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时十八人,只回来了三人。
除了陈衍和双牙之外,照顾老鬼的水生也回来了,老鬼最终还是没有撑住,死在了桥旁。
这件事情在鬼街引起了惊涛巨浪,茶馆酒肆无不议论纷纷,关于红牙岭的说法众说纷纭。而三位当事人都进行修养,回来后就不怎么露面,更添加了几分神秘色彩。
陈衍回来后,便去见了宋大师。
他在胖头等人身上寄生了腹鬼,一是为了监督这柳家人,二是为了知晓红牙岭内的情况,谁知道这腹鬼和柳家人一齐失了踪,这可不好向宋大师解释。
不过换个角度想,若是宋大师真的在乎这件东西,遗失后他一定有所反应,如果真的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那陈衍也能提前做准备。
可惜,那几只阴鬼都失去了联系。也不知道这些人在红牙岭中遭遇了什么。
去面见宋大师的路上,陈衍在内心做了无数次排演,不知道该怎么说才显得自然。不过凌先生倒是对此不屑一顾,它直言说陈衍不过是在自作聪明。
他已经付出了这么大代价,受了这么重的伤,宋大师应该不至于怀疑他出工不出力吧,最多就是认为陈衍不堪大用罢了,藏拙对陈衍来说也算不错,毕竟下一次任务说不定更凶险,更何况他都认为自己能力平平,只想过平庸安乐的日子。
宋大师依旧是躺在扁舟之上,头枕靠在胳膊上,十分惬意平和。
“一切我都知道了,回去吧。”
他并不想和陈衍说话,虽然语气中有不耐烦的成分,但却听不出恼怒和厌恶,也品味不出任何其他有用的信息。
陈衍脑海中的一切方案都没有派上用场,甚至连话都没有说出口,和宋大师打交道他永远都感觉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既无力又恼怒。
王家也不太平,由于水生兄弟几人感情好,而且水生年纪不大,所以还没分家。大事还是得王老爷子做主。
王家老爷子少年得子,如今也只是五十多岁,而且颇懂养生之术,看上去只有三十多岁。
水生跪在堂前,久久不肯起来。
“你们兄弟三人背着我,接了这单活,落得如此下场。以为翅膀硬了?还是当我不在了?我们王家在鬼街有产业,有店铺,有档口,不是罗刚这些亡命徒?犯不上为他陈衍卖命,你,你们……”
王老爷子说得气喘吁吁,突然间就提不上气,幸亏丫鬟给他顺了顺气,呼吸才平缓了些许。
“辛辛苦苦拉扯你们到大,眼看就要娶妻生子,可偏偏,白发人送黑发人。几十年的心血付之东流,我王家何故遭此不幸?”
王老爷子絮絮叨叨,拳头将胸口锤得发出闷声,转眼有提不起气。
“爹,息怒,都怪我们兄弟三人年轻气盛,这才酿成大祸。大哥和二哥惨死在外,连尸体都没人收,这口气我咽不下。”
水生咬着牙说道,明显不想把此事翻篇。
王老爷子屏退左右,开口道:“此事有何隐情,从头到尾,事无巨细都给我讲清楚。”
“活是大哥接的,不过却是从吴通那里接的,估计是大哥去喝茶时被那吴通给蛊惑了。”
“有名茶庄?”王老爷子手捋胡须,陷入了思考。
“原本一路风平浪静,可到了那红牙岭下却出现了变故……”
水生将一路遇到的事情一五一十讲了出来。
“爹,我看此事绝对和陈衍脱不开关系,一路上都是无惊无险,偏偏分开后就出了这种事情。大哥接上这趟活,很有可能也是这个陈衍在背后下局。他就是骗我们给他卖命,很多关于红牙岭的流言都不实,是他,都是他……”
“够了,此事到此为止,以后你就老实待在家里,没有事就不要出门了。”
王老爷子很清楚水生的话语中有很多逻辑不通的地方,有些无端怀疑属实是牵强附会,为了防止他干傻事,他只好将这孩子禁足在家中。
“我们这一房就剩你这么一条香火,不要做傻事,以后跟着你三叔学做生意,多去店里看看。”
