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艾尔把自己放在了门外所以依旧干净的手提箱拎了起来,然后一下子没站稳——她此刻的身体比她自己想的要更虚弱一些。稳了稳身体重心,她缓步走到了驾驶室。
那门是开着的,里面没有人,只有大片的血色。
因为在隔壁,所以被龙鸣波及到了么?不同的灵魂迸发出不同的情感,混杂中和后换来了一阵眩晕,最后她只是有些可惜地叹了一口气。至此,船上的船员就全部死亡了。
比起别的,她现在最担心的是,船怎么办?毕竟现在船上剩下的人——算上那个偷渡的阿尔及利亚一共四个人——大概都是没有什么航海经验的。诺艾尔虽然拥有一位老船长的部分记忆,可如果剩下的人都什么也不懂那她也没办法一个人控制整艘船。
当然,她其实也不知道即使有航海经验,面对着现在这样、像是驶入了亚空间一样的诡异情况又能做些啥——比如何驾驶都不知道能好多少呢?
……?
至少,不需要去头疼找方向的问题了,她想。
来到甲板上,仪式已然在不知不觉间崩溃。虚假的迷雾裂开了几条深不见底的缝隙,随着冥冥中四位伟大存在将目光抽离收回,被放逐的船只承载着自己支离破碎的命运回到了现实之中,正以一个极快的速度,向着灯火通明的港口冲去。
现在的问题是怎么停下它。
“剩下的距离……也许我可以试着游过去?”这么个想法才说出口,便把诺艾尔自己逗笑了。
如果这艘船真的直接撞到岸上去,恐怕动静不会小。
回到驾驶室里,诺艾尔皱着眉头思索着对策。
“尊贵的琳小姐”忽然,一个属性的声音饱含愉悦之感,自她的身后响起。她转过身,看见了那名姓阿尔及利亚的偷渡者。他已将斗篷脱下,露出了大红色作底色、满是金色纹路的礼服礼裤。白的是衬衫与白色的面具相呼应,却与他挑染红色的金发与镶着红宝石的金丝框眼镜搭起来有些不合。
他向着诺艾尔深深鞠了一躬,那动作夸张到有些滑稽。
“能否……请您将这里交给我呢?”
他说话的声音真的非常奇怪,每一处停顿和每一处重音都不在它们该在的地方,而是全都出现在令人意外的位置上。
“您和我之间并没有从属关系,您做事无须向我请示。”也许是觉得这句话语气太过强硬,诺艾尔顿了顿又开口道:“如果您有办法让这艘船安全靠岸,那将是这艘船上还活着的人的幸运,我应当向您道谢才是。”
阿尔及利亚直起身来点了点头,下一刻、他的身侧有无数的虚影浮现。“他们”与阿尔及利亚一样,都是红金白的配色,只不过白色的占比更大一些。这些虚影大体上都是人形,但都带有大量的非人特征,诸如触手、羽毛或是机械零件之类,看起来就像是一群人一起被污染、集体变异了一样,一个长得比一个奇怪,但呆在一起却是意外的和谐。
这场景有一种莫名的既视感,让诺艾尔的脑中浮现了一组游戏立绘。
这个团队构成……阿尔及利亚这个名字……就你叫苍蓝○响是吧?甚至有乐团?
虽然真要说配色性格差别都挺大的。
虚影们四下散开,有些去了甲板,有些去了锅炉房,还有几个去了隔壁——以一种诺艾尔看不太懂的方式开始了打扫。阿尔及利亚将头顶的礼帽摘下,在手中转了几圈就变成了一顶华丽的船长帽。
把帽子戴上,他打了一个响指,于是天旋地转,诺艾尔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请”到了驾驶舱的门口。阿尔及利亚拍了拍手,所有的虚影都开始以一种诺艾尔不认识的语言吼着唱起了歌,他们的歌声相互呼应,回荡在船上的每一个角落。驾驶室的门渐渐关上,门后的古怪男人则在门彻底合上之前,向着诺艾尔又行了一礼。
诺艾尔眨了眨眼,不知应当对此作何评价,对现状仔细思考了一阵后惊奇发现现在也没什么事需要自己去做了,于是她转而开始尝试辨识船上响起的那个音调。
莫名的,好像有点耳熟。
来自异界的灵魂碎片很快对此产生了反应,随着一段知识涌现,一个名字被她不太确定地吐出口
“《第五交响曲》?”
这东西什么时候有歌词了?贝多芬不是法国人吗,为啥这曲的填词不是法语的?
