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泰六年十月,北越扶风城,明心湖。
整个夜晚静悄悄的,只有夜枭的“咕咕”的声音在空中回旋。晚风徐徐吹过郊外的明心湖,湖面上顿时泛起了阵阵波澜。
山鬼从怀里掏出绢布,将弧刀上的血细细擦拭干净,他每次杀完人都会重复这个动作,他不会将敌人的血纳入自己的刀鞘。
就在山鬼纳刀转身的那一刻,一个白色的身影从湖中突然跃起,然后手中长刀猛然一挥,刀身上的血珠瞬间化作利箭向山鬼袭去。
山鬼已经走出了几丈远,可还是听到了后方突然变得急促的风声,他略微皱眉,握住刀鞘的手轻震,弧刀便已出鞘。
血珠化作的利箭转眼就到山鬼的面前,他将手中的弧刀旋转,做一个圆,打掉了向他袭来的血色利箭。
可还没等他再次做出反应,那道白色的身影便接踵而至,山鬼只觉的那是一头白发的恶鬼,提着一把泛着血色的长刀向他而来。
白发恶鬼手里长刀直斩,攻向他的右侧,山鬼只好用刀横拦,挡住了那把血色的长刀,就在那一霎,他看到了白发恶鬼那熟悉的脸庞,只是原本那头如瀑的黑发现在已是三千白发,那双明亮的瞳孔充斥的血色,比以往愈加浓烈。
“许易安,你没死!”山鬼咆哮着,眼中满是暴戾,可握刀的双手却不断下沉着。
许易安力道越来越大,看着长刀一点点嵌进山鬼的左肩,他没来由的笑了,继而又发出癫狂的笑声,不知何时他喜欢上这种嗜血的感觉,享受长刀切入敌人身体的瞬间,看着血像河水一样从敌人的身体里流淌出来。
山鬼只得奋力将刀弹开,然后右手提刀又一个回身将手中弧刀挥出,惨白的刀光形成一道弯月向许易安斩去,他这一刀极快,快到无与伦比,他很自信,因为从没有人可以躲开他这凌厉的一刀,而曾经见过这一刀的人,如今坟头的荒草都已经有几丈高了。
“亡月!”山鬼在挥刀的同时大喊着。
许易安眼神锐利,瞳孔中的血色像是要滴出水来,手中长刀挥舞,无数刀影交织在一起,发出炽烈的光,一刹那,整个黑夜都被照亮了。
萧子虚踏在丛林的树干上,抬头看向被照亮的夜空,猛然一跃,向着光亮的源头进发。
只听‘砰’的一声,两人同时被震开,山鬼拄刀半跪在地,吐出一口鲜血,他心中大惊,他那绝世的一刀就这么被敌手挡下了。
可他的攻势却没有停止,随即拔刀再次向许易安攻去。
许易安长刀一振,转既刀势尽情展开,与山鬼厮杀在一起。
“太慢了,太慢了,太慢了!”许易安大笑着,那枚丹药颠倒了阴阳,令得他六识轮转,刀术境界也非从前能比了。
山鬼眼神阴鸷,不断向前挥刀,就在许易安拦刀停滞的那一瞬,他的左手带着明亮的光芒向着许易安刺去,这一刻他终于笑了。
“死吧!”山鬼心里暗道,从没有人敢这样小看他,那些小看他的人都已经死在了他的刀下,眼前这人也不会例外。
却见许易安左手如鹰爪般紧紧抓住了那道光芒,是影狱的专属短刀狰牙。
“你以为事到如今这种攻击对我还会有用吗?”许易安冷冷地看着满脸惊诧的山鬼。
血从许易安的左手滴落下来,他猛然用力,将那把狰牙震碎。
断裂的狰牙悄然落地,发出刺耳的声音,也震醒了呆住的山鬼。
许易安忽地跃起,手中长刀平斩,飞血乱溅,在他转身之际,山鬼的头颅掉落,血如泉涌,喷出了数尺高。许易安却觉得还不尽兴,一道斜斩又斩向山鬼的躯体。
就在山鬼身体裂开的瞬间,他看到了一双如同狮子的眼睛,来人正是萧子虚。
许易安看着面前的少年,年纪约莫在二十左右,一身黑衣,手里还握着一把绣有夔兽的长刀,一脸淡然的看着他。
萧子虚来回扫视着,当他看到地上那把弧刀时,眼前一亮,他知道那是影狱山鬼的佩刀‘夜落’。
许易安按捺不住,想要抽刀再斩,他不想留任何的活口,尤其是见过他的人,可那阵绞痛又从脑内传来,他伸手抚向额头,不再停留了,脚下腾挪,几个转身便没入了黑暗之中。
“你的刀很快,希望下次见面的时候你的刀还能这么快。”
许易安只听见那个明亮如狮的少年声音在耳边回荡着,他没来由的笑了,他知道这是一个渴望对手的人。
萧子虚将那把‘夜落’拾起,随意地别在腰间,转身也没入了黑暗。
许易安没有去追金承煜,天就要亮了,已经过了刺杀的最好时辰。
他踉踉跄跄地走回竹寮斋,就在快要进入村子的时候,一个身影立在村碑下,看到许易安过来,那道身影立马迎了上去,应该是特意在此等候他的。
