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不夸张的说,从圣山“厄斯穆托”所发源的蓝亚斯河,是捷斯亚贸易中最重要的一环,甚至于对整个大陆都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原因无他,只因为占据南疆八成左右的粮食和货物,都依靠蓝亚斯河运送至海边,再转运到大陆各国。
不论做什么生意的商人,要离开或来到捷斯亚,只有两条路可选。这其中之一就是走陆路,穿越四百里回廊山谷,出回廊口要塞把货物运往其他国家。
但这样做的话,成本和风险着实不小,既有可能面对圣山上盗贼的劫掠,也是回廊山谷实在太坎坷崎岖,商人们几乎不到万不得已都是不会选择这条路的。
第二条路,就是将货物先送到蓝亚斯河边的城市或村镇,再由小船运至格威特兰,简单休整后就可以通过海运把货物卖到大陆各国。这样做或许仍免不了海上的波涛,但相比之下,仍然是较陆路更好的选择,这也就是为什么蓝亚斯河如此重要。
除了往来的商人们,蓝亚斯河上也有许多沿岸的农夫,他们会把平日里猎取的动物皮毛装在自家的小船上,送去格威特兰以卖个更好的价钱。
与商人的大型船队在白天运输不同,多数农夫一般会选择在凌晨赶路,这不仅是因为刚好可以在天刚亮时到达格威特兰,那时的皮毛需求会大得多,更是因为在白天赶路的话,自家的小船会容易被商队的船队碰撞损坏。
此时,在多如过江之鱼的小船中,有一只船远远的落在了大部队的后面。
“儿子,加把劲,不然天亮时就到不了格威特兰了!”船尾划桨的男人说道。
说话的对象是个少年,正站在船头的位置,努力撑着竹竿。
人类的劣根性在这里体现的淋漓尽致,生活在优渥环境中的孩子发育往往不如穷苦人家的小孩,正如这个少年一样,脸上的稚气未脱,不过十三四岁年纪,但身高已近成年,两只手臂在一举一撑间露出结实的肌肉。
突然,在船头撑杆的少年似乎隐约看见河流西岸有人趴着,虚着眼仔细打量后,连忙对自己的父亲喊道:“爸爸,西岸那儿好像有几个人,趴着不动,好像是……好像是死了!”
努力划桨的父亲听儿子这样说,侧头从船帮看去,果然是有几个人,于是说道:“划过去看看!”
对于常在河中行船的父子而言,在河边看见离世的人倒还算正常,总有不幸的家伙溺亡在水中,而这对父子也会好心的顺道将其埋葬。
他两这样做,不仅仅是心地善良,也是因为常在河边行船的人几乎都会这样,谁知道会不会未来某一天自己也是漂泊在河边的人呢?那时候,也会希望有人能帮助自己吧。
父子俩改变方向,划了过去,等船靠近才看清楚,岸边有三个人。其中,一个黑发男子正一手抓着一个孩子,另一手抓着一个成年男子,努力地往岸上爬着。
两父子连忙将船靠岸,做父亲的吩咐儿子守在船上,自己则一路跑去帮忙把人拖上岸,正疑惑眼前人并不像是会行船在河上的人,却无意间瞥见黑发男子的脸,而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
“你……你是格威特兰的城主!”农夫猛然想起眼前是谁,不由惊叫起来。
已经被河水泡的七荤八素的北山,用尽全力才把林克和诺伊拖到岸边,此刻迷迷糊糊中听见有人叫出了自己的身份,下意识以为是叛军追赶上来,瞬间惊坐而起,强打起精神从昏花的眼睛里看清对方是农夫打扮,才放下心来。
略略喘息片刻,北山虚弱的问道:“你认识我?”
“我常去格威特兰卖皮毛之类的东西,偶尔会看见大人您在街上巡视,没想到果然是您!大人,您怎么落水了?”农夫没想到在这里会遇见如此狼狈不堪的城主,说话的语气都有些木讷。
“昨晚在城西闲逛,不小心和同伴落水了。”北山隐瞒了实情。
本分的农夫看北山除了有些虚弱外并无大碍,关心的转头查看另两个人的情况,随即连忙对船上的少年喊道:“路棋,快把船上的草药拿来!”
