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雪后初晴。
阳光透过云层映照下来,在遍地银白之上增添了一抹淡金颜色。
苏暮将最后一口烧肉吃完,又喝下一锅滚烫的药粥,顿时感到一股暖意从腹部悄然升起,随后逐渐蔓延到四肢百骸,整个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
陈峘还在厨房忙碌,灶台烧得正旺,锅内炖着一只肥鸡。
旁边的案板上面,摆着刚刚蒸好的馒头,向上冒着升腾的热气。
角落的小火炉也被启用,正在熬制第二锅补益血气的药材。
陈峘一直有些自责,就因为自己的倏忽,导致好好的人血气两空,但既然已经找到了导致虚弱的原因,那就要抓紧时间对症下药,用最有效的手段把亏掉的血气补充回来。
不然拖的时间长了,又是风雪交加的严冬季节,很容易就会落下病根,缠缠绵绵延续不知多少年时间。
真要是到了这种境地,他都不知道该如何向苏父苏母交代。
吃完午饭,苏暮什么都没有去做,直接回到卧房睡觉。
待到一觉醒来,已经到了傍晚时分。
外面很热闹,有人在走来走去搬运东西,还有压得很低的说话声,随之一同传入耳中。
不久后,吱呀一声轻响。
卧房的木门被推开了。
“听陈先生说你生病了?”
一个穿着棉袍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身后还跟着一个衣着朴素的女子。
“父亲,母亲。”
“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苏暮刚想要坐起身体,便被两人急忙阻止,让他好好在床上躺着休息。
“我听陈先生的意思,你有可能是因为熬夜读书,练习桩法太过疲惫,又被寒气入侵体内,才导致的血气两虚之症。”
苏承山搬了椅子在床边坐下,表情语气愈发冰冷严肃。
“记得陈先生刚来的时候,无论如何劝你修习桩法,你都对此不屑一顾,简直是哄着不走打着倒退,怎么现在已经过了最好的年纪,却又忽然动了勤学苦练的心思?”
“更何况你好不容易才在读书上面开了窍,来年就准备去参加书院的入学考试,哪儿有那么多时间精力分心他顾?”
“还有发生在西庄的事情,你藏在家里等陈先生回来就好,结果却非要跑过去横插一脚,这要是被吓出其他病来,又该怎么和我们两个人交代。”
他说着一甩衣袖,刚要板着脸再训斥几句,但听到身后女子的一声咳嗽,终究还是没能把重话说出口来。
苏承山沉默许久,暗暗叹了口气,“罢了,艺多不压身,你想练就练吧,毕竟如今的世道也不算太平,学了之后至少能强身健体,也算是多掌握了一门保命的本领。”
他一边说着,转身朝外面走去,来到门前却又停下脚步,“既然要练,就不能亏待了自己,那么从今天开始再给你加一顿伙食。
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我虽然不是特别了解陈先生的把式,却也知道修习过程中的吃喝补给必须要跟上,不然就很容易身体亏空出现问题。”
苏承山走后,苏母郑裕霞走上前来,伸手轻轻用毛巾给苏暮擦汗。
“刚进家门就听到你生病,你父亲心里有些着急,刚才若是说的话重了,暮哥儿你也别往心里去。”
她说着叹了口气,“不过以你现在的年纪,再去跟着陈先生学习桩法确实有些晚了。
所以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就当是做游戏耍耍可以,一旦感觉累了便要停下来休息,千万不能再伤了身体。”
郑裕霞一边没话找话,一边从拎着的口袋里往外掏出各种东西。
“这些是我从元山城给专门买回来的,都是你打小就喜欢的糕点吃食,其他还有一些购置的书籍笔墨,我已经让下人放到了书房里面,等你什么时候休息好了再去看。”
“还有,等你身体大好之后,你父亲便准备带你去宗堂祭祖,也算是为你祈福禳灾,辟秽驱邪,保佑平安。”
她说着眼圈就是一红,再开口时甚至带上了哭腔,“不提这个我还差点儿忘了,自从你将平安锁丢了之后,这几个月当真是大病小病不断,几乎就没有活蹦乱跳的时候。
尤其是上次风寒发热进而昏迷,若不是靠着陈先生下的几副猛药,怕是就要性命不保。”
“这也是我和你父亲着急的主要原因,为的便是再从宗祠给你多请一枚玉锁,只等着祭祖之后就能让你戴在身上。”
苏暮默默听着,不一会儿便闭上了眼睛,呼吸也变得均匀悠长起来。
郑裕霞叹了口气,伸手掖了掖被角,“看把孩子给累的,又要读书写字,又要练习桩法,早知道我就不应该进城去探亲,还是留在家里照顾你更加合适。”
不久后,房间内又只剩下了苏暮一人。
他睡醒一觉,仰望着床顶雕刻的花纹,将心思再次投入到对割草式的思考之中。
“真是奇妙,陈先生的食补疗法果然有效,只是短短不到一天时间,虽然身体还感觉有些虚弱亏空,但精神状态却已经好了很多。”
“嗯!?”
“这种感觉,似乎和之前有些不同。”
“莫非是昨夜的苦思冥想,推演改正有了成果,却直到现在才被我真正发现?”
