想得太入神,探监的时候几次三番走神,芙斯托都看出他的不对劲来,担忧的眼神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不过他没跟芙斯托说什么,最后还是提前离开了,偶然看到正走在前面步伐匆匆的夏,他立刻叫住人:“夏,你在这里。”

    夏的身子一僵,依旧背对着他,却没再迈步。

    安澈追上了他,拉住他的衣袖低声道:“好久不见,聊一聊好吗?”

    他走到夏面前才看到对方的神情,见到他夏好像并没有高兴,但也不排斥,好像十分别扭,眉毛又皱起来。

    夏本来抱着文件的手松懈了些,虽然看起来不太情愿,但几乎是完全顺着他的力道往旁边走过去,悬在半空中的手好似有了支点,停在一个合适的位置上。

    一直等到到了个没人的角落安澈才松开他,斟酌了下语气:“我们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了……”

    “对,是我没去找你,你以后也不用来找我了,没必要。”夏没等他说完,从怀里拿出一本熟悉的书一把塞给安澈,“本来之前就不想答应你学认字,现在这本书还给你,我们互不打扰就行。”

    本来想道歉自己这几天没去找他的安澈:“?”

    看着安澈一脸茫然,像是没反应过来的模样,夏心里莫名刺痛了一下,他冷着脸继续道:“我手里只有这一本,别问其他几本书去哪儿了,不知道在哪个垃圾桶里,你就当看错了人,以后别乱发善心乱帮人,自己都过不下去了还接济别人,现在这种结果都是你自找的。”

    刚打算残忍揭露夏身份的安澈:“??”

    “还在这儿傻站着干什么,打击太大了?你不会以为我会回心转意吧,像你这样善良又愚蠢的人不多了。”

    安澈:“???”

    啊?善良?他?

    他张了张嘴,半天只憋出来一句话:“等等……”

    夏不想听他说话:“不用多说,我都明白。”

    你明白个锤子。

    夏已经转身了:“就在这里说清楚,分道扬镳吧。”

    “你知道你的身份吗?或者说,带你回来的那个猎人凌辰,他告诉过你吗?”

    夏脚步一顿,气氛凝滞。

    他没回头:“傻子,你听了哪儿的谣言。”

    “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的身份了,夏。”

    夏回过头来,冷俊的眼睛刀子似的落在安澈身上:“什么意思?”

    安澈毫无畏惧地同他对视,眼里多了些怜悯:“除了待在孤儿院这些年里的记忆,你还能想起小时候流浪的经历吗?”

    夏不假思索回答道:“当然能,我的父母是火灾去世,我被寄养在舅舅家躲过一劫,后来被拐卖到瓦约街一家工匠家里做活,逃出去后就暂居在孤儿院,因为没钱也没有遗产继承,看管所不愿意耗费时间力气送我回去,但我一直在找机会离开这里。”

    他语速很快,几乎没过脑子,就好像受过什么训练一样,对这段经历倒背如流。

    安澈先是赞许地点头,又问:“你的印象里母亲长什么样子?”

    夏刚想开口,又顿了一下:“你问这个做什么?”

    “小圆脸,大蒜鼻,眼下三点雀斑,褐色的眼珠子很像你小时的弹珠玩具,她深红色的大波浪经常用丝巾挽着,平时细声细语对你很温柔。”安澈自顾自说着,完全没顾及夏血色尽失的脸,甚至有空冲他笑了笑,“你的父亲长什么样?”

    夏从他开始说的第一句话开始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如果只是内容相似,他只会觉得安澈不知从哪儿得知了他父母的消息,但安澈明显不是这种情况。

    安澈嘴里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跟他心里的答案一模一样,就好像他脑子里对家人的印象只是轻飘飘的一个标准答案,被完全设定好,而他只是个一无所知的行尸走肉。

    这不可能。

    夏死死咬着嘴唇,他看向安澈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恐怖狰狞的怪物。

    他没有回答安澈的问题,安澈却很宽容,像长辈在看自己最喜欢的孩子那样温和。

    “你记不清父亲的长相,你大概以为是他工作太忙见面太少,但不是的,只是因为我没有在你脑海里设置他的人物形象,所以在你印象里他是一片空白。”

    第52章:

    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嘴唇都被他咬破了皮,尽是苍白:“你在骗我。”

    安澈被他的天真逗笑了:“我有必要骗你吗?”

    安澈捏着夏的脸,被他仓惶躲开,安澈却丝毫不在意,温柔地说:“你是我最喜欢的孩子,是我最得意的作品,我不会害你,也不会骗你的。”

    “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夏猛地退了一步:“你别过来!”

    他甚至来不及思索安澈话中的深意,什么叫“最得意的作品”,安澈的言行举止甚至都没有将他当成过一个独立完整的人。

    安澈似乎想伸手安慰他,见他精神实在紧绷便只能作罢,看着他痛苦的模样眼里多了些关切,嘴里的话却没停过:“你应该遇到过一些特殊情况,比如突然增大的力气,想毁掉一切的极端情绪,以及突如其来的悲观,你有没有想过你不是纯种人?”

    他看着夏微变的表情,了然点头:“看来是有的,那么我就告诉你吧,你是我造出来的人偶,我给你的那本书就是我所学精华,我希望你也能好好学会,毕竟你在外面的身份还是一个自立自强的纯种人,说不定能走出瓦约街,而不是像我们这群肮脏卑劣的混血种一样被遗弃在这里。”

    夏目光恍惚地看着安澈怀里那本书,他其实早就有所怀疑,他在孤儿院里时反复看过里面的内容,对其中一些人偶的身体同他的相似度几乎达到了恐怖的地步,他根本不敢细想,又实在恐慌。

    他不眠不休想了很久,害怕自己真是怪物会伤害到安澈,便每次见到他都选择避让,害怕自己会犹豫不决就恶语相向让安澈离他远一点。

    他怕自己最终会变成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想过一万种可能,却没想过对他施以援手的安澈成了在背后推他一把的人。

    夏嘴唇颤抖着,难以置信:“我是,你的人偶?”

    在今天之前的所有担忧都成了笑话,甚至在昨天他都惴惴不安地想着,安澈那样善良又贫穷,要是知道他不愿意继续学了会不会很伤心,会不会后悔气恼到骂他不争气。

    安澈点头:“对。”

    “别恨我。”他目光落在夏手里的文件上,里面大概是公会里的资料,不过大概率是些没什么用的边缘材料,“我不想打破你平静的生活,但很可惜,你被迫卷入了怪物公会,要是我还不让你稍微警惕一点,你大概连哪天被关起来集体销毁完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还要傻乎乎地替他们卖命。”

    “我得告诉你,那个叫凌辰的怪物猎人很棘手,相当棘手,死在他手下的怪物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他嗅觉灵敏,你一旦暴露身份很难跟他对抗。”

    安澈还想提醒些什么,他总觉得怪物公会里安全系数太低了,让夏留在里面实在不安全。

    还不知道凌辰跟夏具体的关系,他不太愿意让他们两个碰上,免得还没擦出爱情的小火苗就先斗个你死我活,提前入土升天了。

    但他前面说的这些话大概已经突破了夏的承受能力,他再次同夏对视时就看到他猩红可怖的眼。

    夏猛地暴起,掐着安澈脖子推搡到墙边,咬牙切齿:“所以我还要谢谢你都是为了我好,替我性命着想?”

    不愧是安澈做出来最完善的人偶,夏的力气确实很大,一瞬间让安澈喘不过气来,他虽然很快放缓了力道,但安澈还是能感受到脖子上剧烈的疼痛,不用想一定是紫了。

    他猛地咳嗽几声,眼神倒没兴起半点波澜,他只抬手在夏胸口按了几下,夏刚组织起来的力气便被那股浓烈的、令人窒息痛苦的痛楚尽数击溃,立刻松开安澈,瘫软地倒在地上。

    这些人偶一经做出来,安澈都会给他们上一道保险,他不信他们。

    安澈捂着仍旧有刺痛感的脖子,低头看着夏:“别做傻事,我死了你也活不了。”

    夏却像是没听见一样,捂着胸口四肢仍在微弱抽搐。

    他闭上眼睛,呼吸微不可闻。

    安澈见他迟迟不起来皱了下眉,还是蹲下来替他擦去额头的冷汗,低声道:“还有什么想问的?”

    他已经做好了夏质问他,嘲讽他甚至谩骂他的准备,他觉得夏确实挺可怜,知道自己只是个被利用的工具,再怎么也没法用平常心态去面对。

    出乎意料的,夏沉默了一会儿只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你从一开始接近我就想着怎么利用我,对吗?”

    安澈想了想道:“对。”

    夏指甲掐进肉里,他面无表情地抬头望着:“你之前没告诉我身份,看着我无知无觉操劳忙碌,随波逐流,是不是很可笑?”

    “那倒没有。”

    “我是你最得意的作品?在我之前还有多少人偶?”

    “一共有三个。”安澈手指比了个数字,他笑容多了些真心实意的意味,“你是我耗费材料最贵,时间最多的人偶,你的身体跟纯种人几乎没有差别,你的思想也趋于成熟,对情感这样细微的东西也把握得很好,你已经很成熟了,这也是我决定把人偶师技术传给你的原因。”

    夏点头:“好。”

    他深吸一口气,看着安澈的眼睛恶狠狠道:“你真恶心,我从来没见过比你还恶心的人,为什么偏偏是我?你换个人去祸害行不行,谁想当你最喜欢的人偶谁就去当,要是你想让我给你当牛做马那可就打错主意了,只要我找到机会你就别想安安稳稳离开!”

    “谁要是被你缠上那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想让我给你卖命?你做梦去吧!”

    安澈不为所动,摸了摸夏冰冷颤抖的手腕,淡淡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你先想办法离怪物公会远点,别让捉了还得我想办法救你,我丢不起那个人。”

    夏又笑了起来,只不过一言一行都充斥着悲伤与愤怒的情绪,等到他平复好心情,抓着安澈袖子缓缓坐了起来:“芙斯托还在公会里,你放心让她一个人待在那里?”

    当然不放心。

    安澈抬头:“你的意思是?”

    “我留在怪物公会当卧底,帮你看着她,怎么样?”

    刚刚还一副打击过大的模样,现在就像是缓过来了,他甚至很有些条理,不过总给人一种很强的割裂感,让人下意识觉得不对劲。

    安澈拍了拍他的脑袋,说:“我不需要你给我做出多大贡献来,只要你别暴露,别跟凌辰起冲突,你的命最重要。”

    夏觉得有些讽刺,他撑着地面勉强坐起来,心口仍旧在疼:“放心,我会很小心,不让你的心血白费的。”

    没理会他的冷言冷语,安澈手背贴在他额头上:“还疼吗?”

    夏咬得牙都开始发疼,他硬邦邦道:“不疼。”

    看他这副表情就知道他在说谎,安澈干脆利落地把他衣服扯开,在他惊愕的目光下按着他的小腹。

    夏抖着手想把衣服抢回来,脸都气红了:“你特么干什么?”

