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泰六年十月,北越扶风城,宣和楼。
萧子虚踏着月色来到了宣和楼后方的小径,他在宣和楼里多方打听,有人说看到了金承煜往宣和楼后方去了,而在那里有一条小径也可直通扶风城的中城。
还未看见人影,萧子虚就嗅到了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味,他皱了皱眉,知道自己来晚了。
随着空气中的血腥气味追寻,终于来到了事发地,不出所料,和上次一样,又是一片横尸遍野的场景。
萧子虚慢慢走上前,拾起了掉落在地上的狰牙,将短刀握在了手里。
“看来死掉的都是些影狱的杀手。”萧子虚暗道,他知道这这种短刀是影狱杀手独有的武器。
萧子虚将地上的断掌踢开,看着这四具尸体的脸上都戴着鬼面具,于是俯身将临近一具尸体的鬼面具揭开,露出一张脸来。
那是一张极其消瘦的脸,嘴边留着一绺络腮胡,看着匪气十足。其面色惨白,只有那双瞳孔的颜色是异于常人的紫色。
萧子虚随手将面具丢在一旁,又揭下另一具尸体的面具,当看到了另一张脸时,萧子虚揭开面具的手停滞在了半空。
一样的消瘦的脸庞,一样异于常人的紫色瞳孔,这根本就是同一张脸。
萧子虚好像想起了什么,迅速将另两具尸体的面具都揭开了,不出意外,这四人的脸竟都是一样的。
“果然是东山四鬼。”萧子虚自语道。
他曾经在楼月城听过江州名将孤彦云的事迹,其中有一段就提及了东山四鬼。
江州东山地界盗匪横行,其中以李家四兄弟恶名最盛,四人是孪生兄弟,长相奇异,眼睛里各有一双紫色的瞳孔。这四兄弟自小便不是什么善茬,打架斗狠,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在周边已是臭名昭著。
年长时便率领一众凶徒在东山烧杀抢夺,民众苦不堪言,世人憎恨其恶行,称四人为‘四鬼’。
当时的孤彦云在江州不过是一名掌百人的骑都尉,被江州大司空调任到东山,当时的江州朝堂都知道东山乃盗匪之地,调任到东山无异于让他去死。
孤彦云来到东山才发现这里盗匪猖獗的程度比传闻中还要厉害,防守薄弱的村落,在白天就会遭到这群凶徒的洗劫,他们骑着马冲进村落,有些村民躲闪不及,直接被这群烈马踏成了肉泥。
凶徒们砍掉抵抗民众的头颅,然后再在这些头颅面前凌辱这些人的妻女,继而杀光村落的百姓,用碗接住从村民身体里流出的鲜血,像饮酒那样将鲜血饮进肚内,鲜血染红了凶徒的眼睛,就像是来自地狱的恶魔。
这群恶魔在临走时会将村落里的房子烧光,熊熊的火光将天际都染红了,滚滚的浓烟飘浮在空中几日都不会散去。
孤彦云不知从何时起就立志要肃清东山的盗匪,他到东山以后,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筹集军队,可最后也不过筹集到一千五百人左右。
他不得已只能去信向江州朝堂请兵,朝堂的巡监回复已上报,请他静心等待即可。
孤彦云刚收到来信时,满心欢喜,觉得东山剿匪有望了。
常年驻守在此地的伍长老兵见他天真如此,不愿他受此蒙骗,便在私下悄悄对他说。
“大人不要对此事有所希冀了。”
“伍长这是何话?”
“若是朝堂肯出兵,这东山的匪患早就在几十年前就剿灭了。”
“彦云愚钝,还请伍长明示。”
“大人这就是不懂朝堂上的规矩了。江州朝堂从来都知道东山盗匪猖獗,却不曾派过一兵一卒镇压,因为他们觉得东山地处边界,那里再乱,也不会波及到江州朝堂。而东山死再多的人,在他们眼里也只不过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人。
可偏偏又碍于国体,每次也不回绝,只是回复请兵兹事体大,需逐级上报,一拖便是几年,后来便不了了之了。”
孤彦云一开始是不相信的,可是春去秋来,一年很快就过去了,江州朝堂始终没有派兵来东山,孤彦云的心也一天天的冷了下去,他现在已经相信了当初那个老兵说的话。
他连着失意了好几日,每次在酒肆里都喝得大醉,嘴里念着别人听不懂的话。
老兵见此,每次都摇摇头,将喝的大醉的他扶回都尉府去。
终于有一天,他觉得他不应该这样,朝堂不派兵,难道他就不能平定这匪患了吗?
