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1章 第五十一章 一剂猛药
澹台桢抵着云意的额头, 继续说:“你们虞国内政如何,你也是清楚的。儿皇帝不知事,朝政由外戚把持, 早就烂透了。如今又起内讧,风雨飘摇。我不必起战,只待他们相互消耗,再收渔翁之利。到时候便可以最小的伤亡,收服虞国。
你的父兄,早已不尊皇命, 独守二州,就差自宣为王了。我向你保证, 只要他不支援虞国朝廷, 一统之后, 我会请求圣上, 册封你的父亲为异姓王。到时候,你可堂堂正正地, 与云将军团聚。”
“最小的伤亡, 还是沾着我们虞国人的血啊。”云意叹息:“我好累啊, 澹台桢,我真的好累啊。”
澹台桢感知她气息渐弱, 迅速从她贴身的荷包里取出药丸给她服下:“云意, 今日我们到此为止。”
这一番谈话耗去了云意太多心力,她疲惫至极。但澹台桢愿意把心中所思所想和盘托出, 她又觉得有些感动。
可惜, 她心怀秘密, 对不起他的坦诚。
月光静静地照着相拥的两人,时光潺潺如流水。
云意睡了过去, 浮莲池边的昙花,到底没有赏成。
翌日早起,公主府遣人来请郡王回府,澹台桢便打发了周承嘉回去,声称伤得重不宜挪动,仍是留在浮莲居。
明瑶公主听到回禀,气得摔了一套粉白釉浮花茶具:“这时候说伤重了,一醒来就连夜上山去找云氏女,莫非是神仙托他去的不成!”
众人不敢吭声,连周承嘉都缩着脖子。明瑶公主发了一通火,最终由着澹台桢去了。
浮莲居中,云意与澹台桢两人默契地没有再提那件事,相伴着看书作画,下棋烹茶,仿佛民间的富贵闲人。澹台桢顾惜云意的身子,未再碰她。
忽忽过了十日,这份难得的宁静被打破。
明瑶公主华丽的马车停在浮莲居门口,澹台桢与云意前去迎接,明瑶公主见着儿子,绷着脸问:“哼,伤好了?”
澹台桢笑道:“托母亲的福,已经差不多好了。”
“既然好了,那就回罢。你闯下的烂摊子,自个儿回去收拾!”
云意转脸看向澹台桢,澹台桢摸摸鼻子:“儿子知道了,明日便下山,去丞相家负荆请罪。”
莫非,澹台桢与丞相府的千金,婚事有变?
云意眸间流光浮动。
明瑶公主冷哼一声,昂起头朝内走去。云意随在身侧,时不时提醒明瑶公主何处脚下湿滑,何处花枝垂下。明瑶公主并未理会,金雁却一直含笑道谢。
转眼到了内院,明瑶公主在两人的寝居转了一圈,又在正厅站了站,嫌弃得不得了,索性出来坐在庭院里:“你,过来。”
她指的是云意。
云意上前:“公主有何吩咐?”
“柔柔弱弱,压根不像是会照顾人的,去厨房做些菜肴来,让我看看你的厨艺。”
云意晓得明瑶公主正在气头上,乐得不在她跟前,带着丛绿走了。澹台桢接过司南端来的茶盏,奉给明瑶公主:“母亲,请消气。”
明瑶公主狠拍几下石桌:“你还知道让我消气,不被你气死算我命大。”
司南抽了抽眼角,使个眼色让所有人都退下去了。
澹台桢撩袍,直挺挺地跪下:“孩儿不孝。”
“绮罗有什么不好,出身高贵,容貌倾城,性情更是一等一的好。这孩子打小就对你痴心一片,就算你在阎王殿前徘徊,她依旧愿意嫁过来冲喜。可你呢,你做了什么!一醒来就喊着云氏女的名字,不顾一切冲出来骑马跑了。满屋子的人啊,丞相也在里头,脸都涨成了猪肝色。”
澹台桢瞧一眼明瑶公主又要拍石桌的手:“母亲,仔细手疼。”
“你——你去给我将绮罗哄好了,上门提亲去。”
“母亲,事已至此,我不会娶上官绮罗,也不会再娶其他人。”澹台桢握住母亲的手,按在自己将将愈合的伤口上:“儿子已死过一回,难道连娶一个喜欢的人都不行?”
明瑶公主最重保养,手指光滑如凝脂,而比她年轻许多的儿子,却伤口粗粝,磨得她的手生疼。
这类伤口,他的身上还有许多。
“你这般真心对她,你可知她根本不想与你长久!”明瑶公主眼见劝不动儿子,下一剂猛药:“她一直在用药避子,你可知晓?”
澹台桢一向冷静的眼眸如风吹涟漪,徐徐而动。他未说话,明瑶公主已冷笑:“你不知晓!哼,我请的太医精通女科,旁人看不出来,却瞒不过他的眼睛。云氏女一直在避子,从未断过。她只怕,不愿留下一个澹台家的子嗣。”
“母亲。”澹台桢平复这胸中激荡的波澜:“她会愿意的。”
“鬼迷心窍!鬼迷心窍!”明瑶公主含泪站起来:“我不同你说了,省得气死在这里。金雁,金雁!”
金雁忙忙走过来,见公主哭了,有些无措地掏出手帕,看向澹台桢。
澹台桢只是沉默。
公主从袖袋中掏出一只药囊,丢在澹台桢身上:“你用命向皇弟求来的雪莲,已经治成药丸,拿去!”
澹台桢生受了,明瑶公主擦干净泪痕,趾高气昂地吩咐:“午膳怎么还没做好,本公主饿了。”
金雁忙道:“奴婢这就去催,公主您去前厅坐坐罢,眼看日头要大了,会晒着您的肌肤。”
公主的脚步快了些。
澹台桢拿起砸在他身上的药囊,脑中却依旧回荡着母亲的话:“云氏女一直在避子,从未断过。她只怕,不愿留下一个澹台家的子嗣。”
叶影簌簌地落在他石青色的锦袍上,或明或暗。
云意在丛绿的帮助下做出了四菜一汤,还有两样糕点。明瑶公主吃了几口便放下筷子,讽刺几句,被下人们簇拥着走了。
忙了一早上,云意已经累得快站不住。捱到公主走了,才回到寝居休息。丛绿为她揉腿,云意舒缓着身子,道:“饭食剩下许多,你拿去给下面的人分吃了罢。”
丛绿应了一声:“奴婢去把厨房多做的那份午膳拿来,给您和郡王用。”
云意点点头,她是未得公主允许不得落座用膳,而澹台桢落座了,却也没吃多少,反而一直饮酒。
他的伤,才刚刚愈合呢。待会儿他回来,少不得要添一碗醒酒汤。
然而等到端来的午膳凉透了,澹台桢都未出现。珍娘出去问人,皱着眉头回来:“下人们都不知郡王去哪儿了,司南他们也在找。郡王平日的坐骑还在浮莲居的马厩里,人应当未离开。”
云意累得发昏,不及多想,用过饭食就歇下了。
一觉睡到天色昏然,身侧有丛绿陪伴。
“他回来了么?”
丛绿放下手中的针线:“没有,郡王一整个下午都没有出现。”
云意心中疑惑,莫非独自一人下山了?北盛有急报?正想遣人去问,却听见司南与珍娘在外头说话的声音。
不过片刻,珍娘掀帘,手中拎着一条肥美的活鱼:“郡王妃,奴婢怕腥气熏着您,就不进去了。司南说郡王在后山垂钓,钓上来一只大鱼,给郡王妃添菜。今夜,要在浮莲池那边用晚膳呢。丛绿,看你的了。”
丛绿也啧啧称奇:“这条鱼少说也有七八斤,呀——”
活鱼扑腾起来,珍娘拿不稳,掉在地上,众人好一通忙乱,才把它重新抓住,往厨房送。
丛绿摩拳擦掌:“姑娘等着,奴婢今晚给您来个全鱼宴。”
云意淡淡笑了。
夕阳很快落下去,云意换了一身珍珠白绣枫叶的襦裙,系上天青色披风,往浮莲池去。司南已经等候在外,看到云意主仆过来,拱手行礼:“珍娘,丛绿姑娘留步,郡王说,只让郡王妃一人入内。”
两位主子重归于好,珍娘心中欢喜,闻言笑道:“那么我和丛绿先去后头转转,待会儿再过来听吩咐。”
丛绿动了动唇,被珍娘拉走了。司南轻轻推开门,对云意道:“郡王妃,请!”
云意缓步入内,门从后头关上了。偌大的玉石台上,只点着一盏四面花鸟的宫灯,照耀着方寸之地,也照耀着立在浮莲池旁的倾长身影。他穿着一身象牙白的锦袍,上面用银线绣着飞鸟竹叶,在灯光下隐隐若飞。
“郡王爷安。”云意福身行礼。
澹台桢转过身来,容颜如雕如琢,神色却比玉石台更冷。身后的浮莲池袅袅飘着热气,衬得澹台桢宛如不食烟火的仙人。
“坐。”他指了指摆着酒菜的案桌。
云意坐下,眼光扫到角落里的酒坛子,酒坛子的底部还粘着不少泥,想必是刚从地下挖出来的。
这就是埋在玉兰树下的照殿红罢。
正想着,醇香的酒液就注入她的杯盏,在灯光下,是琥珀一般的色泽。
“尝尝。”
云意未动:“郡王,您知道的,妾身身子弱——”
澹台桢打断她:“只喝一盏。”
“是,郡王。”云意捧起酒盏,慢慢喝了一口。酒味不烈,甚至还有一些回甘。
澹台桢则一饮而尽,指一指桌上的菜肴:“吃菜。”
云意看着澹台桢,越来越觉得不安。他今夜的神色太冷,话又太少了,仿佛在压抑着什么。
第052章 第五十二章 浮莲昙花
饭桌上弥漫着鱼肉的香味, 云意吃了满满一碗饭,看澹台桢只是一杯一杯地喝酒,不由得伸手盖住他的酒盏:“郡王, 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罢,这般空腹饮酒,伤身子。”
今夜有云无月,仅有的孤灯在风中摇晃着。澹台桢的眸底幽幽暗暗,仿佛隔绝了所有的光亮。他盯着云意春笋一般的手,忽地一笑:“关心我?”
云意把酒盏从他手中拿开, 盛一碗鱼汤搁在他面前:“好歹喝一碗汤。”
纤纤手指被握住,澹台桢又问一次:“关心我?”云意细细地望着他:莫不是喝醉了, 待会儿不会突然仰倒罢?
“回答我。”声音带了些执拗。
云意放软语调:“妾身自然是在关心郡王。”
话音未落, 澹台桢忽地站起, 将云意隔着案几抱过来。云意惊呼一声:“殿下, 您醉了。”
澹台桢恍若未闻,自顾自地压下来, 云意躺在玉石台上, 冰冷的触觉令她的肌肤起了细细小小的疙瘩。
“冷。”
有力的手臂抱起她, 天青色的披风垫在下面:“这回应该不冷了,就算冷, 你也会很快热起来。”
“可是——”云意的手抵在澹台桢的前襟, 那里有一块大大的伤口。
“已经好了。”澹台桢抽出她的衣带。
“您轻些。”云意闭上眼睛。很快,她完全呈现在澹台桢面前, 光晕照应, 如一块剔透的美玉。
男子许久没有动作, 云意睫毛颤颤,睁开眼睛, 却见他悬在上方,一寸一寸地凝视着她,似审视,似观赏。
云意侧过身子,双手环抱,试图遮住春光。澹台桢拉开她的手,固定在两侧:“云意,你记住,你是我的。”
云破月来,浮莲池旁的昙花,临水照影,悠然开放,忽而冷风吹来,娇蕊颤颤。玉石台上,两个影子合作一处,纠缠不休。
待影子再度分开,两人身上都细细密密挂满了汗,澹台桢抱着云意躺在他身上,默默地平复余韵。云意朦胧之间,久久不见动静,一抬首,澹台桢鼻息绵长,已经睡着了,呼吸之间,是照殿红的醇香。
方才他不放过每一寸地方,云意的身上,也浸着酒香。她轻轻地移开澹台桢的手臂,从零落的衣衫中找到自己的,慢慢穿上,腰带内侧有个暗袋,恰好能放进一枚小小的香丸。
云意捧着香丸,轻嗅。
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捻起香丸,如鬼魅的残影。云意猛然回头,澹台桢仅披着一件外袍,就站在她身后,打量着香丸。
冰凉的寒气从心尖冒出,云意试图解释,一想到今日澹台桢的异样,又觉得什么都不必说了。
“丛绿给你做的罢。”澹台桢嗅着香丸:“让我猜猜,里面有红花,还是麝香?”