    单薄衣服下的身体一片青紫。

    安澈脑子里空了片刻,回过神来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俩主角玩的还挺激烈。

    他记得原剧情里就是这样先咳后爱,相爱相杀的剧情。

    第二个反应是夏跟凌辰也没搞在一起啊,应该是打架打的。

    夏莫名觉得安澈的眼神让他恶寒,他皱了皱眉:“你也看到了,你把我送到那种地方,我可没办法护好这具身体。”

    这具身体已经无限趋近于真人了,不像冬,冬的身体偶尔会不受控制地崩溃,骨头撑不起肉,软绵绵成一团,能被塞到比他小身体很多的容器里。

    正因为夏最像真人,他受到的心理暗示也最全面,得知真相后崩溃得最严重。

    安澈像摸小狗一样摸了摸夏的头:“你活下来就很好了,受伤不是什么大事。”

    夏仰头避开他的手,心说这个人怎么总爱把他当小孩儿哄,故意恶声恶气地说:“受伤当然不是什么大事,疼的又不是你。”

    安澈没说话,又开始扒他衣服,夏是真怒了:“你干什么?”

    安澈不解:“你躲什么,我又不是没看过。”

    “你——”

    夏声音停了一下,原本在他身上疼得厉害的伤好像被一阵暖意包裹住,酥酥麻麻的,很舒服。

    痛苦一下子被抽离出去,他好像感受不到身体那一处感觉,轻飘飘,仿佛身处云端。

    有一只温热柔软的手轻抚着他,动作轻缓,又带着淡淡香气,让他魂牵梦萦。

    安澈收回手的时候,夏敏锐地看到他小半个手掌成了灰扑扑的颜色,但他很快把手揣进兜里,夏看不到具体情况。

    “还疼吗?”

    夏似乎还有些窘迫,但说话的声音没那么激烈了:“不疼了。”

    他身上的伤全好了,一点不适都没有,这更证明了安澈的话多么真实。

    安澈有点想逗他:“我当初把你造出来的时候早就摸了不知道多少遍。”

    当然是摸的黏土造型,最后才用天赋让黏土变成夏。

    而且造这三个人偶的是原主。

    夏从脸红到耳根,背过身去:“你滚开!”

    见他这副模样安澈故作惆怅:“现在都不亲人了。”

    “你活该!”

    孩子长大了叛逆。

    安澈能理解。

    第53章:

    算算时间,安澈觉得得离开了:“礼拜五之前我再找你,到时候跟我一块儿离开。”

    “不行。”夏依旧拒绝,他犹豫了一下解释道,“我跟凌辰有约定,这时候走他会起疑心。”

    “而且我不想走。”

    安澈当然知道他不甘心就这么离开,也许他觉得自己的生活才刚刚开始,好不容易离开了孤儿院来到工会,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世是完完全全捏造出来的,自己只是个不知道什么东西造出来的怪物,一瞬间站在人类对立面上,还有人想带走他,他一定是惶惶不安的。

    但安澈同样也不会让步:“我知道,所以给你五天时间向凌辰解释清楚你去哪儿,别让他怀疑。你知道的,你是个怪物,怎么能跟他共事?”

    夏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安澈也看着他,只说:“你在那里并不安全。”

    “可我不想走。”

    他无法撼动一个固守己见的独裁者。

    “我会准时来接你,”安澈将书和一个大罐子塞给他,起身离开,“我走了。”

    他的脚步声渐渐远离,夏紧紧抱着书,只觉得今天一整天发生的事都无比荒谬,这本差点被孤儿院里孩子抢走的书,被他塞给安澈的书,兜兜转转又回到他手里,又拿到了这本书,心境却大不相同。

    他一开始真是失望极了。

    记忆里的安澈温柔又可靠,教他认字,给他带吃的,让他以为真的会有这样的温柔眷顾他,谁知道甜美的花蜜都是有毒的,是专门针对他的圈套,苦苦挣扎却逃脱不了。

    游刃有余的好像永远是安澈,他掌控着绝对权,从来没在他面前露过下风,三言两语轻易让他痛苦。

    他这样痛苦,安澈的情绪却依旧平淡如初。

    夏收拾好混乱的心情,勉强腾出手拿起那个大罐子,这罐子看着大,实际上轻飘飘的,外包装很工整。

    他将衣服整理好才进了怪物公会,一路都难免想到安澈说的那些话,心情恶劣到难以想象的地步。

    敲响办公室的门以后,夏走进去将文件递给凌辰,凌辰接过来,无意间看到他怀里的罐子,顿时有些惊讶:“你也喜欢这一家的糖果?”

    夏愣了下:“糖果?”

    “对啊,你不知道吗。”凌辰扣着笔盖说,“56号楼尼奥那家店糖果,我小侄女跟我央求了好久非要买,她说这家店里的糖是瓦约街最好吃的,不过这家店每次排队都要很长时间,我是真没时间去买。”

    “你刚刚出去这么久,是有人给你送这个?是你的好朋友?”

    夏抱紧了罐子,心绪纷乱,含糊道:“嗯,算吧。”

    凌辰点头:“你待在这里也不用太沉闷,放松点,多交一些朋友,这里都是跟你一样的纯种人,公会里的同事是不会有混血种的,绝对很安全。”

    “……我知道。”

    听到这个回答凌辰就知道夏听不进去,不过也没办法,从一开始见到他夏就是这么个孤僻傲气的性格,一见陌生人就往回缩,凌辰觉得大概是他幼年时受过创伤,不愿意同外界有更多的接触。

    他也不着急,这段时间以来他让夏慢慢融入公会里,也能看见夏没那么排斥,开朗了许多,但他总觉得外出了一趟后,夏像是又缩了回去,又成了一开始那样。

    凌辰揉了揉眉心,他招夏进来是看中了他的性格,那种发自内心的善良,同时那么有主见,强硬,骄傲,他觉得自己很有信心将夏培养成一个优秀的猎人,可夏光是融入这里估计都要不少时间。

    本来他手头上压了个相当重要的任务,是他私心里想交给夏来办的,叫他送东西过来只不过是借口,但这时候他又有些犹豫。

    凌辰揉着文件冰冷坚硬的边缘,抬头说:“去忙吧。”

    夏点头:“好。”

    算了,还是找其他人来办吧。

    夏还需要再培养一段时间。

    合上办公室的门出去,门边的盆栽被风带动,叶子晃晃悠悠,尘埃浮动。

    公会里提供住宿,夏结束工作回到自己的住宿时,楼里几乎没什么人。公会里大多数人工作繁忙,有的忙于跑程序,有的外出任务,有的内部值班,忙忙碌碌一天就过去了,少有闲人。

    夏就很闲,他身份特殊,是凌辰刚从孤儿院里带出来的人,做了错事却只意思意思关了几天,批评教育就完了,自然不好给他安排工作,地位一下子尴尬起来。

    本来他还很有信心能慢慢融入这里,又突然得知自己压根儿就不是人,心态一崩几乎是全面崩盘,他本来应该恨安澈的,恨他的独断专行,一来就要剥夺他所拥有的全部。

    但他发现自己做不到。

    夏捧着那罐糖果,打开盖子,里面是五颜六色的糖,个个饱满圆润,有软糖有硬糖,口味很多。

    曾经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安澈记得清清楚楚,过了这么长时间还要给他带糖。

    他想起安澈说过,自己是他最喜欢,最得意的作品。

    安澈会毫不留情地打击他,但也会轻声安慰他、鼓励他;会让他受伤,也会亲手将他治好,怜惜地抚摸他身上的伤口;会让他陷入痛苦的挣扎,也愿意做他最后的依靠,那样关心他。

    安澈也说过,他是安澈最重要的人。

    这并不是纯粹的恨或爱能解释清楚的,唯有爱恨交织才让人痛苦。

    夏清醒着痛苦。

    他甚至有一瞬间想到,要是他干脆就跟安澈走了怎么样,反正安澈一定会照顾好他,可他只要一想到自己的身份就痛苦,一个可悲可笑的人偶,一个曾经他厌恶的怪物。

    可他还是不甘心,他曾经在孤儿院里无比渴望的自由现在触手可及,不应该放弃。

    夏走到窗户边怔怔望着楼下。

    爬山虎懒散的叶子蜷缩着探出嫩芽,阳光打在砖红色窗户上,从模糊玻璃漏下,落在蜿蜒小道上,斑斑驳驳金色光影掉在石子铺就的路,灰扑扑的小路一下子亮堂起来,像盛着一粒一粒的金子。

    夏身子往外探,阳光落在他头发上。

    他看到那条街上,安澈正在同另一个人并肩走着。

    那个人比安澈要高一些,自然而然地揽着安澈,在拐角处忽然低头,在安澈耳边说了些什么,又靠的更近了些,像是亲上去了。

    安澈没有躲,或者说轻微地偏了下头,又被那个人按住。

    亲密的动作。

    十分纵容的意味。

    凭什么?

    夏按着窗户的手几乎要把框捏断,他甚至不明白这种情绪从何而来。

    不是说他才是最重要的人吗?

    另一条街上,先离开以后的安澈本想买份晚报回去看,他正站在货架前挑选,果不其然又遇到了南。

    南提着个宽大的袋子,站在稍微靠后的位置:“今晚想吃什么。”

    安澈挑了份最新的晚报:“都可以。”

    “你没有特别喜欢的菜吗,或者甜点,面包?”

    “没有。”

    “我还以为你会很喜欢吃糖。”

    安澈顿了一下,他回头,看到南从袋子里拿出一个熟悉的罐子。

    他没有掩饰自己的诧异:“你怎么把它拿回来了,这是送人的。”

    “昨天看见你排了那么久的队去买,还以为你喜欢,我便在家里囤了一些,今天刚买的。”南有些无奈,“我看起来很像会抢别人东西的人吗?”

    安澈确实没想到这一茬:“……不好意思,是我误会了。”

    “没关系,我被误会的次数也不少。”

    安澈觉得南意有所指,偏偏他还没法儿反驳。

    他付完钱离开,南跟他并肩走着,变魔术似的变出一块糖:“要吗?”

    安澈想了想接过来,撕开包装把圆圆的糖放进了嘴里,腮帮子鼓鼓的。

    “好吃吗?”

    五颜六色的糖尝起来绵软又酸酸甜甜的,不愧是排这么久队伍才买到爆火的店里做出来的,它不贵,街上的小孩都很喜欢吃。

    安澈也觉得好吃。

    他不需要回答,南只要看着他圆鼓鼓的脸颊就能看出他发自内心的愉悦。

    “我还以为你不喜欢,才把买来的唯一一罐糖马不停蹄地给夏送过去。”南慢条斯理地说,“是啊,毕竟你难得有耐心,跟他聊了那么久,深情款款地说他是你的最爱,他对你来说有多么重要。”

    这件事看来是过不去了,安澈伸进他袋子里拿出一颗糖,撕开包装递到南面前,言简意赅:“吃。”

    这是让他闭嘴的意思了。

    南掩下眼里的笑意,低头咬住糖果。

    糖吃完,安澈把包装纸揉成一团,斜斜扔进垃圾桶里。

    南说:“我也很喜欢这个味道。”

    安澈把糖果咬碎咽下去,声音含糊不清:“嗯。”

    他以为话题过去了,没想到走了一圈南又开口:“能看出来你真的很喜欢他,迫不及待去买了糖,又这样为他着想,为他铺路,怕他受伤,他一说话你就心软。”

    安澈觉得他的想法有点偏:“你觉得我是为他好?我明明是在扼杀他的期望,打压他,你为什么把这么恶毒的事想得这么好?”

    “你承认你很恶毒?”

