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泰六年九月二十八,入夜,烈远商会。
整个烈远商会笼罩在一片惨淡之中,灵堂内只有魏烈钧一人,双脚相叠坐在蒲团上,左手拿着一串佛珠祈祷,双眼紧闭,仿若老僧入定。而魏文竹的尸体静静躺在灵堂中央,上面铺满了冰块,像是沉睡了一般。
不多时,一个着褐色长衣的中年男子走到近前,“会长,凉州那边已经打点好了,今晚的船,不出意外的话后天就能到达扶风城。”
“与老九那边也都说好了?”魏烈钧紧闭的眼睛此时慢慢张开了。
“嗯,事发突然,而且这回不比寻常,老九说要是往常短时间内肯定找不到人接,不过最近有人一直在等去扶风城的船,听说等了有了几个月了。”
“你有调查那人底细吗?”
“嗯,苏朝名字姓许,凉州名字叫莫尔索,属西凉州安化城人,与老九是同乡,据老九说莫尔索的身手是他见过最好的,在他们安化城里也是数一数二的。”
“价钱方面呢?”
“按您说的,比平常多给了老九五百金,而且那人一听是去扶风城的生意,二话没说就接了。”
“行,就这样吧,阿坤你下去吧。”魏烈钧说完又把眼睛闭上。
“是,会长。”着褐色长衣的中年男子慢慢起身向门外走去,又静静的把门关上。
“你都听见了?”魏烈钧顿时又把双眼睁开,看向灵堂左侧的内阁,那里没有点灯,只余一片茫茫的黑暗,深不见底。
“嗯,可你不会以为随便在凉州找个人就能杀了影狱的山鬼吧?”灵堂中的声音如笛声,让人如沐春风,与他身处的黑暗格格不入。
“我当然不会这么认为,那可是号称不死的影狱呀,多少岁月流转,皇朝更替,只有它还屹立在六州的土地上。若是这么容易就得手,我反倒是对它有些失望了。所以我需要你帮我,你要清楚,帮了我也是帮了你自己。”魏烈钧语气平静,似是古井无波。
“哦?魏会长,你要我怎样帮你?”黑暗中的人走出,身穿一件黑色的斗篷,将身躯都笼罩其中,仍旧看不清他的脸。
“把鬼丹给他,也算是帮你试药了,而我也会继续帮你追查九穗禾的下落。”魏烈钧突然伸出右手在那人面前。
“你不怕他撑不住药力直接碎体而亡?在这鬼丹之下可是积了不少人命。”着黑色斗篷的人笑着说道。
“坟墓之上才能建造净土,若这鬼丹真能颠倒生死,积多少人命也不算多!”魏烈钧眼神凶狠,面目狰狞的好似来自地狱的魔鬼。
“这世间哪还有什么净土?即使可以重建,那也只是另一处坟冢罢了。不过会长有此气魄,凌虚也大可放心将鬼丹交予会长了。”那人从怀里拿出一个木盒放到魏烈钧的掌心,魏烈钧这才发现那人的手非常白净,白净的好像从来没有沾过血污一样。
“不过还是提醒会长,此药诡异,若真想靠他斩杀山鬼,可服半粒,置之死地而后生,方能有所获,免得还未出手,自己先碎体而亡,算是这些天试药的心得吧。”那人转身又隐入黑暗之中,就像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魏烈钧打开木盒,紫色的丹药散着光映的他的脸庞十分诡异,魏烈钧看着此丹,露出狰狞的笑容。
武泰六年九月二十八,西凉州安化港。
成群的货船在码头齐聚,无数的船帆升起,连天空中的月亮也遮蔽了。这里是西凉州的交易货港,来自各地的商人们会在他们的货船上装满了当地的特产和海货,也会有人联系当地的蛇头,藏在货船的甲板上,偷渡到另一处的海岸。
老九就是安化的蛇头,他大腹便便,穿着一身锦衣,为人圆滑,不过他的信誉在安化货港还是可以的,因为只需给他三金,他就能帮你逃离这贫穷的地方,向着你内心的梦想之地出发。当然他也会揽些杀人的私活,不然光靠着蛇头的买卖他也很难在安化生活的如此风光。
“莫尔索,扶风城那边已经说好了,你到了直接去这个地方就可以,自然会有人联系你的。”老九掏出一张字条递给旁边的年轻人。
年轻人有着一张清秀的脸,不像其他凉州人那般粗犷,给人一种亲切的感觉,而且年轻人的眼睛很亮,就像是黑暗夜空中发的最亮的那颗星一样。
“扶风城商角坊商流街名秀斋。”莫尔索默默的记下了这个地址。
“九哥,我的刀呢?”莫尔索望向老九,有些呆呆地问。
“扶风城不比安化,那边有什么‘限铁令’,普通人是不能公然佩刀的,昨天我先让人把你的刀夹带在货中运走了,到了扶风自然会有人接应,这个你不用担心。”
“九哥,那价钱?”