他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招募了东山周边所有的村落的成年男性,他亲自练兵,把这些拿不起刀兵的村民熔炼成一支虎狼之师。
两年之后,终于在东山的回沙口孤彦云等到了机会。东山四鬼带领着凶徒们经过此地,而孤彦云利用回沙口的山区地势设置了滚石,重创了东山的匪徒们,东山四鬼仓皇逃窜,困守于落云山。
孤彦云带领着三千人的军队乘胜追击,这是他全部的兵力,是这两年练兵的成果,可对面就算受到重创,还足有一万人,这本来就是一场没有胜算的战争,他能走到这一步已属不易了。
可孤彦云还是赢了,他在来之前对这支三千人的军队下了死令。
“临阵,将不顾军先退者,立斩。军不顾将先退者,后队斩前队。”
因为他知道,他们这些人除了这条命什么都没有,他们如果不赌命什么都不会得到。
东山几十年的匪患最后终结在孤彦云的手里,此事传到朝堂,震惊四野,江州大司空亲自召见孤彦云,擢升其为卫将军,掌江州王骑‘飞云’,几年过后,孤彦云声名鹊起,与卫国铁崖军的司仲则并称为苏朝的双子将星。
而东山的匪首‘四鬼’在落云山一役后便下落不明了,有传闻说四鬼投靠了影狱,因为只有影狱才敢收留他们。影狱可以收留任何人,但代价是向他们出卖自己的灵魂。
金承煜掀开马车的帘子向窗外望去,天边的乌云已经散开了,圆月又出现在了夜空之上,此刻马车行经的右侧恰好就是一处静谧的小湖,皎洁的月光洒落在湖面上,湖水伴着月色,星星点点的就像是夏天乡野里萤火的光,夜晚的安静又如往常一样了。
金承煜长舒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耳朵里只传来车轮滚动的声音,心里暗道;“终于结束了。”
正在金承煜放松之际,忽然间马车的车顶上传来细微的震动声,他猛地睁开眼睛,大喊道:“停车!”
可是已经晚了,许易安将手里的长刀斜插进了马车的顶篷,半截的长刀恍然出现在金承煜的面前,惊得他出了一冷汗,那柄长刀还差半寸就要刺穿了他的胸膛,他也实在不敢相信这凉州的杀手竟能如此迅速地追赶过来。
就在许易安想要继续将刀挺进的时候,那个驾车的车夫猛然将马勒住,一个跃身便跳上了车顶,身法灵活的像是丛林里的一只老猿,手里的狰牙挥舞,直奔许易安而来。
许易安侧身一转,双手却暗自发力想将插入顶篷的长刀拔出来,却见车夫手中狰牙上挑,许易安躲闪不及,狰牙顺着他的脸颊划将过去。
许易安将长刀拔出,腾空跃起,一记飞踢直冲那车夫的面门,车夫反握狰牙,双臂交叉硬生生的挡住了许易安的攻势,许易安看攻势被阻,只好借力一个翻身跳下了马车。
血从许易安的脸颊流淌下来,他慢慢定住身形,用手背将脸上的血抹掉。
那车夫也是一个翻身从马车上跃了下来,手里把玩着狰牙,有些玩味地看着许易安。
借着月光,许易安这才看见车夫的长相,他头戴斗笠,皮肤略黑,穿着一身粗布麻衣,还有一把长刀随意地别在了腰间,像是一个朴素的农民,是那种放在人群里也不太会引人注目的人。
如果不是刚才与他交过手,领教了他的杀伐手段,许易安会觉得眼前此人和竹寮斋里的那些村民没什么两样。
金承煜踉跄地从马车走出,又将身上锦袍的褶皱抚平,冷冷的看了一眼许易安。
“山鬼,杀了他!”
冰冷的语气让人听了不寒而栗,他这次是动了真怒,说完便转身独自驾着马车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