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拢完所有残兵败将后,陈衍不禁吸了一口凉气。
雷鬼十不存一,长鬼尚有二十多只,影鬼全军覆没。
雷鬼只有数量达到一定阈值才有质的飞跃,因为每只雷鬼引雷都是概率事件,只有多只雷鬼才能以数量掩盖概率低下造成的不稳定。
少数雷鬼可以说一点用都没有,二十多只长鬼已经是陈衍最后的底裤了。
不过凌先生还是给鬼母造成了非常大的打击,他回援之前,将杨树林给踏平,又将身边化形鬼物一个个捏爆脑袋,这些鬼即使拿回来,陈衍也用不了,放回去又成了鬼母的打手,不如全弄死。
陈衍不得不反思,这场博弈他到底输在哪儿?
不应该呀,从卦象看他当初的选择应是正确无疑,陈衍左右思索,不仅没有得到结果,还愈加心烦气躁。
说到卦象,陈衍当即在阿花的帮助下又起了一卦。
天蓬乘六庚,而天禽无吉门吉星相助,守方不守。
庚落离宫,值符落兑宫,火克金,大凶。
敌强我弱,倒是符合当前态势,不对,陈衍突然意识到了问题所在,第一次起卦断定部署无误,第二次起卦也说此战胜算不少,而这一次的卦象却是败军之相。
问题就出在这,卦象反应的是起卦时的敌我强弱,包括地形,兵种,战术等要素的综合评判。解卦其实就是根据卦面的信息预测未来的走势,但这种预测不是百分百准确的。
第一次卜卦,陈衍的部署确实没有问题,虽然临近杨树林,但只有靠近红牙岭的位置才能引出鬼王,他别无选择。
第二次卜卦,陈衍这方兵强马壮,但位于客场,地形并不占优。所以当时起卦料定攻守两方胜率都不大不小,处于均势。
但局势是会改变的,如果再以过去的排盘做为参考,必定落入下风。第一次卜卦采用的策略并不适用于第二次的卦象。
倘若陈衍不采用固守,而是且战且退,不仅能引鬼王脱离杨树林,陈衍还有七里窟作为依靠,好歹有一条退路。七里窟的阴鬼稀少,阴物难存,先人们依靠这一地利才甩开追兵,而陈衍居然舍易就难,实在是错得离谱。
太过依靠卦象,便是迷信。
传闻周武王征伐暴纣之前,用龟壳和稻草卜算多次,都为大凶。见周武王迟迟未定,姜子牙怒谏道:“枯骨死草,何知其凶。”
卦象确实没错,周王和纣王兵力悬殊,牧野之战以不到五万对七十多万,兵力悬殊的情况下,想不凶都难。可结果却是商兵一触即溃,连两个月都没有撑住。
因此,太过执迷于卦象只会让人放弃思考。
陈衍将卦象全部从脑海清除,认真分析起局势。鬼王现在按兵不动,无非就是忌惮凌先生,倘若陈衍贸然后撤,就会暴露其空虚的兵力。
从这到七里窟有一日路程,我方是绝对逃不过鬼王的追杀。
或许还没有到败退的时候,鬼母现在的优势无非在于兵多,它有源源不断的兵源,耗下去自然对陈衍不利。
不过陈衍有一物可以抵消鬼母的优势,那就是放置于杨树林一侧的瓷瓶,若是能将鬼母引到瓷瓶中心,双方都不能控制阴鬼,陈衍有很大把握能用血花磨杀鬼母的形体。
即使引不走鬼母,陈衍也能躲入瓷瓶中心,逃避鬼母的大军追杀。
一旁的双牙此时已经醒了,面色惨败,气血虚浮,即使鬼上身时间不长,但也对他的身体造成了不可逆转的伤害,或许寿元也缩短了不少。
刚刚清醒的他依旧有些迷迷糊糊,彷佛做了一场恶梦,眼前的陈大师身上的血痕和旁边柳三儿的干尸却让他明白这一切都不是梦。
“双牙,现在的情况你也看见了,或许我们撑不到罗刚他们回来了。”陈衍面色沉重,却依旧有这几分沉稳。
双牙知道陈大师是想一走了之,但他依旧心系罗刚等人,若往后没有罗刚,他在鬼街的日子会非常难受,可能连生计都没了。
陈衍知道他的沉默就是最大的抗议,或许他还不敢反驳陈衍的决定,但以后很有可能怀恨在心。
这一趟死了不少人,这对陈衍在鬼街的信誉是个不小的打击。往后陈衍在鬼街再想雇人做事,所有人都会想起今日跟着陈衍进入红牙岭的这些人的命运,谁还敢接陈衍的生意?