“这是一千金锭,是管公子让我交给你的。”那人蒙着面巾,让人看不清他的模样,然后将一口漆木的木箱推给了许易安。
许易安听到这个声音顿时清醒了,他感觉有些熟悉,好像曾经在那里听到过。
“他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杀了山鬼?”许易安强装镇定,想要再听一遍这个声音。
“管公子对你很是赞赏,还说你和他是一样的人,一样的简单纯粹,想要什么就会去争取,觉得对就会去做。”那人话语飞扬,他很少听管凌虚这么评价一个人。
许易安却没有答话,死死盯住他的眼睛,那人被许易安看得有些发毛,转身便要离去。
许易安却将长刀抽了出来,长刀一横拦住了他。
那人一看如此,顿时有些慌乱,他知道眼前这人如果要杀他,他根本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朋友,你这就是不懂规矩了,想要黑吃黑,我烈远商会还未怕过谁。”那人假装镇定,亮出威远商会的名号想要让此人有些顾及。
许易安却不和他啰嗦,单手将他揪了过来,又一把扯下他的面巾,让他露出了本来面目,那是一个中年男子,腮边留着山羊胡,一双眼睛透露着商人的精明。
“果然是你!”许易安看到这个人,满脸恨意,眼前这人正是那天来凉州招工的牙人,喀秋莎就是被他带走的。
“你是?”牙人满脸疑惑,如今许易安满头白发,样子也多了些许沧桑,他当然认不出来了。
“你把喀秋莎带去哪了?”许易安揪着他的衣领怒吼道。
“喀秋莎?”听到这个名字,牙人才惊觉此人就是当日在凉州和那女孩一起的少年。
“快说!”许易安狠狠一拳砸在那牙人的脸上,顿时那牙人的左脸碎裂开来,鲜血四溢。
“在,在青玉斋。”那牙人急忙说道。
“青玉斋?是你逼她去的?”听到此许易安满脸怒容,心里阵阵绞痛,比服下那枚丹药时来的痛楚还要痛上百倍。他来扶风城这么多天,当然知道青玉斋是座妓馆。
“不,不,是会长,会长见她聪明,又有些姿色,本来留她在身边做了侍女,可后来又见她与金家少爷暗通款曲,会长为了羞辱金家才将她卖入青楼的。”牙人急忙摆手,连连否认。
“现在呢?她还在那里吗?”许易安再问,他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知道青玉斋在之前出了命案,他不敢相信那个人就是喀秋莎。
“不,不在了,她和商会的文竹公子一起死在了青玉斋的马车里,会长从凉州雇你来就是为了替文竹公子报仇。”那牙人有些结巴,他不敢去看眼前的少年了,他不知道许易安听到这个消息会做出怎样的事,因为从他的眼睛里就能看出,这个少年绝对是一个亡命之徒。
“你们!都!该!死!”许易安咬着牙,嘴里混着血水一字一顿的说道,他的眼睛又变成了杀戮的血色,牙人看着他,眼神死灰,他知道他今天难逃一死了。
许易安先是一刀将牙人的左臂砍下,然后又一刀接着一刀依次将他的右臂、右腿、左腿砍下,飞溅的血液模糊了许易安的眼睛。
忽而远处传来一阵雷声,接着便是倾盆的大雨泼下,许易安又是一刀将牙人的头颅斩掉,他像疯了一样挥刀,然后无数刀光带着血肉横飞,大雨冲刷着血水,连带着那些破碎的肢体一块冲刷了下去。
许易安在大雨滂沱中泪雨也滂沱,他右手死死握着长刀,双臂展开,任大雨砸向他的脸庞,分不清泪水和雨水,然后无数次仰天大喊着喀秋莎的名字。
“喀秋莎!”
许易安声音在村落里回荡着,岑儿看着竹屋外的倾盆大雨,似是某种召唤,她不再多想什么了,起身便跑到了村外,直到看见了许易安的身影,然后飞奔过去紧紧抱住了他。
“许大哥,岑儿还在的,岑儿会一直在你身边的。”她在许易安耳边轻声说道,可当她看见许易安的满头白发时,眼中流过一滴清泪,然后任雨水和泪水交杂在一起,她的眼睛从夜色降临时就一直是湿润的。
两道孱弱的身影在雨中紧紧相拥着,仿佛这一刻即使有再大的风雨也不能将他们吹散了。
“岑儿。”许易安听到了岑儿的声音,双手也是紧紧的抱着她,他不想也不能再失去任何人了。
他的心里像是长出了一条毒蛇,不断咬噬着他的心口,他必须要挥出心里的那一刀,不是斩向自己就是斩向敌人的头颅,否则他就会被自己心口上的那条毒蛇折磨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