云意紧紧地抿着唇。
一阵风吹来,挂着的花鸟宫灯承受不住,掉落在地,火光闪了闪,舔着灯壁烧起来。
然而没有人去理会它,澹台桢两手一捻,香丸瞬间化为飞尘,在指尖散去。云意不住地后退,眼前一花,澹台桢已到眼前。
“在格木,我就已经停了你的避子汤,这意味着什么,你明白么?”
身后是水气氤氲的浮莲池,云意再不能退,她眸中的泪沉沉坠着,将落未落:“我明白。”
“好,你明白。”澹台桢的手爬上云意的脖颈:“那你为何私下配香丸。”
云意凄然一笑,在月光下薄如春雾:“我明白又如何呢,你是温国尊贵的瀚海郡王,而我是虞国送过来的人质,有着云泥之别。我仰仗着你的宠爱活着,身如漂萍,为何还要生下一个孩子来受苦。”
“你不信我。”澹台桢缓缓用力:“你始终是不信我。”
“你恨我罢,对不起。”云意的泪落下来,滴在澹台桢的手上,烫得似乎能灼伤他。
掐在云意脖颈上的手松开,云意踉跄着,向后摔进了浮莲池中。温热的水朝云意涌过来,淹没过顶,云意慢慢闭上眼睛,由着身子不断下落。
肺部疼的发颤,很快,一股大力将她从水中提起,抵在池边,云意剧烈地咳嗽,池水顺着她的头发滑下,重新融入池中。
旁边垂下一支盛开的昙花,恰好贴在云意的鬓边。澹台桢摘下来,簪在云意的发髻上。
“真美。”他喟叹的不知是花,还是人。
身上的衣裳都湿透,增加了许多重量,沉沉地坠着,云意经不住往下滑。澹台桢三两下撕开她的衣襟,抛上岸,身子猛然向前一抵。
云意呜咽一声,眼角流下的不知是水,还是泪。
惩罚骤然降临,岸边的昙花簌簌而动,幽冷的香气浸染了玉白色的肌肤。难忍之间,发红的樱唇咬向花瓣,试图阻挡破碎的低吟,然而,男人强势地吻向她,不让她有半点躲闪。
浮莲池的水激荡着,久久不歇。
司南困倦,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珍娘靠着丛绿的肩膀,已经睡着了。丛绿看着灯下的暗影,神思游移。
今日公主上山,有个陌生的随从偷偷给她塞了一封信。信是澹台怀瑾匆匆写成的,问她进来可好,然后叨叨地说一些王府上的事情。
家中几口人,父母如何,每日做些什么,连寝居有棵银杏树都跟她说了,末了在心中问她,喜不喜欢吃牛肉汤饼,他们府上的厨子,做汤饼是一绝。
送信的随从说世子爷等她回信,她摇摇头,打发随从走了。她就要和姑娘回明州去了,温国的人和事,都应该断掉。
许久过后,浮莲池的门开了,丛绿一激灵,赶紧把珍娘和司南推醒。
澹台桢仅穿着内裳,不着外袍,稳稳抱着被天青色披风裹紧的云意。披风的下摆,垂下一双雪白的玉足,玉足往上,隐有红痕。
司南连忙抬头看天,珍娘提灯在前引路,丛绿看着昏睡过去的云意,心里埋怨澹台桢不知节制,低头默默地走。
几人缓缓夜行,很快回到寝居,澹台桢轻轻将云意放到榻上,瞧了一眼丛绿:“你跟我出来。”
丛绿见澹台桢目光不善,踟蹰了一下,还是跟出来。澹台桢语寒似冰:“今后不许再给她配避子丸,否则——”
“郡王,奴婢是姑娘带来的丫头,自然听从姑娘的吩咐。”
“你是她的丫头,应以她为重。避子丸用多了有何后果,你再清楚不过。”
丛绿忍了又忍,豁出去说道:“郡王节制一些,姑娘就不必常用避子丸了。姑娘本就心思重,身子弱,您再逼迫她,只怕她芳龄不继!”
一番话说得澹台桢手背青筋暴起,珍娘在里头听得不对劲,忙出来带着丛绿跪下了:“郡王,丛绿这丫头不会说话,合该掌嘴!请郡王看在她忠心耿耿的份上,饶她这一回。奴婢一定日夜看着她,不许她再配香丸了。”
司南也道:“郡王,这小丫头就一根筋,只会听郡王妃的,”
澹台桢沉声:“再怎么不会说话,也不该诅咒自己的主子!若是再私下配制避子丸,我查到一次,便杖打澹台怀瑾一次!”
丛绿呆了,珍娘愣了,司南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澹台桢已经拂袖离去。
司南对丛绿挤了挤眼睛,跟上主子。丛绿僵硬着转过脖子问珍娘:“郡王他方才说什么?”
珍娘语气生硬地复述了一次,问:“丛绿,你跟世子爷——”
“没有的事,什么都没有。”丛绿仿佛炸毛的兔子跳起来,窜回自己的屋子去了。
剩下珍娘一人在风中沉思。
澹台桢当晚就离开了浮莲居,未说去处,未留归期。
云意休养了两天方缓过来,澹台桢不在,他们不用面对彼此,云意心中的忐忑少了许多。
这一日天气晴好,清风徐徐,珍娘提议云意去小花园坐坐:“工匠们收拾得十分齐整,杂草都清理干净了,除了月季,还新种了玉簪、石榴、剑兰、紫薇等等,郡王妃去瞧瞧罢,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添改的。您见天地窝在屋子里,面色越发地苍白了。”
云意走到梳妆台前,凝视自己的面容,目光暗淡,面无血色,像是白日里的游魂:“你说得对,是该出去走走了。”
珍娘大喜,陪着云意往花园去,一路说着讨喜的话。小花园果真焕然一新,回廊连着凉亭,香草萋萋,花木葳蕤。
云意折下一枝垂到面前的紫薇,问:“珍娘,你与崔大人的婚期,定了么?”
珍娘心头一甜:“定下来了,中秋之后,八月二十。到时候请郡王和郡王妃赏光,过来喝杯喜酒。”
挺好,走之前能赶上喝珍娘的喜酒。珍娘有人护着,应该不会受她连累。云意微微一笑:“时间很紧,你得抓紧了。我这边有丛绿,你不必时时在我跟前伺候。”
“多谢郡王妃体恤,我们两都是无父无母,也无亲戚在北盛,不用大操大办。”
“嫁衣绣了么?”
“已经做了一大半,月底就可以绣完了。”
主仆两人正说着,高墙之外忽然悠悠飞来一只纸鸢,落在了月季花上。
第053章 第五十三章 诛心毒计
珍娘奇道:“哪里来的纸鸢呢, 奴婢遣人去问问。”
丛绿正好端了糕点过来,软软糯糯的山药核桃糕,印成莲花朵形状的芙蓉糕, 放在碧绿的荷叶上,清香扑鼻。
看到纸鸢,丛绿便道:“奴婢去问罢。”
这几天,她都不想面对珍娘揶揄的眼神,能躲就躲。珍娘笑了一声,接过丛绿手中的托盘:“去罢, 我和郡王妃在凉亭里等你。”
丛绿捡起纸鸢走了,一路上看着前院巡逻的护卫, 她暗自心惊:澹台桢虽走了, 浮莲居的护卫却增加不少, 北盛是有暗流涌动?
出得门来, 守门人的目光一直盯着她。丛绿不自在地左右张望,只见小姑娘怯生生地朝浮莲居探头探脑, 她穿着暗蓝色的麻衣麻裤, 梳着双丫髻, 看起来只有六七岁,脸儿尖尖的, 仿佛长期吃不饱饭。
丛绿捧着纸鸢朝她走过去:“小妹妹, 这是你的东西么,落在我们墙内了。”
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是我的, 谢谢姐姐。”
接过纸鸢的小手很快地在丛绿的手背上写了几个字, 丛绿愣了愣, 看向小姑娘的目光变了。
小姑娘拿了纸鸢就走了,一句多余的话没有。站在门口抱剑而立的黎川朝身旁的护卫使了个眼色, 护卫心领神会,尾随小姑娘下山去了。
丛绿回到花园,珍娘正比划着:“——那边玉兰树下能放躺椅,再安个大理石小圆桌,池塘旁可以系一二小舟,日暮时泛舟取乐……”
云意喝着温茶,见丛绿回来了,问:“纸鸢是谁的?”
丛绿回答:“门外有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来寻,已经给她了。”
珍娘道:“许是山下农户的孩子,跑上山来放纸鸢玩耍。”
云意搁下茶,起身沿着长廊走动。太阳晒得暖烘烘的,池塘里新放养的几尾锦鲤听得人声,躲进荷叶底下吐泡泡。
“珍娘,浮莲居有无鱼食?”
珍娘想了想:“就算没有,厨房也能做出来,奴婢这就去吩咐。”
云意点点头,手上的紫薇花随风而动,落下几瓣,停留在水面上。待珍娘走远,云意淡淡道:“那位小姑娘,和你说了什么?”
“您如何知道小姑娘背后有人?”丛绿走近云意。
“太过于巧合,纸鸢就偏偏正在我游小花园的时候出现,落在我面前。”
丛绿心头一紧:“姑娘,她没说话,只是在我手上比划了几个字:子时,花园,云。奴婢原以为是云家的人来寻姑娘,这其中,难道有诈?”
紫薇芬芳,一两只白蝶循香而来,停在花枝上。云意凝视着白蝶,冷笑:“如此巧合的事情,我能怀疑,别人也会怀疑。我若被发现会陷入艰难处境,背后之人并不在意,又以云家诱我,只怕,与康王或者朝廷有些干系。”
“姑娘,那我们别理了,就当做不知道。”
“不,我们等等。”晴暖的阳光烘得云意苍白的面容泛起了粉色:“如果到了傍晚,浮莲居仍是风平浪静,说明背后之人有些藏匿的本事,可赴约。”
“姑娘为何赴约?”
花枝一晃,蝴蝶翩翩飞走:“差点将我云家逼入绝境,怎能不送他们一份大礼。”
大约一个时辰,黎川派去的护卫回来了。
“黎副将,小女孩查清楚了。她是山下一家农户的女儿,祖辈都生活在那里,山外都没去过几次,更别提虞国了。”
黎川点点头:“下去罢。”
“是,副将。”
黎川伸展了一下双臂,正要下去用饭,珍娘来了,笑着说:“黎副将辛苦了。”
本是澹台桢身边的得力战将,在战场上比崔崐还要凌厉。不在北盛大展拳脚,却要在山里窝着守一座小小的浮莲居,料想黎川心里是憋屈的。因此,珍娘每次来找他,都带些丛绿的拿手糕点。
“嗯。”黎川淡淡应了一声,将珍娘手中的翡翠凉果接了。珍娘习惯了他的冷寂寡言,不以为意,从袖中拿出一张绢布:“郡王妃昨日的点滴已记录在此,黎副将收好。”
黎川面无表情收下,招来信鸽传信,生怕多拿绢布一刻会少根手指似的。信鸽咕噜噜地吃了几粒花生米,振翅朝北盛的方向飞去。
珍娘立在原地不动:“黎副将,郡王妃有请。”
阴阳交替,昼夜轮回,转眼已交子时。花草们静伏着,沉入无边的夜色。一只夏虫从草尖垂落,恰好落在一张人面上,痒的他肌肉抽了一下,却不敢动。
已经等了一个多时辰了,云氏女还未见踪影。黑衣人心里大骂一通,忍着面上的痒包正要撤退,远处,忽然飘来一团温和的光。
那是一盏清透的琉璃灯,小巧玲珑。提着它的女子身材纤细,披着一件披风,从头裹到脚。
黑衣人判断着她的身形,与初来浮莲居远远见过的一面做对比。
夜风吹来,琉璃灯的流苏飘扬起来,女子的碎发被风吹起,轻轻地咳嗽了两声。她在小花园来回踱步,最后入凉亭坐定。
琉璃灯放在石桌上,映出女子柔和的下颌。
黑衣人又蛰伏片刻,确定周围没有异动。使出轻功悄无声息地来到凉亭旁:“云姑娘——”
凉亭里的云意捂着心口站起来,似乎被吓了好大一跳:“是你约我来?你是云家什么人?”
