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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泰六年十月,北越扶风城,西城廷尉府。



    傍晚的风夹带着云潇花的香气徐徐吹来,北辰风在府衙的庭院里深吸了一口气,仔细回味着空气中的花香味道。



    楼月城雾气潮湿,很少有这种和煦的天气。他在扶风城的日子还算安逸,除了每天在府衙里值守,到了晚上便和萧子虚、夏伯阳等人在酒肆里饮酒。北越的酒很淡,有香甜的味道,不似楼月城的酒那般烈,在酒肆里喝酒的时候,桌上的人倒了一大片,只有他和萧子虚还是清醒的。



    而且这里民风淳朴,比起楼月城,简直就是人间乐土,有时他也曾打算过就此留在北越,不去理雾州的那些纷争,可是现实从来不会让他如愿。



    北辰是楼月城里有名的世家,祖上历代都是雾州大都护的家臣,先祖北辰无名凭一把快刀挞伐雾州,开创了不世功绩。北辰风是当代北辰家主的第三个儿子,他与萧子虚一样,都是庶出。



    在楼月城,萧子虚一行人被人称为‘庶子会’,因为他们都是楼月城世家的庶出。他们的母亲多是出身低贱,只是家主的妾室,有的甚至连妾室的身份都没有。



    在雾州那样常年征战的杀人场里,他们这些庶出的人在很小的时候就被投进军营,如果运气好,在战场上立有军功,回到宗族内可能还会有他的一席之地,如果运气不好,死在了战场上,也没有人会问一句。即便你的父亲是权势滔天的世家家主,可谁让你是庶出呢?宗族的继任者从来都只需要一个。



    北辰风应该算是运气比较好的吧?



    他跟随萧子虚平定了离阳城的叛乱,受了大都护的封赏,原本想着回到宗族内父亲会高看他两眼,也会让他在宗族内安身立命,殊不知就是这两眼招来了祸端。



    他那位嫡出的哥哥是个非常善妒的人,庶出的弟弟立了军功回到宗族,父亲为了奖赏弟弟,还把楼月城里的一间府宅赏给了弟弟,也算让北辰风在楼月城有了立身之所。



    尽管这一切作为嫡出的哥哥早已拥有,可他还是患得患失,担心他就此失势,于是他把手中的长刀挥向了那位庶出的弟弟。



    北辰风从来没想过争夺什么家主之位。他母亲早亡,到现在都已经记不得母亲的脸了,从很小他就被投进了军营,厌倦了战场上的杀戮,只想早些回到宗族,过一些普通平静的日子。



    要说是什么把他推进权力的漩涡,可能是命运吧。



    后来他的哥哥挑了他的错处,将他得到的一切都剥夺了,包括之前的那间府宅。北辰风没有辩驳,走出了那间府宅,他以为这样做就是要告诉哥哥,他没有与他争位的意思。



    可是他错了,从他被放逐北越的那一刻起,他就明白了。这场没有硝烟的争斗,不是让步就可以算了的,他们之间注定是不死不休。



    北辰风走出府衙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望着远处的灯火向着飞鸿馆的方向走去。他和萧子虚都住在飞鸿馆,有时夏伯阳也会来飞鸿馆入住。



    北辰风走到一处小巷时,却忽然感到一阵冷风吹进怀内,这是他回飞鸿馆的必经之路。很奇怪,北越这个季节,即使有风也不会这么冷。



    他拢了拢衣服继续往前走着,却不自觉地握紧了手里的长刀,这条小巷很窄,周边也没有行人,只有远处的灯火在风中摇曳。



    忽然一阵刀光映在了北辰风的瞳孔里,他本能地侧身贴在了墙壁上,手中长刀一拦,扼住了对方的刀势。刹那间,北辰风看清了来人的脸,那是一张消瘦的脸,嘴角旁有淡淡的胡须,而那双眼睛就像是在夜晚里捕食的鹰隼。



    来人见北辰风将长刀抵住,转而将刀挥向他的头顶,北辰风赶忙将身子一缩,躲开了那一刀,又迅速贴向另一侧的墙壁。巷子很窄,使得北辰风有些束手束脚,而来人很是精通暗杀之术,在这种窄巷里作战仍游刃有余,每一刀都挥向致命处。若是换做旁人,恐怕在第一刀的时候就已经命丧黄泉了。



    北辰风急忙抽刀斩向那人,却见那人将身子微微弯下,背对着北辰风出刀,又将北辰风的长刀拦住了。刀势携带冷风而来,吹起了那人的衣摆。



    “背身斩!”北辰风脱口而出,转既收刀,与来人拉开距离。



    背身斩是雾州的刀式,是背对敌人发出的刀式,而这种刀式对自身出刀的精准度要求极其苛刻。



    北辰风又看向来人的刀,那是一柄狭长的雾州太刀,薄而利,而且来人出刀招式都是雾州刀式,应该也是来自雾州。



    “看阁下身手在雾州应是有名的刀手,为何行如此下作之事?”北辰风大声说道。



    “久闻北辰大名,不曾想在北越遇到,特来请教。”那人的声音阴恻恻的,就像是雾州老旧的风琴拉出的琴声那样。



    “请教?阁下刀势凌厉,每一刀都要致我于死地,何来请教一说?”