王老爷子是真的疲惫了,他余生的期望全寄托在这个儿子身上,至于这场悲剧,大概是个意外吧,不过往后和陈衍,吴通二人就形同陌路了,毕竟丧子之痛,两人都要承担间接责任。
除此之外还有多个家庭举家缟素,儿子失去了父亲,妻子失去了丈夫,母亲失去了儿子,悲痛笼罩在多个家庭之上。
虽然这趟活失败了,但陈衍还是交付了尾款,还额外拿出了一笔钱交给吴通,专门用来补贴这些死者的家庭。
他能做的就是这些,在鬼街上混,人情事故永远比钱财重要,些许钱财或许能平抚他们的伤痛吧。
经过这次事件,陈衍手上的积蓄也花了个精光,得赶紧赚回来。
陈衍赚钱的唯一方式就是开店,店铺歇了这么久,不知道客流量会不会有所下降。
开店的第一个顾客让陈衍始料未及,衣着光鲜亮丽,举止优雅得体,若不是这身肤色,陈衍还真以为哪个老爷光顾自己的寒店。
“呦,看来您还真发达了呢。”
陈衍面露笑意,想想这位黑人二十年前衣不蔽体的样子,眼前这位富人倒有些沐猴而冠的喜庆感。
“这都是托大师的福,我能有今天,都是因为大师您呀。”
黑鬼双手合十,低头向陈衍致敬。
陈衍点头回意,说道:“今日来这,应该不是来叙旧的吧。”
“是的,大师,今日我来这儿,就是像让您给我做个局,最近生意上的事情多有不如意,若是大师您能点拨一二,在下不胜感激。”
黑鬼倒是慷慨,一下子拿出了不菲的钱财。
“寺庙中应当有咬钱虎之类的佛牌,想来要便宜简单得多,何不去找庙宇呢?”
以黑鬼如今的财力,想从庙宇中获得佛牌简直易如反掌。
“大师,我想要更快更直接的方式。”
黑鬼直言不讳,这种人陈衍见多了,无非就是想不劳而获。
“这我可得提醒你,这东西请来容易,要送走就不是那么简单。”
生财的阴牌陈衍这里多的是,不过黑鬼是第一次买阴牌,陈衍必须给他讲清楚。
“大师放心,来之前我已经全部打听清楚了。”
黑鬼表示他做足了功课,不想陈衍在这方面啰嗦,陈衍也只好闭嘴,想想他之前在陈衍面前唯唯诺诺的样子,如今有钱了,确实和以前不相同了。
天大地大钱最大,陈衍并不在乎这个黑鬼有钱后把他放不放在眼里,凡人一个,除了生意上的往来外,他们压根不会有交集。
陈衍请了一尊最凶的阴神,但也是最得力的生财能手,毕竟黑鬼给了这么多钱,要是效果达不到要求,那就说不过去了。
“有些事你别嫌我啰嗦,这些话不得不说。这枚阴牌需要用你的精血炼化,来,先把你手指上的血滴在阴牌上。”
陈衍递过去一根针头,又把用坟土塑成的人像放在他手下。
黑鬼在手上戳出一道伤口,将血滴入人像中。做完之后,他把针头收入衣物中,捧起塑像仔细观摩。
“每日都需要烧香供奉,这就不用我说了,想必你都清楚。不过呢,这副银牌有些不一样,你每次向阴牌许愿,愿成后无论钱赚多少,你都得烧一半给它,而且都得你自己烧,记住了,是真钱不是纸钱。”
陈衍神态严肃,若不是短期内他需要钱,或许不会卖出这尊银牌。
“至于怎么赚钱,最直接的方式就是去赌场了,保证你十赌九赢。”
一切都说清楚后,陈衍送他到了店外。
黑鬼双手合十,转身离开,眼神从恭敬转为阴冷,不屑。
送走客人后,店内又恢复冷清清的常状,陈衍觉得生活好像少了什么,貌似少了一个络腮大汉。
想了想,自从几年前大胡子就不怎么出现在自己的眼前,而且也不怎么出来做生意了,他不再如以前那般熟络善言,变得郁郁寡欢。
鬼街最近开了不少食肆,大概就是大胡子让出的市场吧。
自己那个时代的人大多都已经下台了,很多店铺老板都换成了后辈,少数几个说得来话的也相继去世,看来活得久也有活得久的烦恼。
除了鬼街那几个陈衍看不懂的人,宋大师,刘半瞎子,岁月彷佛没有在他们身上留下痕迹,他们也属于陈衍这种奇人异士的行列。