黑衣人道:“我是云将军手下亲兵,奉云将军的命令,给姑娘传话。”
云意问:“你说是云将军亲兵,可有凭证?”
凉亭中落下一物,云意拾起来看,是一枚令牌,正面刻着“云”字,背面是云绕山峰。正是云阔军中亲兵的令牌,云意曾经见过。
“父亲叫你来,是要向我传什么话?”
“云将军希望姑娘能杀掉澹台桢,为云家,为边关的百万将士一血耻辱。”
“杀掉澹台桢,我么?”云意轻笑一声:“这不可能。”
黑衣人循循善诱:“姑娘不要怕,云将军已有万全之策。在下手上有毒粉名为‘幻梦’,无色无味,中毒之人像是睡过去一般,无知无觉死去。姑娘只要在澹台桢的饮食中渗入‘幻梦’,就可立下大功。”
“澹台桢死了,我是第一个被怀疑的人,安有性命在?”
“我们自然会安排人手接姑娘回去?”
“人手在何处,到时候如何安排,接我回哪里去,路线是怎么样的?”
“这——姑娘,您该相信云将军,您是他亲生女儿,他不会不管您。”
云意低下头拭泪:“你别以为我不知道,父亲已与朝廷闹翻,他自己都朝不保夕,如何能顾及我。”
“云姑娘,云将军只是与圣上暂时龃龉,都是小人挑唆,待这次大功告成,圣上定会种种嘉奖云将军,到时候——”
“所以——”轻轻柔柔的声音打断他:“你不是我云家的亲兵,而是朝廷的说客。”
黑衣人心头大惊,冷汗冒出来,暗骂自己大意,竟然被一介小女子套话。他以为云氏女举目无亲,又备受温国人轻视,看到云家信物定会对他言听计从,没想到啊,是他小瞧云氏女了。
足下一转,黑衣人已退出三丈之外,背后闪过一抹雪光,黑衣人急急亮出兵器,刀刃冷冷,抵住了向他劈砍的长剑。
黎川的眼睛比刀刃更冷:“既然来了,就留下罢。”
强劲的对抗让两人皆往后退,黑衣人更是差点仰倒。他感觉大事不妙,反身往云意的方向袭去,谁知浮莲居的护卫已经赶到,团团将云意护住。
黑衣人气得大骂:“你这个虞国的叛徒,被男人睡了几回,就忘了自己姓甚名谁。我若是云家的先祖,定会气得掀开棺材板儿跳出来,将你碎尸万段!”
正骂的起劲,一支流矢破空而来,越过重重身影,穿透黑衣人的肩胛骨。黑衣人被强大的力道裹挟着钉死在凉亭的圆柱上,他痛呼一声,喷出一口血来。
云意顺着流矢来处望,只见玉兰树上立着高大倾长的身影。他仿佛顺风而来,衣袂飘飘之间,就落在了云意面前。
黎川已经上前封住了黑衣人几大要穴,防止他自尽。黑衣人愤恨地盯着云意,仿佛要挖出她一块肉来。
澹台桢侧身,挡住了黑衣人的目光,将手中的弓箭丢给护卫:“绑起来扔马车上。浮莲居没有刑讯司,连夜回北盛,好好招待他!”
“是!”几名护卫一起使力,才把钉在圆柱上的黑衣人拔出来,黑衣人痛苦难当,昏死过去。黎川一个手势,护卫们跟着黎川,齐刷刷离开小花园。
云意待要持令牌跪下,澹台桢已稳稳地扶住她的手臂。云意抬眸,反握住澹台桢的手:“郡王明鉴,这是栽赃云家的诛心之计!”
澹台桢深深地凝视着云意,接到黎川第二次飞鸽传书时,他手中还拿着记录她饮食起居的绢布。他极快地看完传书,一刻不停地往浮莲居赶,心中既喜又怒。
喜的是,他的云意是聪敏的,愿意对他坦陈;怒的是,虞国朝廷已如大厦将倾,还妄想着要算计他和云意。
着实是,愚不可及!
第054章 第五十四章 姐妹相见
云意看澹台桢久久凝视着她不说话, 又唤了一声:“郡王——”
澹台桢眉眼一弯,如冰雪收敛了月色:“我知道了,你不必担心, 剩下的我来处理。”
“多谢郡王。”云意心中常舒一口气。
“今夜你累了,好好休息。最近北盛事忙,过几天我再来看你。”澹台桢接过她的令牌。
“云意知晓了。”
澹台桢往前走了几步,回过神来道:“不送我?”
“嗯?送的。”云意快走上前,澹台桢一把捞住她的手,紧紧地攥着。两人一同走到浮莲居的门口, 黎川已经候着了。澹台桢整理了一下云意的披风,跃上马背。
“等等, 郡王。”
澹台桢回头看她。
云意道:“黑衣人三言两语便说出了朝廷与圣上, 未免太轻易了, 还请郡王斟酌。”
“我明白。”澹台桢翘起嘴角:“等我回来。”
云意一直等到澹台桢一行人消失在夜色中, 才缓缓走回浮莲居。丛绿在门后,极快地上去扶住云意:“姑娘辛苦了, 身上可有不适?”
“我没事, 黎副将一直隐藏在暗处, 其他的护卫也来得及时。”
“那就好,奴婢担心死了。听说黎副将最擅长的就是审讯, 保准交那个冒充云家亲兵的假货吃足苦头。”
云意点点头, 望了望四周:“浮莲居的护卫,撤走了许多。”
“对, 黎副将带走了一些, 还有一部分在周围搜寻假货的同伙。崔崐过来顶替了黎副将的位置, 正在与珍娘说话。”
云意微笑:“看来我们很快要知道北盛的风向了。”就算是澹台桢授意让她知道的,也很有用。
丛绿也笑, 崔崐对上珍娘,还能留下什么秘密?
回到寝居,云意除下披风,正要沐浴。目光扫到榻边的游记上,目光一顿。
那本书,比她出门前往里挪动了一寸。
凉气从心底里冒出来,云意往后退了一步,正要喊人。衣柜里忽地传来一声低低的:“姐姐。”
云意心神一震,头上仿佛撕开道口子,浮莲居的温泉被引来,淋漓地浇了她一身。
丛绿惊呆了:“姑娘,这是?”
“丛绿,你去门口守着,就说我在沐浴,不让任何人进来。”
“好,奴婢知晓了。”丛绿心头极乱,不敢耽搁,关门出去守着。
云意走向衣柜,短短的几步路,她差点被自己绊倒。门开的一刹那,眼眶瞬间模糊。
那一身玄衣,将头发利落束起的人,睁着亮晶晶的眼睛望她,就像小时候听她读话本那般。
“姮儿,真是你!”
“姐姐!”云滟如乳燕归巢一般迎向云意,紧紧地抱住她:“我总算见到你了,你怎么这么瘦呢,澹台桢是不是经常折磨你?”
云意拉下她的手臂,匆忙擦拭泪珠:“我很好,你呢,怎么胆子那么大,一路从明州往这里来。我在云梦泽的胡姬酒楼恍惚见过你,想来我没看错。”
“我实在是担心你,悔恨得抓心挠肝的,就偷偷跑出明州,一路北上。恰好胡姬酒楼选舞姬来北盛,我就混在打杂的奴仆中跟过来了。为着自保,红玉手镯里的药粉和毒针都用掉了,手镯也当了换钱。
姐姐,我好不容易打听到你在浮莲居,窝在野林子里住了好几天,才摸到机会进来。皇天不负有心人,总算见到你了!”
噼里啪啦的一段话,简单概括了云滟这段潦草的时光。其实云滟吃了很多苦,差点沦为乞丐,要不是有武艺和红玉手镯傍身,只怕已经死在半路上。
云意岂会不知其中艰难,很想抱着云滟哭个三天三夜,然而此时此地,无法如愿。
“姮儿,既然已知道我安好,你快走罢。浮莲居里还有许多护卫,叫他们抓住你就糟了!”
“不,姐姐,既然来了,我要带你走!咱们离开这个囚笼,回家去!”
“姮儿,你冷静一些,我们两个人,只怕还没奔到山脚,就被拿住。到时候,替嫁的事情也会被揭开,我们都要死,或者,生不如死。”
云滟呜咽:“我不想再看你受苦了,这些本该是我承担的!你为什么要替嫁,我才不要你管我!”
云意重新抱住云滟,哄孩子似的拍她的后背:“姮儿莫急,你听姐姐说。我在云泽郡见到与哥哥了,他为我安排了逃生之路,只待时机成熟,我就能脱身。你听话,保全你自己,我们将会在明州团聚!”
“真的?”云滟一下子高兴起来,转而又摇头:“我不信,你哄我。”
“我可以发毒誓。”云意道。
“不许发。”云滟跺脚:“我信你就是了。”
反正与哥哥的使团来了北盛,到时候她一问便知。云滟脑子一转,打定了主意。
门外丛绿在来回踱步,云意心知不能再聊下去了,遂道:“你快走罢,多留一刻就多一份危险,我这里还有些银票,你拿着。”
“我不要,我现在能养活自己,独身女子身上藏太多钱,反而不安全。姐姐,我走了,你千万保重。”
云意推开窗:“这里通向花园,经过一番闹腾,那边反而人少,你去罢,无论如何,都要安全回到明州等我。若你出了事,我就自尽。”
“你好狠!我记下了。”云滟愤愤,滑下窗子,像只夜猫钻入树影。
珍娘回来的时候,丛绿在收拾着香胰和巾帕,云意穿着一身浅云色寝衣,立在窗户前朝外看,长长的头发垂下来,一点簪环也无。
被澹台桢狠狠折腾后,云意一度不愿意靠近浮莲池,珍娘忧心养身子的机会白白浪费,好说歹说,云意才又踏进浮莲池。今日却又用回浴桶了。
珍娘料想郡王妃经此一夜,心里仍是不平,于是劝道:“天杀的朝廷,专门往一个人身上薅,送您来和亲,又想让您杀夫。您别理会他们的,平白伤了心情。反正朝廷已经快散了,自有人惩罚他们。”
云意转过身来,眉眼淡淡:“珍娘,最近北盛可是有大事发生?”
珍娘晃了晃手中的食盒:“不如,边吃边听?”
丛绿收拾完了,命人将浴桶抬出去,一瞧珍娘食盒里的东西,抿嘴笑:“这些糕点我在南边倒是未曾见过,崔大人拿来的?”
“你说得对。”珍娘摆好糕点:“都是北盛有名的糕点,别的地方吃不到,郡王妃尝尝。”
云意拿起一张圆圆的卷饼,珍娘解释:“这要自己选馅儿放进去,想吃什么便放什么,您看,这臊子肉,蔬菜,脆猪皮儿都是馅儿。可以单独放,也可以混着放。还有这个,叫火晶柿子,要吸着吃。”
“嗯,好吃。”云意每样夹了一点儿,卷起来吃,别有风味。
“郡王妃喜欢就好。”
两人就着卷饼,慢慢看向珍娘,珍娘笑了笑,开腔:“北盛最近的大事儿有两件,一是虞国使臣已经抵达北盛,入皇宫拜见温国国主;二么——”
珍娘看了一眼云意,继续道:“就是咱们郡王爷亲自上丞相府赔罪,解除了公主临时定下的婚约。”
云意眼睫一颤,与哥哥终究是领着使团来了,不知温国国主,对太师党的提议,态度如何?而澹台桢,竟然真的与相府千金上官绮罗退亲了,他真要堂堂正正娶她?
丛绿问:“虞国使臣是谁呢?”
