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泰六年十月,北越扶风城。
大雨过后的扶风城,清洁而明静。长街两旁的柳树青绿,枝叶上还悬挂着昨日的残留的雨滴,大朵大朵的桃花像血一样绽放,花树上的梨花同样洁白如雪,一片繁花似锦,仿佛这里又回到了春天,万物初生,景象不迭,一切又重新开始了。
萧子虚叩响了厚重朱门上的虎首门环,三声过后,一个小厮打开朱门的一角,露出一个头戴毡帽的圆脑袋。
“敢问公子有何贵干?”
小厮眼神警惕地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他全身被黑衣笼罩,唯一露出的那双白皙的手还握着一把形似弯月的长刀。
他知道北越有‘限铁令’,常人是不能携刀的,敢在白天公然佩刀者,不是氏族公卿就是官府的廷尉。
“还望通报一声,就说廷尉府监令萧子虚特来求见魏会长。”萧子虚语气难得的谦恭。
“稍等。”
小厮见萧子虚报上了身份,微微行礼,然后便慢慢合上了厚重的朱门。
魏烈钧端坐在大堂之上,左手端着名贵的白瓷茶碗,只见里面的茶汤清亮,色泽浓郁,在打开盖子的那一霎,茶香瞬间弥漫了整个大堂。
萧子虚闭上眼睛嗅了一口,神游在茶香里,不禁大呼:“好茶!”
“哦?萧监令也是爱茶之人?”魏烈钧见他如此陶醉,不禁发声问道。
“爱好谈不上,略懂而已。魏会长这一杯所泡应是产自雾州的‘九龙吟’。”
“不错,看来萧监令的确是懂茶之人。”魏烈钧见他能答上名字,眼神之中有些许赞赏之色。
“让魏会长见笑了,雾州虽常年湿润,却是盛产名茶之地,只是这里的茶香让我想起了故乡的味道。”
“六公子既然思乡情切,就该早早回去,北越毕竟不是属于你的地方,何必来扶风城趟这道浑水呢?”魏烈钧换了称呼,眼神变得锐利,嘴角也露出了轻蔑的笑。
“子虚也很想回去,只是临行前父亲大人曾对我说过,‘在其位,谋其政’,不彻底了结这里的事情,辜负了父亲大人的期望,怕是以后就是回到了雾州也无颜再见他。”
萧子虚同样眼神阴冷的盯着魏烈钧,随后他把握在手里的刀抛在了他的面前,那是山鬼的弧刀‘夜落’。
魏烈钧看到这柄弧刀时,嘴角再也止不住了,发出低沉的笑声。
“你很得意是吗?山鬼死了,金承煜以后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你宰割了。”
魏烈钧的笑声越来越猖狂,他长存在心里的那口气,在此刻终于是完全释放出来了。
“可你还记得青玉斋那个花魁吗?她本来叫喀秋莎对吗?”
魏烈钧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目光阴沉的看着萧子虚。
只见萧子虚一脸淡然的举起手中的茶碗,将杯中的‘九龙吟’一口饮尽。
魏烈钧一掌挥向桌上的茶碗,名贵的白瓷茶碗跌落在地,瞬间碎成无数残片。
“你知道多少?”魏烈钧恶狠狠地说。
“一切,你不知道的我也知道。”萧子虚语气淡然。
“那你现在来此为何?是要将我绳之以法吗?可你别忘了这里是扶风城,我魏烈钧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在北越朝堂还算有些人脉。”魏烈钧看着萧子虚,他知道朝堂上的那个人不会不管他的,毕竟他帮他做了那么多脏事,他死了那个人也不会好过。
“呵呵,像你这种人渣早在织绣坊的时候就该死了,只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萧子虚笑呵呵地说着,眼神却如刀一般与魏烈钧对视着。
“我来是要告诉你,死掉的花魁对那个凉州的杀手很重要,而曾经你所倚仗的那把刀很快就要刺向你的心脏了。”
萧子虚说完头也不回地踏出房门,走进庭院的那一刻与一个慌张的身影擦肩而过。
萧子虚转身看着那道身影走进了主厅,随即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
从主厅传出无数瓷器的破碎的声音,如暴雨前预兆的雷霆,紧接着便是魏烈钧咆哮的怒吼声。
“一只凉州的污鼠还能让他反了天不成?!!”
扶风城外,竹寮斋。
竹寮斋的后山是一道悬水的瀑布,垂下的水流与水中的礁石相击发出轰隆的雷鸣声。
只见许易安赤裸着上身,站在水瀑中央的圆石之上,任肆意的水花落在他的身上,而那把‘非晨’静静的矗立在光滑的石壁中,刀身上散发着凌冽的刀光,像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山峰。
许易安不断用敛息法调整自己的气息,那颗丹药的效力还未散去,他只能通过水流的刺激来使自己保持清醒,否则他就会被剩余的药力冲散静脉而死。
“明心见性,不矜不伐。”
“明心见性,不矜不伐!”
“明心见性,不矜不伐!!”