    “事实如此。”

    “所以我才说你是真的喜欢他,这样恶毒的人有一天居然也会为别人的未来精打细算,太让人嫉妒了。”

    安澈不说话了。

    南捏了捏他面无表情的小脸:“怎么了,这也要生气?”

    安澈认真地说:“我没生气。”

    “那为什么你不说话?”

    “不说话就是在生气?”

    “吼我的声音这么大,肯定是生气了。”

    安澈觉得自己有点牙痒痒。

    第54章:

    安澈不想跟他争论这个问题,他发现自己跟南讨论事情时很难占上风。

    今天他跟夏走剧情时那些话当时说得很流畅,几乎没迟疑停顿过,他觉得情绪也很到位,但在南面前他总有一种谎话被看破的尴尬。

    他不太想再继续夏这个话题了,被南故意挑刺惹恼以后他步伐加快了些,脑袋缩回衣领里,一副拒绝交流的模样。

    最近气温下降,安澈也加了衣服,他这件外套有些大,是浅浅的棕色,帽子后边有个小小的拉环,随着他走路的步伐一抖一抖的。

    南看了一会儿,伸手勾了下拉环,安澈脚步一停:“干嘛……”

    南走快了两步,跟他并肩,语气低了下来:“是我错了。”

    安澈狐疑地看着他。

    一般来说,南用这句话做开场白就意味着他要干坏事了。

    南一看他眼神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气笑了:“小没良心的,我是真的在道歉。”

    “哦。”

    ——不信。

    南撇开他衣服上的拉环,转为搂着他的姿势:“我这个人吧,一旦心里不舒服就觉得别人要跟我一样,别人不开心,我就开心了,所以才那么逗你的。”

    安澈仰着脖子:“你这是道歉还是挑衅?”

    “听我说完。”南笑着把他脑袋按下去,语气温柔,“不过我觉得比起看你生气,还是希望你开心点比较好。”

    安澈疑惑地看着他。

    “毕竟你比较难哄。”

    安澈冷酷地插兜:“不许跟我套近乎。”

    南没忍住笑了笑,他扯着安澈的胳膊不让他走,又低头凑过去,轻轻擦了下他的脸:“怎么有泥巴?”

    本来想躲开的安澈只偏了下头,又立刻停下:“哪儿呢。”

    “这里。”

    南细细擦去,摊开手给他看:“先前跟夏打架弄的吧,不是很多。”

    安澈摸了摸脸,这下确定是干净了:“估计是。”

    他刚放下手,突然被南紧紧握住手腕,冰凉的体温传过来,让安澈不由皱眉。

    他还没问,就听见南先开口:“这是怎么回事?”

    依旧是削瘦的手指,温凉的触感,却覆上一层死灰色,变得僵硬而难以屈伸,淡淡的死气萦绕在上面。

    安澈想抽回手,却没想到南用的力气挺大,他艰难地蜷缩着手指:“老毛病了,过会儿就会消失,你松开。”

    南却没听他的话,反而将安澈的手紧紧包裹着,他调动自己手掌的温度,像一个移动的小火炉一样,细细偎着安澈有些凉的手。

    靠在温暖的地方确实要舒服很多,安澈也只挣扎了下便懒得费力,任由南拉着他的手包裹着塞进口袋里。

    南问道:“是给他疗伤的原因吗?”

    安澈能感受到他有些不高兴,语气低沉,眼神也不像平常那样温和。

    他看着路边的风景,回答得也很随意:“对,每用一次天赋都这样,之前给你疗伤的时候也有,隔一天就消失了。”

    他感到南握着他的手指动了下,似乎很是怜惜地揉了下他僵硬的手指,把他的手整个包在掌心,尽心尽力地揉着。

    一开始觉得有点奇怪,但南的手法很好,很快安澈就只能感受到舒服,并且温暖,他便不再纠结要不要收回手了。

    南其实心情很糟糕。

    自从知道安澈今天的行程后,他就一直留意着夏那边,安澈他们的谈话他当然不会漏听,也正是如此,南才觉得自己心里一直不舒服,他才发现安澈对夏的在乎程度有些超乎他的想象了。

    他之前其实没觉得冬于他而言有什么威胁,夏也是,安澈对他俩的情绪都淡淡的,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但行动总是大于言表的,今天安澈的举动都太过了。

    好像夏真是他最在乎的人,在乎到说了那么多话,做了那么多事,尽管他没想过夏需不需要。

    现在安澈的身体明显不太对劲,虽然之前他身子也不好,但怎么样也算是健康,怎么会像现在这样急匆匆地挑选继承人,恨不得飞快地把毕生所学都传授给夏?

    他早该想到的。

    天才都是早夭的。

    ·

    冬觉得这段时间在南这里待够了,他一点都不喜欢这个假惺惺的人,嘴里永远是花里胡哨的道理,跟南聊天他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稍一不注意能把他绕晕。

    太可恶了。

    在今天安澈回来时,他过去开门,又看到他们两个人走在一起。

    冬知道自己心里藏不住事,在接过安澈手里的东西后,他看着安澈换鞋,脱外套,拿几颗亮晶晶的糖果,给盆栽浇水,然后用那双清亮的眼睛看着他:“你想说什么?”

    冬很严肃:“我们得离开。”

    他最担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安澈听到这句话并没有太多的反应,他只放下水壶,看着那盆又丑又黑的植物,说:“我再想想。”

    “主人,你还在犹豫什么?不用担心接下来该去哪儿住,柯洛前几天就跟我联系过,我们随时能搬过去,南这个人偶心怀不轨,还不知道他在憋什么坏心思,你得好好想想,这个人从一开始的手段就很脏!”

    安澈神情很淡:“我再想想。”

    他没再听冬继续说下去,离开阳台的时候正好碰到南。

    南像是没听到他们之间的谈话,依旧保持着淡淡的微笑。

    在安澈走过去的时候,南微微垂下头:“要我去给你打水洗脸吗?”

    “我自己去。”

    “今天累了吧,给你煮点粥喝——少吃点糖,才回来多久,那罐子糖都吃了一半了,不怕蛀牙?”

    安澈抿唇:“……我不怕蛀牙。”

    “怎么了,这会儿又不怕疼了?”南很自然地捏了下他的脸,在他生气之前退开,“给你煮饭去。”

    冬看得愣了很久,他这时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安澈跟南之间关系已经缓和了不少,自然而然的打趣,平淡温馨的日常,好像正常,又好像隐隐约约过了线。

    他不明白这种趋势是好是坏,犹豫半晌也只能咬牙,继续装作相安无事。

    晚上的时候发生了件不大不小的事。

    南在饭后下去了一趟,敲过西尔希女士的门,却没见人出来,再一打听,西尔希已经有一晚上没回来了。

    非常时期大家都很敏感,大晚上的南连续打了好几个座机,才从一个住得不近的老瘸子嘴里知道西尔希去了趟医馆,只是过去探望一下病人,明天就回来。

    他这才松了口气,打算明天再去找一找。

    坐在旁边的安澈裹着毛毯问他:“你为什么跟西尔希女士关系这么好?”

    南替他倒了杯茶:“没什么特别的,她出门散步,刚好碰到奄奄一息的我,然后把我捡回去。”

    听起来是很久远的事。

    安澈喝了口茶,温度正好,浓淡合适,看来南从西尔希那儿学到的不仅仅是煲汤的技术。

    “没了吗?”

    “你还想听什么,故事大概缺一些点缀?比如那天的天气是里面难得一见的大雪天,下的雪密密麻麻,只差几分钟就能盖住我的身体,再晚一点我会被埋葬在大雪里,说不定不会有今天,比如那天巷道里一个人也没有,脏兮兮的砖墙上覆着冰,摸上去冷极了,那天也没有乞讨的人,街上一个外出的人也没有。”

    “但是刚好西尔希出门散步,很惊讶吧,没有正常人会选择在没过膝盖的雪地里散步,但她就是去了,很悠闲地散步,雪几乎盖住了她的五官、她的长袍,她很狼狈,不像现在这样淑女。我一开始看到她,还以为是个幽灵,或者是个会移动的雪人。”

    “她把我带回去了,后来我才知道她那天是想去教堂。”

    安澈有些印象:“那座废弃的教堂?”

    “对,那里一个人也没有,我不知道她要去找谁,去干什么,后来想想她可能想去见一见上帝。”南摩挲着杯子的边缘,“她差点就过不下去了,家里没有余粮,她也没有工作,那年收成不好,好在我不用吃东西,还能帮着她找点别人不要的烂菜。后来,是芙斯托找到她,她们抱在一起痛哭,然后她就再也没有去见上帝的想法了。”

    安澈沉默了一会儿,说:“冷吗?”

    南愣了下,他又笑:“我还以为你会旁敲侧击一下西尔希跟芙斯托的关系。”他摸了摸安澈柔软的金发,像是在抚摸一只乖巧的波斯猫,“我感受不到冷。”

    安澈尾音上扬:“嗯?”

    “真的,也许是当时的天气太冷了,把我的感官冻坏了吧,毕竟我只是个人偶。”南轻描淡写地说,“我只能感受到疼,从被埋在雪里的双腿到头顶,疼得我想满地打滚,但很可惜,当时的我根本动不了。”

    他语气并不激烈,完全是陈述事实,好像那些痛苦的挣扎只是过眼云烟,平淡又乏味。

    不需要任何修饰,足够让人心疼。

    安澈目光落在热气氤氲的茶杯上方,情绪很淡:“恨我吗。”

    “之前恨,现在还好。”南支着下巴注视着他,“我觉得我之前可能不够了解你,你并不像我想象中那样冷漠薄情。”

    “你说错了。”安澈纠正他,“我就是个冷漠的人。”

    第55章:

    南摸了摸他的头,哄得非常不走心:“好,你很冷漠。”

    安澈躲开他的手,语气十分冷酷:“你不信?”

    “我哪敢不信。”南哭笑不得,“你这么厉害,造出来的人偶能以假乱真,你的天赋很强。”

    心疼和怜悯不应该出现在一个冷漠自我的人偶师身上。

    安澈盯着浮浮沉沉的茶叶看了会儿,说:“睡去吧。”

    一夜无梦。

    第二天清晨,安澈出门的时候看到南已经披上风衣外套和格子纹帽子,胸前的胸针闪着光。

    安澈跟了过去,毛茸茸的拖鞋险险抵着皮鞋,脸上绯红的印子还没消:“我也去。”

    昨天实在太晚,医馆里的座机已经不接电话了,南思来想去还是过来一趟比较放心,也全给安澈说了,西尔希探望的病人说不定是芙斯托那边的熟人,毕竟西尔希压根儿没什么亲人。

    既然是与芙斯托有关,安澈当然要来看。

    南伸手取下领带:“手恢复了吗?”

    问的是昨天用了天赋变得灰扑扑的那只手,安澈把手伸出来,那只手又恢复了之前的干净柔软,指甲修理得圆润。

    他看到南又笑了一下,朝他伸手,他还以为南又要揉他的脸或脑袋,立刻躲了一下。

    可惜没躲过。

    南把他脸上黏着的头发拨下来,挑了下眉:“这么警惕?”