“是大才子兰容与,南都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听说他领着其他人入宫的那天,沿途站满了看热闹的人。不少姑娘看清楚了兰公子的容貌,都红的像熟透的樱桃,还有胆大的直接扔了汗巾子,手帕过去,兰公子都躲过了。
入宫之后,兰公子腹中锦绣,出口成章。温国国主对他颇多赞赏,破例留他在宫中小住,似乎有招安的意思。”
丛绿觑一眼云意:“兰公子清贵,必定是不肯的。”
“这就不知了,反正兰公子还在宫里住着。”
云意倒了一杯温水,缓缓地暖着手:“郡王退了婚事,上官丞相没有发怒?”
“上官丞相怒自然是怒的,可是咱们郡王身份在那,而且实实在在对自家女儿无意。强硬着要嫁,最后吃苦的还不是自家女儿,索性就同意了。可是上官姑娘也不吃亏,圣上特特下旨,封了个县主,名号叫芳懿。”
“那位上官姑娘怎么样?”丛绿又卷了个饼。
“听说上官姑娘哭了一夜,自那起就闭门不出,料想不能那么快释怀。”
云意喝一口茶:“上官姑娘倒是对郡王情深意重。”
“谁知道呢,也许只是觉得面子伤了。”珍娘笑说。
几人一边说一边聊,食盒很快空了。丛绿怕云意积食,便提议去外头散散步,刚拉开门,就见崔崐木桩子似的杵在拐角处,不知道站了多久。
丛绿明知故问:“崔大人,您这是等谁啊?”
珍娘瞥她一眼:“丛绿啊,我听说世子爷——”
丛绿闭起嘴巴,气鼓鼓地看着珍娘。
崔崐咧开一口白牙:“不知郡王妃是否尽兴?”
云意微笑:“多谢崔大人从北盛带来的美食,我们吃得很尽兴。”
“那么珍娘可否随属下回去了,属下还有些事情要与珍娘说。”
还真是大喇喇地不避讳,珍娘气恼地看着崔崐,崔崐毫不在意。丛绿将珍娘往外一推:“快走罢,就快成婚了,要商量的事情多着呢。”
云意也道:“我这儿无甚事了,散散步就睡下,珍娘你随崔大人去罢。”
来浮莲居时就料想崔崐会时不时找珍娘,所以云意让珍娘单独住外院的一间屋子。
珍娘狠狠地挖崔崐一眼,行礼而去。丛绿与云意看着崔崐珍娘走远,默契地往相反的方向行去。
第055章 第五十五章 请旨赐婚
打量四下无人, 丛绿才拍拍胸口,后怕地说:“二姑娘真是大胆,我看到了时候都快傻了, 要是被发现,二姑娘铁定被扣下。云家折了两位姑娘在这里,不知将军会急成什么样呢!”
云意回想起来,亦有些心悸:“还好她已经安全离开,我实在是又心疼又佩服,她竟然能一个人从明州走到这儿, 还见到了我。”
“二姑娘女中豪杰。”
走了一阵,云意心口的疼痛加剧, 她不得不坐下来。丛绿要拿凝雪丸, 云意止住了:“别, 我缓缓就好。”
丛绿顿了顿, 还是说道:“姑娘别省着了,郡王爷给了一药囊新做的凝雪丸, 奴婢细细看了, 感觉比以前的色泽还要纯正, 约莫是格木雪莲特别珍贵的缘故。”
“他手里怎么有药方?”
“在观沧海郡王爷发现姑娘有心疾的时候,就问奴婢要了。”
“云意瞧了瞧里头的凝雪丸, 果然成色十分好, 格木雪莲不是进贡给温国皇帝了么?澹台桢又讨回来了,以什么名义呢?
答案呼之欲出, 心底的疼痛变成了鼓胀, 仿佛有什么东西慢慢填满。
澹台桢, 你为何对我这样坏,却又这样好?
“姑娘快吃药。”丛绿催促。
云意服下凝雪丸, 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天青色披风下面,一双皙白的手在缓缓绞着衣带。
星辰坠落,一丝白线从出现,分割日与夜。
浮莲居安稳下来,北盛的刑讯司内,却是灯火通明。黎川金刀大马地坐在一把太师椅上,面前的炭火烧的通红。
吊在半空中的人,全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块好皮,呼吸微弱。
黎川打了个响指,一桶盐水立刻倾斜而下,将吊在半空中的人淋了个彻底。那人发出微弱的声音,眼睛肿得只能睁开一条缝。
“我,我真的都,都说完了,没,没了。”说罢又晕过去。
随从吐了一口唾沫,走到黎川身边:“您看,实在没什么可挖的了。这是刑讯笔录,您请看。”
黎川点点头,拿过来看了一遍,收进袖袋里:“你再写一份,明日一早交到刑部。”
“是,属下明白。”
黎川踏出刑讯司,天已经微微发亮,他没有耽搁,骑上马朝郡王府疾驰而去。守夜的人眼睛尖,见到他来,远远便开门,黎川长驱直入,奔到澹台桢的书房方停下。
“黎副将来了。”有人上前牵马。黎川翻身下马,问:“郡王起身了么?”
“已经起身了,在练武场呢。”
黎川心道,郡王比往常还早起了半个时辰,不过正好,他不用在书房外等着了。
“我去寻郡王。”黎川一丢马缰。
澹台桢已经练了一套拳,身上微微汗湿。司南也是手痒,拿起双刀挥舞得虎虎生风。侧身之间,一块石子“嗖” 地直击门面,司南临危不乱,双刀一划,石子朝着来路,反射回去。
黎川一跃而起,石子击向他原本所在的地方,激起滚滚灰尘。
“好你个黎川,偷袭我!”
“嘿嘿,怎么样,打一场!”黎川活动了一下肩胛骨。
“打就打!谁怕谁!”
澹台桢淡淡的眼神飘过来,两人立马偃旗息鼓,面对澹台桢站定。
“黎川,那人都招了?”
黎川立刻从袖带中取出笔录:“已经招了,请郡王过目。”
其实人一投入刑讯司,郡王就亲自招呼了半个时辰,郡王何等手段,当即就撬开了那人的唇齿,把虞国康王的算盘抖漏了干净。郡王听完,懒得再与他耗,丢给了黎川。
此计是康王生母薄太妃想出来的,与康王一拍即合。云氏女既得澹台桢宠爱,便有了十足的价值。云家在南都多年,无论性情如何,内里都是宁折不弯的性子,这和亲的云氏女,必定对澹台桢心存怨恨。若是云氏女愿意刺杀澹台桢,成功了是天大的喜事,失败了死不足惜。
反正,只是零落成泥的女子而已。
事后,再着人散布云家与虞国朝廷合谋的消息。温国国主大怒之下拒绝与虞国朝廷联合绞杀康王,康王便可获得喘息之机,等待百越王的驰援。
“康王也是病急乱投医了,居然想到向百越王求援。金门峡一开,百越大军便可顺流而下。难道他们忘记虞国先皇是如何建造金门峡,将百越族阻隔在遍地瘴林的十万大山里。”
百越族体格健壮,勇猛难敌,但多年与林中兽类为伍,性格较常人暴躁好斗。三十年前,百越族聚集数万族人北上滋扰虞国,所过之处鸡犬不留,残暴异常。虞国先皇大怒,不惜耗费人力物力建造金门峡,金门峡借助天险,牢牢守住了门户,将百越族阻挡在外。至此,虞国南部一片清宁祥和。
如今,镇守金门峡的恰好是薄家人,康王居然要放百越族入内,这无异于引狼入室。
合上笔录,澹台桢冷笑一声:“薄太妃竟能忍辱负重至此,着实佩服。”
司南不解地问:“如何忍辱负重?”
澹台桢递过笔录,司南看完差点把隔夜饭都吐出来:“什么,南越王答应的条件之一是要薄太后随侍!乖乖,亏南越王想得出来。”
黎川面无表情道:“百越王还是三十年前的那个百越王,自然还记得虞国先皇的仇。”
“所以要折辱他的妃子。”司南哭笑不得:“薄太妃是先皇早年宠幸的人,三十年前打仗的时候,似乎还带上了薄太妃罢。啧啧,百越王今年约莫五十,薄太妃四十许,莫不成金门峡遇见过,三十年了还念念不忘——”
“薄太妃风韵犹存。”黎川又插一句。
司南凉凉道:“难不成你有兴趣。”
“闭嘴!”黎川的脸顿时比棺材脸还要难看。
眼看两人又要打起来,澹台桢一甩袖袍:“备水,我要入宫面圣。”
走到半路,迎面过来一个工匠,工匠见到司南很高兴,迎上前去:“大人,新的图纸做出来了,给您掌眼。”
黎川瞥了一眼就不感兴趣,什么花啊草啊的,还有秋千和躺椅。司南还未说话,澹台桢脚步一转,接过图纸细细看了一会儿,指着某处地方对工匠道:“秋千太高了,还有一捧雪下的石桌,换成玉桌——”
工匠没想到郡王会亲自过问这些细节,恨不得竖起两只耳朵听:“是是是,小人这就拿过去改。”
黎川问司南:“郡王这是要建新园子?在何处?”
司南给他一个白眼:“什么新园子,是濯缨阁。”
“那不是郡王的寝居。”黎川顿了顿,后知后觉:“浮莲居那位要住进来了,所以要重建?怪不得郡王这些时日住在书房。”
“不是她还有谁呢?傻子!”司南难得听黎川说这么多话,逗他:“你对杀人刑讯比较在行,其他倒是迟钝得可以。”
黎川阴笑一声:“司南,皮痒了?”
“郡王都走远了,别杵在这儿了。我还要看着工匠翻修濯缨阁,劳烦黎副将陪郡王入宫。”
“你等着!”黎川暂时收敛起戾气,板着脸走了。司南哈哈大笑。
澹台桢沐浴过后,换上紫金底色绣四爪蟒的官服,入宫面圣。温国皇帝澹台奕正在看刑部呈上来的奏折,书桌右侧,已经摞了一叠厚厚的奏章,皆是批阅完毕的。
“孟昭,你瞧瞧,多少人惦记着你的命啊。”温皇搁下奏折,笑着看向侄儿。
澹台桢亦笑:“让皇舅担心了。”
“浮莲居这件事,你怎么看?”
澹台桢沉吟一会儿,道:“虞国朝廷垂死挣扎,做困兽之斗而已。康王野心勃勃,但为人阴毒狡诈,难以成事。既然他用毒计妄图引我们与虞国朝廷对战,妄想做黄雀,我们自然反其道而行之,送他们一程。”
“这么说,你是同意与虞国朝廷暂时联盟。”
“对。两国一统,是皇爷爷在位时就立下的心愿,如今我国虽国力强盛,但与朝廷联盟,可以进一步减少损失,以最小的伤亡达成目的。”
温皇捧起茶盏,氤氲的茶气飘散:“你别忘了,虞国还有个云家,虞国三州,实际在云家的掌控之中,兵马也不容小觑。若是两方激战正酣,云家起势,那么我们的兵马将被两路夹击。”
澹台桢微微一笑:“所以,我们要给云家一个信号,友善的信号。”
温皇搁下茶盏,对着侄儿露出了然的笑容:“好啊,原来在这儿等着朕呢。前面说一大堆,就为了最后这一句。”
澹台桢撩袍跪下:“臣澹台桢,恳请皇上为臣与云氏女云意赐婚!”
