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章 第六十一章 公平比试
明瑶公主朝说话的姑娘瞧了一眼, 并未斥责,随后把目光投向云意,看她如何应对。
云意恍若未闻, 轻移莲步,如一朵云飘到明瑶公主面前:“云意见过公主,公主安好。”
“赐座。”明瑶公主指了指身边的位置,那里原来坐着一位明霞般的女子,身着桃红色绣芍药的上襦,下头系着十八幅间色彩裙。头上凌云飞髻, 两边各簪着孔雀垂珠步摇。云意要坐在明瑶公主身边,她就得挪开。
众人的眼睛滴溜溜地在两人身上打转, 等着好戏开场。
谁知彩裙女子只是笑了笑, 起身道:“公主, 元晴姐姐出去这么久未回来, 绮罗去找一找,可别是方才夸下琴艺进步的海口, 转眼又躲起来了。”
“绮罗姐姐, 我跟你一起去找。”坐得不远的孔雀衫女子说道。
明瑶公主似笑非笑地看着两位姑娘:“去罢, 待会儿晚宴莫要迟到。”
两人连声称是,手挽着手走了。众人一看无戏可瞧, 都自顾自找人说话了。
云意目光浮动, 她看过画册,认出来了, 彩裙姑娘是上官丞相家的上官绮罗, 后面站起来的应该就是宁国公的孙女公孙玉真了。她不想下一刻成为看戏的对象, 于是跟着上官绮罗走了。
“云意姑娘,请上座。”金雁在旁边道。
云意点点头, 在明瑶公主身边坐下。明瑶公主对周围的贵女道:“这就是云氏云意了,以后见面的机会多的是,大伙儿可以先熟悉熟悉。”
诸位贵女闻言不禁咋舌,公主似乎也不怎么厌恶虞国来的云氏之女。言下之意是以后云意会常常出席各类宴会,郡王妃该有的体面她都会有。这和前段时间因为瀚海郡王退婚而称病的,是同一个人?
这时,原先低低讽刺云意的姑娘忍不住站起来,冷笑:“虞国送来的女子果然有些手段,一步一步兵不血刃地往上爬,只是不知道,你的手段出了房门还有没有用!我温国有的是优秀的女子,为何轮到你来做郡王妃!”
众人屏气凝神,有一个想和云意说话的翠衫小姑娘怯怯地住了嘴,紧张地看着两人。云意温和地对小姑娘笑了笑,随后站起来,走向挑衅的人。
“如果我没猜错,您是铁骑将军的嫡女李碧沉罢?”
“是又如何?你还想跟郡王吹耳边风,让郡王降我父亲的职位不成?”李碧沉昂起头。
“我并无此意。”云意的声音如冰玉落泉,分外好听:“既然李姑娘心有不服,我们不妨比试一番,我们虞国的女子,并不会任人轻贱。”
金雁直直地看向云意,明瑶公主也大感意外。她们一直觉得云意水样温柔,云样清淡。未曾想到,今日,柔水之中忽然长出了一朵带刺的蔷薇,令人满目生辉。
她在为虞国的女子而争。
李碧沉差点笑出声,看着一推就会倒下的人,拿什么和她比,她可是自小在家里被当做男儿养,父亲正正经经教授过的。
“你确定要比?”
云意目光丝丝缕缕,皆化作摄人的剑:“皇天在上,众人作证。我,云意,要与李碧沉一决高低。”
李碧沉浑然不怕,抱着手臂问:“你想怎么比?”
“公平起见,自然是三局两胜,比试的项目你出一局,我出一局。剩下的第三局,由你我皆信任的第三人出题,如何?”
贵女们窃窃私语,觉得云意说得在理。但是这双方都信任的第三人,就比较微妙了。
找谁好呢?
厅中地位最尊贵的,无疑是明瑶公主。可明瑶公主是云意的未来婆婆,按理说是要避嫌的。其他的人,又基本上与云意不熟悉,谈何信任。
“哟,虽然是中秋,这里却热闹如春呐。”浑厚的男声编钟一般,传入每个人的耳中。明瑶公主率先起身,嗔道:“皇弟,怎么来了都不通报一声。”
众人看到一角明黄色的龙袍出现在门内,呼啦啦跪下了:“臣女恭迎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温皇和蔼地命贵女们起身,对明瑶公主笑道:“朕与孟昭在门口遇到,便一起进来了。是朕听到有争吵,索性命下人不要通报,略听一听。”
明瑶公主瞥了一眼皇弟身后笔挺如山的儿子,暗自翻个白眼:“女儿家家的事情罢了,既有争论,那便光明正大地比一场,输的人给赢的人赔罪便是。”
云意忽然说道:“不止是赔罪。”
厅中的人都诧异地望向云意,云意沉静若雪,走到温皇面前跪下行礼:“云意斗胆,请求皇上为云意与李碧沉姑娘主持比试的第三局。”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为云意的勇气震惊。本来她们俩的比试就吸引了所有贵女的注意,若是皇上点头答应,只怕消息很快会传到驸马的南篱园,那里,是招待外男的地方。他们得到消息,不会无动于衷,至少会遣人来瞧。
云意是已经定了亲了,这事儿对她无所谓。可是李碧沉就不一样了,她尚未出阁,正是相看夫家的年龄。虽然温国比虞国民风开放,不拘小节。但是谁都不想娶一个才德有缺的女子进门。比试的输赢是其一,若是比试之中把握不好分寸,也会对李碧沉的名声有损。
这等于是把李碧沉架在火上烤,云意这女子看起来娇滴滴的,竟然是个绵里藏针的主儿!
李碧沉就算再迟钝,这时候也察觉出了不对劲,十分紧张地祈祷皇上不要答应。这是女儿家的比试,对堂堂皇帝来说不就是无聊的吵闹,皇上对这个没兴趣罢?
“你就是云意?”皇上含笑看着跪在跟前的女子。这便是他引以为傲的侄儿,温国瀚海郡王执意要娶的女子,为了她,甚至以救驾之功,换来一朵救命雪莲。
云意依旧低眉顺目,腰背却已挺得笔直:“正是。”
温皇身后的澹台桢,深深地凝视着云意。薄薄的唇一言不发,袖中的拳头却已经攥紧。他心疼云意,在这姹紫嫣红的贵女当中,她是从异域移植而来的幽兰,格格不入。但只有她立起来了,以后才不会被别人轻视,所以,他不能为她出头。
不过,心疼之中,他又为她的风骨和倔强骄傲。这就是他心爱的女子,她与这些北盛贵女都不同。外柔内韧,心自芬芳。尽管身入泥淖,却仍然能倔强地开出花来。
温皇笑了笑,点点头:“好,那么朕就为你们主持第三局。”
李碧沉瞬间白了脸,皇上他,他既然答应了!
云意叩首:“多谢皇上成全。”
“你起来罢。”温皇略一抬手。
云意站起身,半开的裙摆仿佛花朵收敛。她一抬眸,看到温皇后头的澹台桢,又极快地低下头去。
澹台桢目光一暗。
温皇转向明瑶公主:“皇姐,你是主人,接下来如何安排,你说了算。”
明瑶公主略一沉吟,便道:“云意,碧沉,你们先说说,前两场要比什么?”
李碧沉抢先说道:“比骑射。”她的骑射功夫父亲都夸赞,面对云意,肯定是压倒性的胜利。她不仅要赢,而且要赢得漂漂亮亮的。
看云意瘦得跟面条一样的身板,虽然出身武将家庭,八成连马鞭都没有摸过,到时候如果马镫都上不去的话,北盛的笑料,又要添一笔了。
李碧沉越想越美,丝毫没发觉安静站着的澹台桢,嘴角翘起一丝弧度。
“云意,你同意么?”明瑶公主问。
“云意愿意与李姑娘比试骑射。”云意回答。
李碧沉心情大好:“你既应了骑射,到时候可别哭鼻子,说我欺负你。”
云意淡淡一笑:“比试场上的眼泪最是无用,宁流血不流泪。公主殿下,这第二局么,云意选比作画。”
明瑶公主看向李碧沉,李碧沉痛快地答应了。两局都定下来了,明瑶公主转向澹台桢,笑了笑:“看来要开放你的练武场了。”
澹台桢颔首:“悉数听母亲安排。”
明瑶公主心里有了底,下令:“走罢,大家移步练武场,来瞧瞧两位姑娘的风采。”
云意与李碧沉比试的消息仿佛长了翅膀一般,传得飞快。待云意换完骑装回来,练武场上除了护卫们守定的比试区域,其他乌泱泱地站满了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而皇帝一干贵人,则好整以暇地端坐高台,俯瞰整个练武场。云意扫了一圈,大多是见过的人,其中有一位面色紧绷的黑脸汉子,坐得如一口钟一般。察觉到云意的目光,阴鸷地望过来。
想必,这位就是李碧沉的父亲铁骑将军了,而坐在他身边时不时搽汗的妇人,是李碧沉的母亲。
云意面对铁骑将军的目光,不避不闪,甚至还笑了笑。铁骑将军一愣,这么多年打仗,他一身血腥气,很少有女子不怕他的。这云意是不是脑子有点毛病?罢了罢了,反正一会儿有沉儿教训她。
李碧沉正在试新弓,没有留意云意这边的动静。
云意心中升起一股说不出来的畅快,她一直忍啊忍,如今要离开了,不妨任性一回。
第062章 第六十二章 惊艳众人
为了公平起见, 不许用自己惯用的弓箭和马匹。明瑶公主从库房里翻出两把一模一样的弓箭,对温皇笑道:“皇弟可还记得它们?”
温皇定睛细看,恍然:“这不是当年皇爷爷送给宁梦姑姑和宁月姑姑的双弓?”
皇爷爷曾经有一对双生莲花似的女儿, 十分喜爱。特地命人用百年榆木和深海蛟筋做了一双弓,赐给两位公主。可惜两位公主红颜薄命,长到八岁便双双病亡。弓箭辗转到了温皇手上,温皇又在二十多年前赐给喜获麟儿的明瑶公主。
“正是,若不是两位姑娘比试,这一双弓还放在库房里生尘呢。”
温皇哈哈大笑:“不错不错, 这弓本就是为女子所制,轻便易拉, 原来是拿来给孟昭启蒙用的。孟昭七岁上便嫌弃它们太轻, 转而用大弓了。这回, 可派上用场了。”
澹台桢听着母亲与皇舅的闲谈, 偶尔会说一两句话。自从那一抹倩影出现在练武场,他的眼神就牢牢锁住, 云意与铁骑将军的那一番目光交锋, 自然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澹台桢微微一笑, 不由得想起在格木的靶场上,她面色雪白, 射出的箭却稳稳地扎穿了他头上的发冠。那一刻的怦然心动, 他记忆犹新。
今日,她会让所有的人都惊艳, 久久难忘。他澹台桢是男人中的佼佼者。他的女人, 也是闺阁翘楚。
“皇上, 公主,两位姑娘用的马都牵过来了, 身高,脾性都相近,连毛色都差不多。比试的内容也已说清,一共跑马五圈,每跑一圈射靶一次,既快且准者获胜。”金雁言语清晰。
明瑶公主看向温皇:“若是一人快,一人准,便加试,皇弟以为如何?”
“甚好,省得有人贪快,放弃射箭。”
“牵过去给两位姑娘骑一圈,若是没什么问题,便开始罢。”明瑶公主扫一眼台下,围观的人都等得快不耐烦了。
周承嘉兴奋地看向台下,扯一扯父亲的袖子:“嫂嫂原来会骑射呀,怎么大哥从没说过。”
周元以含笑拍拍周承嘉的头:“你大哥话少,以后你嫂嫂住进郡王府,你多去走动走动,会更了解她。”
周承嘉心里默数着大哥成亲的日子,开心地说:“还有两个月零一天!”