她终究还是没有多想,只是走上了甲板,靠在船舷上,看着船只一点点向着港口靠近。
之后的事情便没有什么好说的了。直到靠岸,都没有什么特殊情况发生。在这个期间,她一直在思索,回忆着目前为止发生的一切,还有自己到底是对是错。
想来,仪式被破坏,大约是因为有新的力量被引入了,导致整个仪式场的平衡被打破。整个大仪式涉及了四位伟大者的力量,“青潮之主”、“葬尸之骸”、“大昊”和那位欲望领域的,感觉起来更可能是“暮夜执政”,因为前三者都是依凭眷族之血为依凭完成象征指代的,所以为了仪式的对称,第四者大概率也是,而船上刚好有一个夜魔提夫林,自然可以借到作为夜魔之祖的暮夜执政的力量。整个仪式场的布置可以说十分精巧,如果不是███直接介入、恐怕少说也能持续几个月。
可,这个仪式场到底是谁布置的?以及——这具身体,为什么会流淌着大昊眷族的血?
琳家族有一个很明显的特征,那就是他们都有一头蓝灰色的头发。不过诺艾尔不同,她的头发像母亲,是几乎一整头的白发,蓝灰色只在后脑勺的地方有极少的一点。为了避免有人说闲话,她自幼就会定期进行染发,那是直接往头发中灌注元素结合物达成的。而就在刚才,她发现,大约是施展了剑律龙鸣的原因,自己的头发如今变回了白色。
这白发代表了什么,从前的诺艾尔自然是无从得知的。可是,她现在所拥有的某一块灵魂碎片正来自东方的龍御天朝,于是她知晓了,白发意味着的是高纯度的龙血。龍御天朝的人口有八成都是龙裔,即身体中流淌着龙血的人。若有人做下大功德、有大作为的,会受大昊奖赏、提纯龙血。
依龙血的浓度由低至高,龙裔身上会出现不同的特征。这些特征绝大多数可以隐藏,可在天朝地区绝大部分人、除非见上位者,一般都不会隐藏自己的特征。
那些血脉最为稀薄的人,看起来自然是与普通的人类没有什么差别的。血统稍浓的,身上就会有龙纹显现。
再浓则人瞳可化兽瞳
再浓则龙纹可作幻麟
再浓则兽瞳可燃作金瞳
又浓则生尾
又浓则满头华发,自此可称天人
更浓则额生短角
唯当朝帝皇,代行大昊之志,太御苍生,额生长角、股生长尾,金瞳永燃。
龍御天朝并非不会改朝换代,只不过自上古时后石氏创立最早的王朝玉朝、受大昊垂爱成为最早的天人开始,又除通朝非龙裔建立而是由人马建立外,余下的朝代建立者大多是天人出身。唯永朝太祖贫苦出身、起于毫末之间,最初身上只有幻麟,却一统江山、受大昊赏,化白发生长角,与历代帝王无异。
“生长角”者,同一时间只可存在一位。若是前帝被废未死而新帝即位,则前帝的龙血会稍加消退,由新帝得之。
那近乎于纯的龙血,乃是“实据天下者”的证明。与寻常天人血可以尝试以不与平民通婚而保持不同,是龍与否,天下才是唯一的评判标准。
理清情况后,诺艾尔试着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如果她没猜错,那名自己其实随时可以在额头上长出一对小短角出来,屁股后面变条小尾巴也可以做到。她才十四,也没有踏上过天朝的土地,更不用说做出什么大功绩,这血自然不会是大昊赏赐。
这只可能是来自自己那早早去世、甚至没有给她留下太多回忆的母亲。
依那道士的记忆,平民想得到这个纯度的龙血,怕是至少要有帝皇亲封三品官位……
“我妈到底是谁啊?”