许易安在心里不断默念,他紧紧攥着双拳,一刻也不敢放松,鲜血慢慢从他手指的缝隙中流淌出来,却又很快被水流冲走了。
风静静地吹过,有那么一瞬,许易安感觉到水流的方向被这里的风改动了。
他忽然想起了那个夜晚,那个年轻人初次来竹寮斋见他的时候,那晚的风也是如刚才一般飘忽。
许易安转身一侧,快速拔出‘非晨’,将长刀横斩,瞬间将瀑布斩断。
他右手提刀,猛然一跃,又是一刀斩向了虚空,他这一刀极快,好似将时间顿住,只余那道半截瀑布悬在空中。
直见一道修长的身影在空中慢慢浮现,一切才又恢复了正常,悬在空中的半截瀑布轰然落下,飞泻的水花溅落在两人的身上,也打湿了那道身影的衣衫。
“呵呵,很好。”管凌虚掸了掸身上的水花,还是那副和煦的笑容,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许易安却不和他废话,双手握刀再次向他攻去。
长刀横扫的霎那,却见管凌虚的身影再次慢淡化,很快便又消散不见了。
许易安大惊,刚才那一刀明明已经触及到管凌虚的身体,却又在那一瞬,又像砍向了虚无。
水流声忽然变得急促,许易安转头,只见从瀑布中飞出几道水流向他袭来,这几道水流速度极快,来到近前时已化作了利箭,顷刻就会要人性命。
许易安眼光一寒,手中长刀轮转,将那几道水流弹开,直奔瀑布中心而去。如今他六识尽开,在他发起攻击的瞬间便已看清了管凌虚的身位。
“砰!”
水流炸开,无数水花飞散,只见管凌虚向着瀑布抬起右手,手指微曲,继而手中散发着诡异的紫光,而下一刻,悬在空中的瀑布瞬间蜷缩成一个水球,管凌虚将水球托起,任其盘旋在他掌心的周围。
“水龙吟。”管凌虚低声道,随即便将水球慢慢推了出去。
却见那水球在空中伸展,瞬间化作一头狰狞的恶龙向着许易安奔袭而去。
那恶龙口中吞吐着龙息,所过之处皆化作一片冰晶。
许易安眉头深皱,手中长刀挥舞,只见两道刀光泛起,将那头恶龙的两只龙角斩掉,随即又猛然跃起,转身一刀插在恶龙的眼睛上。
只是这一刀同样斩向了虚无,那恶龙的身影也如管凌虚刚才那般慢慢淡化。
许易安手中长刀紧握,闭上眼睛,用心来聆听这天地的气息。
只见他猛然睁开眼睛,手中长刀侧斩,挥向了右边的石壁,光滑的石壁轰然碎裂,而那头狰狞恶龙的身体也随之被猛烈的刀光断成两截,继而再次化作两道水流散去。
“同样的招数在我面前可不会奏效两次。”许易安眼神冰冷的看着管凌虚。
“哦?是吗?”管凌虚双指并拢,猛然指向刚刚散去的水流。
只听得他大喝一声:“凝水成冰!”
突然散去的水流再次凝聚成一头狰狞的恶龙,恶龙的利爪前伸,通体慢慢化作冰晶,而周遭的树木瞬间凋落,流淌的河水也已冻结成冰,这一刻已然来到了寒冬。
它那双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睛,此刻却凶态尽现,仿佛刚刚管凌虚赋予了它生命一般。
“术士吗?”许易安看着眼前的冰龙,喃喃自语道。
他曾听闻在这六州之中有着十二种神秘的自然元素,这十二种自然元素自天地诞生之初就已存在,是最原始的力量。而有一些人天生就能与这些元素产生共鸣,起初元素只会在他们的日常中有一些微妙的作用,后来这些人中的一支不断摸索他们与元素之间的关系,慢慢学会了如何使用这些自然元素,而这其中能够熟练操纵元素的人被称为术士。
管凌虚右手一挥,那头冰龙便携着寒风向许易安呼啸而来。
只见那冰龙利爪横扫,身旁树木顷刻化作齑粉。许易安脚下腾挪,绕其身后,狠狠一刀斩向那冰龙,却未在其身上留下任何伤痕。
那冰龙猛然回首,张开巨口就要将许易安吞下,许易安脚踏冰龙的脊背借其力向后方退去,他就这么悬在半空,待得身形稳住,将刀轮转,一记刀斩顺势向着那冰龙而去,刀光虽至,但却和上次一样并未留下什么实质性伤痕。
许易安见状并未慌张,只是转刀再斩,一刀接着一刀斩向冰龙,赫然是上次与山鬼对决时用的杀招‘诛邪’,但用起来却比上次更加圆润,此招在于叠加攻速,一刀比一刀快,一刀也比一刀凶猛,将凶狠的刀招隐藏在攻速之中,以骤雨之攻速,雷霆之巨力抹杀敌人,许易安将此招称之为‘诛邪手’。
无数刀光集于一点同时击在冰龙的脊背上,许易安大喝一声:“破!”
却听得那冰龙发出阵阵嘶吼,转眼间便炸裂开来,冰屑飞散间溅到了管凌虚那张白皙的脸上。
管凌虚快速踏步上前,抓住那条还未碎裂的龙尾,眼中闪过一丝寒光,猛然发力,将那龙尾彻底震碎,无数冰屑飞散,却在其手中慢慢凝聚成一道三尺长的冰剑。
管凌虚持着冰剑,凌空一振,向许易安挥去,许易安也不惧他,双手握刀与其对阵,两兵相接发出铿锵的声音,三招过后,两人各自退后原点,眼神对峙的瞬间,像是两颗华丽的流星在空中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