不知不觉之间,自己都已经在这里待这么久了呀。久得都熬过了一代人,陈衍摇摇头,如果自己像正常人一样结婚生子,现在也该是做爷爷的时候了。
当陈衍快关店的时候,另一个熟人也出现了。
“双牙?快进快进。”
陈衍拉着他进了店,经过这一系列事之后,两人也算是生死之交。
“陈大师,深夜到访,叨扰了。”双牙有些拘谨,他并不住在鬼街内,而和罗刚等人在外居住,鬼街的房租可不便宜。
“双牙,有话不妨直说,放心,店内绝无耳朵。”
陈衍觉得他应该是察觉到了什么,才迫不及待的前来见自己。虽然陈衍此番损失的阴鬼不在少数,但守着店门是绰绰有余,不至于会有人能偷听到陈衍他们说话。
“今日,王水生来找我了。”双牙说道。
“王家的三公子?大概是对两位兄长的死耿耿于怀吧?”陈衍沏上了茶,捧着茶杯送到双牙手中。
“嗯。”双牙双手接过茶杯,滚烫的茶水让他有些下不了嘴。
“王家这个小子虽然勇气过人,但少年意气,做事不加考虑,放心吧,王知行会约束他的。”
若是王不二,陈衍还要高看几眼,王水生年纪小了点,陈衍倒不觉得这个孩子能有什么大问题。
“昨日他找我畅谈许久,虽然言语偏激,但有些话却不无道理。”
茶水已入腹中,口中尚留余香,舌尖还能感受到微苦的涩味,连不怎么饮茶的双牙都不得不承认这是好茶。
陈衍见他喜欢,便又添了一轮茶,以往大多数客人进来后连茶都不敢饮,要不就如大胡子般牛饮不知其味,今日有了一位爱茶之人,陈衍也是高兴得很。
“你都知道什么,说来听听?”
陈衍已经猜到了双牙的来意。
“这趟活出发之前我等便知道凶险万分,而罗大哥平日最为谨慎,所有人都知道他最爱惜兄弟们的命,宁愿少赚点钱也不愿意担上能力之外的风险。
那日我曾问他为何要带兄弟们走这一遭,他只说了句身不由己。
后来王水生来找我,从他那了解到他兄长也是受人蛊惑,才带上三个兄弟一齐去的红牙岭。
不瞒大师,原本我与水生一样,都是怀疑陈大师将我等诓骗入红牙岭,用命去试探红牙岭的虚实。但这一路和大师走下来,对陈大师的人格品行双牙自然是相信的。
双牙只想知道逼迫罗大哥和王家人的幕后黑手到底是谁,又究竟有什么目的?陈大哥,如果方便的话,可否告诉双牙,这雇主到底是谁。”
王不二是谁哄骗的,很有可能是吴通这条狐狸。他们三兄弟年轻气盛,这个年纪自然是想扬名立万,刚好鬼街出了红牙岭这件事情,吴通这个人很大概率就是靠这个把他们拉下水。
而罗通则不同,对于背后的角色,陈衍只能想到一个人,宋大师。有可能是让罗通监督陈衍,也有可能是有其他暗中的布置。
陈衍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一行的规矩你是懂的,雇主不好透露。不过呢,我还是要劝你一句,此事就此翻篇吧,死去的兄弟我都给了一笔钱,足以支撑到他们的儿辈长大成人。
你若再纠缠下去,恐怕不止是你我,就连他们的儿孙辈也要遭殃。这件事情不是针对你们,你大可放心,就连我,也很有可能是一枚棋子罢了。
以你我的能耐,就算是闹大了,也翻不了天。就让它过去吧,双牙,朝前看,拿着我的钱去买几亩地娶个婆娘,远离这片是非地吧。”
陈衍话都说到这了,双牙也没了喝茶的心思。
他起身拱手告退,走到门口时,突然回头说道:“陈大师,是不是宋……”
“住口。”陈衍出口打断,这才发现是自己不打自招,自己平时与宋大师走得近,双牙有所怀疑很正常。
“双牙,还请慎言!”
陈衍还记得宋先生那一次入他屋中将他打得头昏眼花,满屋的阴鬼没有一个能提前预警。
送走双牙之后,陈衍平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
双牙还有可能抽身出局,那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