话刚说完,澹台桢的目光便扫了过来,眼里划过一丝笑意。
周承嘉朝他做鬼脸,向着云意挥了挥手,给她加油。可惜云意正在与牵马的马夫说话,未曾看到。马夫与两位姑娘都说完话,对金雁姑姑点了点头,金雁走到明瑶公主面前行礼:“启禀公主,两位姑娘皆说准备好了。”
李碧沉一个漂亮的腾跃上马,在众人的注目中得意洋洋地来到起跑线。云意莞尔,不紧不慢地翻身上马,紧随其后。
随着一声锣响,李碧沉立刻策马冲了出去,她抽空往后看。云意竟然稳稳地握着缰绳,丝毫不见生疏。她心头一惊,心道大意了。本以为云意成日恹恹的,走路都能喘气。其实身为虞国将军的女儿,到底是练过的。
不过那又如何,云意还是赢不了她!
李碧沉心一狠,夹紧马腹,催着马匹加快速度,很快,红心圆靶越来越近,她拿弓挽箭,一举射中红心。
周围传来一阵欢呼,李碧沉余光一扫。云意三息之后,同样命中靶心。
两位姑娘一前一后进入第二圈,李碧沉惊讶地发现,无论她怎么催动马匹,云意都能缀在不远不近的位置,仿佛永远都甩不脱的影子。
将超不超,甩都甩不掉。压力与危机如同乌云悬顶,似乎下一刻就会将李碧沉罩住。李碧沉额头冒出细汗,呼吸亦变得急促。
一连三圈,皆是如此。
第四圈的靶场,近在眼前。
李碧沉拉弓搭箭,却听得耳边风过,一支箭越过她,钉进靶心。
“天呐,那么远,云姑娘竟然射中了!”人群中有位姑娘不可置信地喊出声,越来越多的人回过神来,纷纷赞叹。
李碧沉惊住了,一愣神的功夫,她错过了最佳射箭的位置。李碧沉大感不妙,忙忙拉住马匹,回过身射靶。
而云意青蓝色的身影,一掠而过,超到了前面。
众人再次欢呼,李碧沉心中着慌,姿势又别扭,一箭射出,偏离红心一寸,竟是未中。
铁骑将军一下子站起来,沉沉地注视着女儿,将军夫人抹汗的动作更频繁了。周承嘉喜出望外,正想欢呼,一瞥见铁骑将军洪钟般的背影,只是礼貌地鼓了鼓掌。
澹台桢愉悦的声音从斜刺里传来:“今日重玩乐,不必像往日那般拘束。”
周承嘉转头,确定这句话真的是从大哥的口中说出,顿时从座位上站起来,喊道:“嫂——云姑娘太厉害了,云姑娘加油!”
温皇忍俊不禁,与明瑶公主耳语:“承嘉倒是很喜欢他未过门的嫂嫂。”
明瑶公主无奈:“从云氏给他送了一架木鸟开始,他就与云氏十分亲近,九头牛都拽不回来。”
“如此甚好,以后家宅和睦,万事顺意。”
明瑶公主笑着称是,内心却仍是难解。时至今日,她都未曾完全确定云意内心的想法,在云意眼中,看不到别家女子对孟昭的羞涩与迷恋。云意明明是局中人,却似乎游离在局外。
思量间,台下的看客又是一阵骚动,明瑶公主凝神往下看,只见一青蓝一胭脂两道身影,越来越近,几乎重合在一起。
李碧沉,要赶上云意了!
明瑶公主倏忽坐直了身体。
李碧沉后背都湿透了,她的身子伏低,尽量贴近马背,以期获得更快的速度。若是云意再射中这一箭,她必输无疑,连加试的机会都没有。
不能让云意射出这一箭!
李碧沉心里发狠,抬手取下发间珠花,朝前打去。云意的马匹惊叫一声,扬起前蹄,险些将云意甩下马匹。
围观的看客惊得说不出话,胆小的甚至捂住了眼睛。澹台桢霍地站起,朝前走了几步。
好在云意很快安抚住了马匹,马匹不住地喷气,似乎在委屈。云意抬首,李碧沉已经射中靶心,冲过终点。
云意摇摇头,速度上已经输了,索性闲庭信步,稳稳地射完箭,在慢悠悠踱过终点。
看客中议论纷纷,惋惜者有之,欣赏者有之,嘲笑者有之。但更多的人是庆幸,若是真让云意赢了李碧沉,可不是打温国贵女的脸面么?
然而,不可否认,云意的表现,已足够令所有人惊艳。
温皇低笑:“孟昭,云氏颇有些意思。”
澹台桢扬眉:“那是自然。”
正说着,两位姑娘已前后上台来,向皇帝行礼。
“都起来罢,两位各有千秋,那是要加试了,这加试的题目,皇姐可有章程?”
澹台桢瞥了一眼李碧沉,正要说话,却发觉一道轻柔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澹台桢回看过去,云意朝他轻轻摇摇头。
这是不让他插手的意思,澹台桢挑了挑眉尖,行罢,你想肆意一回,便由着你。
明瑶公主道:“本来是加赛一圈的,两位意下如何?”
李碧沉心下犹豫,经过此轮,她已经不敢再小看云意,再赛一圈,她并不能保证稳赢。况且,手段已经用了一次,再使下去会有被拆穿的危险。
可是,骑射她不赢,作画更赢不了。她丢的不止是自己的面子,还有将军府的面子,乃至整个北盛贵女的面子!
正要向父亲母亲发去求助的目光,耳边已响起云意不疾不徐的声音:“李姑娘这么久不说话,必是想改变,那么云意就先说自己的想法。比试进行到此刻,大家都有意犹未尽的感觉。云意斗胆,想提一个刺激的玩法。”
这句话顿时吸引了台上所有人的目光,说刺激,到底要怎么个刺激法?
周元以霎了霎目,确定这是云意没错,这一日下来,他几乎怀疑里头换了个芯子。
温皇与明瑶公主皆道:“你但说无妨。”
云意笑了笑:“射不能动的死物无趣,不如我们两人,互以对方为靶。”
此话一出,大家的笑意凝固在脸上,唯有澹台桢眼中流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
李碧沉不敢置信:“你是疯了罢,比试而已,要闹到同归于尽么?”
铁骑将军上前一步:“皇上,万万使不得,比试就是比试,自然点到为止。”
周元以压了压手:“铁骑将军与李姑娘莫急,云姑娘还未说完话。”
众人又看向云意,云意接着说:“我们所用的箭去掉箭头,标红。所射之物,只要是对方身上即可,越小越好。”
“原来如此。”铁骑将军放下心来。
周承嘉忍不住嘟嘴:“将军伯伯和李姑娘不等旁人说完话就断章取义,认为旁人疯魔到要同归于尽,这不太礼貌罢?”
被一个小孩子说不礼貌还是头次,偏偏对方身份贵重,又说得没错。铁骑将军顿时窘迫,李碧沉更是涨红脸。
明瑶公主轻飘飘地点一句:“嘉哥儿,方才闹着要吃蝴蝶酥,都快放凉了。”
“哦。”周承嘉低头吃东西。
温皇轻咳一声:“既然没有危险,就这般定下来罢,诸位以为如何?”
第063章 第六十三章 赢下比试
铁骑将军和李碧沉看了看彼此, 然后朝李夫人使眼色。一直很沉稳的澹台桢忽地轻飘飘来一句:“不如再加点难度?”
大伙儿的心又提起来。
“把眼睛蒙上,听声辨位。”
明瑶公主一副“你别闹了”的表情:“两位姑娘如何能与男子比,你可别把军中训练那一□□过来了。”
将军夫人扶住丈夫的手, 感觉快要晕倒了:“是啊,公主说得对,别加了罢。”
于是加试就这么定下来了。
云意心中好笑,澹台桢不插话,李家估计还有想法。如今这么一说,哪里敢拖。
两人行礼告退, 下台准备加试去了。李夫人跟着下来,对女儿道:“孩子, 事已至此, 你须沉住气。”
李碧沉跺脚:“母亲, 我不是沉不住气, 是她太出乎意料了。”
李夫人叹气:“还不是你惹出来的祸,没事逞口舌之快。”
“看不起她的人一堆呢, 我, 我只是一时没忍住。”李碧沉扁扁嘴:“母亲, 这可怎么办,我要是赢不了骑射, 后面比试就是输定了, 我的名声就完了!”
“你现在知道顾惜名声了?”李夫人恨铁不成钢:“听到你要和云氏女比试的时候,我和你父亲立刻急急忙忙赶过来。你这家伙, 尽给你父亲母亲惹事。”
“比都比了, 你现在骂死我也没有用。母亲, 你不帮我的话,我真就完蛋了。”
李氏沉吟:“骑射都在贵人眼皮子下, 你先比着罢。下一轮作画,母亲来想办法。”
李碧沉眼睛一亮:“母亲,你丹青这么好,我就靠你了。”
李氏白她一眼,往另一个方向去,离开了练武场。
云意已经在场中等着了,纤细却挺拔。下人看到李碧沉过来,忙道:“公主命人在这儿画了一个圈,当做比试的范围。两位姑娘检查一下弓箭,若无问题,便要开始了。”
得了母亲的宽慰,李碧沉心头大定,看向云意的目光不再飘忽。云意心中有数,拿起弓箭,对李碧沉做了个“请”的姿势。
李碧沉恢复了信心,上下打量云意,默默选定了目标,高昂着头走进圆圈。
说到细微,没有比头发丝更合适的了。
金锣敲响,看客们的目光再次聚焦,两人的箭搭在弓上,随时准备出击。然而对方会动会躲避,需要射的又是细微之物,迟迟出不了手。
这时,忽有一阵风起,吹得两位姑娘发丝飞扬,李碧沉虚晃一枪,意图待云意躲避之后再出其不意。然而云意腰肢柔软,竟然能二次反应,险险避过。
李碧沉咬牙切齿,今儿是着了什么魔了,计划屡屡落空。
云意将碎发别到脑后,意识到了李碧沉的目标是什么,目光浮动。伸手取过两支箭,接连射出。
“哇,一弓双箭!”周承嘉眼睛撑得能装下星星。
澹台桢轻轻捻着手指,云意啊云意,你到底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呢?心中的期待,随着比试的进行,不断上升。
两支箭一左一右,呈夹击之势,李碧沉大惊,情急之下灵机一动,跃起横劈,两支箭险险地从她腿下擦过。她落地之后,一滴冷汗从额尖滑落。
看客们不知,轰然叫好。
云意绽开笑意,明媚如同冉冉升起的春日。李碧沉的表情她看得一清二楚,躲过一次,第二次可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手向后一捞,三箭搭弓。
人群中有人惊呼:“她还可以同时射三箭?这在男子当众都很难做到,你快掐一掐我,是不是在做梦。”
“我掐你,我还想被人掐呢,我看到的也是三支箭。”
“那我们俩互掐罢!”
“哎哟,疼,居然是真的?”
“完蛋了,下注的时候我压了一大把李姑娘,这下要赔得血本无归了。”
“你走开,别再这鬼哭狼嚎的,影响我看比试。”
比试场外聊得热火朝天,比试场内剑拔弩张。
云意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下腹温热,胸中似乎燃着一团火。过往的十七年岁月,她喝着苦涩的药汁,小心翼翼地生活,走一步便要多思多想多看。而今让格木雪莲炼制的凝雪丸养了一阵子,她觉得由内到外攒着一股力量,蓄势而发。
三支箭矢瞄准了李碧沉,李碧沉不甘示弱,也举弓回击,弓弦上,同样搭着三支箭。这种把戏,她又不是没玩过,三支箭只有一支存在威胁,其余的都是花活,吓唬谁呢!
两人对望,涂红的箭头仿佛下一刻就会自动长出尖刺,破空而去。李碧沉稳下心神,手指一动,忽地风吹音来:“李姑娘,你头上那朵六瓣粉桃珠花呢?”