    “……我去换身衣服。”

    十分钟后,南带着个小粽子出了门。

    安澈把自己严严实实包起来,就像一开始出现的南一样。

    他们两人一起出门的时候必然有一个要遮脸,这张一模一样的脸实在太过张扬。

    于是在护士问南他们的身份登记时,南笑得斯文:“他是我的弟弟,只不过他实在太害羞了,不好意思露面。”

    护士对礼貌的南感官不错:“你们关系真和睦,很有爱。”

    “毕竟是我唯一的弟弟,我当然……”南微妙地顿了一下,接着道,“很宠爱他。”

    他自然而然地把手揣回兜里,手心出现了几道月牙似的印子,一回头,安澈幸灾乐祸地眯着眼,好像在笑。

    掐得怪狠。

    南用另一只手把安澈头发揉乱,潇洒离开:“走了。”

    上到三楼,安澈远远看见西尔希女士坐在床铺边,似乎在擦着眼泪,她精致呵护的头发都松松垮垮,似乎没心思打理。

    躺在床上的是个形如枯槁的老人。

    南带着安澈走过去,找了个板凳让他坐下:“你还好吗,西尔希女士?”

    西尔希用手帕擦干眼泪,抬头时,安澈才发现她眼睛红得像两颗熟透的山楂。

    “过来说吧。”西尔希又看了床上已经睡过去的老人,带着两人走到窗边,“韦伦熬不过下个月了。他是那样睿智的老者,明明去年检查医生还说起码能活个七八年,怎么突然又病了……”

    南声音沉重:“人各有命。”

    “是的,你说的对。”西尔希抬起头看着他,又看着安澈,“我们不够幸运,但你们还有机会,好好活着。”

    病房里又变得沉闷,病人呼吸的声音粗重而艰难,很难说他的未来会怎么样,但就西尔希的表情,大概率是一抔黄土。

    光看他的样子很难看出他同芙斯托有什么交集,安澈收回视线,问道:“他是做什么的?”

    西尔希叹息着:“一个裁缝,命苦的裁缝,他三个儿子死在前年寒冬,老伴经不住打击,开春的时候也跟着去了,只剩他一个人,本来他信念还很坚定,虽然平时睡的时间长了点,但也没那么容易垮掉的,可到底……这就是命运啊。”

    安澈抓住了一个词:“信念?”

    她说:“是啊,他应该信上帝的,这辈子苦就苦点吧,好歹努努力活下去,下辈子一定能有好日子。”

    穷人只能信上帝了。

    看管所不让他们烧杀抢掠,道德教条让他们忠诚老实,枷锁从未卸下。

    这个命苦的裁缝看起来跟芙斯托八竿子打不着,但安澈又想起昨天的谈话,西尔希遇到芙斯托之前也很命苦。

    他想了想,问:“我的母亲帮过他?”

    “是的,她一直为我们的生活操劳着,帮我们找工作,探望我们,就像我们的亲人一样。”西尔希说,“我如今在新闻社工作也多亏了她的帮助,填饱肚子并不容易。她像我们所有人的大姐姐。”

    安澈看了眼床上白发苍苍的老人,心说他的大姐姐挺年轻。

    “你的母亲很爱你,不要怀疑她,好吗?”西尔希眼睛像水塘,清澈见底,漾着青蓝色,“她不希望你牵扯进来。”

    安澈没有立刻答应下来。

    事实上,他没有放弃的想法。

    他们又聊了会儿天,聊到收成,聊到财富,再次对即将到来的寒冬表达了深深的忧虑。

    安澈随意翻开柜子上的报刊,这是份年代久远的报刊,纸面摸着粗糙不平,上面被乱涂乱画了许多,随便翻开一页字迹都被模糊掉,红色墨水占了大半篇幅。

    几页看下来,安澈什么内容都没看完整,标题或是内容上总有乱舞的线条挡住字,划掉的内容大多数是怪物公会的案件,他仔细看下来,才发现那些线条隐隐约约组成一个图形。

    一朵荆棘中的花。

    “噢,你在看这个。”

    他手里的报刊被抽走,西尔希红彤彤的眸子扫过内容,从抽屉里拿出另一本报刊出来:“这本都被韦伦画花了,真是的,他犯病的时候就喜欢乱涂乱画!没办法,对待病人总要宽容一点,看这个吧,不仅内容新,还要干净很多呢。”

    那乱画的纸被西尔希纤瘦灵活的手指撕下叠好,工工整整放在自己口袋里。

    安澈说:“让我看一下。”

    “什么?”

    “韦伦先生画的东西,我觉得他很有艺术细胞。”

    西尔希犹豫了一下,把那几页纸摊开,安澈接了过来,上面的线条依旧很乱,他却好像看到了游荡在荆棘丛里的蛇。

    也许只是他想象力比较丰富?

    安澈看完以后递给西尔希,她细心地放回怀中。

    西尔希看起来并不贫穷,在外人眼里她像个娇生惯养的淑女,很有钱的那种。但就他知道的情况,西尔希并没有存下太多铜币和粮食,她对待生活的态度更像是能过一天是一天,她比大多数人都要释然,也就并没有像芙斯托那样劳累。

    她孤零零一个人。

    病房里依旧很沉闷,安澈跟他们说了一声便推开门步入走廊,停滞的空气终于开始流动,他走到尽头,进了厕所。

    进门是一块宽大的镜子,蒙着灰尘,清晰度不算很高。

    他没注意到刚刚走进来时,镜子中央泛起了涟漪。

    安澈瞥了眼镜子,意外看到身后走过去一个人,他转身望过去:“凌辰?”

    被叫住的凌辰回头,难掩诧异:“安澈,好巧,你怎么在这儿。”

    “我是来陪我一个朋友。”安澈问,“你是受伤了吗?”

    凌辰摇头,罕见地有些严肃:“带着你的朋友赶紧走,这里不安全。”

    安澈不自觉沉思:“为什么?”

    “多的我不方便说,只能告诉你这些。”凌辰语速很快,“在今天之前离开,这里明天可能就会被围上,以后想出去都难。”

    不对劲。

    凌辰似乎很着急,说完这些话便匆匆离开。

    尽管凌辰从头到尾都没提及过他这次的目的,但经他一出来,安澈敏锐地察觉到医馆里似乎多了不少人,之前看似寻常的路人身份也扑朔迷离,再稍稍观察,这一层里公会的人不下四个。

    好大的阵仗。

    安澈脑子里立刻蹦出韦伦画在报刊上的那些荆棘与花。

    芙斯托,信仰,组织。

    医馆,拘留,将死之人。

    他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什么,立刻没心思闲逛,强行按捺住冲回病房的冲动,装作毫无察觉,慢条斯理地走了回去。

    期间他甚至同一个猎人对视了半秒,看到他微鼓的腰间。

    看来都配了枪。

    一进病房安澈就立刻关上门,声音微沉:“公会的猎人来了,三楼大概有五个以上,我们必须先走。”

    西尔希只愣了一下便飞速冷静下来,她将那些之前收入怀中的纸拿出来撕碎泡水,通通扔进厕所冲下去。

    安澈观察着她的动作:“这里有什么?碎肉,还是刀具?”

    “别担心,什么都没有。”南冷静地说,“她前天才到这里,就算哪里藏了什么东西也不一定清楚,这实在是太巧了,公会的人有这么敏锐?”

    “他们总有手段的,层出不穷,防都防不住。”西尔希拉开抽屉,但凡画过线和图案的报刊她通通撕了扔掉,“我之前跟芙斯托对过信息,她在藏身处有点东西没处理干净,我去看过,没有,但猎人也同样没找到。他们鼻子那么灵,我不信没人找到,后来一想也只能是你了。”

    “那袋子肉是你带走的。”

    安澈点头:“对。”

    她收得很干净,连垃圾桶里的碎纸都翻出来倒掉,紧接着把床上的韦伦扶起来——他在安澈出去的间隙已经醒了,只是身体还没恢复过来,连坐起来都有些费力。

    南帮忙扶着他,却见他颤抖着的手按在南肩膀上,没站起来的想法,声音像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你们走。”

    西尔希咬牙:“你老糊涂了?我带着你先出去,南在后面收尾,出去了先在我家住段时间避避风头,猎人查不了多久。”

    她一把将韦伦拉起来,韦伦却叹了口气:“别费那个力气了,我本来就是要死的,不是这个月就是下个月,这么几天日子没什么好折腾的。”

    “闭嘴!”

    南替她调整好了姿势,语气不太赞同:“你一个人带他出去?要不我们换换,你带安澈整理这里。”

    西尔希果断拒绝:“不用,带他来的是我,想出去也得我出面,你们跟我错开出去,他们不会为难你们。”

    她是个行动派,带着韦伦依旧健步如飞,走得很稳。

    南又在病房里仔仔细细排查完一遍,确认没有什么不该出现的东西以后才带着安澈准备下楼。

    冥冥之中安澈总有一种不安的预感,他视线重新落在病房内,简陋破旧的陈设,尚有余温的床铺,摆在柜子上有些褶皱的报刊。

    没有什么特别。

    安澈把窗帘拉开,光撒了进来,窗外陈设在磨砂玻璃的模糊下变得遥远、不真切。

    这里的窗外都有一道窄小的突出,刚好能站一个人。

    按了片刻窗户,安澈拉开一半。

    “还不走吗?”

    身后已经走到门口的南在叫他。

    身前冰冷的枪口对准他的眉心。

    夏抓着他的衣领制住他,借着窗帘遮掩凑到他耳边:“让他走。”

    安澈深深看了他一眼,朝屋内喊道:“你先出去,我等会儿过去。”

    那边安静了一会儿,脚步声响起。

    “发生什么事了?”

    第56章:

    枪口离他更近了些。

    手腕微微颤抖。

    安澈看着夏,他的眼神像受伤的狼崽子一样凶狠、警惕。

    “南,不用过来。”安澈声音平静,看不出半点慌乱,“出去等我。”

    脚步声停了,随后是南带着歉意的声音:“抱歉,那我先出去。”

    门被带上,发出一声轻响。

    那个带给他极强压迫感的人一离开,夏就松了口气,但还没到彻底放松下来的时候,他看着面前比他略矮一些的安澈,只觉得万分棘手。

    他能隐隐约约感觉到南跟他是一类人,加之最近感受到的身体异变更加严重,甚至半夜起身他会发现身体上长出了软绵绵白花花的触手,就算切掉也会源源不断长出来。

    他压根儿不知道怎么操纵这些诡异的东西,只能徒增恐惧。

    原本在他眼里善良又温柔的人如今变得无比可恶,甚至昨日对他步步紧逼,花言巧语来迷惑他。

    装得那样温柔,一定是想用糖衣炮弹骗他,骗到手了随手就扔。

    他……他才不会上当!

    夏吸了口气,努力保持镇定:“你们果然跟那个组织有关系,做他们的帮凶也要进看管所的,要是你跟我一起把他们逮捕,我会替你向公会求情的。”

    安澈一开始还担心猎人会发现不对劲,但一看见来的是夏便放松了。

    这个好糊弄。

    “那你擅自跑出来出任务就不会被责罚了?”

    “谁说我是擅自出来的!”

    安澈半点不怕他手里的枪,突然抓着他胳膊,扣着他肩往前一带,他退了一步,将夏拉进屋内。

    “保险栓都没拔,这就是公会教你的枪术?”