    “呵呵,刀术切磋从来都是不死不休,不将你逼入死地,你又怎肯使出全力呢?”那人转手将长刀纳入鞘中。



    “而且我本身就是隐于黑夜的刺客,干的就是杀人越货的买卖,又何来下作之说呢?”那人有些玩味地看着北辰风。



    “敢问阁下大名?”北辰风面色凝重道,他知道此人绝非为切磋而来。



    “影狱,‘司命’。”那人淡淡的说道。



    “秋山乱藏。”北辰风一字一顿的说道,他显然知道影狱的司命就是扶桑长明流派的后人秋山乱藏。



    “那个名字我很久不用了,久到我已经快记不起这个名字了。”北辰风看到那人眼神中有些落寞。



    “秋山先生所来何事?”



    “念在你我同为雾州的份上,告诉你也无妨。前几日有人来找我,要我杀了你和萧子虚。”



    “秋山先生刀术虽强,但要想同时杀掉我和六公子两人,未免有些托大了。”北辰风有些不屑地笑了。



    “是啊,我只知能力有限,做不来如此生意。况且我本身也是惜刀之人,看见绝世的刀手,难免手痒想与之较量。方才交手,发现北辰之名果然不虚。”秋山乱藏抚了抚手中的长刀。



    “秋山先生可否告知受谁所托?”



    “不可,不能透露委托人的信息,这算是行业操守。既然入了这行,我就要守这行的规矩。”秋山乱藏笑了,转身就要走出小巷。



    “秋山先生既为长明流后人,不如我们联手迎敌,到时回到雾州,借助我等之力,也可光复长明流派。”北辰风冲着秋山乱藏的背影大声喊道。



    “小子你既知我来历,就知我为何加入影狱。我生性洒脱,早已无心光复长明,如今只想放浪人间,了此残生罢了。”



    北辰风还想说些什么,却见秋山乱藏摆了摆手,转眼没入了巷口的黑暗处。



    入夜,飞鸿馆。



    萧子虚拿着赵寻送来的画像仔细端详着,画中的人是一幅少年模样,面容清秀,要说最出众的就属那双眼睛了,画师特意用水墨点缀了几下,显得十分明亮有神。



    “公子睡下了吗?”



    门外传来北辰风的声音。



    萧子虚起身去开门,却见北辰风长发散乱,衣服上也有几处污迹。



    “你与人交手了?”萧子虚皱了皱眉,感觉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在扶风城能与北辰风交手的没几个,北越的那些世家子弟自是不用说,根本近不了北辰风的身。



    “是秋山乱藏。”北辰风把刚才交手的经过说与了萧子虚。



    “秋山乱藏也来到了扶风城,而且还是代表影狱?”萧子虚疑惑道。



    “嗯,公子你说到底是谁委托了影狱要杀我们?”



    “呵呵,在北越能有实力委托影狱的顶级杀手,又恨我们入骨的恐怕只有那位三殿下了吧。”



    “就因为公子在演武上胜过了他?”



    “他是嫡出,不出意外下一任北越国主就是他。可他就是很怕出意外,所以他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要做到最好,毕竟他还有一个庶出且能力出众的哥哥,那是一头随时都准备咬断他喉咙的恶狼。”



    “公子是说夏侯容?”北辰风想起了那张儒雅的脸庞,如今贵为北越监国的二殿下夏侯容。



    “不错,那天在东城廷尉府他出面帮了我,第二天我就去了他的行宫拜见,果然,他表示可以继续帮我,直到他登上北越国主之位。”



    “果然,这种兄弟阋墙的桥段,无论在哪里都不会断绝的。”北辰风想起自己的遭遇,不禁一阵感慨。



    “阿风,他和你不一样,夏侯容就算不为国主的位置也会杀了夏侯瞻,那种恨是来自心底,不为其他。”萧子虚嘴角露出了笑意,他好像又回到楼月城那个杀人场了。



    双方拿着刀剑厮杀,不割下对方的头颅,誓不罢休。他们会像饮酒那般饮下敌人的鲜血,再用敌人的刀剑熔炼成王座,然后在这个世界的某处举行加冕,因为这个世界的本质就是血流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