李碧沉心头一抖,不觉松了指。六支箭几乎同时发出,李碧沉其中两支箭没多远便委顿在地,唯一剩下的也被云意挥弓挡去。而云意的三支箭,仿佛相生相伴,势如破竹。
李将军猛然喊了一声:“沉儿!”李碧沉却内心一片恐惧,脚下仿佛生了根,动弹不得。即使知道这箭没有箭头,她依旧听见了阎罗王翻书的声音。
场内场外,台上台下的呼吸声似乎都被夺去,唯有箭尾的鸣颤飞入耳中。三支箭到得李碧沉跟前,忽然减了去势,分别点中李碧沉的眉梢,眼角和头发。
李碧沉急喘,好半天才怔怔地低头,看落在她周围的三支箭。
金雁下去仔细看了李碧沉和地上的箭,命人捡起来呈上高台。
“云姑娘三支箭分别点中了眉毛、眼睫、发丝,皆是极细的。而李姑娘那边,一无所中。”
明瑶公主笑道:“第一局,是云意赢了。”
看客们发出阵阵惊叹,也有不少捶胸顿足,面色铁青的,想必是输了不少。
司南喜气洋洋地走到澹台桢身边,低声道:“这一庄,郡王妃给咱们赚了五千两银子。”
澹台桢扬起嘴角:“都收在专门给郡王妃挪出来的小库房里,等她过门之后,我领她去清点。”
司南笑着称是,转头退下了。
云意学着军中的男子一拱手,颇有些英气:“李姑娘,承让了。”
李碧沉眼神飘忽,仿佛还在梦游,这时她的贴身丫头急急走过来,对李碧沉耳语几句,李碧沉才回过神来,朝云意回礼:“是我技不如人,这一局,我输了。”
两人回到高台,温皇对两人进行了嘉奖。明瑶公主道:“皇弟,看时辰该用午膳了,两位姑娘也需要修整,下一局,不如放在一个时辰之后?”
温皇欣然应允,嘱咐下人为两位姑娘单独准备院落。
李碧沉率先告退,扶着丫头的手急急忙忙地往自己的院落去,李夫人已经在屋里等着她了。
“母亲,我输了。”李碧沉失魂落魄地说。
李夫人此前深怨李碧沉自作主张,输了坏掉自己的名声,赢了又会得罪公主府,怎么样都讨不了好。现在看着女儿失魂落魄的模样,又忍不住心疼,将女儿抱在怀中安慰:“没关系,第一场比试而已,我们还有机会。”
“母亲,你到办法了么?”
李夫人瞧了一眼在门口守着的丫头,拍了拍女儿的手:“我已经买通了准备笔墨的管家,让他把我的一副丹青带进去,用特殊涂料隐去。你估摸着交画的时间差不多,用清水刷一遍,就会呈现出来。到时候——”
“荒唐!”
李夫人差点被吓得掉了胆,一看进来的是丈夫,不由得抱怨:“进来也不说一声,门口的丫头是死了么?”
丫头吓得跪在地上,将军黑着脸示意她不要说话,她哪里敢吭声!
李将军厉声道:“她死不死另说,我看你是想死了。”
李碧沉蒙了,李夫人不明所以:“你在说什么?”
“说什么?你还好意思问!若不是我过来看看,你还真想在公主眼皮子底下作弊?你们看看,这是什么!”
宽阔粗糙的手掌中,躺着一枚小小的六瓣粉桃珠花。
李碧沉血色褪尽:“父亲,你是在比试场上捡的?”
父亲一个武人,从不在首饰上留意。
“不,是金雁姑姑派人私下给我的,沉儿,公主言下之意,你可明白?你自以为聪明,在比试场上下黑手,却不知早已清清楚楚落在贵人们的眼中。若是这件事传出去,我们将军府都会没脸!”
“这,这——”李夫人舌头打结。
李将军把珠花丢在桌上:“收起你们的心思,别再耍小心机。否则——后果你们自己承担,我不兜。”
说完,扬长而去。
李碧沉再也忍不住,扑倒在母亲身上大哭起来。李夫人怔怔地看向门口,许久才吩咐丫头:“去找那位负责笔墨的管事,把我的丹青拿回来罢。”
一个时辰之后,公主府的下人来请李碧沉前去比试第二场,却看见李碧沉躺在榻上,神色昏昏。而李夫人坐在榻边,不住地拭泪。
“李夫人,这是怎么了?”
李夫人绞着帕子站起来:“劳烦禀告公主,沉儿射箭的时候费了太多心神,忽地发起高烧,今日的比试怕是不行了,我们——认输!”
第064章 第六十四章 少年少女
这一场温虞两国贵女之间的比试, 轰轰烈烈地开始,悄然落下帷幕。不过,对于不少人来说, 射箭已是重头戏,其他的可有可无。
因此,当比试取消,女眷在菊花园中闲聊的时候,话题依旧在两位姑娘身上打转。
“碧沉居然输了,我想现在还不敢相信。”
“可不是, 没想到云姑娘柔柔弱弱,箭术惊人。”
“正所谓人不可貌相, 海水不可斗量。”
“哎哎哎, 云姑娘来了, 你们看。”
她自紫红的菊花深处行来, 换了一身琅玕紫绣丁香的窄袖上襦,下着蓝紫间色裙。头戴簪花, 一支碧玉流苏步摇轻轻垂下, 在阳光下发出水润的光泽。她整个人, 也仿佛被泉水浣濯过,清新之中带着点点神秘。
周围的贵女们纷纷上前与云意见礼, 经此一试, 无人再轻贱云意。云意得体地回应,与之前并无两样。
待众人渐渐散了, 一个小姑娘怯生生地上前:“云姑娘安好, 我是许婉韵。”
云意认出她是在前厅里第一个想和她搭话的翠衫姑娘, 只不过被李碧沉搅合了。现在换了一身粉蓝相间的衣裙,双螺髻上的两条绸带随风飘动。回忆画册, 她似乎是礼部侍郎的女儿。
“许姑娘安好。”
许婉韵年纪尚小,十二三岁的模样,脸颊圆润,还未完全长开,却已可见以后的娇美模样。她笑了笑,继续道:“家父是礼部侍郎许原,小女斗胆,有件事想请教云姑娘。”
云意莞尔,许婉韵巴巴看着她的模样像极了一只等待喂食的小猫。于是她令丛绿去拿糕点,选了一顶无人的凉亭落座。许婉韵见状,亦屏退了自己的贴身婢女。
“许姑娘请说。”
许婉韵眨了眨眼睛:“我,我自小喜欢看书,几年前无意中得了贵国江川居士的诗集,很是喜欢,可惜只有一本。请问云姑娘,你那里有没有多的?我可以买。”
说完,许婉韵攥起随身携带的小布包,只要云意点头,她就把自己攒下来的钱都拿出来。
江川居士——与哥哥的别号。
仿佛从久远的秘境之中吹来一股水气,扑到云意面上。在初入温国的那些日夜,她常常握卷在手,从中汲取一点点勇气和温暖。后来澹台桢缠得紧,她就把诗集都收起,再没翻出来。
她离开势必轻装简行,那两箱厚厚的书册,也许最后会被付之一炬。
“我手上的确有江川居士的几本诗集,还有其他虞国的书册,一共两箱。婉韵妹妹,你若是喜欢——”
“喜欢的喜欢的,我这有这些钱,你看够不够。”
云意压下她的手,笑了笑:“不用,我看你是真心喜爱书籍之人,会善待它们,便送给你了。你给我写个地址罢。”
许婉韵眼睛睁得大大的:“云姑娘,云姐姐,你说的是真的?两大箱书,全都送给我?”
“对呀,你听得没错,我说得真真的,送给你!”云意笑出声。
“太好了,谢谢——啊!”
一只红色的蹴鞠忽然出现,正巧砸在许婉韵头上,许婉韵吃痛,捂住头。云意站起来往外看,周承嘉匆匆进来,脸色红扑扑的:“嫂嫂,对不住,我的蹴鞠呢?”
云意一指许婉韵,周承嘉连忙作揖:“许姑娘,对不住,你疼么?要不要看大夫。”
许婉韵为难:“倒不是很疼,就是我的头发被勾住了,蹴鞠取不下来。”
“我看看。”周承嘉走上前。
小少年和小少女凑凑一起,身后是灿烂的花朵和艳艳的晴空,十分赏心悦目,云意本要上前帮忙,最后顿住脚,静静地看着。
不曾想,细细的发丝难住了两个人,周承嘉没能帮许婉韵松开头发,反而把自己的绕进去了。
“嫂嫂——”他不得己求救。
两双眼睛露出了同样可怜的情绪。
云意抿嘴而笑,走过来为小少年和小少女解围,可惜两人的头发都乱了。
“姑娘,奴婢拿糕点来了,还有一壶花茶。咦,二公子也在。”
周承嘉奇怪:“丛绿姐姐,你的嘴角怎么破了?”
丛绿不自在地笑笑:“这——奴婢不小心摔跤,把原先的糕点打翻,不得已又回厨房去端了一份,所以来迟了,请各位主子勿怪。”
云意只看了一眼便别开目光,心道一直没看到澹台怀瑾,这是刚从王府过来?
小姑娘爱美,许婉韵压着自己的乱发:“云姐姐,我想回去梳梳头,地址我待会儿让染墨送过来,好么?”
丛绿放下糕点:“奴婢随身带着梳子和蓖子,让奴婢来罢。”
云意却接过梳子,招手叫许婉韵过来:“我帮你梳罢,我已有许久,没有给妹妹梳头了。”
许婉韵乖巧地坐过来,问:“姐姐家里姊妹几人啊?”
云意心中一跳,回答:“有个姐姐,还有一些旁系的姊妹。”
周承嘉见状,笑嘻嘻地走过来:“嫂嫂,你不能厚此薄彼,我的头发也乱了。”
云意满口答应,笑道:“我没说不帮你呀,一个一个来。”
日光偏斜,几道光从树影中投过来,照在几人的裙摆上,仿佛笼着一层薄薄的金纱,各色菊花争奇斗艳,彩墨一般浓丽。清丽温婉的女子正在细心地给小姑娘梳头,旁边的少年一下一下地朝上扔着蹴鞠,打发时间。
一切,融洽得刚刚好。
浓浓绿影深处,有人负手而立,含笑凝望,黑如古井的眼眸,泛着温柔的涟漪。一身湛清绣松枝的锦袍,仿佛印在画中。
司南正找着主子,看到这副场景,识趣地走开了。
云意给周承嘉梳完头,恰巧金雁寻来:“云意姑娘,公主有请。”
“我知道了,随后就去。”云意点点头。
许婉韵站起来,跟云意说了自家的地址,再次拜谢:“云姐姐,得空来我府上玩,韵儿欢迎你来。”
云意摸摸她新梳好的双螺髻:“好,婉韵妹妹,我记下了。”
徐婉韵朝金雁一福,走出凉亭,寻家人去了。云意转过头来,见到周承嘉不抛蹴鞠了,望着徐婉韵离去的方向,不知在想什么。
“承嘉,你是留在这儿?”
“啊?”周承嘉回神,笑眯眯地问金雁:“金雁姑姑,我可以和嫂嫂同去么?”
金雁笑回:“二少爷,您不玩蹴鞠了?许公子周公子怕是在眼巴巴地等你回去呢。”
“对对对,差点把他们浑忘了。”周承嘉拍拍自己的脑袋,拿着蹴鞠走了。
云意随口问:“姑姑说的许公子,是否和刚才的婉韵妹妹有关系?”