声音铿锵有力,温皇默默地看着跪在面前的昂扬男子,肆意的阳光从窗外投射进来,落在澹台桢面上,俊美无暇。周身紫金官服上,金线如有实质,缓缓流动。
温皇的思绪忽地回溯。
还记得澹台桢很小的时候,自己因为还没有子嗣,常常唤皇姐带侄儿进宫玩耍,澹台桢第一次骑马,还是他扶着坐上去的。小小的身影骑在马背上,不惧不慌,朝着日光奔跑,笑声落地而脆。
一转眼,小小的身影再从日光中显现,已成国之栋梁。会请求舅舅,下旨娶他心爱的女子了。
第056章 第五十六章 虞国使臣
良久, 温皇方道:“据朕所知,皇姐因为你退了上官绮罗的婚事,气得闭门不出。朕要是下旨赐婚你与云氏女, 只怕皇姐会立刻杀进宫兴师问罪。”
澹台桢目光坚定:“母亲那边,我自会去开解,不教皇舅为难。”
“如此甚好。”温皇站起来,走过去扶起澹台桢:“这圣旨朕先写下,良辰吉日也着钦天监选定。等皇姐点头,朕立刻传旨。”
“臣叩谢皇上恩典。”澹台桢再行三拜之礼, 方才起身。
御书房之外,内侍尖细的声音传来:“启禀皇上, 虞国使臣兰容与求见。”
澹台桢挑了挑眉尖, 虞国使臣的消息, 挺灵通么。
温皇高声道:“宣!”转头对澹台桢兴致盎然地说:“孟昭, 你合该认识认识兰使臣,未想到虞国如大厦将倾, 还会出这等芝兰玉树的人物。他不仅容颜清华, 而且才高八斗, 不卑不亢。若是他愿意入我温国为臣,对于朝廷内外, 皆是一大助力。”
澹台桢深感纳罕, 皇舅虽温和治下,却也极少这么夸赞一个人。他不由得对兰容与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机缘巧合, 今日既然遇到了, 那便见一见罢。”
语毕, 御书房的门推开了,进来一位持着玉节的男子。眉眼如同刚从璞玉中分离出来一般, 温莹若若。他一头乌发极浓极黑,用青莲玉簪高高束起。身上则穿着白底绣山水的宽袖大袍,袖口泼染一层墨色,正是虞国使臣的正服。
澹台桢瞧着这位仿佛从书中走出来的人物,心里涌起异样的感觉。他的气质与云意有些相像,大概是因为都饱读诗书的缘故。
兰容与抬眸看到侧边立着一位轩然霞举的昂扬男子,穿着亲王才配穿的紫金蟒服,心中疼得骤然一缩。这等年纪,这等身份,这等气势,除了那个人,不作他想。
温皇不知旁人心中波澜,他只看到两位年轻人各有千秋,几乎不分伯仲。不行,他得让兰容与入温国为臣。以后文有兰容与笔墨锦绣,武有澹台桢安邦定国,想想都觉得美极了。
兰容与极快地收回目光,优雅行礼:“虞国使臣兰容与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兰使臣请起。”温皇平和地抬手:“这是朕的侄儿,瀚海郡王澹台桢。”
果然是他!兰容与极力忍住翻涌的思绪,与澹台桢见礼:“郡王殿下,久仰大名。”
澹台桢颔首,算是应了。
兰容与直起身子,道:“臣有要事需单独禀告陛下,还请陛下应允。”
温皇本想留两人手谈几局,未想到兰容与这样说,瞧了一眼澹台桢。澹台桢心里料到兰容与要说的内容,人已见到了,留下来只是浪费时间。
“皇上,臣想回公主府看看母亲。既然兰使臣有要事,臣先告退。”
温皇顺水推舟:“去罢,替朕问皇姐安好。”
澹台桢行礼告退,出来的时候,候在外头的黎川问:“郡王,回府么?”
“不,去母亲那里。”
两人出宫,一路策马往公主府去,公主却称病不见。
澹台桢苦笑两声,知晓母亲这是还气着,便先去找父亲。父亲摆摆手:“你母亲方才还在锦鲤池那边喂鱼,一听说你来就称病。你呀,亲自熬一碗药送过去,再说些软话,八成就能好了。”
“多谢父亲指点。”澹台桢的目光落在父亲鼓起来的膝盖上,皱眉:“您的风湿又犯了?”
“前几日去枫叶湖作画,不慎落水,老毛病又犯咯。”
“儿子给您揉一揉。”
周元以见儿子难得尽孝心,大喇喇地把腿伸过去。
久在军中,澹台桢自有一套活血化瘀的手法,一刻钟下来,周元以觉得膝盖发热,筋脉似被梳理了一遍,舒爽许多。
周元以喟叹一声:“还是习武好哇,手劲大,有力。”
“可以了,今夜父亲应该能安睡。”澹台桢重新将药包给周元以绑上。周元以活动了下腿脚,忽问:“今日你入宫,与虞国使臣兰容与见过了?”
“见过了,皇上对他十分赞赏。”
“你对此人如何看?”
澹台桢如实道:“气度高华,是个年轻才俊。”
“没了?”
“父亲——”澹台桢嗅到了异样。
“看来你还不知道兰容与和云家的关系。”周元以慢悠悠道:“他从小与云家堂姑娘青梅竹马,可惜那位云姑娘芳华早逝,没能与他喜结良缘。要不然,你们就是连襟了。云家堂姑娘父母双亡,一直是云阔夫妻养着,与浮莲居云氏犹如亲姐妹。云氏与兰容与,应当也是熟识的。”
澹台桢恍然,怪不得兰容与看他的目光如此奇怪,疏离之中带着隐忍。兰容与所隐忍的,是对他折辱心上人妹妹的恨意罢。
“是儿子疏忽了,未留意有这一层关系。”
周元以笑了笑:“你最近又是上丞相府赔礼,又是往返浮莲居,又是刑讯奸细,还管着郡王府的翻新,我都替你觉得累。这层关系可大可小,你自己掂量。”
父子俩正说着,门外忽地有人摔掉了茶盏,随后是呵斥:“怎么这么不小心?”
“公主一直说心口疼,奴婢急着拿药去煎,所以就犯错了,清嬷嬷饶恕。”
周元以和澹台桢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周元以清咳两声:“那个,我这儿没什么事了,你忙去罢。”
澹台桢走出书房,对话的嬷嬷和丫头已经走了。他招手唤黎川进前来:“你去查一查虞国使臣的底细,尤其是兰容与。”
黎川目光一亮,闪身离去。
澹台桢定了定神,行至明瑶公主的寝居,金雁站在台阶下,面上是无可奈何的笑:“郡王,公主说她看见您就头疼,不劳您来看望。”
“那我去厨房给母亲煎药,请母亲稍待。”
金雁看着澹台桢走远,深深叹口气,回房对明瑶公主道:“殿下,郡王爷给您熬药去了。”
明瑶公主斜靠在迎枕上吃蜜瓜:“让回苏去看着他熬,最好熬两三个时辰。”
回苏缩了缩脖子,向金雁投来求救的目光。金雁心中好笑,又奉上一串紫晶葡萄:“公主,母子哪有隔夜仇呢,厨房烟熏火燎的,没得失了郡王爷的身份。”
明瑶公主丢下蜜瓜,恨恨道:“还跟我提身份,我定下的婚约他二话不说去退了,我的脸往哪儿搁?”
“公主,郡王这不是来请罪了么,您不让他进来,如何出气呢?”
明瑶公主想想也是,吩咐:“回苏,你去厨房熬药,把那没心肝的小子叫回来。”
两刻钟后,澹台桢推开了明瑶公主寝居的门,明瑶公主气息恹恹地躺在床上,幽怨地看向澹台桢:“你还来作甚,气死我得了。”
澹台桢走到床前看望母亲,明瑶公主一看澹台桢高大的身子靠近,目光居高临下,怎么都比她有气势多了,心头一阵火:“金雁,扶我起来。”
很快,一只有力的手扶起她:“母亲小心。”
明瑶公主拍开他的手:“不要你的关心。”
金雁含笑领着下人们告退。澹台桢道:“那么儿子就站在这儿,要打要骂,悉听尊便。”
明瑶公主看他这幅如愿之后的好脾气模样,怒火上涌:“我哪里敢打骂咱们温国大名鼎鼎的瀚海郡王,哼,以后我的公主府你不必来,抱着那卑贱的云氏女在郡王府过日子罢。”
“母亲,温国的版图会扩大,到时候两国统一,云家是其中不可小觑的一支力量,作为云家的女儿,云意并不卑贱。”
“这就是你硬要娶她做正妻的原因?你是郡王,正妻以下,还有侧妃,良人。你为何一定要把她扶上正妻之位?”
“因为她是儿子所爱之人。”澹台桢眼底星芒流动:“母亲也是从年轻少艾过来的,也曾不顾一切地爱一个人。儿子只是想把最好的给她,有何过错?”
明瑶公主心中触动,当年她名动北盛,求亲者甚众,可她一眼就看上了头戴状元帽,意气风发的周元以,非君不嫁。
尽管,周元以出身并不高贵。
父皇起先不同意,她发脾气,绝食,整整三天闭门不出,最后终于如愿以偿。幸好,她没有所托非人。
“孟昭——母亲只是替你不值,也怕你一时意乱情迷,将来后悔。”
澹台桢微微一笑:“儿子自己做的选择,从来不后悔。就算是满目荆棘,无鞋无袜,我也会赤脚将它走完。”
“可是——”
“母亲,你可想过,为何这次退亲如此顺利?上官丞相的怒火,仅仅浮于表面,事后就一切风平浪静。”
明瑶公主愣了愣。
澹台桢再添一句:“大皇子年底就满十一岁了,他在慢慢长大。”
“你是说——”明瑶公主悚然而惊,她在锦绣堆中长大,前半辈子过得顺风顺水,并不代表她什么都不懂。澹台桢的出身已是极高,又年纪轻轻便手握兵权,若是再娶文臣之首——上官丞相的嫡女,身为一国之主的皇弟,怎么会心无芥蒂?
皇弟十多年稳坐皇位,富国强民,靠的可不仅仅只是励精图治,温和容人的表象,还有——帝王之术!
第057章 第五十七章 定下婚期
澹台桢细看明瑶公主神色变换, 知她已在慢慢消化,自顾自倒一杯茶慢慢喝着。
“那就这样罢。”明瑶公主疲惫地闭了闭眼睛:“我累了。”
澹台桢走出寝居,只觉清空湛蓝, 花木浓艳。他终于为这桩婚事,拔除了最后一桩障碍。
七月末,明瑶公主入宫面圣,为嫡长子澹台桢请旨赐婚。皇上含笑应允,着内务府协助明瑶公主筹备婚事。
消息一出,北盛沸腾了。多少倾慕瀚海郡王的女子芳心梦碎, 夜晚的眼泪浸湿了一条又一条的香帕。关于云氏女的话题喧嚣尘上,传得神乎其神。有说她身怀秘术, 能让男子神魂颠倒的;有说她容貌倾国倾城, 无人能比的;有说云家即将向温国投诚, 因此要给云氏女提身份的。
而处在漩涡中心的云意, 此时正乘着小舟,赏池塘里的晚荷。暮光洒满整个浮莲居, 池水如碎金波动, 荷叶瑟瑟, 花留残红。
“池塘里的好些花都落了,剩下残梗。您看那边, 是最后一株含苞的荷花了。”
云意顺着丛绿的指尖望去, 那朵花苞独自立在风中,池水映出它单薄而倔强的身影, 恍若美人。
池中调皮的红鲤往上一跃, 撞向花苞, 花苞晃了晃纤细的花梗,又很快站稳。
丛绿“呀”地一声:“这红鲤生得肥壮, 还以为那花苞要掉了呢。”
云意笑了笑,眼眸虚虚地映着暮光晚荷的残景,无波无澜。
丛绿心里轻叹,自从赐婚的圣旨传到浮莲居,姑娘就是这幅闷闷不乐的样子,不爱说话也不爱动弹。这么难的婚事,澹台桢居然做成了,还做得如此大气漂亮。
如今浮莲居的一举一动都引人注目,她们想下山都不可能,更别提离开北盛了。
“郡王妃,郡王妃!”珍娘在池边遥遥招手,丛绿看见了,缓缓将小舟划回岸边。
“珍娘,出什么事了?”
珍娘扶着云意稳稳当当地下小舟,才回答:“郡王妃,奴婢已经将您从虞国带来的嫁妆清点了一遍,与名册相比,少了五十六件东西。这是清单,请您过目。”
原来是这件事,云意远远和亲而来,嫁妆也跟着它跋山涉水。其中有手脚不干净的人偷盗替换,难以避免。云意粗略看了下,点点头:“我知晓了。”
“郡王妃,您不追究么?”
“时日已久,调查起来费时费力,就算查到,只怕也倒卖出去了。”
珍娘动了动唇,还是道:“只要您想追查,郡王会有办法的。”
“不必了,郡王爷诸事繁忙,他——”
云意的话断在半途,因为她看到熟悉的人影分花拂叶,向她走来。
“拜见郡王。”珍娘行完礼,赶紧拉着丛绿走了。
澹台桢十分自然地取过云意手上的东西:“这是什么?”
“是珍娘整理过的清单。”云意言简意赅。
“你从虞国带来的嫁妆,怎么少了那么多!”