要知道,天人与非天人结婚生子,如果后代没有功绩,天人之血最多维持三代,若运气不好可能子辈就一个天人也没有了。要知道皇帝都不能保证每个孩子都是天人呢。
按照这个浓度来推算,诺艾尔的母亲不是圣人就是王公。
那名问题来了,这样一个人为何会来到西方诸国?又为何会与苏斯泰拉的一个所谓“爱德蒙岛伯爵”结婚生子?在龍御天朝的上层眼中,苏斯泰拉可是“远在化外”属于“蛮荒之地”——虽然这其实可以说是错觉。
也许这个疑惑永远也不会得到答案,就像她大概率也不会再有机会探明船上发生的这些事背后,最底层的真相是什么一样。
就像她也没有机会得知那些死于自己手中的船员到底是不是无辜一样。
这么想还真是难受啊
诺艾尔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
港口的船只非常多,好在这艘“牧歌号”早在出发前就通过净光教会的远程联络神术向这片地区的责任贵族报备过,所以港口有为牧歌号留好位置。
大抵是因为离得比较远,雪精灵少女和那位破落贵族并没有被龙鸣波及到。
叶卡捷琳娜伤的并不重,在休息许久后已经可以自己走路了。
仅有的四个幸存者是一起走下船的。
“这艘船,您有什么想法么?”才上码头,诺艾尔刚想去和那位雪精灵说些什么,叶卡捷琳娜就这样先开口了。
诺艾尔沉默了几秒,没有张嘴,只是摇了摇头。
那位破落贵族叫做欧仁妮·德·科托,仅仅是一名骑士,而叶卡捷琳娜更是连姓氏都没有。两人对船上的其他人“失踪”一事心存疑惑,但顾虑身份这一层,也不方便去对诺艾尔进行质问。她们两个不是傻子,不会猜不到其他人不见了的原因。
因为身份,对于这艘船的处理,诺艾尔最有发言权——即使拥有船只顺位继承权的船大副、二副、三副都死于她的手上。
这还真是……诺艾尔苦笑了一声。她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总会有贵族喜欢欺压平民。虽然和大贵族们所作比起来这算是小事,但果然有关特权为何物,只有自己体验过才会明白。
不过是她不喜欢这种感觉罢了,虽然她自己也知道,自己能活得好是因为这些权力的存在,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不论怎样,死于她手的人有可能是无辜的。这只是一种可能,但足够让她感到良心难安。这种难受的感觉比那些人刚死时大的多,简直像什么东西的后劲一样。如果可以,她不想再见到这艘船。
“这样,我去联系一下教堂”那名女骑士说“先看看净光教会能不能联系到那名船长的亲属吧,如果有就让人把这艘船想办法送过去,就说是遇到了海盗,为了保护船上的其他人英勇抗击、受伤不治而亡如何?我们还可以备一些灰,就说是船长的骨灰,毕竟是海上,身边也没有德鲁伊或者死灵法师,不可能一直留着遗体……”
“可以,你负责吧。”欧仁妮还没有把话说完,就被诺艾尔打断。“如果没有找到亲属,那名你们自己商量着处理吧。我对它没什么兴趣。”
说完,她把小指上的戒指取下,递给了叶卡捷琳娜。
“这是你的东西,但它可能具有一定的危险性。”叶卡捷琳娜曾说它的代价很可能是“戴着它会莫名变得更容易致使他人死亡”,如果是真的,那这个戒指的危险等级至少有2。诺艾尔并不确定那些船员的死是否与此有关,但为了避免意外,还是别让它在野的好。
——毕竟她就是帝都外派的异常收容部成员啊。
出示了有以太防伪标识的身份证明,诺艾尔看着雪精灵说:“我会带着这个戒指去港城收容站进行备案和危险等级测评,危险等级小于等于1的话会归还,如果在2或以上那么我们可能就需要留下它了,当然,不会白要你的,我们会返还你当初购买这个戒指所用的钱——翻个几倍。”
“按照出发前我收到的贴身女仆的来信,她为我在这里备下的住所应该在圣贝多芬街11号,过几天你去那里找我就行,或者也可以去本地收容站,如果我没记错应该在圣贝多芬街3号,我不太确定,不过地图上大概有标。其他两位要是有事也可以找我。当然,前提是你们信得过我。”
叶卡捷琳娜好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开口,而是点了点头。
“琳小姐”阿尔及利亚又一次开口“这座城市今晚会有一场盛大的拍卖会,我正是为此而来。事实上,我是有权带人入场的,不知我能否有幸请您……”他难得一次以标准的姿势伸出了手。
邀请?
诺艾尔摇了摇头,淡淡开口:“我累了,算了吧。叶卡捷琳娜倒是想去的样子,您要是真觉得一个人会孤单,不如拉上她?”
阿尔及利亚将手收回,抚胸开口:“那名请至少让我重新做一次自我介绍。努尔·阿尔及利亚,28岁,阿尔及利亚家族大家长‘福斯山子爵’的第十四个孩子。”
“诺艾尔·琳,14岁,爱德蒙岛伯爵独生女。”
三月共照之下,命运注视之下,她笑了笑,没有等待任何回应便扭头离开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