“是的,许公子就是礼部侍郎李大人的嫡长子,也是许婉韵姑娘的兄长。二公子与许公子交好,常常在一起玩耍。”
“这样,怪不得方才婉韵妹妹与承嘉说话,透着一股熟悉感。”
“许姑娘很小的时候,总是跟在许公子后头转,自然也与二公子玩耍过。后来兄妹两年纪渐长,许公子就不带许姑娘过来玩耍了。说来也奇,虽然许姑娘比二公子年长两岁,二公子却从来不叫一声‘姐姐’,就许姑娘许姑娘这般唤着,怪客套的。”
“也许是婉韵妹妹生得稚嫩,承嘉拉不下面子唤她姐姐。”云意笑了笑:“金雁姑姑,咱们这就过去罢,不好叫公主久等。”
金雁称是,依旧在前面引路。公主闲闲地喝一碗乳酪,见云意进来,指一指身旁的绣墩:“你来。”
云意依言过去,明瑶公主细看她神色,点点头:“果然大好了,待会儿叫洛太医再给你把把脉。”
“多谢公主。”云意并无不悦,她虽虽明显感觉到身子好转,却也想听听太医如何说。
不一会儿,太医来了,正是之前初初入府时给她诊脉的那位。洛太医足足把了一刻钟的脉,笃定道:“云姑娘原先亏空的身子已经慢慢聚拢气血,无大碍了,不过凝雪丸依旧不能断,以防气血倒泄。”
丛绿露出掩饰不住的喜色,给太医递金豆子的时候真诚无比。太医哪里敢收,摆摆手走了。
明瑶公主搁下乳酪,眼神若有若无地扫过云意的小腹,太医所说的无大碍,不仅仅是康健而已,还有子嗣。既然云意子嗣无碍,明瑶公主最后的一丝顾虑也抹掉了。
“我那不争气的儿子说,想同你今夜一起赏花灯,我允了。” 明瑶公主示意金雁过来捏捏肩膀:“你今早已经出尽风头,晚上的诗会就别参加了,省得太过于引人注目。”
“公主说的是,云意遵从公主安排。”
明瑶公主注视着云意柔顺的面容,良久方道:“去罢,他在侧门外等你,记住,不许在外过夜。”
但愿您的警告,也对澹台桢说过才好。云意默默地想,起身告退。
走出门,丛绿问:“姑娘,要不要换一身衣裳再出去。”
若是平日里,云意不欲招摇,定会换些素净点的衣服,但今夜,她的身边是澹台桢。
“不必了,我们直接出去。”
丛绿作罢,跟着云意来到侧门,澹台桢一人一马,潇洒疏朗:“丛绿,放你两个时辰的假,不必跟来了。”
丛绿才应了一声,跟前的姑娘就被轻轻松松捞上马背,一瞬间没影了。
第065章 第六十五章 桂花枣花
正当丛绿想着如何打发这两个时辰, 一个年轻的怀抱裹住了她。
“丛绿,我想你了。”
丛绿赶紧把他扯开,环顾四周:“你做什么, 起先在厨房里还不足?”
澹台怀瑾老实地摇摇头:“我刚听见了,表哥说给你两个时辰的假,这两个时辰,能不能给我?”
“不行!”丛绿白他一眼:“姑娘还有好些衣物在小院里,我要去收拾。”
“丛绿。”澹台怀瑾勾住她的腰带:“跟我走罢,好不好?”
丛绿看着他细长的手, 忽地想起那日游走在脊背上的颤栗感觉,松了口:“你要带我去何处?”
澹台怀瑾的目光被点亮, 牵过自己的马:“跟我来你就知道了。”
“卖关子?”丛绿抱臂看他:“你不说我就不去。”
澹台桢又露出可怜的神情:“你不信我?我不会伤害你。”
未满二十的少年, 初初尝到了销魂的滋味, 回头自然是魂牵梦萦。后来他借着送信的借口又找了丛绿几回, 两人避着旁人,幕天席地地胡作非为。
“那走罢, 记得留些时间回来。若是姑娘回来找不到人伺候, 就糟了。”
澹台怀瑾赶紧将她拉上马, 生怕她反悔:“表哥好不容易见着了表嫂,哪会轻易送回来?他说的两个时辰, 只会长, 不会短。再说,表嫂现在是公主未过门的儿媳, 瀚海郡王板上钉钉的妻子, 就算你不伺候, 谁敢怠慢她?”
丛绿反驳的话到了嘴边,看着他兴致勃勃的样子, 索性又咽了回去。澹台怀瑾扬起马鞭,马儿也感觉到了主人的兴奋,一路狂奔。
高耸的酒楼和琳琅的街道不住地往身后退去,转眼就到了郊外。
“怀瑾,你闻到了么,桂花的香味。”
澹台怀瑾翘起嘴角,在一处密林外停下,浓郁的桂花香气扑面而来,小如米珠的花瓣迎风簌簌而动,一落便是满捧。
“好大一片桂花林。”丛绿感慨,风一吹,桂花落了她满身。
澹台怀瑾为她拂去一身落花,牵着她的手走进密林:“这是我的秘密花园,每次我不开心的时候,都会独自来这里。丛绿,你是我带到此处的第一人。”
丛绿呲笑一声:“世子爷又哄我了,你那么多红颜知己,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那些红颜知己,我不是都解释过了么?”
丛绿捏捏他的脸:“我不过是逗你,你急什么?”
澹台怀瑾气坏了,猛地将她扑倒在地,落叶厚厚地铺着,柔软潮湿。丛绿笑着要将他推开:“小孩子似的,一点就着。”
“谁是小孩子。”澹台怀瑾越发凶了。
丛绿咯咯笑,游蛇般的指头轻巧地挑开他的腰带,一路往里。澹台怀瑾隔着衣料握住她的手:“别,丛绿,让我在上头一次。”
“第一次不是让你在上了么?”丛绿贴着他的耳朵,轻轻吐气:“让我来,你不是更舒服?”
馥郁的香气弥漫,仿佛侵占了澹台怀瑾的意识。他眼前的女子,似乎变成了一只尾巴招展的狐狸精,魅惑之中要将他的静气吸食殆尽。而他,默默地送上自己,方便她动作。
“躺下罢。”她还在继续诱惑他,手臂缠上来。
澹台怀瑾淹没在这漫天的桂花香中,陷入沉沦。
北盛,一条不知名的小巷内。
云意坐在缺了一角的木桌前,做梦一样看着澹台桢拿支狗尾巴草逗花猫。花猫年纪已经很大了,毛色暗淡许多,懒懒地躺在窝里嗮太阳,偶尔伸爪拍一拍狗尾巴草,就当赏脸了。
半刻钟前,澹台桢带她来这里,就为了吃两碗豆腐脑。
“孟昭,孟昭媳妇,来了来了。”笑容慈祥的老婆婆掀开竹帘,端了两碗豆腐花出来。
“给我罢,谢谢兰婆婆。”
兰婆婆侧过身子,白了他一眼:“你还未洗手,起开。”
澹台桢笑了笑,顺从地去井边打水。云意很是诧异,澹台桢一向高高在上,除了明瑶公主,居然还有人敢对他这般说话,而且,澹台桢甘之如饴。
心里的好奇,越来越强烈。
兰婆婆把两碗豆腐花放在缺角的木桌上,爱怜地瞧着云意:“这么些年,孟昭总算认定了一个媳妇儿,果然漂亮得紧,比逢年过节花车上的菩萨娘娘还好看。我家那老头子,知道孟昭有人照顾,也该安心了。”
云意道谢,问:“兰爷爷他出去了么?”
兰婆婆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把有缺口的蒲扇,慢悠悠摇着:“去年病重,走了。”
“对不住,提起你的伤心事了。”
“没啥,人到了年纪,早就料想到会有这么一天。阎王叫你三更走,谁能留你到五更。”
澹台桢洗完手,走过来一瞧豆腐花,问:“兰婆婆,桂花蜜和枣花蜜呢?”
“噢,我忘了,瞧我这记性,你们等着,我给你们拿去。”兰婆婆一拍大腿。
澹台桢撩袍坐下,道:“这对老夫妻的独生子在战场上替我挡了一箭,死去了。他们老无所依,因此我每次回北盛,都要过来看望他们。他们对待我,就像亲生儿子一般。”
云意恍然:“怪不得你与他们如此亲近。”
澹台桢将豆腐脑往她跟前推一推:“兰爷爷与兰婆婆以前开豆腐脑摊子,生意非常好,后年年岁渐长,做不动了,才撤了摊子。等兰婆婆拿花蜜来,你洒上一勺,十分好吃。”
“好。”云意先尝了一口,细腻凉滑,吃过之后唇齿之间还有淡香:“嗯,好吃。”
“现在也只有我来,兰婆婆才愿意做豆腐脑。”澹台桢笑意淡淡。
云意问:“现在兰婆婆独居,你为何不给她安排几个人伺候?”
“老人家年纪大了,不喜欢陌生人,不喜热闹。我提过,她死活不愿意。”
正说着,兰婆婆端了两个小罐子出来:“呐,这是枣花蜜,这是桂花蜜,不能贪多,一勺就够了,要不然腻得慌。”
“好。”澹台桢舀了一勺枣花蜜,问云意要哪一个。云意托着腮笑道:“秋季自然是要尝一尝桂花蜜。”
花朵的浓香配上蜂蜜的清甜,再加上凉爽细腻的豆腐脑,一碗下去,云意还嫌不足,望向兰婆婆。
兰婆婆对她的表情很是习以为常:“不能贪多,会积食。”
云意失望地低头,目光落在澹台桢吃了一半的枣花蜜豆腐脑上。澹台桢失笑,舀了一勺填进她嘴里。
“嗯,枣花蜜比桂花蜜甜,桂花蜜比枣花蜜香。”可是——只一勺不够啊,比刚才更想吃了怎么办。
云意舔了舔因为吃了花蜜而润泽的唇。澹台桢的勺子搁在碗边,不动了。
兰婆婆年纪大了,爱困觉,已靠在墙边睡着了。云意与澹台桢对望着彼此,周围有花蜜一般的气息在流动。
“还想吃?”澹台桢的声音有些喑哑。
云意察觉出了危险,但是半碗枣花蜜豆腐脑实在是太诱人了,于是她轻轻地点头。
澹台桢抬起她的下巴,印上去。
枣花的香,蜂蜜的甜在两人的唇齿之间流连,几乎要将人融化了。许久,云意才气喘吁吁地被放开。
两人的脸都红了。
云意小心地看一眼兰婆婆,见她还睡着,才放下心来。澹台桢轻笑:“甜么?还想要么?”
亏都吃了,枣花蜜豆腐脑还在澹台桢那边,怎么想怎么不甘心。云意索性趁澹台桢不注意,捧着碗跑了。
澹台桢乐了:“小儿行为!”
云意才不管这些,捧着碗勺,三两下就吃完。她笑意盈盈地亮出碗底:“呐,还给你。”
澹台桢站起来,慢慢活动着手脚的关节:“既然你吃完了我的东西,那我就不客气了,向你讨一讨别的。”
云意拔腿就跑,两个人在不算宽敞的院子里打闹,顽童似的。懒懒窝着的花猫舔了舔爪子,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金乌坠地,暮色四合。
兰婆婆从睡梦中醒来,一抬眼,澹台桢和云意一同把居所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既清爽又整洁。
“哟,我这是睡了多久?”兰婆婆揉揉眼睛,捡起地上的蒲扇。
云意放下卷起的衣袖:“没有多久,兰婆婆你还要睡的话就进屋里睡罢,方才你睡得熟,我们没敢动你。”
“不睡了,天都黑了,你们要留下吃饭么?”
澹台桢把最后一根劈得四四方方的木柴码齐,闻言摆手:“不了,兰婆婆,我们一会儿要出去。”
“行,那我就不耽误你们了,慢走哇。”兰婆婆笑眯眯地摇摇蒲扇:“希望下一次来,是三个人。”
云意心头一跳,笑意渐渐淡了,身旁的澹台桢浑然不觉,握着她的手捏了捏:“婆婆有些太心急了,不过,这是迟早的事儿。”
兰婆婆笑得合不拢嘴,一直把他们送到门口。
澹台桢翻身上马,朝云意伸手:“上来!”
云意仰起头:“去哪?”