“山高路远,不慎遗失也是有的。”
澹台桢定定地看着云意,云意不喜欢他这种要把人看穿的目光,垂下头:“郡王怎么来了?成亲前夕,我们是不该见面的。”
哼,自从来到北盛,她就没有心甘情愿叫过他一声夫君。澹台桢将清单折起来收好:“话虽如此,但我还是想来看看你。”
“多谢郡王,云意一切安好。”
落日收起最后一丝余晖,天空泛着入夜前的暗蓝。云意一袭凝夜紫绣莲花的襦裙,立于朦胧的池水前,身后,是大片即将凋零的芰荷。随着天色逐渐深浓,云意的身影越发淡了,仿佛下一刻就要融入夜色中,遍寻不得。
澹台桢心中一动,牢牢地握住云意的手,十指相扣:“到我身边来。”
云意温顺地靠在澹台桢身边,澹台桢一步一步地牵着她,从昏暗的池塘离开,步入灯火盈盈的光明。云意的身影由模糊到清晰,澹台桢心中一定。
长廊挂着一溜绘着花鸟的流苏宫灯,与浮莲池那盏烧坏的一模一样。云意想到当时的场景,面色发烫。冷不防身边的人忽地停住脚步,云意一踉跄,问:“怎么了?”
回答她的是炙热的拥抱。久违的男子气息将云意笼罩,无孔不入,云意眼睫颤颤,四周仿佛有呼呼的风声,却吹不到她的面前。
因为有人将她紧紧护住。
良久,澹台桢直起身子,手指一抬,令云意直视他的眼眸:“我们的婚期定在十月十六,我定会风风光光地迎你进门。无论你如何想,都注定是我的妻子。从你进门的那一刻起,你在私下,须唤我夫君,听明白了么?”
“听明白了。”
幽深的古井漾开涟漪,澹台桢低头吻在她眉心:“养好了身子,就给我生个孩子罢。”
云意身子一抖,注视着澹台桢的目光温柔而又心伤。澹台桢不放不离,执拗地等她的答案。
许久许久,云意才松开咬得发红的唇瓣,轻轻地回答:“好,云意都听你的,此生,还望夫君怜惜。”
云破月来,香草绵延,小舟系在池边,轻轻荡漾。
澹台桢眉目舒展,神采夺目,满满的欢喜像是要冲破他的胸腔,溢出来。他横抱起云意,与她面颊相贴:“我们去浮莲池,好不好?”
“这,这不合规矩。”
“明日我就离开,好好守规矩,今夜,你允我一回。”
月色朦胧,依旧可以看得出来云意面如樱桃,灼若芙蕖。她狠狠地纠结一番,羞得埋进澹台桢的胸膛。
澹台桢大笑,稳稳抱着云意穿过灯火辉煌的长廊。剩下一廊璀璨的宫灯,随风摇曳。
岸边昙花已谢,水中却幽幽开出一朵白昙,无力地攀附着有力的臂膀,教人肆意怜爱。
晨光熹微,云意悠悠转醒,身子一动,发现他还在里面,顿时羞赧不已:“澹台桢,你——”
澹台桢贴着她的耳边:“怎么办,我舍不得走。”
云意推了推他:“如今已经八月了,从下旨到大婚,才两个多月。”
“还有两个多月——”
云意无奈,澹台桢缠磨的功夫,又更上一层楼。她回身抱住澹台桢:“那么我给你写信,好不好?此外,我寻个机会,下山一趟,去试穿嫁衣,然后——”
澹台桢听懂了这话的未尽之意,心中升起一股隐秘的欢喜,这是他二十多年来,第一次尝到这种滋味。
那斑斓有毒的海水,已经完全没顶,而他冷静地看着绮梦一般的海域,心甘情愿沉沦。
一对相隔不算远的未婚夫妻,就这么开始了通信。原本云意说七日一封,澹台桢不肯,要三日一封。两人争吵之下,最后定为五日一封。而传信的活,莫名其妙地落在了澹台怀瑾的身上。
丛绿第一次看到澹台怀瑾来送信,像是白日见了鬼。
澹台怀瑾言之凿凿:“黎川和司南都忙得脚不沾地,崔崐与珍娘同是婚期将近,不宜见面。表哥又不想把这件事交给旁人去做,所以我就挺身而出,为表哥解忧。”
丛绿斜眼看他:“世子爷这些日子在王府过得可好?被王爷管怕了罢?”
岂止是怕了,简直不堪回首。澹台怀瑾捏了捏眉间:“别提了,若不是表哥开口,我连王府大门都出不来。”
“辛苦世子爷了,把信给奴婢罢。”
澹台怀瑾看着丛绿:“你好似瘦了,在浮莲居很辛苦?”
丛绿眸光浮动:“奴婢一切都好,多谢世子爷关心。”
“你别总是拒我于千里之外,我无恶意。”
“世子爷——”丛绿垂下头:“你不用高看奴婢,奴婢真的不值得。”
澹台怀瑾笑了:“我也不想高看你,可是我的心不由我。我接这个活儿,也有私心,可以常来看你。”
娇黄的虞美人立在一旁,有风吹来,似在微微颔首。
“世子爷,奴婢已有心上人了,而且,奴婢的身子,给了他。”
仿佛当空劈下一道焦雷,澹台怀瑾脑中一片空白,呆呆地说不出话。丛绿从他袖袋中摸出信来,澹台怀瑾浑然不觉。
“世子爷,对不起。”丛绿极力忍耐着颤抖的双唇,面容一下子失去了血色。尽管说出来也许又要陷进那可怕的梦魇之中,但她不想再耽误他了。他现在伤心难过,时间一久,就会平复的。
捏紧信封的手指白到发青,丛绿踉跄着离开。
回到寝居,云意愣住:“丛绿,你怎么了?”
“姑娘,好冷,奴婢快看不清东西了。”
云意连忙把她扶回自己的房间,以往发病,丛绿都不愿意让别人看到。躺在床上,丛绿的意识开始昏沉,拼着最后一丝清明把信交到了云意手上。云意锁好门,就在门外坐着等。
门内呓语和哭泣交错,云意捏着手中的信封,默默地守着。
她想起初见丛绿的那一日,丛绿气息奄奄地躺在挤满了人的墙根下,双眼大睁着望向天空,里面是浓烈的不解与不甘。她受到触动,唤人将丛绿抬进粥棚,喂下一口稀粥。
后来,她了解到丛绿的经历,才明白丛绿的不解与不甘,都来自于乱世的不公。分明未做过坏事,却连活着都那么艰难。
为什么?凭什么?
云意根据丛绿的口述画出几名流寇的画像,交给云镝。云镝回边境之余扫荡山贼匪类,终于在一处窝点找到了那几名流寇,吊在密林之中,活活饿死。
消息传到丛绿口中,丛绿抱着云意大哭一场,死气沉沉的人重新活过来,死心塌地跟在云意身边。
第058章 第五十八章 一时欢愉
半个时辰后, 房内恢复了平静。
云意唤下人去烧热水,推门而入。丛绿像是刚从水里捞起来一般,全身上下都湿透了。云意拿出帕子给她擦汗, 丛绿虚弱地睁开眼睛:“姑娘——”
“都过去了——”云意手上轻柔:“睡一觉罢,睡起来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奴婢不想睡,奴婢想和姑娘说说话。”
“好呀。”云意侧身坐在床沿上,浮云锦的披帛落在丛绿的手边,轻如羽毛。
“姑娘,今日世子爷过来送信, 奴婢跟世子爷说开了。”
云意了然:“怪不得你发病了。不过说出来了也好,世子爷听了真话, 才能重新考虑这份感情。”
“一半真话一半假话。我说我的身子给了心上人, 他听完都呆住了, 不知现在走了没有呢。今夜会不会去酒馆, 借酒浇愁。”丛绿闭了闭眼睛。
云意微微一笑:“丛绿,你心里是喜欢他的, 对么?”
丛绿茫然地睁开眼, 承尘上的双飞蝴蝶绕着芍药, 相依相偎。
云意叹了一声:“丛绿,我们这一走, 也许与澹台家的人再无相见之日。做你想做的罢, 莫要给自己留遗憾。”
丛绿依旧怔怔地看着顶上的承尘,不知她是否听到了。
“郡王妃, 热水来了。”珍娘的声音在外头响起。
云意出来道:“你月末就要成亲了, 不是让你休息么?手上的事情让其他丫鬟来做。”
珍娘笑笑:“奴婢闲不住, 听到丫头们说丛绿不舒服,就过来看看。郡王妃回寝居罢, 这里留给奴婢照顾。”
丛绿昏睡之后不会梦呓,云意便道:“嗯,你给她全身都擦擦,然后换一身衣服。”
珍娘答应着:“您就放心罢。”
云意走出门来,漫无目的地想着心事。计划已经相当完善了,她与丛绿会在试嫁衣的那一日,寻到欧阳山庄,离开北盛,离开温国。
而她与澹台桢的这段孽缘,就此结束。
时日无多,他想要她的浓情蜜意,她便给。这是属于他的,最后的温柔。
走着走着,云意忽地见到路中央站着一个人,却是澹台怀瑾。澹台怀瑾不知站了多久,皮肤晒得通红,两眼直直地望着前方,仿佛被施了定身术。
周围有丫鬟和护卫窃窃私语,见到云意现身,恍若见了救兵,纷纷朝她奔过来。
“郡王妃,世子爷不知怎么了,一直站在此处,不说话也不动。奴婢们叫了好多声,世子爷什么也听不见,这可如何是好,要不要找大夫?”
看看天色,丛绿与他说开,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前了。澹台怀瑾一直站在这里,站了一个多时辰?看来丛绿的事,对他打击甚大。
“不用去找大夫,世子爷只是一时中暑,痰迷心窍。你们去打一盆冰水,再送一碗冰镇酸梅汤来。”
下人们得了命令,纷纷散开。云意走到澹台怀瑾面前,径直说:“世子爷,丛绿病倒了。”
澹台怀瑾瞳仁一动,仿佛神魂归位。他挪动着略显僵硬的脖子,低下头看向云意:“什么病,那种病么?现在如何了,大夫看过没有?”
云意讶然:“你见过她发病?”
“见过,在云泽郡的时候。”久站暴晒,澹台怀瑾有些头晕目眩,险些往后跌倒。幸而有丫鬟打水来了,绞湿巾帕给澹台怀瑾擦脸,擦着擦着,丫鬟的脸红了。
云意心道,澹台家的男儿皮相都很不错,很招女儿家喜欢。
澹台怀瑾察觉到了丫鬟的异样,不耐烦地打发她,自己洗脸。丫头委委屈屈地走了,一步三回头。
不多时,冰镇酸梅汤也来了,澹台怀瑾喝下两大碗,觉得精神许多。他整了整身上的衣袍,对云意道:“让表嫂看笑话了,我,我想去看看丛绿。”
“她现在需要休息,而世子需要思考。”云意声音如缓缓流泉:“她虽名为贴身丫头,实际上同我情如姊妹,我打心底里希望她能得遇良人。”
“得遇良人——”澹台怀瑾喃喃几句,道:“是,我是该好好想想,再好好想想。”
“你们几个,送世子爷下山。”云意怕澹台怀瑾半途跌马受伤,特地派几个护卫跟着澹台怀瑾。
几个护卫应和一声,护着脚步虚浮的澹台怀瑾走了。
云意在原地立了一会儿,忽地想起澹台桢的信收在袖中,还未来得及看,于是寻了一处阴凉的紫薇花荫坐下。
“云意吾妻:见信如晤”,开头就让云意轻叹一声,还未入门,他已经把称呼写上了。
下面洋洋洒洒地,写了最近的见闻,特别提到郡王府已经翻新得差不多了,问她喜欢樱桃树还是杏树。还有周承嘉的木鸟撞坏了,小小男子汉差点当众哭鼻子。
云意莞尔,她的嫁妆里还有一座小巧的风雨桥,以后送给周承嘉。
信的末尾,寥寥几句,云意看到了一个极为熟悉的名字——兰容与。
心猛然揪紧,云意慌忙往下看。澹台桢已经知道了兰容与和云家的关系,问她是否想见兰容与一面。
吊在半空的心猝然落下,云意赶紧起身,去给澹台桢回信。见面难免露出破绽,倒不如不见。
所有人都没想到,澹台怀瑾又来了,而且来得这样快。
“丛绿姑娘,丛绿姑娘,你快出去看,世子爷又来了,就站在浮莲居外,点名要你出去。”
丛绿正在伺候云意用午膳,闻言纳罕:“昨日他不是才来过,怎么可能呢?”