    夏猝不及防被拉住,但以他的身体素质迅速反应过来,进了病房踉跄一下立刻站直,抓着枪的指尖发白,看向安澈的眼神更警惕了。

    此时此刻,他有点入了狼窝的感觉,但现在被拉进来的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别紧张。”安澈摊开手,他看起来依旧像平时那样,清瘦、柔软,看着无害又温柔,“我只是担心你站在外沿会掉下去,所以才拉住你的。”

    夏握着枪的手没有半分放松。

    看来是没信,安澈心里有点遗憾,虽然他有心想再耗一耗夏,但外面怪物公会的人到底是个定时炸弹。

    安澈看着夏凌乱的衣服,心知夏没跟着大部队一路肯定很不容易,真惨。

    “你不想让凌辰知道你擅自行动吧。”

    夏暗自咬了咬后槽牙:“你想怎样?”

    “要不你干脆跟我们走,别跟公会了。”安澈像是真的为他着想一般,有些惋惜,“我把你培养得那么好,公会却一点都不珍惜,把你放在这么个尴尬的位置上。”

    夏定定看着他:“你跟他们又有什么区别。”

    安澈语气里带了些感慨。

    “我明白你的价值,但他们不会明白的。”

    没等他再说什么,外面一阵骚动,隐隐约约听见南的声音响起,也有陌生声音,看起来不止一个人。

    公会的人来了。

    夏下意识偏头往门边看,余光有影子闪过,登时手腕一麻,枪滑落在半空中被接住。

    他仓促回头,只觉得腰间被冷硬的东西抵住。

    “别跑。”安澈清亮的眼睛看着他,“跟你的同伙说一声,你不干了。”

    “你要是告诉他们我的事,我就操纵你把他们都杀了。”

    夏脸色苍白,看起来是想起了昨晚那种身不由己的无力感。

    当然,原主他不知道,但现在的安澈是没办法直接操纵人偶的,他们独立性太强,一旦有了自己的意识,那么控制起来困难是成倍提升的。

    他的身体支撑不了他这样使用力量。

    在很早之前安澈就看明白了,之所以后来的瓦约街损失如此惨重,都是因为主角和反派身处两个不同阵营,他的死去顶多算是导火索。

    他观察了很久,发现这两人都不是什么毫无人性喜爱弑杀的魔头,剩下的隔阂便只有组织不同,这个简单,要不重创组织把它打压瓦解掉,要不让他们归属同一个阵营。

    就南的性格和西尔希的关系,南是不可能倒戈向怪物公会的,那么答案就分外明显了。

    “我会给你最好的。”安澈怜惜地抚摸夏的脸,“比现在要好很多很多,我能把我毕生所学都传授给你。”

    嘎达。

    门被打开,安澈错身躲在他身后,悄然藏着枪。

    在前面的夏首当其冲,对上凌辰的目光,两人的表情都很愕然。

    凌辰深深看了他一眼,对身后的猎人挥手:“找。”

    后面两个人悄无声息地走进屋子,开始翻箱倒柜地找些什么。

    他们看起来干练健硕,肌肉并不夸张,随着动作不时紧绷着,安澈看了一会儿感觉事情败露后打起来胜算顶多五五开。

    安澈猜凌辰手里的线索并不多,并且错关的人太多了,激起了不少民愤,不过一旦凌辰发现些什么,顺藤摸瓜找到些东西,不止他们,连还在监禁室里的芙斯托都很危险了。

    凌辰环顾了一圈病房,走到夏面前:“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

    “你知不知道你的冲动会造成什么后果?你没有指令是怎么上来的,你一个人会打乱多少人的计划?”这大约是凌辰第一次这样疾言厉色去批评自己的手下,更何况这是他尤其喜爱的小辈,“我对你太失望了,自己回去领罚吧。”

    夏嘴唇颤了颤。

    他低下头,似乎陷入挣扎,但一直到最后都没说什么,大概是被安澈最后那句话深深扼住咽喉。

    屋子里只剩下翻找声和安静的呼吸声,门边的南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安澈跟他交换了个眼神。

    “他们在找什么?”

    凌辰目光落在一直安分当着花瓶的安澈身上,没说话。

    安澈察觉到他的警惕。

    挂在墙上的钟表嗒嗒地走,凝重的氛围扩散开,安澈觉得有些无聊,半开着的窗没有风吹进来,很沉闷。

    直到外面传来一阵骚动,女人的尖叫声和男人的怒骂声混杂在一起,病房里诡异的气氛瞬间被打破,安澈抬头望去,就见凌辰大步流星出了门,另外两个猎人也先后出去。

    夏似乎也想出门,被安澈按着肩膀留下来:“你凑过去干什么,挨骂吗?”

    夏甩开他的手,脸色很难看:“关你什么事。”

    “等等!”

    他根本不愿意听安澈说话,转身看到南挡在门口,绷着脸想出去,肩膀瞬间被扭住,紧接着一阵剧痛袭来,骨头断裂的声音响起,他像随手丢弃的垃圾一样被扔在地上,疼的他眼冒金星。

    一双纤尘不染的皮鞋绕过他朝安澈走去,居高临下的眼神带着冰冷的嫌恶。

    “我不是安澈,我可不会惯着你。”

    夏捂着肩膀狼狈地爬起来,那整只胳膊都在颤抖,扭成极其诡异的形状。

    “我都说让你等一下了。”安澈怜惜地将他额角冷汗擦拭干净,理了理凌乱的衣服,“南不太好说话。”

    夏僵硬地任由他动作,终于是学乖了,不敢肆意躲避。

    “别害怕,你跟他熟悉了就好,他人不坏。”

    话音刚落,南冷笑一声。

    安澈当做没听见,继续诱拐:“他就是我做的人偶,厉害吧?你跟我学一段时间,保证比他还厉害,要知道你可是我做的最优秀的人偶。”

    不然怎么是主角。

    夏眼神闪了闪,似乎有些犹豫。

    “最近是不是总觉得身体不对劲?每个人偶都要经历这些的,只要回到制造者的身边,让制造者帮你梳理身体就好,你会让所有人都刮目相看的。”安澈摸了摸他的脑袋,“你在外面一个人闯荡当然厉害,但你身上弄得那么多伤,停下来休息才最好。”

    夏咬牙切齿:“这些伤不是你们揍的吗?”

    南在一边摩拳擦掌:“你还想再来一次?”

    夏: “……”

    “好了好了,别冒头。”安澈按着夏,跟南一唱一和尤为娴熟,“我以后说说他,真是没大没小的。”

    夏快气死了。

    安澈又连哄带骗一阵,成功把夏框了进来。

    临走的时候他跟南竖了个大拇指,要不是有这么个好用的助攻,他还得跟夏耗一阵子。

    ……有点像慈母严父教训叛逆儿子。

    安澈把这个奇奇怪怪的想法赶出脑袋,莫名其妙笑了一下。

    外面的骚动大概已经解决好了,安澈过去的时候看到凌辰面色铁青教训着一个人,那人低垂着头,安澈看到他胸前灰色的徽章,腰间鼓鼓囊囊的包,认出是公会的猎人。

    “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你那些龌龊的心思藏好掖好了,你在外面丢的是公会的脸!”凌辰尽管极力压低声音,也依旧难掩凌厉,他戳着那人胸前的徽章,厉声道,“回去给我把章交了,滚回家反省,什么时候反省完了再滚回来!”

    那人似乎也被激怒了,瞬间抬头大声反驳:“你有资格赶我回去?你是不是忘了这里到底是厄比子爵管事?公会里大家都一样烂,我们都被那些报刊骂成什么样子了,你现在才想管我们?我告诉你,晚了!”

    凌辰气得一拳砸在他脸上,看着他跌倒在地上痛呼出声冷冷道:“滚吧。”

    第57章:

    凌辰大步跨过他,周围人看着他满脸煞气的模样都躲得远远的,生怕惹上事。

    异变就在一瞬间,倒在地上那人突然掏出枪对准凌辰,眼里满是怨毒,嘴里咒骂着:“去死!去死!”

    子弹出膛的响声很大,连射数枪,围观的护士、病人炸开了锅,尖叫的,推搡的,一瞬间混乱起来,被误伤的人痛苦地倒在地上挣扎,又被狠狠踩住。

    他凭借一己之力将原本庄重肃穆的医院变得血腥恐怖。

    大部分子弹是冲凌辰去的,尽管他在听到声音就立刻做出反应,但大腿和脸颊依旧被子弹擦到,血飞溅出去。

    凌辰反手抽出枪“砰砰”两声将那人手腕击中,枪掉落外地,他痛苦地蜷缩着。

    “里克。”凌辰盯着他,“你真是疯了。”

    周围安静了一刻,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尖叫,所有人都恐惧地推搡着,走廊只几分钟便一扫而空,独留公会的几人伫立在原地,偶尔有病房里的病人害怕地偷偷看着他们的动向。

    半晌才有人小心翼翼问:“队长,接下来……”

    凌辰额头青筋暴起,勉强维持着平静:“继续。”

    医院自建立以来第一桩血案,是向来以正义亲民而出名的怪物公会爆发的内斗。

    凌辰隐约有种大难临头的预感。

    他实在是没想到里克这个家伙嚣张到这种地步,居然在医院这种地方无差别扫射,一点脑子都没有,明天那些报刊估计又要把怪物公会骂个狗血淋头。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有猎人去扶地上趴着的里克,凌辰本着眼不见心不烦扭头盯着窗,却又听见一声急促的呼喊。

    那种莫名的恐慌感又来了。

    粗壮的、黏腻的黑色水潭从里克身下蔓延出来,缠住帮忙的猎人,只消几秒钟,猎人的腿便如冰雪消融一般融化,露出猩红的血肉和骨头,惨叫声重重击打在所有人的耳膜上。

    凌辰心里一突,重新往枪里装上子弹——这次的子弹是专门对付怪物,杀伤力更强的利器,他遥遥对准里克,毫不犹豫扣动扳机,几声枪响,除去还在哀嚎的队友,里克已经瘫倒在地,毫无声息,黑水也重新缩回他的身体。

    没有人敢靠近他。

    所有人心里都冒出一个念头,死人了。

    断腿的猎人被扶走救治,凌辰排查了一遍又一遍,没发现任何怪物的行踪,就好像它是突然出现,吃了条腿又突然离开。

    不,也不一定是突然发生的,所有人都有目共睹,那怪物是从里克身上爬出来的,说不定里克才是那个怪物。

    但是怎么可能?纯种人类绝对不可能变成怪物,他们压根儿没有怪物的血统啊!

    但事实摆在这里,说不定公会里许多人早就被怪物占据了,正因如此,他们的行动才屡屡受限,内鬼每次都能及时递送消息,绝不是因为他们太废物。

    这个想法几乎以飞快的速度扩散到每个人的脑海里,凌辰发现他手下的人表情渐渐不对劲了起来。

    他心里一紧,挥手打断他们扩散的思绪:“行了,把里克身体带走,我们尽早找到暗处怪物,替他报仇。”

    凌辰走了一步,发现他们都没有跟上,表情依旧很奇怪,他愣了下:“你们干什么?”

    一个瘦小的队友目光呆滞:“队长,你后面是什么?”

    凌辰立刻回头,他什么都没看见,却惊出了一身冷汗:“什么?”

    队友的眼神变了,甚至于议论纷纷。

    “……是不是怪物?”

    “里克死了。”

    “明明是几年的队友……死了?”

    凌辰只觉得浑身血液直往脑子里冲,不知为什么,他从进入这家医院以后少有情绪平静的时候:“你们都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瘦小队友颤抖着手,指着他空荡荡的左肩上:“凌辰,怪物在那里!”