名叫路棋的少年翻出草药,一路小跑拿给自己的父亲,又被吩咐帮忙查看小孩的情况。
少年只是简单的试探一下,就知道昏迷中的孩童是呛了水,于是将他翻过身,放在腿上用力拍打后背,随后几声咳嗽响起,孩子悠悠转醒过来,嘴里不停喃喃自语着好冷。路棋索性干脆将孩子抱到船上,拿出几件备用的干衣服给他换上。
北山看着两人的动作,不免有些担心,而农夫似乎看出了北山的忧虑,开口解释:“我们这些农户,多少懂些治伤治病,大人您不用担心。
北山听对方这样说,也就任由两人,他此时实在也没多少力气和心思,只要对方没有恶意就好。
农夫把头晕呓语中的男子衣服解开,仔细一看,才发现对方胸前一道伤口贯穿后背,赶忙对北山说:“城主大人,您同伴的情况很糟糕,胸背贯穿了,我没办法的,还是快点上船去,我送你们到格威特兰找好的医生才行。”
听闻林克的情况不容乐观,北山扑到林克身边,这才发现林克的脸色惨白异常。因为泰勒的偷袭,又在河中漂流许久,林克此时早已失血过多,北山对此能清晰的感知他的生命正在飞速流逝。
林克用力睁开双眼,来不及缓神清醒,对北山说:“快带着诺伊离开这里。”
北山慌乱地将手掌放在林克的伤口,嘴里喃喃念道:“以上神的名义,听从我的指挥,魔素啊——治疗。”
没有任何用处,身为召唤师的北山和魔法师根本就不是同一种职业,更何况医疗类魔法基本只有牧师才能释放。更重要的,林克此时的情形,怕是红袍牧师前来也束手无策,如果林克不是四阶武士,此时或许早已离世多时。
只有自己才对自己的情况最为了解,林克轻轻拉住北山的手,缓缓摇头:“没用的,我已经没救了。”
自十一年前霍拉离世后再也没哭过的北山,此刻也抑制不住眼泪长流,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无助的情绪充斥内心,但他不愿就此放弃:“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你等我回去,格威特兰有很好的牧师,我去找人来!”
北山的话,让林克突然紧紧抓着他的手,死死盯着北山,急切地说:“别去冒险,你听我说,泰勒他……他的为人我很清楚,他到底不算是个有谋略的人,王国之后……之后怕是有危险。你要……要带着诺伊离开,拯救捷斯亚的未来,诺伊……诺伊登上王位,你辅佐他……哪怕我们的计划搁置,慢慢来,海外,族人,故土……”
林克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直至细不可闻。
北山的眼泪无助的流淌,他只有不断点头承诺:“我答应,我都答应,我会让诺伊登上王位,我会帮他成为捷斯亚最伟大的王,我会完成你的计划,我会光荣故土,还有那些叛贼,我都会让他们得到惩罚。我会的!我会的!”
“拿着……拿着我的戒指,去圣山,找……找莫奈,那是……那是……”声音戛然而止,林克的眼神在一瞬间涣散,紧握北山的手,无力的滑落。
这一刻,北山眼中那个仁爱的兄长,那位满腹壮志的国王,带着遗憾和不舍,就此离开了他深爱的国度和谋划的未来,逝去在蓝亚斯河荒芜人烟的西岸。
北山没有叫喊,没有哀嚎,他静静的看着躺在他身前的林克,这个他生命中第二个重要的人就此没有呼吸,北山低声哭泣,肩膀也随之微微颤抖。
此时此刻,北山只想大哭一场,发疯般的捶打大地,他不想接受这个事实,但又不得不迫使自己接受。他必须打起精神,把内心的奔溃压制,因为他知道他要立刻离开这里,远离危险,远离泰勒必然出动的追捕。
北山轻手取下林克指间戴着的戒指,小心放入怀中,而后脱下外衣覆在林克的身体上。如果不是三阶召唤师只能将一些物品放入召唤空间,北山此时一定也想带林克一起走,而不是将他留在这片森林。可是,北山没有办法。
思索片刻,北山最终将林克的尸身推入蓝亚斯河,任由河水把林克带向不远的大海。尽管此时北山无法给林克应有的葬礼,但他决然不能让离去的林克再有遭受叛贼侮辱的可能。
当熟悉的人随波南去,北山回过头,坚定地不再多看一眼,他怕他眼泪会再次流淌。没有理会身边的农夫是否看出端倪,北山踏出离开的脚步,他需要去抱着船上的诺伊,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也许叛军的脚步已经很近,北山分秒不让。
正思考着刚向何方逃离,北山突然听见身后传来箭矢破空的哨声,紧接着沉闷的穿透响起。北山猛然回头看去,一支箭不偏不倚的插在农夫的脖子上,鲜血从他嘴里冒出,然后便倒在了地上。而倒下的农夫身后,身穿黑衣的叛军,正快速靠近。
刚给诺伊换上干爽衣物,名叫路棋的少年,才下船走来打算看看自己的父亲,却没成想眼前出现的是父亲倒下的一幕,嘴里不由失声喊道:“爸爸!”
躲避箭矢跑向小船的北山一把抓住迎面跑来的少年,不由分说地抓住对方的衣领,拖着疯狂喊叫的他来到船上,确认了诺伊在船舱里后,顺势挥手将少年打晕过去,以确保这个已经丧失理智的少年不会犯傻着去送死。
北山不断闪躲开射来的箭矢,快步来到船尾,急忙将船只撑向河心,朝着上游的方向努力划动。而在蓝亚斯河的岸边,叛军们仍在不断射出箭矢,幸好随着距离的拉开,箭矢多数落入河中,其余的则几乎钉在了船帮上。
当小船在北山奋力的划动下向上游渐行渐远,最危急的时刻也终于消散,只剩下叛军们大声的喊叫回荡在蓝亚斯河的两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