“既然是中秋,花灯自然少不了,今日,本郡王带你去最热闹的花灯集市。”澹台桢目光灼灼:“还请云姑娘赏脸。”
第066章 第六十六章 花灯集市
北盛的最大的花灯集市平日里分成大小不等的菜市、花鸟市、夜市。一到中秋节, 管理此处的衙门便将各个市场的栅栏撤去,连成一片。花灯亮如白昼,绵延十里, 夤夜不熄。
这里有最具活力的年轻人,最琳琅满目的商品,最美味的吃食,还有——最灿烂的焰火。
澹台桢与云意带着狐狸面具,慢悠悠地走着。身份的遮掩,让他们言谈与行事都放松许多。
云意看着热闹的人群, 感慨:“南都中秋也有花灯,但一过子时便遣散人群, 开始宵禁, 远远没有这样热闹。”
澹台桢第一次听她主动提起虞国, 不由侧目:“南都的花灯集市, 与北盛的花灯集市,有何不同?”
云意偏头想了想, 仔细道:“大体上相似, 但有一处最大的不同。南都集市有一处明月楼, 每年中秋都要举办大型诗会,邀请各地才子一展风采, 夺得魁首的, 不仅名声大噪,还会引起朝廷的注意, 为来年科举添一分胜算。此外, 诗会上所写的诗文, 后面还会刊印成册,广为流传。”
澹台桢安静地听着, 心底描绘出她侃侃而谈的模样。南都的风貌他只在书本上读到过,未曾亲自领略。而她在南都的十四年多,也无他的踪影。他与她相识未满一年,实在是太短了。
不过,以后共居一室,日日相对,他会填满云意将来的人生。
“这位公子,不给身旁的姑娘送一盏花灯么?这条街上来来往往的,只有她的手是空着的。”
澹台桢驻足,低头问云意,想要哪一盏?
云意想了想,指着一盏旋转着的七层莲花灯:“我想要那盏。”
老板笑了:“姑娘好眼光,这是小店的镇店之宝——七彩莲花灯。不过这灯不卖,除非——”
“除非什么,难不成要猜灯谜?”云意跃跃欲试。
“不是,小店不喜猜谜。”
云意顿时失望:“那你们的条件是什么?”
老板朝顶上努努嘴:“从小店房顶,到我家屋檐,用头发丝拧成的长线连接,中间系了八十八个铃铛。若是能在长线上走一个来回,而铃铛不落。七彩莲花灯,双手奉上。”
“这位公子,你觉得如何?”云意偏头望向澹台桢,笑了。
澹台桢面具下的眉尖一挑:“老板,这盏七彩莲花灯,我取定了。”
老板波澜不惊:“公子好胆量,既如此,就随我上楼顶罢。”
“不必。”澹台桢走到外面,足尖轻点,如一只白鹤跃上屋顶。上头果然系着一条夜里看不见的长线,坠下的铃铛,在风中清脆地响。
不少路人察觉到了这里的动静,纷纷聚拢过来。云意在下头听着看客们的议论,忽地想到:上午她在比试,澹台桢在旁观。而到了晚上,却轮到她,欣赏澹台桢的挑战。
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众位看客请留步。”店老板清一清嗓音:“今日我与上头那位公子打赌,若是他能走过头发丝系起的线而铃铛不掉落,我便将镇店之宝七彩莲花灯送给这位姑娘。烦请各位路过的看客,做个见证。”
风吹过,铃铛清脆地响。
“哟,老板,若是我记得没错,这是几天来第十个要挑战的人了罢?”
店老板笑眯眯地回答:“正是,你记得不错。”
云意偏头问:“这位大哥为何记得这般清楚?”
大哥猛然听到悦耳的声音,对上一双清美的眸子,怔了怔。虽然面前的姑娘戴着面具,但也能觉察出她一定容貌十分出众。大哥正要殷殷回答,忽地掉下一枚石子,砸得他眼睛发花。
“哎哟!”大哥疼得直叫唤,抱着脑门要冲上头发火,却见澹台桢威风凛凛地立在那里,不怒自威。
大哥的气顿时消了大半,潦草道:“只因店老板的莲花灯太过美丽,许多小妇人姑娘都想要,因此就有男人们自告奋勇,想要博红颜一笑。可惜啊,店老板的条件太过刁钻,前面九个都失败了。我住这附近,所以都晓得。”
“你的头肿起来了。”云意没好气地向上丢个白眼,掏出一点碎银给大哥:“我家夫君不是故意的,这点银子算是药钱,请大哥笑纳。”
大哥顶着上头阴森森的目光,哪里敢要,捂着肿包跑了。
店老板一看人聚集得多了,施施然往上一拱手:“公子,您可以开始了。若是——嗯?”
澹台桢袖间生风,足尖轻点铃铛,仿佛蜻蜓点水似的一掠而过,店老板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已滑远。
铃铛哑了似的,并未发出声音。
众人都惊了,齐齐抬头望着澹台桢,仿佛一群引颈的鹅。云意转头看在眼里,忍笑忍到腹痛。
半柱香过去,澹台桢走了个来回,翩然落下:“店老板,我成功了。”
店老板把差点掉地的下巴单手合上:“这,这位公子何方神圣,可否留下姓名?”
澹台桢自然而然地伸出手牵住云意:“英雄不问出处,店家,七彩莲花灯拿来罢。”
店老板苦笑一声:“这莲花灯又大又重呢,要不您请家里的马车来拉回去。”
云意拉拉澹台桢的手:“我知道你力气大,但这灯擎在手中,到底不方便,咱们不是还要继续逛下去?”
澹台桢捏捏她的鼻子:“本想让你一路风光,既然你这般说,就依你。黎川!”
黎川应声出现,扛起花灯便走,花灯随着他的动作在房顶上移动,像一株飘荡的花树。
众人把目光从花树收回,才发现立在中央的两人已经不见了。
店老板一声长叹,本想通过莲花灯,结交一些能人异士,以后为皇上所用。可惜啊可惜。
澹台桢与云意,此时已经穿过十里花灯,骑马往枫叶湖去。墨风许久没有出来放风,跑得很是兴奋,到了湖边还觉得不足,绕着澹台桢打响鼻。澹台桢拍拍他的鬃毛:“去耍罢。”
墨风短嘶一声,乐颠颠地跑入湖边的树林玩耍去了。
平静的湖面撑来一支小舟,上面就放着硕大的七彩莲花灯,几乎占据了半个舟子。待近了,黎川轻轻松松跳下舟子,拱手行礼:“郡王,郡王妃。”
澹台桢点点头,扶着云意足尖一点,轻飘飘落在舟子上,云意站立不稳,紧紧抱着澹台桢的手,澹台桢笑着搂她的腰:“别怕,我在。”
黎川暗笑,自觉地消失在暗夜之中。
待云意站稳,澹台桢撑着竹篙,将舟子滑入水中。
七彩莲花灯的光形成一个圈,将舟子笼罩其中。圈与夜的交界处,水雾蒙蒙,四周俱静,只听得到竹篙入水再划出的声音。
云意脱下鞋袜,坐在船边,玉足白生生的。澹台桢发觉她的意图,斥道:“水凉,小心回去又病了。待会儿若是掉下水,可别哭鼻子。”
“我身子已经大好了。”云意嘟囔,转念一想若是生病误了离开的日子,那太不划算了,于是重新将袜子穿回。
澹台桢一笑,放下竹篙坐到她身边来。黑夜星子闪耀,如粒粒珍珠。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星梦压清河。”云意不由吟诵出声。澹台桢握住她的肩膀,让她靠向自己:“喜欢么?”
“喜欢。”云意抱着澹台桢的胳膊:“这是什么地方呢?”
“枫叶湖。”澹台桢轻吻她的眉心:“现在还不到枫叶红透的时候,等咱们大婚了,我再带你过来,你就会看到两岸霜叶红于花的美景。”
云意直起身子看他,澹台桢低垂眉目,漫天满湖的星子,都夺不去他的神采。这人啊,上天实在厚爱他。
“为何这般看你的夫君?”
云意笑了笑:“我在想,若当初和亲的不是我,你我会是如何的境遇。”
“还在恨我?”澹台桢深深地望进云意的眸底。
“我说不恨了,你信么?”云意回望他:“你当初,到底为何要云家女和亲呢?只是为了出气的话,我早在珞州就该死了,或者生不如死。”
“当初打了胜仗,确实是一时意气,想让云阔乃至整个虞国难堪。但后来仔细一想,也有别的考量。”澹台桢并不避讳,既做夫妻,他应当向云意坦诚。
“别的考量,是圣意么?”
澹台桢微微惊讶:“你猜到了。”
云意道:“一、别人口中对你痴心难改的上官绮罗姑娘,无意为难我。你与皇上出现在花厅,她并未露面。你在练武场观赛,她虽然也来了,却面目平静,看你与看旁人并无不同。二、明瑶公主身份高贵,固执又蛮横,竟然能一夕之间改变主意,能让她动容的,不就是温国之主么?”
澹台桢捏捏她的鼻子:“你很聪明。我已居高位,又手握兵权,再多进一步,便多一分猜忌。娶一个无权无势的女子,皇舅对我的戒心,便能暂时放下。上官姑娘她——呵,颇有趣味。不想嫁人,便拿我做幌子,什么痴心,都是做戏罢了。”
风吹湖面,涟漪阵阵,不知何处隐隐约约飘来桂花的香气,萦绕鼻尖。
云意仰躺下来,青丝蜿蜒:“所以,澹台桢,其实你也并不是那么喜欢我。”
第067章 第六十七章 轻舟私语
澹台桢侧身躺下, 单手撑额,俯身看向云意:“起初的确不喜欢,但你太令我意外了。我不由自主地被你吸引, 一脚踏入了未知的情海。”
云意笑了,眉眼弯弯:“瀚海郡王,你在对我剖白么?”
“当然。”澹台桢神色认真而温柔,眸底流转的水色如纯酒一般醉人:“我澹台桢,在对云氏云意剖白,我心悦于她, 希望她也将心给我,我会妥帖收藏, 小心安放, 直到我们都老去。”
杏花眸云烟缠绕, 凝成一滴晶莹的泪:“澹台桢, 你知不知道,你认真说起情话来, 能要人的命。”
澹台桢爱怜地拭去她的泪珠, 轻轻将她拥入怀中:“云意, 我的云意。”
云意抱紧他:“澹台桢,你能答应我几件事么?”
“你说。”
“等你再披战甲, 一展抱负之时, 请你顾惜些虞国的百姓,尽量减少伤亡。”
“我答应你。”
“父亲与哥哥, 你不要为难他们。”
“我答应你。”
“还有——”
澹台桢闷笑一声, 抬起她的下巴轻吻:“澹台云意, 你莫要得寸进尺。”
云意巴巴地看着他:“最后一个,最后一个了。”
“行, 你说。”
“今后,你每一日,都要如以前那般潇洒肆意,做焰火朝阳一般的男子。”
“焰火朝阳?”澹台桢轻笑:“你是在夸我。”
云意眨眨眼睛:“对呀,夸的就是万众瞩目,龙姿凤章,疏朗轩昂的瀚海郡王殿下。”
澹台桢大笑出声,整个胸腔都在震动,云意伏在他胸口,只觉得心里满满当当的。
“澹台云意,你看,是孔明灯。”
云意站起来,只见夜空之中,升起一盏一盏的孔明灯,明亮而温暖。天上的星子,似乎都被一盏一盏的孔明灯,衬得暗淡。天上与湖面,两重绚烂。
心念一动,云意闭上眼睛,对着成千上百盏孔明灯,默默许愿。
澹台桢并不打扰,安静地看着她。两人并肩立在绚烂的夜空下,任由时光如水流动。
“好了。”云意拍拍双手:“八方神佛,祝我如愿。”
澹台桢戏谑道:“求八方神佛,也许,还不如来求我。”
云意轻哼一声:“我偏不说,说出来就不灵了。”
“随你。”澹台桢不以为意,反正他以后总会知道的,在床上用些手段罢了。
夜风渐凉,云意靠向澹台桢:“我冷。”
澹台桢嘴角微翘,展臂护住云意。云意看着一盏又一盏放飞的孔明灯,心中默念着许下的愿望:澹台桢,愿你今生,平顺安康。
中秋宴会过后,温皇赏赐了云意不少东西,皆抬上了浮莲居。珍娘满心欢喜地对云意道:“郡王妃在中秋宴大展风采,今后您在北盛,可算是立足了,再没有人敢小瞧您。”
云意拿起一串南海珍珠项链,在手中佛珠似的转:“珍娘,这半年来,谢谢你照顾我。”
三月草长莺飞,她从南都出发,暂留明州、珞州。过格木雪山,经数个郡县,六月底到达北盛,然后在浮莲居,一住两月。
如今,已是八月下旬,珍娘很快要出嫁了。
而云意和丛绿离开的日子,也越来越近。
珍娘觉得恍然:“日子过得真快,忽忽半年就过去了。”
丛绿转头瞧外头摇曳的绿影,不知在想什么。
云意笑了笑:“今夜咱们喝点儿酒,如何?”