    凌辰茫然地看着自己的肩膀:“什么?我没看到——”

    咯嗒。

    子弹上膛的声音。

    凌辰回头,对上他们惊慌失措的脸,和举起的枪。

    抬手时齐刷刷的动作,训练了许多次以后形成的肌肉作用弧度优美,曾经让瓦约街怪物和混血种闻风丧胆的枪,对准了他们的队长。

    凌辰带着这只小队经历了无数次任务,有捕杀怪物的,有逮捕人类的。

    而现在,他们终于站在了对立面。

    ·

    安澈拽着夏跟人流跑到了走廊里,先前人群太过拥挤,又混乱,他只能先把夏看着,没料到一眨眼南就不见了。

    这里伤员不少,人很多,一眼望去全是生面孔。

    “你在找什么?”

    安澈回头,看到夏犹犹豫豫扒着门缝,抬手指向另一头:“那是怪物吗?”

    安澈凑过去,看到对面病房里一团黑色物质蠕动着,缓缓从椅子上站起来,给人一种很不祥的预感。

    “对。”安澈神色凝重,他没想到这里会被怪物侵占得这么严重,“先走,下楼去找南。”

    他拉着夏,却没拽动。

    回头,见夏喃喃自语:“……是跟我一样的?”

    没什么不一样的,他最后也会变成怪物那样丑陋不堪,丧失理智,最后死在猎人的枪下。

    先前逃跑的时候他看到里克背后的黑团,就感受到了极其熟悉的气息,猎人与怪物身份对调,他听到了一声枪响,和普通人听不见的独属于怪物的哀嚎。

    这大概也是他的归宿。

    夏只觉得浑身发冷,他怔怔盯着脚下的阴影,只觉得有黑沉沉的黏液在蔓延。

    双腿很重,拉着他一步步堕落。

    眼前几乎要看不见东西,心脏往下坠。

    变成怪物也没什么不好,做人才累。

    就在这时,夏听见安澈略带嫌弃的声音:“你们当然不一样,你比它高级多了,像它这种连意识都没有的东西我扔都嫌麻烦,丑不拉几的,哪有你好看?”

    “……好看?”

    说到这个安澈还有点骄傲:“当然,我做出的这三个人偶,哪个不是又帅又高的?我的眼光可好了,听到没,别再把自己跟那种脏东西比。”

    夏脚下的黑团“嗖”地一声消失了。

    他有一种无奈又庆幸的感觉,甚至于胡思乱想,还好自己这么多年在孤儿院里没被伤到脸,还没长残。

    安澈收回目光,似乎是觉得那怪物实在辣眼睛,看向夏的眼神都带了些欣慰:“别乱想了,你可是我最……”

    “最喜欢的人偶。”

    有人替他说了这句话。

    安澈被人轻轻拉到身后,夏有些惊疑不定:“是你?”

    安澈看清来人,有些诧异:“冬,你怎么来了。”

    冬回过头,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样子,安澈却莫名看出几分可怜。

    他低头,盯着脚下:“我只是担心你。”

    安澈看着他毛茸茸的脑袋,心里叹了口气。

    他很难对冬说重话。

    就像他同样很难跟冬更亲近些一样,冬恪守本分,是分寸感最重最听话的人偶,以至于他忽略冬的次数也最多。

    冬黑沉沉的瞳孔映出安澈小小的身影:“你要带他回家吗?”

    “或者说,去南那边?”冬自言自语着,“也对,毕竟他是你最喜欢的人偶,他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站在那里就能让你开心,可你都没对我那样笑过。”

    夏有些不安:“什么意思?”

    安澈轻轻皱眉:“冬,别这样说。”

    其实不是没有想过,从他愈发感受到冬几近的偏执的敬仰爱慕以后,他也想过,让夏过来这三个人偶会不会相互憎恶,反而激化他们之间的矛盾。

    安澈最放心的是冬,因为他从来没有主动争过什么。

    但他忘了,原剧情里最先叛变的也是冬。

    冬的脸颊很圆,大概在制造他的时候很舍得在脸上用功,就算他是个小面摊,也依旧好看得很,像玻璃做的娃娃。

    这会儿玻璃娃娃头顶都快冒寒气了:“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主人,你太偏心了。”

    安澈看到他影子渐渐涣散,竟有黑气隐约环绕着他,强烈的不安感席卷脑海。

    他下意识紧紧拽着冬的手:“别冲动,有什么事出去再说。”

    冬直直盯着他:“为什么?怕我对他动手?”

    安澈:“……不是,你不觉得在这么多人面前有点像耍猴戏吗?”

    “……”

    嗖!

    周围医生和病患缩回了吃瓜的脑袋,装作若无其事低头看地板。

    这地板可真地板啊。

    一个小护士讪笑:“你们继续,不用管我们。”

    冬沉默了一会儿,瞥了眼夏,顺手拉开旁边杂物室的门:“那就过来说吧——”

    门里的人措不及防被带了出来,在地上滚了一圈,好不容易爬起来看到冬黑成碳的脸,立马申辩道:“我们没偷听啊!我们刚刚在讨论严肃的医学问题,正给人止血呢!”

    他身后有人连连附和:“对对对,刚才那伤口不该回家的。”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安澈缓缓闭上了眼。

    冲突最后还是没有爆发,两个别别扭扭的人偶在安澈的带领下一块儿到了一楼。看得出来冬仍旧不服气,但也没再说什么,安静得不像话。

    第58章:

    这里靠近后门,人少,还算空旷。

    冬一路低着头,安澈摸不准他在想些什么,随口道:“来的时候见过南了吗?”

    冬摇头:“没有。”

    真是奇怪。

    安澈回忆了一会儿,发觉南大部分时间都跟在他身边,很少像现在这样脱离队伍,以至于他确实想不明白南会去哪儿。

    时间过了这么久,西尔希应该早就离开了,南不至于是为了她们,那么就是公会了。

    突然之间,窗户闪过一道黑影,紧接着就是重物落地的声音,沉重、骨裂,让人心惊胆战,随后是惊惧的尖叫声。

    安澈抬头望去,那半敞着的窗户外石子路上,躺着一个姿势扭曲的人,像是从高楼层坠落,直直落到草坪躺椅上,脖子扭了90度仰着,**的眼睛同安澈对上。

    是他有些眼熟的,公会的一个猎人。

    猎人胸膛上炸开红色的花。

    安澈收回视线,指尖无意识磨着窗台棱角。

    “啊——”

    身后传来惊呼,他猛地回头,看到天花板上浓郁粘稠的黑团直直往下掉,落在夏头上,飞速地包裹住他的脸,不论他如何挣扎都摆脱不了束缚,甚至滚烫的液体开始慢慢侵蚀皮肤,脸上被烫出大大小小的疤。

    安澈摸出枪,朝黑团扫射过去,趁着黑团吃痛蜷缩的时候忙把夏拽了过来,拉着他进了间房,才发现他皮肤上被烫得千疮百孔,一片狼藉。可当他动用力量想治疗时,又发现对那黑团子没什么用,只能让夏更加痛苦。

    安澈心里一沉,接了些水打湿毛巾,把夏身上多余的黑色液体擦干净。

    夏疼得全身发抖,但都到这个时候了,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安澈喜欢长得好看的。

    然后,他毁容了。

    最后是,他的竞争压力更大了。

    他觉得自己脑子完全坏了。

    在安澈试图给他疗伤的时候他更是疼得快要在地上打滚,满头大汗,死死捂着安澈的手不让他继续:“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疼死我了!”

    安澈盯着还在他身上蠕动的团子,声音严肃:“不知道,但我必须继续给你拔干净,不然你会有生命危险。”

    夏呆滞了:“人偶也会死?”

    安澈一副看傻子的表情:“你在说什么话,人偶还能活呢,怎么不会死?”

    “……好有道理。”

    夏心知躲不过这一劫了,闭上眼睛咬牙忍耐,没想到安澈下手快准狠直接将那团子硬生生拔出来,巨大的疼痛席卷全身,大脑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他发誓他这辈子都没体会过这种疼痛。

    ……

    等安澈忙活完包好伤口后还有些感慨:“这么重的伤治下来一声不吭,真是一身铁骨。”

    抬头一看,发现夏早就昏死过去了。

    他把夏挪到床上,叹了口气。

    无妄之灾。

    安澈看向一直站在那边毫无存在感的冬,没忍住又叹了口气:“你干的?”

    冬一脸无措,只站在原地:“我不知道,不是我。”

    “好玩吗?”安澈手覆在夏遍布伤口的身上,这时候的夏几乎是奄奄一息了,“你的幻境好玩吗,南。”

    房间似乎昏暗了些,明明没下雨,空气却黏糊起来,周围都是湿润的。

    冬的身形涣散了一瞬间,又缓缓凝聚。

    正是消失了一段时间的南。

    安澈开口:“送他出去。”

    南安静一瞬:“这和普通幻境不一样,他这副模样出去要么残废要么死亡。你只能陪他留在幻境里,最好哪儿也别去,等他自己恢复正常就行。”

    “你不能治好他?”

    “幻境里的一切东西都由他心里而起,我治不好。”南说,“他既害怕成为怪物,又害怕被怪物伤害,对你也并不信任,为什么一副非他不可的样子?”

    安澈只说:“谁不喜欢自己最厉害的孩子?”

    “你撒谎,你从来不在乎任何人。”

    “他要是出了意外,我会很伤心。”

    南保持疑问:“你有心这种东西吗。”

    明明对谁都一样,感情那么淡漠,却偏要装得对夏那样好,南不理解为什么他要为夏做这么多。

    安澈抬头,露出光洁的额头:“你没听过我的心跳声?”

    南看着他的眼神,便知道自己的举动他已经了然于心。

    从前南无数次在他熟睡以后慢慢靠近,总爱贴在安澈胸口听那里平缓跳动的节奏,用这种方式确定安澈还在他身边。

    没想到这件事也没瞒过他。

    安澈看着一副无动于衷模样的南:“你总爱这样。”

    “哪样?”

    他轻轻的,一如既往地犀利:“假装自己很从容,假装自己不在意。”

    南表情没有分毫变化:“你说得对。”

    安澈像是懒得多费口舌:“你放我们出去。”

    南却说:“我并不能控制这场幻境。”

    他们僵持了好一会儿,南打定主意,不管安澈说什么都不会听,他什么也不会做。

    被抛弃过一次的人怎么做得到再一次全身心地信任同一个人?