“哦哦,你看我,这都忘了。”老九一拍自己肥嘟嘟的脑袋,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给了莫尔索,“这是一百金的票据,到了扶风城可以直接去钱庄去兑。”
“不是二百金吗?”莫尔索看了一眼银票,没有去接。
“杀个人哪有这么贵,平常都是一百金。而且你不是着急去扶风城找人吗?看在我们是同乡的份上,我才费了好大力气给你寻到这么好的活路的。”老九假装气愤的说道。
“可你之前给我说的是二百金。”
“嗨,你看这样吧,这一百金算是定金,我再拿给你一些金锭你随身使,事成之后再付剩下的。”说着老九拿出一个钱袋连带银票一块放在莫尔索的手里。
莫尔索打开钱袋看了看,一共二十个金锭,看完连银票一块都放在一个专门防水的蛇皮袋里了,海上航行,尤其是偷渡,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财物放进蛇皮袋里防止被水浸泡。
“那好九哥,等我办完,找到喀秋莎就带她回来。再来找你要剩余的金子,这些钱应该够我们在安化城里买个房子了。”莫尔索忽然笑了,露出一口白牙,老九看了他这副呆呆地样子,倒是有些动容了。
船已经远远的开出去了,莫尔索静静听着旁边的大哥说,现在已是到了北越境内,差不多还有半天的行程就能到达扶风城了。这是他第一次偷渡,根本不知道去程有多远,不像那大哥一样已经偷渡了好几回了,每次在城内被官差逮到,就被遣返回来了,然后过段时间就再去偷渡。
“为什么呀?大哥。”莫尔索诧异的问着旁边的大哥。
“我也不想的,可是凉州太穷了,穷到不偷渡到其他地方就没法活。”大哥那满是裂口的手掏出一杆旱烟,然后深深地抽了一口,烟雾飘到上空,笼罩住他那黝黑的脸庞,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忽然正在行驶的货船停住了,藏在甲板里偷渡的人突然都站了起来,所有人都向出口处跑去,在甲板上方露出无数个脑袋,远远望去,这些偷渡的人就好像藏在水道管里的污鼠。
“快跑啊,北越老鬼抓人了!”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嗓子,无数人从甲板涌出,向着货船的围栏跑去。
他们口中的老鬼就是北越市舶司的官差,负责海关货运检查,当然也负责缉拿这些偷渡的污鼠,现在还没有进入扶风城内,而这些人一旦在这里被抓到不是被刮干财物,就是被官差杀死,没有人会追究官差的责任,因为他们偷渡而来。在这里被杀掉,也不会没有人会为他们申冤,因为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踪迹。就好像抹掉了他们在世间最后的一点痕迹,从此烟消云散,从不曾存在过一样。
莫尔索跟着那大哥跑到船头围栏处,他看着货船上有不少人已经被市舶司的官差制住了,他们蜷缩在地上,像蛇一样依偎。而那些试图跳船的人,也被藏在暗处的官差弩手用劲弩洞穿了身体。
“跳啊!赶紧他妈的快跳啊!否则你一辈子都要留在这该死的地方!”大哥就这么冲他吼着,眼中含泪。
莫尔索跳下船的一刻,转身就看见那大哥被好几支弩箭洞穿了身体,鲜血浸透了衣衫,嘴里含着血,含泪的眼神中透露着坚决。
当他看见莫尔索跳下去的时候,好像看到自己年轻时的身影,他没来由的笑了,大概是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终于逃离了这世间的焦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