珍娘与丛绿皆说好,珍娘道:“上次的北盛小食郡王妃还想吃么,我捎信让崔崐去买。”
“好呀。”
丛绿撸起袖子:“姑娘今晚想吃什么,尽管开口。”
云意想了一想:“你们还记得我们到格木的第二夜,吃的紫花馒头和羊骨汤么?”
“自然是记得的。”丛绿和珍娘皆回答。这是她们在格木,吃到的第一顿好饭。
两人自去安排,派下山的人去了半天,回来的时候除了食盒,还有一小坛酒。
“郡王爷知道您想喝酒,就让属下带了他亲手酿的桂花醉,这是郡王爷十年前酿着玩儿的,不烈,正适合女子喝。另外还有一头刚杀好的肥羊,已经送入厨房。”
云意笑笑:“替我谢谢郡王。”
护卫拱拱手,放下食盒和酒,转身走了。
金乌坠地,暮色四合,夜色慢慢浸透了浮莲居。
羊骨汤吊在炉子上慢慢地炖着,咕噜咕噜的气泡将浓稠的羊骨香味收拢在一处,又噗地一声散开。丛绿一看熬得差不多了,便加入各色配菜,重新盖上锅盖。
珍娘笑道:“这香味满溢得到处都是,只怕外头的猫都要被吸引进来了。”
云意问丛绿:“羊骨都分下去了?”
丛绿回答:“说来好笑,下晌分着呢,他们都说要吃我煮的,反而倒贴了一些辛苦钱给我,我在厨房炖了两大锅,由着他们分罢。”
珍娘感慨:“也是郡王妃心善,到了别家哪有这般怜下的主子,今夜除了守门的护卫,下人们大约都窝在厨房了。”
“无妨的。”云意拿起一个火晶柿子:“偶尔放松放松,大家都高兴。”
“姑娘,过来吃罢,都好了。”丛绿先舀了一碗浓稠的羊骨汤,搁在圆桌上。
“都在炉子旁坐下罢,夜深寒凉的时候也好暖和暖和。”
珍娘便拿了蒲团过来,三个人围坐在炉子旁,热乎乎地夹菜吃酒。吃着吃着,珍娘叹气:“我这胃啊,都被丛绿养刁了,出嫁以后不能随便吃到了,想想就难过。”
丛绿给她夹一块薄薄的涮羊肉:“把你喜欢吃的写下来,我给你食谱。”
“食谱虽是一样,却不是那个味儿了。”
“敢情你们都逮着我一个人薅!”
珍娘点她的鼻子:“你们?包括世子爷么?”
丛绿原本吃得红扑扑的脸上越发烫起来:“你这人,吃得好好的,怎么提起他来?”
珍娘抿一口香醇的桂花醉:“丛绿,今夜我想和你说说体己话。世子爷虽然出身高,但是一团孩子气,我看得出来,他是真心喜欢你。只可惜,王爷和王妃,都不是好相与的人,丛绿,你得当心呐。”
丛绿嗤笑一声:“当心如何,不当心又如何,我这条命如蝼蚁一般,他想要,我能躲得过?”
珍娘怔然。
云意自斟自饮:“现在峪王爷并不知道世子爷与丛绿的事儿,丛绿还是安全的。世子爷为着丛绿安全考虑,也不会往外说。”
“那以后呢,就这么一直藏着掖着?”
丛绿满不在乎:“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我与他,只是图一时欢愉罢了。也许明日,他就会看上别人,跟我断了呢。”
珍娘摇摇头:“世子爷不会的。”
云意捧着桂花酿,轻轻地闻它的香气:“珍娘,你总有操不完的心。”
珍娘转头看向云意:“郡王妃呢,你还是不能把心里隔着的一层拿掉罢?不过也好,您始终会留有一分清醒。”
“珍娘,丛绿。”云意晃着手中的酒杯,浅饮一口:“身为女子,我们天生是弱者,许许多多的事,都身不由已。我云意这十多年,为家而活,为国而活。我很想,为自己活一回。”
丛绿已经喝得脸色驼红,摇摇晃晃地举起酒杯,与云意相碰:“姑娘说得妙极了,为自己而活。”
珍娘霎了霎目,努力辨别着酒杯的重影:“奴婢今后——今后也会,为自己而活。”
酒杯怦然落地。
丛绿看着醉倒的珍娘,笑她不争气。笑着笑着自己又哭了,一边喝酒一边痛骂澹台怀瑾:“该死的,为什么你是温国世子,为什么你喜欢我,为什么我也喜欢你,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云意等两人都醉了,独自走出前厅。今夜的月色这样好,水一样清透。风也这样好,吹得人清凉。云意一面抿着酒,一面走,走累了就索性窝在紫薇花下,靠着花枝发呆。
朦朦胧胧中,有两道身影忽地出现,并排站着。一位温莹若玉,气质翩翩。另一位冷如山雪,轩落疏朗。
“与哥哥,澹台桢?”云意迷糊了,脑子拧着转不动:“你们怎么来了?”
兰容与言语透着淡淡的哀伤:“娢儿,我来接你,走罢,我们回到从前的时光,回到春明堤的桃树下。”
云意摇摇头:“琉璃碎了就是碎了,再怎么粘黏都无法恢复原样;彩云散了就是散了,再聚集的也不是原来的它。与哥哥,属于我们的桃花,已经在年初的春明提上,凋谢殆尽。”
一滴泪从兰容与的眼角滑落,滴在半开的紫薇花上,忧愁而又迷惘。兰容与伸出手,却在触碰到云意的一瞬间,如山雾一般散去。
云意晃了晃脑袋,转身问澹台桢:“你呢,你来寻我作甚。”
澹台桢的神色被月光浸润得更冷了:“小意,留下,别离开。”
“不行啊,澹台桢。”云意苦笑:“在你身边,我就要一直依附于你,我没有底气,能让你一直爱我。你放我走罢,让我做回真正的云意。”
“做梦!”澹台桢丢下一句话,同样消失在迷蒙月色中。
云意扶着花枝站起来,花枝也跟着颤动。她踉踉跄跄走回屋子,伏在丛绿身边睡着了。
一觉醒来,三人腰酸背疼。将养了两天才恢复如常。
第068章 第六十八章 试穿嫁衣
澹台桢听到消息, 已是第二天清晨,他看着已经重新翻修好的濯缨阁,无奈地笑:“她可着凉了?”
司南回答:“并未, 郡王妃只是有宿醉后的头疼,大夫说并无大碍。”
“怎地越来越像小孩子了?”
“属下觉得这是好事,说明郡王妃越来越放下戒备,随心所欲了。”
澹台桢点点头:“嗯,说得有理。”
司南想起一事:“郡王爷,从珞州快马捎来一个长匣, 说是郡王指明要的,您现在要看么?”
“嗯, 拿来给我罢。”
长匣子里, 是当初虞国送来的云氏画像, 澹台桢扫了一眼就丢进暗格。中秋节从枫叶湖回来之后, 澹台桢甚觉情境皆美,便兴致盎然地作画。提起笔, 他忽然心念一动, 想到了被他丢在珞州的云氏画像。
那是云意的第一副画像。
于是澹台桢下令, 把画像从珞州快马加鞭运来。这回,他可要细细地观赏。
司南应了一声, 将长匣子拿来。手刚放在匣子上, 就有下人匆匆而来:“郡王爷,二少爷今日不慎从马上摔下来, 公主吓坏了, 让您赶紧过去呢。”
“知道了, 马上去。”澹台桢的手从长匣上收回,大步流星地走了。
公主府一片愁云惨雾, 好在周承嘉没有伤到筋骨,修养几日便可慢慢下地走动。周元以陪着周承嘉,而明瑶公主则拉着澹台桢的手,絮絮说着等待太医诊断时的害怕与担忧。
“嘉哥儿也真是的,跟着许家小子乱来,下人都不让跟着。我这心啊,一揪一揪的疼。”
澹台桢见母亲情绪不稳,索性在公主府住下了。
时间忽忽而过,一转眼便到了珍娘出嫁的日子,崔崐骑着高头大马来迎,往日的痞气都不见了,整个人紧绷着,仿佛有谁要来抢新娘似的。黎川和司南都跟着来祝贺,一片喜气洋洋。
珍娘临出门时,抱着云意哭了好一阵,妆都快花了。还是喜娘劝了许久,才肯上花轿。崔崐过来朝云意作揖:“郡王妃,多谢您这段时间对珍娘的照拂,有些话,都在心里了。”
云意会心一笑,她用凝雪丸救崔崐,崔崐所给出的承诺,依旧铭记在心。
“我知晓了,你们俩以后好好过日子罢,祝你们百年好合。”
崔崐顿了顿,还是问:“您要不下山喝一杯喜酒?”
云意婉拒:“昨日睡得迟,今日早起便有些头疼,就不去了。再说,今日的主角应该是你和珍娘,而不是我和郡王爷。”
澹台桢是主婚人,她一去喝喜酒,与澹台桢见面,难免又有喜欢说嘴的人议论纷纷。
崔崐长叹一声,心道郡王爷今日要失望咯。
“新郎官,快些走,吉时到了。”喜娘在旁边催促。
崔崐再次给云意行礼,翻身上马。一行人吹吹打打地下山去,留下一地红色残纸屑。
云意和丛绿倚着门口,一直看着喜轿从大到小,渐渐消失了踪影。
丛绿的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这大概是她们与珍娘的最后一面。云意看了看空中自由自在,随风来去的流云,道:“丛绿,我们出去走走罢,住了那么久,我还没出过浮莲居。”
“好,您在这儿等等,奴婢回去拿件白底绣红梅的披风。”
今日珍娘大喜,云意特意穿了一套茜色绣折枝白梅的窄袖襦裙,配那件白底绣红梅的披风,刚刚好。
两人相携出门,后头便有护卫悄悄地跟着。云意也不介意,信步往山上走去。四周野草漫漫,间或有红叶点缀。大雁在洗净的秋空中变换队形,结伴往南飞。
“姑娘,那边有块干净的大石头,您要不要歇一歇?”
云意喘了口气:“不,我觉得我还可以走,快到山顶了罢。”
“是快到了,穿过这片小树林就是了。”
云意斜眼看丛绿:“你来过,和谁呢?”
丛绿面色一红,跺脚:“姑娘!”
云意抿嘴笑:“行了行了,我把话吞回去。水呢,我要喝水。”
“在这呢。”丛绿把水囊递给云意,云意喝了几口水,继续往上走。
树林不大却浓密,走了小半个时辰,面前豁然开朗,别有风光。
时值黄昏,漫天的晚霞如同巧手织就的的锦缎,又如凤凰翱翔之后留下的彩羽,分外绚丽。云意一身茜色衣裙,立于漫天霞光之下,恍若九天下凡的仙女,即将乘风归去。
“好美啊!”丛绿惊叹出声。
云意手向上一挽,留住一缕霞光,她低低笑了:“丛绿,我以前从未想过,可以赢骑射,登高山,但是啊,我却都做到了。”
丛绿的眼睛有些湿润:“姑娘,您这一路走来太不容易了,幸好因祸得福,把身子养好了,丛绿为你高兴。”
云意忽地想到什么,看向丛绿:“方才经过了小树林,你却没有发病?”
