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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泰六年十月,北越扶风城,城西宣和楼。



    宣和楼,是苏朝宣和年间北越王室在扶风城西奉命督建的一座行宫,当时在位的是苏灵帝,宣和是他的年号。



    苏灵帝在位时巡狩四方,而宣和楼就是皇帝在北越巡游时的行宫,也曾一度辉煌无比。



    而后世经过凉州南下之乱后,皇权威严早已不复当年,礼乐崩坏,各路诸侯也早已不循旧制,僭越礼法,屯兵无数。时值北越经济下行,不得已将宣和楼改做了酒舍,以弥补北越财政。



    江河日下,斗转星移。转眼多年过去,在北越原本只属于皇帝的行宫,现在早已换做了另一拨公卿世家在此饮酒作乐。



    宣和楼的选址是在扶风城西的一处丛林里,为了避免有人打扰皇帝的清净,特意选在了这偏僻的一角。北越王室命人在丛林中间伐倒树木,在丛林之中建筑而成。



    楼阁设计也与周边丛林相映,并不会显得突兀非常,反而好似在这丛林环绕之间生出了这巍然而立的重檐楼阁一般。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两面厚重的朱门,其顶端处悬着黑色的楠木匾额,上书‘宣和楼’三个大字,整个楼顶则是琉璃青瓦铺就而成,月光从天顶散落下来,映射在每片琉璃瓦上,整个楼阁熠熠生辉,从远处望去就像是被佛光笼罩住的宝刹。



    只听阵阵马蹄声传来,一辆马车停在了宣和楼门前,金承煜慢慢地从马车上走出,环视了四周,然后理了理身上的锦袍,接着便往宣和楼里间去了。



    金承煜推开房门,只见顾洵着一身玄色锦袍半卧在靠窗的位置,旁边的小厮还特意为他斟了酒,其正冲的方位中悬挂有一道水晶帘,帘后隐约能看见一披纱抱琴的曼妙身影,指尖起落间琴音流淌,似山中幽涧水滴滑落,清冽空灵,或虚或实。



    顾洵见金承煜走了进来,随即摆了摆手,帘后传来的琴音即刻而断,身旁的小厮把手中酒壶放回桌上,双手行礼继而转身走出房门。



    “坐。”顾洵指了指他对面的位置。



    金承煜脱了鞋袜,也如他一般席地而坐,他这个位置极好,窗外的风光一览无余。只见窗外还有一座后园,白玉铺就成一条小径,遍种奇花异草,更有十余株花树立于庭中,风吹花落,花雨降于地面,如午后初晴之雪,甚是清丽。



    “大哥,往后云儿就托你多加照顾了,你是他舅舅,怕也是他以后唯一的亲人了。”金承煜坐下便将一杯白酒灌入自己的口中。



    “你和魏烈钧非到这一步不可吗?”顾洵皱了皱眉。



    “是,他认定是我找人杀了文竹。”



    “真是你下的手?”



    “不,是云儿。”



    “云儿?”顾洵一怔,他着实没有想到会是他那个沉默寡言的外甥。



    “嗯,现在与魏烈钧已是不死不休之局,若是我有什么不测,云儿就拜托给你了。”金承煜说完对着顾洵举起酒杯,又猛然一口灌进肚内。



    “我那妹妹早死,这些年你又忙于商会,难免会疏忽于他,以致他养成了如此阴鸷的性格。”顾洵也是饮了一口白酒。



    “是。”金承煜低着头,回想这些年,他忙于商会,与魏烈钧明争暗斗,疏忽了对金重云的照顾。



    “还有多久?”顾洵突然说道。



    “今晚,现在外面已是危机四伏,在等我走出宣和楼的时候,他们手里的长刀就会挥向我的脖颈。”



    “未必,前几天毅阳侯府的小侯爷来找过我,让我帮他查一些卷宗,是关于织绣坊的事。”



    “织绣坊早些年不是已经结案了吗?”



    “不清楚,不过他们要想安定扶风城,肯定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和魏烈钧两人火并,他们不会也不敢再让局势更加混乱了。”



    “大哥的意思是廷尉府的人会插手此事?”