    唯有算计。

    南的算计便是利用夏来困住安澈,让安澈心甘情愿留在幻境里,他能满足安澈的一切,除了从这里出去。

    他布了很久的局,从在安澈面前伏低做小,让安澈放松警惕,到刻意泄露芙斯托的信息为饵,再引诱公会上钩,激发内斗,将事情闹大以后完美地掩护了西尔希,一箭三雕。

    他终于等到安澈自己落入陷阱。

    南看着安澈,那头短发依旧梳的整齐,半掩着灰色瞳孔,看起来冷漠严肃。

    往日装出来的温情懂事褪了个干净,只余深切可怖的占有欲。

    安澈抬头看着他的眼睛,看到他那毫不掩饰的情绪,他扫了一眼夏,说:“我有办法保住他。”

    南不为所动。

    直到他举起刀,似乎在思量该往哪里切,南心头一紧,上前想夺过来,幻境里伤亡会牵连到真实世界。

    他握住安澈的手,便见到寒光一闪,那匕首狠狠插在他心口。

    南没有松开他的手,好像早有预料,身子晃了一晃,跌坐在床上。

    疼痛蔓延开,他脸色苍白,最后什么也没说出来,恍惚地望着安澈,好像这一眼即将变成最后一次见面。

    安澈被烫到似的别开眼,手有些发抖。

    周围的环境随着南的一举一动而震颤,从边缘开始濒临皲裂。

    以南的力量为食的幻境即将崩溃。

    “你就这么无情吗。”南微微低头,鲜血从他指缝里流淌出来,他咳了一声,声音低哑而湿濡,“你连看都不愿意看我一眼。”

    他轻轻阖上眼,神态几近冷淡:“我是不是要被你抛弃了。”

    安澈没说话。

    南如同被下了判决书的囚徒,嘴唇颤了颤没吐出半个字来,黑鸦似的睫毛沉重地压下,平日里时常翘起的眼尾也像抽干了活力,满脸灰败。

    得知了自己的命运,他反倒想开了,在安澈手里他从未想过挣扎反抗,被拴着的永远不会是安澈。

    甚至不敢有半分幻想、半分奢求,只担心设想落空,一败涂地之下更绝望透顶。

    沉寂的哀痛将他兜头浇了个透。

    世界几乎成了一片灰白色,天花板被捅出一个窟窿,巨大的洞穴徘徊在上面。

    幻境已经救不回来了。

    真实的世界从头顶慢慢显露出来。

    他握住安澈没来得及撤开的手,吸着气艰难道:“杀了我,我要死在你的手上。”

    余光里,他看见安澈朝他靠了过来,似乎抬起了手。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反而是温柔的抚摸,伤口处冰凉的气流缓缓流动,只片刻,那些不适全部消失不见。

    南愕然睁眼,就见安澈整只右手都变得灰扑扑的,冰冷又坚硬。

    竟是又动用了能力为他疗伤。

    他表情复杂:“为什么?”

    “冷静下来了?”安澈叹了口气,捏着他下巴微微抬起,“受过创伤后确实会反复试探,这不失为一种不错的自我保护机制,不过我希望不要有第三次。”

    他揉了揉僵硬抽痛的手腕,无奈地笑:“毕竟我的命经不起你这么折腾。”

    南从一开始的震惊中慢慢恢复了冷静,却皱着眉:“我得告诉你,现在不除掉我以后可就没这么好的机会了,别后悔今天放过我。”

    安澈摸着他脑袋:“我从来不做后悔的事。好啦,该放我回家了,他们还等着我回去呢。”

    南忽然抬头狠狠咬住他的脖颈,他身上干净的气味、缠绵的体温,吃痛后的吸气声,都让南情愿沉溺。

    几滴鲜血溢出来,被南尽数吞咽,而后吻落在面颊、嘴唇,他们相对着,交换了个血腥味的吻。

    冰冷的手指擦拭掉安澈眼角疼得溢出的泪,南同他抵着额头,抵死缠绵。

    “我爱你。”

    带着疲倦,声音轻而平淡,又带着尘埃落定般的预感,像是耗费了全部力气,没有情与欲,只留下了最纯粹最朴素的字句。

    那样黯然。

    南又吻了吻他的面颊,尝到了一点咸味,半晌才发觉竟是自己在落泪。

    他静静流淌着泪,又笑:“我很想你。”

    人偶又落泪了。

    可一见到安澈,便克制不住地喜爱,满眼都是他。

    眼泪被轻抚去,南睁开眼,是安澈近在咫尺的脸,清透的眼和睫毛。

    “别哭。”安澈手紧紧覆在他眼睛上,手心里满是湿濡,他靠过去,克制而温柔地吻在手背上,便感到南又在轻颤,“别难过,我也喜欢你。”

    即便知道安澈没有那个意思,南也依旧克制不住地开始涌上欣喜,而后心脏又开始抽痛,更加用力地搂着他。

    他确信自己已经无可救药。

    第59章:

    幻境渐渐溃散,看起来奇幻而瑰丽,又惊心动魄。

    安澈想撑起来看的更清楚些,但横在他背上的手却没松开,一时之间难以脱身。

    “别乱跑,现在还很危险。”南抱着他,将他护在怀里,“闭上眼,马上就能出去。”

    安澈便没再挣扎,现实与幻境转变,他的脑海里不可遏制地涌上混乱,一时之间有几分晕眩。

    模糊间,他好像被南抱得更紧了。

    眼前一花,安澈闭上眼。

    【已使用二级治疗卡,请注意积分余额哟~】

    白墙,铁架,蓝床单。

    安澈踉跄一下,扶着门框站稳,眼前是三楼的病房。

    身后响起护士的呼喊声:“别占着房间,病人出院了就赶紧离开,再待下去收费啊!”

    安澈一侧身,让开了路:“啊……好。”

    护士进了门忽然停住,指着蜷缩在地上的人大呼小叫:“这是什么情况!他发病了?”

    从缝隙中望去,安澈看见夏仍旧面色苍白,还昏迷着,他上前蹲下来,暗地里检查了遍夏的身体,发现没什么大碍便扶起夏,带了些歉意:“他是我朋友,不小心在这儿睡着了。”

    护士的眼神有些一言难尽:“是吗,你们真认识?”

    安澈无奈保证:“你放心,他没事。”

    “行吧。”护士转身收拾病房,有些烦躁,“真会捅娄子,非要在医院斗来斗去,人没抓到又受伤一大堆。”

    安澈耳朵一动,本想就此离开的脚步停下:“谁在医院打架?”

    护士翻了个白眼:“还能有谁,不就是公会那群人,他们除了擅长贪财好色,就是喜欢欺男霸女了,好在只自个儿在大厅打了起来,没妨碍到其他人。”

    安澈问道:“你们就这样光明正大地议论,不怕工会知道?”

    “怕什么?公会的人不都是没脸没皮的赖子,挨的骂还少了?整个公会就是锅癞蛤蟆汤,那几个看着正派些的,这会儿还在病房里躺着呢!”

    安澈回想了下,大概在他同凌辰相遇时就已经不知不觉进去了幻境,他猜到南的想法是让公会自相残杀,只不过不知道凌辰怎么样了。

    他可不能死。

    出门的时候安澈能听见周围前所未有的热闹,绝大部分病人都对公会的事儿津津乐道,他也听了一耳朵,跟幻境里发生的事大差不差,不过没有动枪,全凭拳头肉搏,没人敢拦着他们,等他们自个儿打累了便拖到各自病房里,最严重的两个还在抢救。

    就他们在幻境里那样重的伤,估计是救不回来了。

    安澈在里克变成怪物时就明白这是幻境了,这里不会有纯种人突然变成怪物的事件。

    他隔着窗户看了眼躺在床上仍在昏迷的凌辰,虽眉头紧锁,但气色尚可,便不再关注他了。

    “你希望他们活下来吗?”

    耳边传来一道很轻的声音,安澈没回头:“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我还能选?”

    冰凉的手搭在他肩上,南离窗户很近,望向凌辰的眼睛看不出什么情绪。

    他的体温不正常的冷,像是一个行走的冰块。

    安澈皱眉,觉得肩膀都快被冻麻了。

    南注意到他的情绪,略带歉意笑道:“不好意思,没注意。”

    他刚想放下手,又被安澈拉住,安澈手上的暖意简直杯水车薪,还没小心体会便已经在冷意中消散,荡然无存。

    “为什么你身体这么虚弱?”安澈按在他手腕上,深深感受到南此刻几近溃散的身体,也许还有同样奔溃的情绪。

    他犹豫一瞬:“是旧伤?”

    南看着他,摸了摸他的脑袋:“别这样,我会以为你是在心疼我。”

    安澈把手缩回去,重新盯着玻璃,半晌开口,也是避而不谈:“你不用利用凌辰试探我,虽然是死是活都是他们的命,但是凌辰我要救他。”

    南莞尔一笑:“我没怀疑过你的立场,我那样问只是因为我想,事实上如果你非要我去挽救他们的命我也很难做到,因为一切都是他们自作自受。”

    安澈无意跟他讨论下去,转而问道:“西尔希到哪儿了?”

    “大概到家了,她很安全,不用担心。”

    “冬也在家吗?你为什么要用他的样子来接近我们?”

    “很简单,在你的意识里他有反心,所以他会出现。”南的言语一如既往地犀利,“幻境里的东西由心而生,而且大多是你认为合乎常理的,我倒觉得冬会出现很正常,你不信他。”

    安澈支着下巴说:“瞎说,我很信他。”

    “幻境不会说谎。”

    但安澈确实让他出乎意料,这是第一个在他的幻境里坚持这么久还没有滋生哪怕一点邪恶意识的,哪怕是自诩正义的凌辰都在里面被折磨得痛苦,但安澈好像真的无所谓。

    安澈无所畏惧,也没有让他牵挂费心的人,所以那样洒脱。

    这样的洒脱让人不自觉喜欢。

    最后一件任务就是回去了,安澈把椅子上的夏弄醒,醒过来的夏一脸茫然:“我怎么在这里?”

    安澈懒得跟他解释太多,随便糊弄了两句先带着他回家。

    沉寂许久的系统出声:【宿主,你对反派是不是太关注了。】

    安澈懒散回道:【谁给你的错觉,要不是上边说不能弄死关键人物,这么一个人形炸弹我能放他活这么久吗?】

    系统狐疑地打量他几圈,发觉确实很有道理,从头到尾安澈都没做出过什么出格的举动。

    但它盯着的不止是局里的画面,还有宿主意外连接上的体质检查,其中一条情绪线在面对反派时一路飙升。

    安澈表现得再平淡如水,也掩盖不了数据的真实。

    尤其是在幻境里,南揭露身份以后那一段,安澈的情绪起伏极为剧烈,但它并没有直接出声,一是系统作为辅助不得干扰重要剧情,二是它觉得安澈非常不受它控制。

    安澈忽然说:【半年一次的主系统体检开始了是吗。】

    系统回过神来:【对,前两天发来了邮件,你的账号自动接收了。】

    也正是如此,它才能看到安澈的异常,毕竟平常时候安澈都是主动隐藏这一项功能的,没人愿意时刻被监视。

    【把它关了,任务结束我去交材料。】

    系统愣了两秒,发觉自己虽然从未告诉过安澈这件事,但安澈显然已经猜到了。

    猜到它为什么做这种多余的提醒。

    【……我是担心宿主在小世界人物身上倾注太多感情,以后不好脱身才这样问的。】

    【我知道,关了就好。】

    系统又不吱声了,它飘在空中看了一会儿,又悄悄离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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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澈最后看了眼凌辰,确定没有危险以后才离开。

    回到家,摆在他面前的问题又多了。

    冬给他们开了门,目光在夏身上晃了一圈,立刻看向安澈,带着三分震惊三分委屈四分难以置信:“主人,你果然把他捡回来了。”

    夏也很震惊:“……你们在玩什么很小众的游戏吗?”他扭头对冬说,“你之前对我阴阳怪气还不够吗?”

    冬脸色立马变了,像是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如此厚颜无耻:“你怎么刚来就污蔑我!”

    “好啊,还跟我装不认识,你不是还想揍我吗?”

    “你说什么?!”