丛绿一怔,这段时日她放纵自己与澹台怀瑾胡天胡地,类似小树林的隐秘地方,不知钻过几次了。她并未想到,自己的顽疾,居然不药而愈了。
“姑娘,我——”
“心病还需心药医。”云意弯起眉眼:“丛绿,我们都好了。”
风吹云动,云霞翻滚,云意和丛绿并肩站在翻滚的云霞之下,只觉得筋骨舒展,神情目明。
“还有十八天。”云意低声道,与丛绿相视一笑。
树叶簌簌而动,鸟儿归巢,天地一片静谧。
日子如翻书,终究还是到了十月初八那一天。浮莲居护卫知道云意今日要去北盛城内试嫁衣,早早地安排了马车等候在外。云意与丛绿拎着个小包袱,便上了车。
为云意做嫁衣的,是北盛最负盛名的绣坊,名唤织女坊。坊主梁夫人知晓云意要来,亲自在门外等候,扶着云意下马车:“云姑娘肯赏脸,鄙坊蓬荜生辉啊。您的嫁衣在二楼雅间,小心台阶。”
云意微笑:“有劳夫人了。”
“哪里哪里,能为未来的郡王妃做嫁衣,是我们织女坊天大的福气。”
一行人说着上了二楼,一打开门,仿佛有光华乍泄,教人睁不开眼。云意缓了缓,才往里看。只见架子上的大红嫁衣层层叠叠,仿佛层层绽开的红莲。上头有蓝紫色的雪山,星星点点的雪菊,层层的海浪,白玉兰般的贝壳,然而最绚烂的,还是长长裙摆上盛开的一整株桃花。
梁夫人笑着解释:“这嫁衣上的花样,都是郡王亲自画的。特别是这株桃花,改了好几次画稿呢。郡王说虞人素喜桃花,想必郡王妃也是喜欢的。有这一株桃花,就当是娘家人给郡王妃送嫁了。”
云意心头一酸,眸中弥漫水雾。澹台桢这是,把路途上的美景都画进嫁衣里了。她垂下眸子,掩去泪意:“嗯,郡王有心了。”
“可不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郡王可疼您了。来人,把嫁衣取下来,给云姑娘试穿。”
站在地上的绣娘们立刻动起来,有条不紊地伺候云意。嫁衣共有六层,取六六大顺之意。六层嫁衣穿上去,云意的腰依旧盈盈不堪一握,梁夫人啧啧称叹:“云姑娘这腰,真应了书上说的‘东风捏就腰儿细。系滴粉裙儿不起。’”
为云意整理袖口的粉衣绣娘一抬眸,满目惊艳。后头整理裙摆的绣娘见状笑道:“这还没上妆呢,若是上妆了岂不是把我们的眼珠子都看掉了。”
梁夫人佯嗔:“你们可管好自己的眼珠子啊,真掉了我不管药钱。”
诸位绣娘不依:“夫人好没良心,我们日日夜夜为绣坊出力,您不能这般对我们呢。”
雅间内一片欢声笑语。丛绿低垂着头,沉在自己妈的思绪之中。梁夫人比了比腰围的尺寸,对粉衣绣娘道:“还得再往里收一寸,双肩也得缩一缩。还有袖口的左右,再绣两朵雪菊。”
粉衣绣娘一一记下。一时试穿完了嫁衣,云意对梁夫人道:“今日起得早,我有些困倦,想睡一会儿,丛绿陪着我,你们退下罢。”
梁夫人连忙应了,她们这雅间,就是专供贵人休息的,床榻齐全,被褥都是上好的。
“云姑娘尽管休息,奴婢们都在外头,您需要的话唤一声就行。”
云意点点头,众人行礼退下。待门合上,木桩子一般的丛绿,忽然动了。
另一边,澹台桢看了看天色,抿出一丝笑纹。这个时辰,小意应该试穿完嫁衣了,他亦可以去会佳人。搁下手中的公文,正要起身换一身新衣,目光忽地扫到书柜上的长匣。
他在公主府一住多日,直到周承嘉完全康复才回到郡王府。从珞州远道而来的长匣,一直静静地待在那里,并未打开。
澹台桢心念一动,打开长匣,取出了画卷。
画上的少女明媚动人,身着石榴红的胡服,在马上挥舞长鞭,笑得活泼张扬。澹台桢原本温和的面容,却瞬间凝聚起冷霜。
美则美矣,但这并不是云意。
虞国伏低做小,送来的画像绝不会出错,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
澹台桢一卷画像,大踏步出门:“来人,备马!”
第069章 第六十九章 欧阳绣庄
清月巷, 欧阳绣庄。
因着地段算上不好,所以四周有些寂静。几只麻雀从树上落到地上觅食,随后被匆匆而来的脚步惊走。
云意与丛绿一身素衣, 巾帕遮面,头发用布包了,仿佛两位普通的农女。她们喘了喘气,敲响欧阳绣庄的大门。
仿佛只过了几息,又仿佛过去了大半日,期间丛绿一直紧紧地攥着云意的袖口, 心跳如雷。
门终于开了,探出头来一位神情木然的丫头, 大约十六七岁:“你们找谁, 贵姓?”
云意轻声回答:“姓云, 找欧阳绣娘。”
丫头眼中闪过一丝涟漪, 迅速让开:“你们进来罢。”
云意与丛绿刚进来,丫头立刻合上大门:“我直接领你们去绣房, 地道就在那里。”
整间绣坊不大, 三进的院子, 奇怪的是,云意与丛绿一路走进来, 并未碰到半个人影。
丫头将两人引入一间绣坊, 只见四面通透,十分宽敞, 墙上摆着大幅的绣品, 地下满满的绣棚, 绣棚上排着林林总总的丝线,有些未完成的绣品上还插着针。由此可见, 绣房平日里是忙碌的。
“这里。”丫头在一副黄金满地的绣品下站定,探到后头一扭。墙壁霎时凹陷进去,露出一人可通过的入口。
“今日欧阳坊主让绣娘们都外出了,就为了等两位姑娘来。这是地道的地图,您收好。下头还有一些照明的灯火和食物,两位姑娘珍重。”
云意与丛绿皆道谢,走进入口之际,云意还是轻轻说了一句:“欧阳坊主,珍重。”
丫头古板的目光有神采一闪而过:“你怎知我就是欧阳坊主?”
云意笑了笑:“如此重要的事情,坊主怎么会假手于人?此外,坊主的指尖有薄茧,想必是多年磨炼绣工所致。坊主面色僵硬眼睛却漂亮,您戴了假面罢?”
欧阳清怡眼中带笑:“匆匆一面,云姑娘教我印象深刻。但愿今后有缘再见,到那时,清怡必与云姑娘畅饮几杯。”
“好,有缘再见。”云意再不耽搁,福身之后快步进入地道。身后,小门迅速合上。
丛绿打起火折子,小心翼翼地在前头引路:“姑娘,这有一个布包。”
两人打开一看,是两套寻常衣裙,一盏玲珑琉璃灯,两个装着碎银子的荷包,还有通关的路引。
云意细细看了,道:“琉璃灯拿着,一出去就收起来,省得引人注目。记住,以后我们是回乡的绣娘,你叫顾铃,我叫元惜,我们都是珞州人士,以姐妹相称。”
“好,姑娘,不,元妹妹。”丛绿挤了挤眼睛,收起路引。
两人片刻不停地往前走,大约走了一个多时辰,方走到尽头。地道的出口是一家废弃的酒窖,腐臭的味道直熏人眼。
酒窖的门口,停着一辆蓝布马车,马儿丝毫不知目前的处境,悠闲地吃着草。
“太好了,有马车代步。”丛绿欢欣,步行实在太慢了。
云意暗自点头,欧阳坊主安排得实在妥帖。
“元妹妹,快上来罢,马车我检查过了,没问题。”丛绿将云意拉上马车。两人在马车中换上欧阳清怡给的衣裳,拿胭脂涂黄脸,驾车出城。
守城的士兵检查路引的时候,云意与丛绿呼吸都重了,所幸,一切顺利。
马儿撒开腿跑上官道,丛绿露出笑容:“元妹妹,我们终于离开北盛了。”
云意转头看着越来越远的城门,慢慢放下了车帘。
前面,是广阔的天地。
她们不知道的是,马车还未消失在路途尽头,一道急令传到城门:“快!快!郡王急令,关门搜查!”
梁夫人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几度欲要晕阙。她打死也没想到,一个活生生的美人就这样从她的眼皮底下消失了。这位美人,偏偏还有个要命的身份——瀚海郡王即将过门的郡王妃。
此刻,瀚海郡王澹台桢端坐在雅间内,四周阴恻恻的,冷得能凝水成冰。旁边,一席秀丽的大红嫁衣静静地架在衣架上,风从大开的窗户吹进来,掀起层层的裙摆,如涟漪铺开。
原本应该在这里等着与他相会的佳人,杳无踪影。
“郡王!”黎川匆匆而来:“城门处搜了一遍,没有见到云姑娘和丛绿的踪影,您看——”
“继续搜城。”澹台桢霍然站起:“我倒要看看,她能逃到哪儿去!”
“是。”
梁夫人已经抖得受不住了:“郡王饶命,郡王饶命!”
“滚下去!”
梁夫人连滚带爬地走了,澹台桢拿起桌上还未喝完的半盏茶,杯沿还残留着淡淡的唇印。他走到窗边,一条绳索垂下,墙壁上几枚脚印,清晰可见。
“云意啊,云意,你总是这般,出乎我的意料。”
手指一捻,茶盏应声而碎。他冷哼一声,离开了织女坊。
一个时辰之后,欧阳绣庄的大门被破开,澹台桢沉着脸步入其中。里面空无一人,明显已经散尽。
“给我搜!”
“是!郡王。”士兵们有条不紊地开始搜查。澹台桢信步走入内院,目光如鹰。作为绣庄,东西最多最杂,最容易隐藏的,就是绣娘们平日做活的绣房了。
“绣房在何处?”
“郡王,这间就是。”一个士兵探出头来。
澹台桢脚步一转,向绣房走去,墙壁上挂满了绣品,绣棚整整齐齐地摆着,仿佛这里的人只是出去转转,很快就会回来继续做活。
满地黄金,冬雪梅林,甚至还有清明上河图,这一屋子的绣品加起来,价值不菲,而坊主说弃就弃了。这表明,绣品是障目的叶子。
“绣品后头,周围,仔细搜索。”
“郡王,这里有机关!”士兵手腕一转,小门洞开。
澹台桢正要入内,却有人来报:“郡王,司副将派人来说,去虞国打探兰容与底细的人回信了,此刻正在郡王府中。”
“备马。”澹台桢当即道:“你们几个,沿着地道追踪,记住,若是找到了人,即刻押回郡王府,尽量不要伤人。”
士兵们对视几眼,皆明白了其中的分寸,当即应下。
郡王府。
司南看着搁在案几上的画像和书信,沉沉地叹气。查兰容与的探子是虞国使臣来了之后派出去的,尽管路途遥远,耽搁数月未回也是罕见。未曾想到,原来这探子,查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几番证实,才敢传回消息。
马蹄声来,司南猝然回神,只见澹台桢翻身下马,大踏步走来,司南连忙上前:“虞国探子传来的书信和画像,都在案几上了。”
澹台桢先拆书信,里面详尽禀明了兰云两家的关系和云家大婚前后的种种,事无巨细。兰容与同云家堂姑娘情投意合,因着康王从中作梗,才未定亲。和亲当日,堂姑娘心疾发作,猝然离世。
而这位芳魂早逝的云家堂姑娘,名唤云意,小名娢儿。
澹台桢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情投意合”这四个字上,几乎要把它灼穿。兰容与,云意,相似的气质,极佳的容貌,同样出身大族,同样满腹诗书。原来,他们自少年起就“情投意合”,若不是虞国战败,他提出云氏女和亲,只怕他们已经结为夫妻,恩爱缠绵。
怪不得初见兰容与,他就感受到似有若无的敌意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他原先认为这是兰容与作为虞国人,对他心存恨意的缘故。呵,原来真正的原因在此。
因为他,云意心疼妹妹云滟,用假死计划掩人耳目,替嫁和亲。嫁给他的不是即将及笄的云家嫡女云滟,而是年方十七,与兰容与情投意合的堂姑娘云意!可笑,当初他还因着兰云两家有故,想安排云意与兰容与见面。
澹台桢冷笑连连,手一扬,书信化为齑粉。他拿起两幅画,同时打开。两位少女,风姿不同,一如姣花照水,一如石榴吐焰。
司南斟酌了一会儿,道:“郡王爷,这替嫁之事关系重大,要不要进宫禀告皇上?”