要是回去的这个双牙在鬼街再说些不好的话,譬如陈衍丢下一众人跑了,陈衍就当真是名声臭到底了。
他还想在鬼街混一辈子呢。
“唉,到了如今,还有最后一个法子。”
陈衍转过头望向瓷瓶位置,露出被血染红的一半脸,让双牙吓了一大跳。
他这才了解到陈大师受到的伤并不比他小,这位可是他们此行最大的依仗,在他晕倒过去的这段时间战斗一定非常激烈。
“头家请讲,双牙万死不辞。”
不管怎么说,陈大师至少愿意在坚持下去,双牙自然高兴地支持。
“我会尽全力拖住鬼母,不过你留在这儿已经没有用了,这口匣和我的肉身都需要你带回去,如果回到鬼街后,我没能醒来,就去找宋大师。”
陈衍说完,将葫芦中的血食倒入喉咙中,血气蒸腾而上。
双牙扶住陈衍倒下的肉体,他知道陈衍要最后一搏了。
血气冲天而起,汇成了一朵云,杀向了鬼母。
这一次,没有任何阴鬼掩护,也没有凌大师在身边,只有他自己。
杨树林一边的鬼母猜不透陈衍的手段,只好暂避锋芒,利用鬼群左右躲避,坚决不和陈衍交锋。
你这畜生还知道怕,你越怕,我越是要找你。
陈衍看见鬼母不敢与他做一场,心中的猜想便确定了几分,鬼母手下确实没有能克制血雾的手段。
血雾速度极快,反而是鬼母畏首畏尾,一下子就被陈衍给抓住。
鬼母的身体笼罩在血雾之中,无论是它自己还是身上的鬼婴都在痛苦的哀嚎,血气顺着它的口鼻涌入体内,将里面的血肉和乱七八糟的内脏给融成了血水。
双牙的中指肿得像个萝卜,连握拳的动作都完成不了。陈衍和鬼匣的重量完全压在他身上,让他的速度拖累了不少。
他不敢停下,杨树林那一侧陈衍和鬼母正交战正酣,无暇顾及他,但万一鬼母回过神来,他就走不了。
事实上,从陈衍冲过来之后,鬼母就已经派出了追兵,只不过被陈衍的残军给拦了下来,而且它此时也被陈衍打得头破血流,没办法分心太多。
鬼母怒了,真的被陈衍给缠烦了。
它发出阵阵咆哮声,伴随着鬼婴的低语,陈衍感觉自己的脑袋像是被放在大钟内被来回敲击。
陈衍毫不示弱,血雾将鬼母的血肉削薄了好几层,鬼母愈发虚弱,这副肉体似乎已经不堪驱使,更不可能跑得过血雾。
砰,鬼母的一条腿炸成了一朵血花,被陈衍啃了下来。
它扭动着身体,肢体在血雾中挥舞,却没抓到任何实物。
原来这鬼近战缠杀如此之弱,看来鬼母的强势全在于一众鬼卒上,不过,陈衍自己也不好过,他从来没有施展飞头降如此长时间。
不管是双牙,还是罗刚,陈衍都必须为他们争取足够多的时间,他的肉体还在双牙手上,双牙身上有伤,跑得不够快,万一再被鬼母给追上,那就真的没有机会。
而且鬼母色厉内荏,惜命怕死,陈衍未必没有机会。
一声尖叫几乎快将陈衍给镇晕,鬼母将背上的鬼婴全部喂入自己的嘴中,之后肢体拉开一道从嘴巴到腹部的大裂口,喷出了一道血泉水。
陈衍对这位红牙岭之主一直持刻板印象,鬼不一定是死板不知变通之物,恰恰相反,它们非常狡猾善变。
记得那位大降头师给陈衍上的第一堂课便是:别相信鬼说的任何一句话。
在稳压着陈衍的时候,鬼母一直以谨慎稳健的战术为主,但陈衍现在改变了进攻策略,让鬼母退无可退,以命换命的打法也让鬼母不再畏缩不前,它明白了想不付出代价是解决不了这个麻烦了。