小丫头恨不得把自己的眼睛给她:“真真的,那么大一个人,护卫们都看得一清二楚。”
云意搅着碗里浓稠的红枣粥:“丛绿,去看看罢,昨日他暴晒了一个多时辰,差点昏倒。”
丛绿踌躇一会儿,还是放下手中的东西:“那么我让珍娘过来陪姑娘。”
云意莞尔:“又不是三岁小孩,一定让人陪。我这有给郡王写好的信,刚好你一并拿去。”
“是,姑娘。”丛绿只好接过来,去往门口的一段路上,丛绿想了很多事,一会儿是密林之中的相救,一会儿是云泽郡白玉兰花下的剖白,一会儿是他昨日呆立当场的眼神。
他今日来寻她是做什么呢,恩断义绝么?丛绿深吸一口气。
很快,门外挺拔的身影映入眼帘,丛绿定了定神,行礼:“世子爷,奴婢——”
话到一半,澹台怀瑾翻身上马,将丛绿拦腰抱走。门口的护卫倒吸一口凉气,等回过神来,连人带马都没影了。
护卫们面面相觑:“要禀告郡王妃么?”
“那可是世子爷,禀告了郡王妃,你敢去找么?”
“算了,那还是当做看不见罢。”
丛绿悬在马上,呼呼的风景略过,她咬牙道:“世子爷,你疯了不成!”
澹台怀瑾充耳不闻,单手压着她。丛绿不敢乱动,只得忍着。
好不容易等到马停下来,澹台怀瑾抱着丛绿下来,丛绿刚站稳就甩开他的手:“世子爷,您要杀要剐,给个痛快!”
“我只是想找个无人的地方同你单独说话——”澹台怀瑾小心翼翼地问:“你的那位心上人,现在在何处?”
“在虞国。”
“既然他在虞国,为何眼睁睁地看着你陪嫁来温国?既然得了你的身子,为何不与你成亲。”
“他——他——”丛绿答不出来,随口说的一句谎言,很容易就戳破了。
澹台怀瑾的眉目染上笑意:“果然,你是骗我的。”
丛绿失笑:“骗不骗你又有什么干系,我后面那句话是真的,我已不是黄花闺女了。”
澹台怀瑾不说话了,静静地看着她,丛绿被他看得十分不自在:“世子爷问完了么,奴婢还有事,先回去了。”
马儿在悠闲地吃草,四周草木萋萋,丛绿看了一圈,发现她根本认不得回去的路。
自来到浮莲居,姑娘从不出去,她也就一直在浮莲居待着,浮莲居外是圆是扁毫不知情。方才澹台怀瑾忽然抱她上马,她又惊又急,根本没法留意路线,这下可糟了。
一只手攀上她的肩头:“丛绿,别躲了,面对我好么?我的心昨夜裂开了,我小心地把它缝补好,又过来找你了。”
草地上的野花簌簌而动,仿佛是在窃窃私语。风中飘来一片绿叶,正好落在澹台怀瑾的手背上。
丛绿怔怔地看着这片绿叶,心里似乎煮着一锅水,澹台怀瑾的每一句话,都是一把火,烧得水咕嘟咕嘟地冒泡,最后沸腾起来。
既然都要离开了,还有什么顾虑呢,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天长地久不可得,不如图那一时欢愉。
澹台怀瑾正要甩落绿叶,冷不防另一只柔软细弱的手抚上他的面容。
“丛绿,你——”温热的呼吸贴着他的脖颈攀援而上,将他的话吹散。随后,榴花般的唇就要印下烙印。
“等等!”澹台怀瑾从翻滚的情丝中勉强拉出一丝理智:“此时此地,不妥。”
“为何要去思考妥不妥呢,快乐就好了呀。”丛绿拉着澹台怀瑾的手,伸进自己的衣襟,缓缓停在耸动的某一处:“怀瑾,你不想要么?”
理智绷然弦断。
第059章 第五十九章 举杯浇愁
北盛, 四方驿馆。
文令秋与洛子修并肩坐在庭院的枫树下,相顾无言。四方驿馆,如今只住着虞国的使臣, 空旷得很。偌大的庭院空空落落,更显得两人的身影十分寂寥。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从屋内传来,打破了宁静。文令秋转了转头,问洛子修:“第几个了?”
洛子修揣着手:“第三个。”
文令秋叹气:“这可什么好,两个时辰了,兰大哥谁都不愿见, 谁都不愿理,一个人在里面喝闷酒。”
洛子修也是无法:“自温皇下旨赐婚之后, 容与就心痛难抑, 只是强忍着应付宫中各色人物。好不容易从宫中出来, 回到驿馆, 容与自然是需要一醉解千愁。”
文令秋憋了半日,只得三个字:“作孽啊!”
洛子修道:“你等在此处也是烦躁, 不如去练剑。”
“成日练剑, 却不能拔剑, 我这一身剑术到底练来有何用?”
“瞧你说的。”洛子修露出温和的笑意:“这一路上都是你在保护我们,何来无用之说?我虽然会一些, 却远远比不上你。”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文令秋闷闷起身:“不说了, 我去厨房看看,有没有醒酒汤。”
“醒酒汤不知有没有, 鸡汤却一定有。沈宕大哥今日拎了一只乌鸡回来, 说是夜里熬汤喝。”
文令秋听完更烦闷了, 入宫虽吃穿不曾短,明里暗里的嘲讽和试探却不少。他们每一日都恍若行走在钢索之上, 生怕言语行止上有一丝错处。
好不容易回到驿馆,驿馆只有一个看门的聋哑老大爷,老大爷平日只负责晃晃悠悠地扫地,其余一概不懂。沈宕便如同老大哥一般,扛起了几人的饮食起居。
不过,人少却也自在。
文令秋闷头往厨房去,果然闻到了一阵一阵的鸡汤香味,他吸了吸鼻子,问:“沈大哥,你放了什么配菜,闻着不像是山药呢。”
里面没有回答,却有极细的响动,一瞬而过。文令秋自幼习剑,耳聪目明。他目光一顿,听声辨位,长剑已铿然出鞘,破窗入内。
只听一声闷哼,仿佛是个女子。文令秋踹开门,只见个娇小的身影跌坐着,裤腿被长剑定在地上,她心有余悸地抬头,露出了熟悉的面容。
文令秋大惊失色:“云滟姑娘!怎么是你!”
云滟指了指长剑:“文公子,你能不能先收剑,方才若不是我躲得快,这条腿就废了。”
文令秋赶紧拔起剑,归于鞘中,神情犹似梦幻:“我别是睡着了做梦罢,云滟姑娘不是在明州?抑或是有人易容冒充?”
想罢,文令秋重新握紧剑柄,戒备起来。
云滟苦笑,从地上爬起来,扯扯自己的面皮:“文公子,货真价实,如假包换。”
文令秋手一松:“你怎么会来温国,又到了这里。”
“说来话长,我要找与哥哥,有话问他,你给我带个路罢。”
“行,你跟我来。”
两人刚转身,文令秋便停住:“有人来了,是沈大哥。”
“他能信么?”
“能,沈大哥是个好人。这段时日他照顾我们良多,这鸡汤,就是他熬的。”
云滟眼睛一亮。
沈宕估计好时辰,来看他小火慢炖的鸡汤,一打开门,又合上,兀自喃喃:“囫囵眯个觉,起猛了,咋还看到个女子,捧着我的鸡汤喝。”
“沈大哥,快进来。”
沈宕一激灵,发觉他看到的是真的,忙忙推开门再确认一遍:“令秋,这是你带来的姑娘?月黑风高,你们——终究不妥当。”
因沈云两家无甚交情,所以沈宕未见过云滟。
文令秋的耳朵根一下子红了:“沈大哥你瞎说什么,不是我带来的。”
沈宕瞟了云滟一眼,目光又落回文令秋身上:“那是这姑娘自己找来的?你对她做了什么?”
云滟小口小口地喝着鸡汤,忍笑忍得肚子都疼了,仿佛说的不是她,而是别人。
“这是云将军的女儿,云滟姑娘。”
“你一个男子汉——什么!云滟姑娘!她不是在浮莲居等着做郡王妃么?”
“这——说来话长,云滟姑娘来找兰大哥,我先带她过去。”
沈宕一头雾水,但还是嘱咐:“驿馆虽冷寂,但保不齐还有暗子盯着我们,云滟姑娘还是小心为上。”
文令秋道:“我仔细听过了,周围无人。”
“那便过去罢。”沈宕侧身让到一边。
云滟笑眯眯地把空碗递给沈宕:“多谢你的鸡汤,真好喝。板栗已经软烂了,萝卜也清甜。我很久很久,没有尝到故乡的味道了。”
沈宕一愣,心中触动,还未来得及说他还有一罐酱蘋菜,文令秋已经领着云滟出去了。
空了的碗,还残留着鸡汤的香味。
“哎哟,我的鸡汤啊,再炖就过了。”沈宕赶紧去灭火。
洛子修单手撑额,头一点一点地要睡着。冷不防一只手拍在他肩上,他差点倒地。
“是谁啊?”
“洛大哥,你快看,谁来了。”
洛子修迷糊着眼站起来:“是宫里来人了么?”话音未落,他瞪大了眼睛:“云,云姑娘。”
文令秋对他的反应深感理解:“我知道你很震惊,但咱们先别震惊。云姑娘要见兰大哥,你快进去看他还清醒吗?”
“啊?哦。”洛子修浑浑噩噩地走进去,一开门就是浓重的酒味,熏得他差点睁不开眼。兰容与侧身伏在案桌上,倒下的酒壶酒液未尽,滴滴答答地落在湛蓝色绣兰草的锦袍上,水渍圆圆。
“容与,容与。”洛子修摇晃他的手臂:“你快醒醒,云姑娘来了。”
“娢儿,娢儿来了?她在何处?”兰容与倏然睁开眼睛,扶着桌角起身,看到锦袍上的酒渍,却又着急:“不行,我得换一身干净衣裳,子修,你看我的鬓角,还规整么?”
洛子修扶着他,有些不忍:“容与,不是云意姑娘,而是云滟姑娘。她不知如何到了温国,找到驿馆来,说要见你。”
兰容与反应了很久才消化洛子修的话,他颓然坐下,揉着疼痛的太阳穴:“子修,让她进来罢。”
洛子修粗粗收拾了一下屋内,觉得可以见人了,于是反身去请。云滟进来的时候,兰容与已饮下好几杯浓茶,眼睛清明了些。
“与哥哥,太好了,我终于见着你了。”云滟笑着往兰容与身边凑,像是小时候一样。
自幼她便知道与哥哥以后会成为她的姐夫,所以待他亲近。有时候她外出寻姐姐,发现他们坐在春明堤边闲谈,她就坐在一边笑眯眯地吃茶点。
如果时光能倒流,那该多好。
兰容与温和地看向云滟:“偷跑出来的?”
云滟吐吐舌头,把所经历的都说了。洛子修与文令秋在旁边听得肃然起敬,直说:“云姑娘不愧将门之女,比许多男子都强些。”
“嗯,也有运气的成分。”云滟被两人敬佩的目光看得不好意思。
兰容与问:“那么你今天来找我,是有什么打算?”
“与哥哥,我去浮莲居见过姐姐了,本想带她逃走的,她却说可以自己离开。与哥哥,我是来向你求证的。”
“你见过她了?”兰容与暗淡的眼睛有了一丝神采:“她过得如何?”
“气色还好,就是又瘦了。我去的那一日正好有虞国探子潜入,姐姐为了自证清白甘愿做饵,引探子上钩。等她回寝居的时候,眼角眉梢都是浓浓的忧虑与疲惫,我都心疼死了。与哥哥,姐姐什么时候离开浮莲居,离开北盛?”