    坏了。

    安澈有些头疼,拉住蠢蠢欲动的两人:“够了,先进去。”

    冬立马闭上嘴,眼巴巴瞧着安澈:“主人,你一定很累吧,我去给你放水洗澡。”

    夏冷笑:“恶心。”

    冬狠狠瞪了他一眼,觉得这个家伙比南还可恶,还让他觉得讨厌一些。

    安澈直接摁住还想掐架的两人:“别吵了!闭嘴!”

    世界安静了。

    他抽空看了眼南,又觉得自己这一举动有些莫名其妙,他为什么要觉得心虚,这都是为了任务,必须管着这两个家伙。

    南只是在笑,不知是笑这两个幼稚鬼,还是在笑他。

    安澈收回视线,抿了抿唇。

    南一开始绝对只想让安澈一个人来住的,只不过现在平白多了这么多人,安澈决定平摊家务,他们三个人每人干一部分活儿,忙碌起来,冬和夏就没时间掐架了。

    不过现在这样也挺好,至少他不用担心冬会被夏拐跑叛变,冬很有分寸.

    怪物公会那几个人具体怎么样安澈并不清楚,他最近往公会跑得挺勤,也顺利要到了释放芙斯托的表,他接芙斯托回家的那一天,是个灰蒙蒙的晚上。

    他们是从后门出去的,进去过的人都慌张地想与这里撇干净,跟那张轻飘飘的释放表一样,公章都红里带灰,只让人仓促瞥了一眼,便又急忙收回去。

    瓦约街许多人都进过监禁室,从大门进,从后门出,被警员猎人嘱咐过无数次,见不得人似的,从来不敢光明正大。

    即便有那么多人是受冤进去的,那么多人是公会为了充数而抓进去的。

    只关了不到十天,芙斯托金灿卷曲的长发变得干枯了些,手臂也很纤细,没有曾经的健康和力量,像是快要枯萎一样。

    安澈呢喃着:“母亲。”

    芙斯托伸出骨瘦崎岖的手掌,接住飘来的落叶,声音也轻得不像话:“秋天快过去了。”

    让人胆寒凛冬要来了。

    第60章:

    后门有个老人,他在那儿扫了二十年的地。

    芙斯托带着安澈离开时特意同他打了招呼,这个老眼昏花、步履蹒跚的人一下子认出她,握着她的手都激动地颤抖。

    “阿芙,你要走了?”

    芙斯托任由他牵着:“对,要走了。”

    老人毫无征兆地落泪,晶莹的泪水都淌在脸上的褶子里:“走了好,走了好啊,以后再也不要回来了。”

    她垂下头,丝巾晃了下:“我知道,我不会再来了。”

    老人似乎还想说什么,却不好拉着她说太久,只能哽咽着:“十几年了,都长大了。”

    “……好好活着。”

    芙斯托嘴唇动了动,没说出一个字。

    老人退开两步,抚平她衣角的褶皱,说:“去吧。”

    芙斯托看着他,语气珍重:“保重。”

    十几年了?

    安澈只知道她进过监狱,没想到十几年前还进过公会?

    离开以后,他问道:“妈妈,你十几年之前来过这里?”

    芙斯托说:“当时的街上要统计每家每户人口,要是租不到房会被赶出瓦约街,我那时刚从监狱出来,辗转许久才来到这里,两手空空,没能力租下一间屋子,就被关了一段时间。”

    安澈吃了一惊:“看管所不是会酌情垫付一部分费用的吗?”

    这是瓦约街存在许久的规矩,为的就是保障外地人、底层人最基本的生存条件,不至于街头横死。

    芙斯托睫毛垂下来:“规矩不是做给我们看的。”

    她不想多说,恰好到了路面上,老远就看见西尔希朝他们招手,笑得分外开心。

    “姐姐,你总算出来了。”西尔希关切地将芙斯托全身上下看了个遍,确定没有伤口后才松了口气,往日端庄的淑女这时候俏皮地眨眼,“要不要尝一尝我亲手做的饼干?”

    她变魔术似的变出一个纸袋子,里边沉甸甸的,芙斯托接过来,闻到饼干香甜的气味,她皱巴巴的心情彻底好了起来。

    她眼睛在发亮:“我真是太开心了,你永远是那样体贴,我亲爱的西尔希。”

    西尔希克制矜持地点头:“你永远可以信任我的手艺。”

    虽然安澈有意想了解更多细节,但这时也不好打扰她们叙旧。

    两人边走边聊,仿佛有数不尽的话题,硬生生聊到家,上到6楼,安澈都摸出钥匙了才反应过来,立刻停下脚步,若无其事地转向另一边开门。

    在南那儿待久了,他都快忘了今天回的是自个儿家里。

    只是家里一片狼藉。

    安澈看着满地的酒坛子,随意扔着的垃圾,没有一丝进去的想法。不止如此,他还拦着芙斯托:“为什么这么乱?”

    奥尔丹醉醺醺地躺在沙发上,对门口的动静全当没听见,反而颐指气使:“回来了就赶紧给我做饭,死哪儿去了?”

    安澈踢开几个玻璃瓶,勉强有了落脚的地方:“你知道今天……”

    “没事。”

    芙斯托绕开他走了进去,打开灯,走进厨房。

    安澈叹了口气,拿着扫把清理着满地的垃圾,把瓶瓶罐罐都堆在一起。扫到餐桌的时候,他看到桌子上还摆着一盘肉,油凝固在盘子里,看起来脏兮兮的。

    他不确定这盘菜放了多久,还能不能吃,下意识抬头望向芙斯托,就见芙斯托拿着把半长不长的刀,目光像是在打量什么物件一样,在奥尔丹身上游走。

    尤其关注他身上的肉。

    发觉安澈在一边,她才收回视线,状若苦恼:“家里没什么菜了,你去买一些回来吧。”

    安澈放下扫把:“好。”

    芙斯托放下手里的东西,塞给安澈几块铜币:“买点你喜欢吃的菜。”

    安澈沉默接过。

    下到一楼时,他停下来,终究还是抵不过好奇心,敲响了西尔希女士的门。

    门开后,他发现里面烟雾萦绕,地上都是烟蒂,那一架巨大的钢琴已经不见了,以至于整个屋子显得空空荡荡,又分外冷清,他甚至看不到食材,或是一丁点做过饭的痕迹。

    西尔希敲了敲窗棂:“很抱歉打扰到你观赏我的屋子,但今天实在不凑巧,我一会儿还得出门,小朋友,我们速战速决?”

    安澈收回视线,西尔希挪了两把椅子过来,并没有倒她最爱的茶。

    他问道:“你的生活贫困到这种地步了?”

    “每个人生活方式不同,你不能指望我这个奉行及时行乐的人像勤劳的松鼠那样,囤一屋子粮食。”

    “那你的钢琴?”

    “我得事先声明,那本不是我的,现在只是物归原主。”

    “好吧。”安澈不再多说,“我想知道我母亲十几年前刚到这里,被关到怪物公会的事。”

    西尔希似乎怔了一下,她长长的头发被盘起来,发夹和纱帽戴得很工整,却仍有蓬松自由的碎发落在两颊,随着她抬头,碎发也微微晃悠。

    她像是回忆起了那段往事,眼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苦恼与释怀:“你很关心她。对,你一直很担心她。”

    “那时候街上查房证查得严,可大多数人都没实力租下房,随便扯个板子一搭,绳子一栓就是自己的房子,但她不知道,她由内而外的是种天真的愚昧,去求了看管所,反而被送进公会反思,刚出来没多久就差点又要进监狱了。”

    西尔希叼着一支细长的烟,眼神恹恹的:“那时候我还笑过她,觉得她实在愚蠢,明明曾经也算家境优渥,怎么会这么天真,哪有可怜的牲畜去向屠夫求情的?”

    “她四处求救,可只有来看热闹的——有时这里的人真奇怪,奇怪的团结,对外来人永远充满了偏见和排斥。”

    “我也是,我曾经在她向我跪下求救时挥开她的手,咒骂她下贱。”她捂着脸,烟雾模糊她的表情,“我……我真是,真是蠢货。”

    “我眼睁睁看着她一步一步站起来,我怎么能阻止她呢?但这不是她的错,她向所有人求助过。”西尔希抬起头时脸上已经全然被泪水打湿透了,“她被赶出去的那一天,警员骂她是‘肮脏的混血狗’,说再纠缠下去就打断她的腿喂给郊狼。”

    “她终于绝望了。”

    烟头燃烧到最底部,西尔希摁灭了它,扔在垃圾桶里。

    她揉着发红的眼角,喃喃自语:“我现在的日子是她替我偷来的。”

    “你还想问什么?”

    安澈摇头。

    问题结束了,西尔希整理好帽子,同安澈一块儿出门。

    买完菜回家,奥尔丹依旧还没醒,家里已经被收拾好了,吃完饭安澈说他得去隔壁一趟,可能不在家里休息。

    芙斯托思索了一会儿问:“是那个奇怪的邻居?你们这么熟悉?”

    安澈点头:“是他。”

    芙斯托神情复杂:“我还以为你们关系不太好。”

    安澈也很难解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只含糊地说:“我最近几天都在他那边休息。”

    “你能交到朋友我很开心。”她摸了摸安澈的头说,“你变了很多,曾经那么不喜欢说话,我还担心你没办法学会生活,但你很厉害,不仅把自己照顾得这么好,还能抽时间陪我。”

    安澈被夸得不好意思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芙斯托爱着的那个安澈不在了,现在的安澈只是一个为任务奔波的任务者,但他也努力给芙斯托想要的,努力让她不再落入原剧情的结局。

    “时间不早了,我先过去。”安澈起身,挥挥手,“妈,我明天再来。”

    芙斯托点点头,目送安澈离开。

    接下来几日的生活难得平静,家里两个人偶偶尔拌拌嘴,关系倒是没一开始那样僵硬了,西尔希过来做客的频率直线下降,不知道在忙些什么,芙斯托第二天也去工作了。

    安澈抽时间去找了一次柯洛,把那坛子带回了家,往家里送了不少铜币,都是他卖零件赚来的钱,但他只告诉了芙斯托,奥尔丹被他当成透明人。

    他也想过给西尔希一部分,但西尔希直接拒绝了他,十分洒脱。

    他也好奇过南为什么突然有这么多铜币能独自租下房,南只意味深长地笑,说他跟过一个影响颇深的魔术师,能源源不断地变出铜币来,这一说法被安澈嗤之以鼻,觉得这只是个推辞的说法。

    其余两个人偶生活就更丰富多彩起来,夏有一段时间十分忧郁,觉得自己这辈子差不多到头了,整天浑浑噩噩,不过他很快重新恢复信心,莫名多了很多爱好,不仅读书认字,还学起了厨艺和音乐,天天找西尔希探讨,分外坚持。

    而冬呢,似乎跟夏较起劲来,处处不愿意输给他,格外愿意奋斗,眼里的战火熊熊燃烧。

    这还真是安澈第一次看到冬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

    以及一些闲逛后的体会。

    瓦约街最受欢迎的还是杂志报刊,影响最大,百灵鸟报刊是其中赚得盆满钵满的头儿。

    劳碌一天,坐在前台昏昏欲睡的员工斜歪在椅子上,头顶罩上一片阴影,他眼睛都没睁开:“有什么需要吗,女士?还是先生?”

    那个人往桌子上放了厚厚一叠资料,转身离开,那员工才发现不对劲,驱逐睡意拿起资料一看,立刻吓得魂飞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