“自然是要的。”澹台桢深邃的眸底暗火汹涌:“只不过不是现在。”
司南垂下眸子,知晓主子心中已有章程。
“崔崐人呢?”
“郡王您忘了,崔崐新婚,您给他放了一个月的假。”
“把他召回来,去城外追踪云意,欧阳绣坊那边未传来消息,想必云意已然出城。”
“是。”司南心里默默给崔崐点了根烟,一边是自己的主子,一边是新婚妻子的主子。崔崐夹在中间,一定不好过。
澹台桢碾了碾手指,又问:“兰容与那厮现在何处?”
司南算了算日子:“文人走慢些,按照他们的脚程,应当快到云泽郡了。”
“用飞鸽传书给聂思远发急报。若是见到兰容与,把人给我扣下来。”
司南拱拱手,自去安排人马。才出得门,便看到金雁来了:“郡王爷,公主有请。”
澹台桢揉揉眉心:“对母亲说,我有急事要处理,晚些再去给母亲请安。”
金雁心头微震,公主有召,郡王爷几乎从未拒绝。这一次搜城阵仗那么大,公主和驸马的担忧,要成真了。
第070章 第七十章 森林木屋
蓝布马车清晨起行, 夜晚在路边停靠,主仆两人不敢在旅店借宿,轮流休息守夜。到了第三日的暮色时分, 两人把马车赶入树林之中,找了块空地休息。
“元妹妹,你先坐着,我去生火,咱们吃一顿热乎的。”
云意点点头,脸色虽白, 精神却还好:“你小心些。”
“好,我袖带里藏着匕首呢, 不怕。”丛绿拍拍胸口。
云意看着她走远, 吃下一颗凝雪丸。直到此时此刻, 她的心依旧极度不平静。一天不回到明州, 她就有被澹台桢抓回去的危险。
等再落入澹台桢的手里,她也许会被处死, 也许会像笼中的金丝雀, 永远被囚禁起来。
“元妹妹。”丛绿去而复返:“那边有一处人家, 家里只有妇人和婴儿,我给了些银两, 妇人愿意给我们暂住一晚。”
“这样最好不过了, 睡足了才有力气继续赶路,咱们把马车赶过去罢。”云意站起来。
两人朝着树林深处走去, 果然见到了两间木屋, 年轻的妇人怀抱婴儿, 站在门口张望。
“这位夫人,叨扰了。”云意含笑行礼:“我们是回乡的绣娘, 急着赶路,天色晚了不得不暂住一宿。”
妇人蜡黄的脸黯然无光,唯有眼睛还算明亮:“进来罢,你的同伴给过银子了,家里简陋,你们将就着住罢。”
几人进了大一些的木屋,里面的东西杂乱无章地摆着,地上甚至还有未洗的尿布。
妇人把孩子放在小木床上,开始收拾:“你们睡床上罢,我在旁边打地铺。不过晚上我会起夜喂孩子,难免有些吵。”
云意和丛绿对视一眼,丛绿问:“夫人,你家夫君要是回来了,他去何处睡?”
妇人手上收拾着,语气木然:“他死了,打猎的时候被野猪撞死了。这树林方圆十里只有我们一户人家,我挺着肚子安葬了他。儿子还未生下来,就没爹了。”
云意心头一惊,看向妇人和孩子的目光多了怜悯。没想到,这妇人竟是苦命之人。丈夫死了,独自带着孩子在深林中过活。
“对不住,提起你的伤心事了。”
妇人拿起装满尿布的木盘,眼中有残留的泪光:“别叫我夫人了,叫我宁儿罢,已经很久很久没人叫我宁儿,我都快忘了怎样说话了。劳烦你们帮我看着孩子,我去河边洗衣裳。”
丛绿看看天色:“宁儿,这么晚了,你还要出去?明日再洗罢。”
妇人摇摇头:“得洗,要不然孩子没尿布换了。你们没来的时候,我还得背着孩子去洗。另一间木屋里有粮食,你们自己去拿。”
宁儿走后,丛绿去隔壁木屋做饭。云意看着摇篮里挥舞小拳头自娱自乐的小婴孩,心里软软的。索性坐在小木床边,拿起掉在地上的拨浪鼓陪他玩。
丛绿推门进来,直叹气:“那边的粮食快见底了,屋顶挂着的腊肉剩最后两块,米缸里还有浅浅的一层,后头倒是有一只母羊并两只小羊,估计是给娃娃喝奶用的。你说,等这些粮食吃完了,她们母子两在这深林里要怎么办呢。看这娃娃,小小的,估计才两三个月,宁儿也不能丢下他去寻活计。”
云意捏了捏孩子软乎乎的小手:“这两间木屋,虽然简朴却很结实牢固;米粮吃了几个月还有存余,看起来是提前准备好的;还有这个小木床,周边还刻着可爱的小动物,可见宁儿的夫君生前很疼爱她,也很期待孩子的出生,怎奈造化弄人,忽逢变故。今夜问问宁儿有何打算罢,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只能如此了。”丛绿道:“我从包袱里拿了一些肉干,放锅里和腊肉一起蒸了,外头应该还有能吃的野菜,我去找找,打一锅汤。”
云意点点头,这时孩子眉头一皱,哭了起来。云意无法,只得把孩子抱起来哄。孩子靠着温暖的怀抱,嘤嘤哼哼地睡过去了。
丛绿笑道:“孩子跟你亲呢,小手还攥着你的衣襟。哎哟,这小鼻子小嘴巴,真可爱。”
等到腊肉饭焖熟,宁儿才挎着木盆回来,肉的香气熏得她差点流下泪来:“好香啊。”
丛绿听到动静,走出来接过木盆:“你先进去坐着罢,孩子醒了一直啜手指,约莫是饿了。”
宁儿直直地望进香气逸散的厨房,咽了口口水:“我奶水不足,你帮着挤些羊奶过来罢,谢谢了。”说罢,径直推门进去。
云意抱着娃娃,待要招呼宁儿吃饭,她已经捧着碗筷大快朵颐。
“慢一些,宁儿。”云意生怕她噎着,然而又腾不出手来倒水。
待丛绿拿羊奶回来,宁儿已经吃下去一碗饭,她巴巴地看着锅里的肉干:“我还能吃么?”
“吃罢,我们放了很多肉干。”
兴许是闻到了羊奶的味道,云意怀里的娃娃又大哭起来,脸都哭红了。云意手忙脚乱:“宁儿,快喂他罢,小家伙都饿坏了,哭得可怜。”
宁儿依依不舍地放下手中的饭碗,拿了小勺子给孩子喂奶。羊奶从嘴角边一点点地喂进去,孩子努力地吮吸着,满头都是汗。
云意取巾帕给孩子擦汗,宁儿的目光在云意和儿子之间逡巡,问:“你很喜欢孩子?”
“他很可爱呀。”云意笑了笑:“眼睛鼻子都像你。”
宁儿嘴角一扯,喂完了羊奶,搁在膝盖上继续吃肉干。孩子也不哭,吃饱了又在咿咿呀呀地啜手指。
“咱们也吃罢,吃完早点睡。”丛绿推过来一碗腊肉饭。
云意默默捧起饭碗,吃着吃着,宁儿却忽然哭起来,起先是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后面越哭越悲,整个身子都颤抖得厉害。
“宁儿,宁儿,别伤心了。”云意怕孩子跌下,急忙抱过来。
宁儿伏在桌上,泣不成声:“我实在不明白,我为何这么命苦。自小爹不疼娘不爱,卖了我给弟弟凑娶媳妇儿的嫁妆。万幸死鬼买下我,对我还不错。我跟着那死鬼过了几年好日子,他偏偏又是个短命的,丢下我们娘两个不管了。生孩子那天,我一口水都没有喝上,差点就死了——”
丛绿听得心生悲戚:“女人生下来,总比男人苦些。宁儿,挺一挺,都会过去的。”
“我要怎么把他养大呢?”宁儿抬起头来,满脸的泪:“要不是碰到你们,我和他都要饿死。”
云意沉吟许久,问:“宁儿,你心中可有打算?有没有要投奔的人?我们可以用马车送你们一程,总好过在深林里一个人痛苦挣扎。”
宁儿怔住了:“出去,去哪儿呢?”
“你可以考虑去就近的城镇定居,做一些活计,慢慢把孩子养大。”
“去哪儿呢?”宁儿喃喃。
云意也不催促,抱着孩儿轻轻摇晃,怀中的婴孩吃饱之后很快睡去了。丛绿收拾完碗筷,烧起热水。几人洗漱一番,便歇下了。
几日疲于奔波,如今挨着踏实的床铺,云意和丛绿很快睡了过去。半夜云意听到动静,迷蒙中看到宁儿起身抱孩子,翻了个身又睡着了。
次日,她们被孩子的啼哭唤醒。
丛绿揉揉眼睛,嘟囔:“一大早的,宁儿去哪里了?咦,姑娘,你束发的白玉簪子睡前搁在枕畔,这么没了?”
云意起身抱孩子,看到小床旁边叠了整整齐齐的一摞小衣服和尿布,一摸襁褓,里面藏着一张纸。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丛绿,去看看我们的马车还在不在。”
“啊?”丛绿的脑子还没转过来,懵懵懂懂地出去寻马车,当她看到系马车的大树空空落落的时候,当即吓醒了:“姑娘,我们的马车没了!这,这是怎么回事?”
“宁儿走了。”云意内心沉重:“她把孩子抛给我们,坐马车走了。”
“什么!”丛绿头皮发麻,本来她们就是逃命的,没了马车可怎么上路。更别说,现在还多了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
“回屋罢,事到如此,我们再好好合计合计。”云意深深叹气。
丛绿气得不行:“宁儿也太没良心了,自己的孩子辛辛苦苦生下来,转头就丢给别人了。再说,她走就走嘛,怎么连我们的马车都偷了,是想把我们都困死在这里么?”
云意怀中的孩子仿佛知道母亲离他而去,哭得撕心裂肺,紧紧攥着云意的前襟。云意轻声哄着,对丛绿道:“孩子饿了,给她挤一碗羊奶来。”
丛绿再愤怒,也转嫁不到孩子身上,气哼哼地去取了羊奶过来。云意第一次喂这么小的孩子,手忙脚乱的,一碗羊奶有大半碗洒在衣裳上。丛绿不得已又去挤了一回,总算把小小的孩子喂饱了。
“太不容易了,我的小祖宗。”丛绿抹一把额头上的汗。
云意把孩子放在木床上,系了一张巾帕给他扯着玩,然后开始清点屋里的东西。
宁儿只拿走了她的衣裳和一荷包碎银子,其余的东西都还在。云意和丛绿面对着呀呀自得的小孩儿,为怎么离开而发愁。
清晨的浓雾散去,太阳照常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