兰容与心中猛然发颤,他一接到虞国朝廷探子被抓的消息,就立刻入宫面见温皇,未曾了解细节。呵,澹台桢若是相信娢儿,怎么会让她以身犯险?她一个身有心疾的女子,面对武功高强,心眼众多的探子,会有多害怕!
云滟见兰容与不说话,看了看洛子修和文令秋。文令秋下意识开口:“这个我知道,兰大哥以前游历的时候,救过一位温国绣娘,复姓欧阳,她回到北盛之后,在清月坊开了一个欧阳绣庄。兰大哥已经与云意姑娘约好,十月初八从欧阳绣庄的地下通道离开,回明州去。”
“那太好了!”云滟兴奋地握住文令秋的双手:“姐姐没骗我,真的有法子自己走。离十月初八还有差不多两个月呢,我都等不及了。”
文令秋看着云滟亮晶晶的双目,好似明珠星辰,竟移不开双目。还是洛子修觉出了文令秋不对劲,递过来一杯温茶:“云姑娘,坐了这么久,你喝杯茶。”
云滟松了手接过茶盏:“好的,谢谢洛大哥。”
心中大石放下,云滟的笑容和声音格外甜美。文令秋的手依旧火辣辣的,像是被烫伤了。
兰容与沉吟片刻,对云滟道:“温皇已经同意与朝廷结盟,我的使命完成了,不日就会离开北盛,暗地里返回接应娢儿。姮儿,你若与我们一同离开,不好掩饰身份。不如明日就走,我手书一封,你带去欧阳绣庄,让清怡先生送你一程。”
第060章 第六十章 中秋佳节
云滟犹豫:“可是, 我想等姐姐一起走。”
兰容与不同意:“一切都为安全起见,不可任性。”
文令秋也劝:“云姑娘,你还是听兰大哥的罢, 姐妹团聚,也不差那几日。”
“那好罢,我听兰大哥的。”
洛子修思忖:“云滟姑娘一个人走,是不是不太好?”
“没关系,我既然一个人来,也可以一个人回去。”
兰容与道:“你来之时混进了舞团之中, 人多安全。离去之时却没有这些掩护,确实要考虑。”
文令秋看了看云滟, 又看了看兰容与, 脸都憋红了。
洛子修暗笑:“不如, 让云滟姑娘在欧阳绣庄住上几日, 等我们出城,她再偷偷过来与我们汇合。”
兰容与点点头:“行走在外, 收留个可怜人也不奇怪。云滟, 到时你就扮成小乞丐, 掩人耳目。”
云滟打包票:“好咧,乞丐我当过, 保证天衣无缝。”
这话, 听得又心酸又好笑。
众人商量完毕,文令秋送云滟出来, 沈宕拎着一小罐鸡汤追上他们俩:“云姑娘, 这一罐你拿回去吃, 暖胃。”
盖得严实的瓦罐挡不住鸡汤逸散的香味,云滟吸了吸鼻子:“多谢沈大哥, 您炖的鸡汤,是我离家以来喝过最好喝的鸡汤。”
沈宕憨厚地笑笑。
文令秋落在云滟纤细却发黑的手指上,那里,长了一层厚厚的老茧。她小小年纪,从闺阁小姐变成被随意使唤的打杂,一定吃了很多苦。
“文大哥,沈大哥,你们留步,我走了,外头人多眼杂,你们小心。”说完,一个健步爬上墙,瞬间翻过去。
沈宕惊叹:“云姑娘做了澹台桢身边人这么久,功夫倒是没拉下。”
文令秋转脸看沈宕,有些不忍。他已经可以想象云家姊妹离开之后,沈宕震惊的表情。不过为了安全起见,少一人知道少一分危险。等事情尘埃落定,他们再向沈大哥和盘托出,郑重道歉。
“夜深了,我不和你们这些年轻人熬夜,先去睡了。喝酒多了容易伤身,还是得注意些。”沈宕打个哈欠。
文令秋朝沈宕作揖:“沈大哥,多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我以前对你出言不逊,是我不对。”
“嗐,年轻人血热一些是好事。你对我说的啥,我早都记不清了。”沈宕摆摆手走了。
夏末的风卷走树上的绿叶,送来沈宕的留言:“厨房里还温着点鸡汤,别忘了把锅洗干净。”
文令秋笑了。
时间如沙漏,匆匆而过,转眼已到了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明瑶公主特特派了金雁过来传话,邀请云意中秋去公主府小聚。前一天晚上,珍娘和丛绿就把云意的衣裳翻了个遍,商量着发髻和配饰。云意中意的是一件珍珠白绣梅枝的襦裙,而珍娘和丛绿选的是一件鹅黄色绣彩羽的上襦,下着红白间色裙。
“郡王妃,中秋佳节,一团喜庆,自然是鲜亮些好。这套鹅黄衣裙配上灵虚髻,既鲜艳明媚,又清逸出尘。”
云意掩嘴笑:“既然未来的新娘子都这样说了,我可不好拂你的意。”
丛绿也打趣:“姑娘合该沾一沾她的喜气,肯定心想事成。”
珍娘白了丛绿一眼,当做没听见,把鹅黄衣裙放在架子上挂好。这些天大家都打趣她,珍娘已经习惯了。
还有五日,她就从浮莲居出阁,嫁给崔崐。崔崐这混球,总算要如意了。
云意给她的嫁妆,多得她咋舌,连连推拒。云意不以为意:“你们陪伴我这么久,我合该给你们添妆。等丛绿出嫁,我也会给那么多。再说,虞国的东西我料想公主不甚喜欢,嫁妆会重新添置,你们分了也好。再不济,就当是替我保管。”
珍娘听了觉得有理,于是再没说什么。
丛绿过来用手肘捅她:“老打趣你,生气了?”
“没有,生哪门子的气。我只是感慨时光飞逝,我们一路从边境到北盛,相伴相随,很快要分开了。”
丛绿含笑的眸子染上伤感,默默出神。
云意翻过一页书,看了看窗外漫天的星子:“天下无不散之宴席,聚有时,散亦有时。珍娘,嫁人之后,你便是堂堂的崔娘子了。若有事,崔崐一定会护你周全。”
珍娘怪道:“奴婢能有什么事儿,就算有人嫉妒郡王妃,也不会自降身份对一个奴婢使绊子。”
云意只是笑笑。
一夜无话。
第二日一大早,珍娘与丛绿便把云意从被窝里捞出来,换衣裳梳头发。云意迷蒙着双眼,面颊带着初醒的红润,任她们摆弄。
珍娘手腕翻转,发髻左侧斜插两支玉枝莲花流苏簪,右侧是一朵碗口大的紫色芙蓉绢花。淡扫娥眉,薄涂胭脂,耳垂坠下水滴荷叶耳坠。妆成之后,就连平日服侍的小丫头都看呆了去,差点把茶盏扣自己手上。
金雁亲自率人来迎,看见云意,眼中是抑制不住的惊艳:“您今日,比起初入公主府,又添几分艳色。”
云意微微一笑:“金雁姑姑过誉了。”
珍娘忙道:“近来服用新的凝雪丸,加上温泉调养,云姑娘身子见好了。”
“是么,公主见了姑娘这般,也会欣慰。”金雁撩起车帘:“请上车罢。”
因珍娘婚期近了,云意就把她留在浮莲居,只让丛绿跟随。马车行驶得十分平稳,将将离晚宴还有一个时辰的时候到达了公主府。
丛绿先下车,转身要去扶云意。金雁却笑盈盈地绕过来,举起手:“奴婢扶您下来。”
云意目光一闪,金雁作为公主的贴身宫女,所言所行都代表公主的意思,比普通的官家小姐还要金贵些,今日却频频对她示好。
“金雁姑姑,我可以自己下来的。”
金雁看云意犹豫,笑道:“金雁只是个奴婢罢了,您是未来的郡王妃,若是这点事情都办不好,金雁回去就该领罚了。”
云意只得扶着金雁的手下来,才跨进门,云意便看到了熟悉的司南。
澹台桢也到了?
司南上前与云意见礼:“属下先行将中秋礼品送至公主府,郡王随后就到。”
云意点点头,其他的并不多说。金雁似笑非笑:“郡王爷今年的中秋礼,似乎比往年的都多嘛。”
司南笑道:“今年圣上给的赏赐不少,有好东西,自然先送到公主这边来。”
金雁摆摆手:“你忙去罢,别耽误了公主的事儿。”
司南答应一声,退下去了。金雁在前头一面为云意领路,一面道:“其实郡王已经有三年没回公主府过中秋了,今年的中秋宴,公主十分重视,早早就命人准备。不仅把有名的菊花品种都收罗了来,还给北盛高门的公子姑娘都下了请帖,要办一场盛大的菊花诗会。”
怪不得府外停了那么多辆马车,这场菊花诗会,的确声势浩大。
“公主请您来,也是含着苦心的。毕竟您嫁过来要掌管郡王府中馈,公主府这边,也得搭把手。早日理顺北盛高门大户的人脉,对您有好处。”
云意口中称好,心中却复杂难辨。明瑶公主,似乎真的打算让她融入北盛的贵族圈中。短短一个月,明瑶公主转变巨大,澹台桢到底与她说了什么呢?
走着走着,丛绿忽道:“金雁姑姑,这不是去前厅的路。”
金雁姑姑转头道:“对,奴婢带云姑娘去的是郡王以前的寝居,名唤扶苍楼,那里放着北盛贵女们的图册。”
云意明白了,公主的意思是让她先认认人,然后再去前厅,这样不至于两眼一抹黑,谁都不认识。
丛绿安下心来,几人一路分花拂柳来到扶苍楼,几个打扫的小厮看见金雁,讨好地过来说吉祥话。金雁三两句话把他们打发了,引着云意进来。
“郡王自小就沉静寡言,克己复礼,除了对公主亲近些,其他的女子一概冷脸。以前有个姿色不错的丫头不知死活地想撩拨郡王,结果被郡王当众剥衣杖责,自那以后,扶苍楼里的丫头都遣散了,伺候的都是小厮。”
金雁指了指案桌上的画册:“奴婢已经让小厮把画册找出来了,云姑娘请细看。”
云意拿起画册,就近坐下翻开。画下这本画册的画师功夫十分了得,每一幅或是灵动扑蝶,或是静水观鱼,或是放飞纸鸢,栩栩如生,各有特点。
明瑶公主为澹台桢择妻,实实在在费了不少心思。
丛绿暗自撇撇嘴,这位金雁姑姑明着是带姑娘来看画册的,实际说了不少郡王的好话。是怕姑娘婚后还是不能与郡王交心罢?可惜,她们要走了,再也不会回来。
云意慢慢地看着,触及一个名字,顿了顿。
上官绮罗,丞相嫡女,澹台桢曾经的未婚妻。
长眉入鬓,一双丹凤眼微微上挑,鼻梁挺直,唇形饱满,是个明丽健康的女子。
心里涌起一股酸涩的感觉,仿佛闷头咬下一口未成熟的黄杏。明明是这般女子才配他,他却把婚退了。
云意看了许久,才往后翻,堪堪翻过最后一页,便有人来请:“云姑娘,公主请您到前厅去。”
云意不欲耽搁,合上画册出了扶苍阁。
前厅内,明瑶公主身着朱红色绣金线牡丹的宫装,头戴十二支凤翅簪,恍若神妃临世。周围一圈都是青春年华的女孩子,姹紫嫣红,争奇斗艳。云意一脚踏入前厅,仿佛进了西王母的瑶池仙境。
“启禀公主,云意姑娘来了。”
莺声燕语顿止,所有人的目光一刹那都投向门外。只见一女子如春中剑兰,雪下白梅,婷婷立着。及至细看,她一双眼睛如杏花烟雨,朦胧中水波涟涟,小巧的鼻管下唇色一点樱红。人算不得绝美,却教人心生怜爱,移不开眼。
厅里的贵女们早就听说云意今天要来,带着好奇与嫉妒等待着她,心里多少有些不屑。认为瀚海郡王是见惯了北盛贵女的明艳大气,一时被江南水乡的温柔小意糊住了头脑,以后一定会后悔,毕竟以云意的身份,实在是不配。
如今初见真人,她们一肚子轻贱的话好似被一只手团成一团,揉得不成形状。贵女如云的前厅,一时落针可闻。
不知是谁低低刺了一句:“什么姑娘,她还算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