鬼母放弃了形体,转而以魂魄的形式与陈衍交战,还吞噬了不少鬼婴来回补元气。
陈衍对魂体可没办法,他撤到了瓷瓶附近,这里对鬼魂有着压制效果。
终究是没有办法了,也不知道如果血雾被打散了会怎么样,他的血气已经有些不稳了。
长牙的腿已经失去了知觉,只剩下一股惯性在驱使自己前进,他不知道的是背上的陈衍头部抽搐,七窍渗出血丝。
双方在瓷瓶处游斗了很久很久,陈衍的血雾已经剩下薄薄一层,再这样下去很快就会消散。
来自四面八法的呢喃快把陈衍逼疯了,这头畜生现在绝对附着在陈衍的血雾之上,不停地咒骂陈衍。
不行,这样下去绝对死在这儿,难道卦象是对的,守方不守,真的没有一丝赢的机会,真的一切都从起卦之时就注定好了?
陈衍信天道,但不信命运之说。大道五十,天衍四九,尚有一线生机可寻。
这一缕生机会是在哪呢?
陈衍环顾战场,发现对自己有助力的只有一件物品——瓷瓶。
之前自己用血雾掀开了瓷瓶上的符,瓷瓶应当对自己的影响不是很大,现在也是时候赌一把了。
陈衍拉着血雾在瓶口迂回打转,只有这样才能打消鬼母的疑心,万一它脱离了陈衍,那就不好翻身了。
一点点的靠近,一点点的试探,耳边的鬼语提醒着陈衍,它还在身上。
就是现在,陈衍趁其不备,血气带着鬼母的魂体遁入瓶中。
一入瓶中,陈衍就能感觉到阴凉,但也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鬼哭狼嚎的声音也不再出现。
鬼母正如落入无底洞的石子,再无半点声响。
他抽身出瓶,卷起符箓贴上瓶口。
周围突然寂静得令人害怕,瓶口处的阴魂突然恢复了意识,朝四周散去,而鬼母聚集的阴兵失去首领后也四散而逃。
再三确定鬼母已经被收复后,陈衍终于松了一口气。
不远处,刘同和将整场战斗尽收眼底,他轻摇纸扇,笑道:“孺子可教也。”
双牙还在跑,不,应该是走,或者比走还慢,他实在是太累了。
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他惊恐的回头。
“放我下来吧。”
陈衍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却让双牙觉得欣喜不已。
双牙逃了这么久,陈衍的血花顷刻就能追上。
入了本体后,陈衍感觉到疲惫和身体上的疼痛正不断提醒他正面临的极限。
“我们去接他们吧。”陈衍走路有些踉跄。
双牙高兴得眼泪都从眼角留了出来,陈大师终于打赢了。
前方突然卷起很大的阴风,刚刚逃入红牙岭的阴鬼突然又从红牙岭四向而逃。金属和血肉的摩擦声十分尖锐,足以从红牙岭传到鬼街,就连鬼街的人也莫名感到一阵心悸,不敢朝南望。
是鬼王,真正的鬼王。
陈眼心头一惊,拉着双牙往七里窟方向逃跑。
与此同时,红牙岭山峰上从佛塔逃出的佛像已经出现了裂痕,内部传来阵阵轰击声,彷佛有什么东西从内往外钻出,周围的阴鬼可就遭了殃,十有八九都入了佛像的肚中,但里面的怪物却像饿了几百年般,怎么吃也吃不饱。
鬼街渡口的楼船上,宋大师一手提着胖头,一手攥着画卷,意味深长地望向红牙岭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