苏暮屏息凝神,深入仔细探查感知,能够清晰察觉到涓涓热流蜿蜒游转,沿着特定路线在筋膜中不停循环。
就像是之前吃的炖肉,进补的药粥在被飞速消化吸收,变作养分缓缓滋养身体。
由此带来的变化,则是虚弱疲惫的感觉一点点被驱散,仿佛整个身体都渐渐变得充盈起来,不断弥补着之前苦练桩法把式带来的消耗。
苏暮心中惊讶,完全沉浸在了这种变化之中。
他也是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不需要下地演练割草式,就能意随心动引气入体,并且让其按照正确路径循环往复。
那么,若是在此基础上依旧提前摆开架势,严格按照口诀要求聚气起势,再以气发力,又能达到怎样的一种程度?
是不是就能解决无法将气完全锁固的问题,将以气发力真正做到极致?
一念及此,苏暮在床上再也躺不下去。
他甚至不顾身体尚未完全恢复,便当即起身穿衣,就在卧房内开始了验证练习。
提膝滑步,趟地向前。
犹如踏波逐浪,身体微微起伏不定。
唰!!!
伴随着两只手臂骤然膨胀,向前挥出,虚空中陡然显出一道模糊波纹。
还有咔嚓一声脆响,同时在床头矮桌之上悄然荡开。
哗啦啦!
摆放在那里的一只瓷杯裂开两片。
里面的茶水顺着桌面流淌下来,滴滴答答坠落地面,很快形成了一片深色水渍。
苏暮捏住眉心,缓解着再次出现的头痛,一时间有些怔怔出神。
他缓缓在椅子上坐下,低头注视着湿漉漉的手指,心中的疑惑非但没有解开,反而变得更加浓郁起来。
这一次的练习,还是没能将引聚的气完全锁固。
不仅如此,掌心的汗水甚至比昨夜更多。
意味着散掉流失的气也变得更多。
但是,桌上的杯子被打破,又让苏暮有些惊讶诧异。
毕竟他在演练桩法时特别小心,一来因为身体虚弱没有全力爆发,二来也避开了所有物品和家具,根本没有和它们有过任何接触,结果却出现了这样的情况,顿时便引起了他的注意和好奇。
苏暮拿起瓷杯,放到眼前仔细观察。
整个杯子被一分为三,裂口处平整光滑,几乎见不到丝毫毛刺,仿佛天生烧制出来就是如此。
更奇怪的是,在取走瓷杯后,他还发现桌面也多出两道裂隙。
它们上下通透,又细如发丝,如果不仔细去看,甚至会认为是桌子本身的一道纹理。
苏暮用抹布将桌上的茶水擦拭干净,又将两片瓷杯敲碎丢掉,坐在床头边缘陷入沉思。
无声无息间,星灵悄然开启,在他眼前浮现出割草式对应的虚幻人形。
只看了一眼,苏暮不由得就是一怔,眸子里闪过浓重惊诧神情。
因为那道虚幻形象头顶,竟然出现了割草式第四重的字样。
如此变化顿时搅乱了他的思绪,没想到在第三重境之上,竟然还能有更高的层次出现。
十数个呼吸后,苏暮脑海中陡然闪过一道光芒。
他回忆起刚刚挥出手臂时,虚空中出现的模糊波纹。
还有那种似乎存在,又仿佛并不存在的奇异尖啸声。
两相叠加之下,顿时让他隐隐生出了一些猜测。
“从第三重境到第四重境,最大变化或许就是在以气发力的基础上,让我莫名拥有了隔空打牛的能力。”
“大腿绷,腰背弓,双臂如镰裂苍穹。”
“陈先生说裂苍穹就是扯淡,不过现在看来,割草式凌空打一寸距离还是没有问题。
虽然只是裂开了一个杯子,又在桌面上留下了一道痕迹,感觉威力并不尽如人意,但如果能抓住机会出手偷袭,或许就能在面对危险时一举扭转局势。”
苏暮默默想着,萦绕于胸的不安全感顿时减少许多。
几天来一直紧绷的精神,也在此刻松弛了些许。
虽然关于四重境还有许多地方没有弄清,尤其是在以气发力,凌空寸打方面,他还处在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迷茫之中,但最后一下爆发的杀伤力,却是有着毋庸置疑的提升。
但就在下一刻,苏暮忽然愣住不动,脑海中闪过一个极其恐怖的可能。
他想起陈峘偶尔曾经提到过,在将各种桩法修行到深处后,便能推开名为内练凝真的那扇大门,得以一窥内里更加奥妙的风景。
所以说,既然自己刚刚修行就能凌空打一寸,那么陈先生浸淫此道数十载时光,全力出手时是不是能凌空打十寸?
更进一步去思考,让陈先生都小心谨慎以对的匪寇,还有御尸为仆的赶尸人,尤其是他们其中的厉害角色,有没有可能隔着更远距离便要杀人于无形之中?
若是那帮家伙再手持兵刃,岂不是要将这一距离再次向上翻倍?
一念及此,刚刚增加的安全感顿时消散,甚至又新添了些许紧张与不安。
苏暮不由得暗暗叹息,此时此刻终于切身体会到了,火力不足恐惧症到底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