    “这是自然,毕竟上面还有很多人在盯着他们,稍不留意便是灭顶之灾。”顾洵自顾地端起酒杯,扭头看向窗外的风景,庭院的花已经落了,白玉做的小径上叠了厚厚一层。



    宣和楼的大厅内人声鼎沸,酒客们正喝的尽兴,不断催促着小厮们拿酒,老板在柜台上打的算盘噼啪作响,脸上满是笑容。



    许易安看见一锦袍男子从里间走出,随后目光紧盯着他,直到那男子上了门口等候的马车。



    许易安戴上了风帽,遮住了自己清秀的脸庞,又握了握藏在身后的长刀。



    他穿了一件黑色的大氅,藏在角落里,又敛住了自己的气息,没有人会发觉,仿佛他已经与黑暗融为了一体。



    他慢慢走了过去,就在车夫驱马时,他忽然感到身后有道身影一闪而过,消失在了宣和楼的后方。



    可他来不及细想,因为那辆马车已经往城市中央驶去了。



    许易安急速奔走,如箭一般刺破了黑夜,向着马车追赶。



    萧子虚和一干廷尉府的人在宣和楼等了很久,终于看到金承煜的马车离开,借着门口的微光,却又看见一道黑色身影在马车身后跟随,不,与其说是身影,不如说是鬼影,因为速度太快了,他疾驰奔走,只余阵阵残影在众人眼中。



    众廷尉难以置信地擦了擦眼睛,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大,大人,这。”萧子虚身旁的一个廷尉结巴道,他实在不敢相信这是人能有的速度。



    萧子虚没有说话,只是挥了挥手,示意继续往前。



    那马车大约跑出去了六里左右,前路有些颠簸,马车的速度也放慢了不少,许易安抓住机会迅速跳到车厢上方,继而抽出身后的长刀,猛然从车厢上跃下,对着疾驰的飞马就是一刀。



    鲜血迸溅却没有声音,许易安的刀很快,快到那头疾驰的飞马甚至都没有发觉长刀已经穿过了它的脖颈。



    只听“轰隆”一声,马车遽然落地,随之而来的还有被长刀截断了的马头,许易安背对车夫,转手就是一刀,将那车夫的人头切落。



    有了上回在鸣凰里的教训,这次他不会再留活口了。



    许易安提刀慢慢走向车厢,染血的长刀挑开了帘子,只见里面一个年轻人抖如筛糠,头顶的汗如豆珠落下,嘴唇颤抖,不停念叨着:“不要,不要杀我。”是刚才那个在里间斟酒的小厮,金承煜与他互换了衣服,让他坐进马车,摆明了是想让这小厮替他去死。



    许易安皱了皱了眉,他虽然没见过金承煜,却觉得眼前之人绝对不是。这金承煜也算是扶风城里的大人物,听人说年纪应该在四十左右,绝不可能这么年轻。



    他忽然想起了宣和楼后方的那道身影,转既又是一刀了结了此人,向着宣和楼的后方袭去。



    萧子虚赶到的时候,只看到一片狼藉,鲜血染红了地上的杂草,乱尸横陈,掉落的人头与尸体隔了几米远,萧子虚走上前挑开帘子,又看到一具尸体卧于车厢内。



    闻着车厢里浓重的血腥味,萧子虚皱了皱眉,旁边的廷尉凑过来看了一眼,又被这血腥味逼得把头别了过去。



    “金承煜还没死。”



    “大人怎知?”旁边的廷尉疑惑道,这的确是金承煜的马车,包括那个车夫也是威远商会的车夫。



    “你进去一看便知,死了的人只是穿着金承煜的衣服。”



    廷尉只好硬着头皮,只得再去车厢里看了一眼。



    “不好,刺客没有罢手,他还会再杀过去。”



    萧子虚看着地上的血迹,直觉告诉他,这个人是个高手,而且出刀很快很急,他想在今晚结束一切。



    他记得夏伯阳说过这个凉州的杀手是来寻人的,他没有太多的时间停留,所以一定要速决,而错过了今晚不知道何时才能等到机会,他已经等不起了。



    萧子虚说完便令廷尉们在此等候,独自提刀返回了宣和楼,接下来可不是这些普通廷尉能参与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