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子去世后的第二天,于老头终于把棺材赶出来了。天气热,陈衍怕尸体放久了都发臭了,于是下葬安排在第三天。
送棺材的是之前搀扶着于老头的那个不起眼的伙计,长得很白净,一看就是从小就待在鬼街,没怎么见过光。
这孩子有些木讷,没怎么见过生人,说话磕磕巴巴。
众人在灵堂上跪拜上了香,就抬着棺材送到江口。这次的抬棺人都是生面孔,罗刚走后他的位置迅速被其他人给替代了,鬼街离了谁都变不了天。
没有看到双牙,陈衍心中默念这孩子一定要在外安生过日子,不要再回到刀尖上讨生活了。
出殡定在第三天丑时,送行队伍按理说应当孝子及其亲人按照亲疏关系排列走在前,旧交朋友走在后。但胡子走得急,也不知道亲友在何方,只能匆匆下葬。大家多是街坊邻居都是随意站位,短短的送行队伍拥簇着棺材和灵牌一直走到江边。
今日的摆渡人是日常一身黄衣的黄大师,陈衍提前打了招呼,今日头趟船只载胡子的遗体。
至于去处,陈衍托外面的人都打点好了,挑了一家本地信誉不错的寺庙,以后胡子的灵牌就放在寺庙中受供奉,逢年过节也有僧人到他的墓前清扫上香,时限为三十年。
除此之外,陈衍替胡子捐了条门槛,让香客踩踏以去去生平的杀孽。不过胡子的大半生积蓄就全没了,这还是一家名气不显的寺庙,要是一些名气大点的寺庙,即使再有钱也进不去,人家只供奉皇族贵胄的遗骨。
棺材抬上了船,黄大师却是抽着旱烟表示再等等。
原来今天还有一家要出殡,正是陈衍之前借瓷瓶的李老二。这反常的天气带走了不少身体孱弱的老人。
李家是大姓,即便是在异国他乡,也有不少亲友过来凭吊。可能是人太多了,忽略了陈衍,都没人通知他去上一炷香。
事实上,在陈衍去红牙岭未归之时,李老二就已经不行了,但为了让各地亲友都能赶得上葬礼,硬生生拖了半个月才下葬。另一个原因就是他大哥连自己弟弟死了都不管,最后还是远方亲戚给主持的丧事,他们人生地不熟的,自然有些遗漏,就连葬礼都拖了这么久。
陈衍没有在送行队伍中看到了李老大的影子。
兄弟两居然形同陌路,本以为只是性格不和,没想到居然恶劣到这地步,当哥哥的居然连弟弟都不管不顾,真是让外人看了笑话。
胡子和李老二的葬礼凑巧在同一天办,鬼街说大也不大,大伙都是相识,即便年轻一代有些疏远,但父辈和李老二胡子肯定是熟络的。
只是李老二晚年还算好相处,在鬼街多有走动,大家自然都去李家送行,来给胡子送行的人就少了。
现在碰见后,双方也不尴尬,陈衍这一方在李老二的棺材前鞠个躬,而李家那边也给胡子上柱香,这事便算圆满了。
不得不说,平日里大家做生意斗来斗去,但都知道死者为大,表面看依旧是和和睦睦。
黄大师点点头,杆子往岸边一顶,船动了。
李家那边哭成一大片,据说这几个姑娘孝子还是从李家里面挑出来哭得最真的人,都是远房亲戚,能来送一面就不错了还能指望他们感情有多深切,大多数人还是奔着李老二的财产来的,这李老二积攒下的钱财可不少。
胡子送行队伍这边就冷清多了,难免有些尬尴,陈衍便出声让大家回去。
今天起得早,陈衍步伐快了不少,此时天气已经开始变得热气腾腾,再晚会就该热得睡不着觉,现在是补觉的最好时刻。
旁边的公鸡已经扯着嗓子在放生高歌,这畜生活了这么多年,居然走在了胡子的后头。
陈衍已经困得不行,揉着眼睛到了侧门,不料看见于老头的徒弟在这里蹲着他。
“可是棺材钱没结清?”
“不曾。”
“可是棺材有问题?”
“不不,没有。”
“那你在这拦路干嘛,快快回家去。”
陈衍困得不行,可没心思招待这个小学徒。
那小学徒欲言又止,直接冲了进来,抱着陈衍的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救我,大师,求你了,救救我。”
“这……”
陈衍本就困得不行,心中难免有些烦躁,本能地想将其踹走,但又想到胡子一事,突然就精神了许多。
“进来!”
陈衍拉着他拽到屋内,将门关上。
“想让我救你什么?”
陈衍双手搭着他的肩膀用力摇晃。
“师父,是师父要杀我。”小学徒颤颤巍巍,抓着陈衍的腿不放,就是不肯起来。
果然,这个于老头肯定有问题,陈衍本想不再搭理此事,但偏偏事情已经上门,避不掉了。哪怕他现在把学徒赶走,于老头会相信这孩子在陈衍面前什么都不说吗?
“快说,于老头在屋子里养的什么东西?又为何要杀你。”
陈衍揪住学徒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
“我……”学徒还未开口,屋顶已经传来了尖锐的摩擦声,好似锐利的指甲与光滑的石头摩擦发出的声响。
他的瞳孔缩成针孔状,大叫道:“来了,它来了!”
“谁,于老头来了?”
手上的身体突然瘫软下去,这货居然吓得昏厥过去了。随后外面又传来鸡叫声,各种声响都出现了,再然后,一阵巨大的轰鸣声伴随着尘土在阁楼闹出了巨大的动静。
楼顶塌了,将陈衍的阁楼砸得一塌糊涂,连楼梯都给堵住了。
“走!”
是凌先生的声音,该死,它还在上面呢。
陈衍刚想挪步,楼梯上的废墟突然钻出一只手,长长的指甲还带着黑色的血液,惨白的皮肤下是黑色粗大的血管。
妈的,陈衍抄起学徒拔腿往外跑。
外面的公鸡愈发大声,陈衍隐约觉得屋里那只手应当是邪物,胡子遗留下的这只公鸡对这类邪物最为敏感。
刚走出门外,屋里头的那只手连带整个身体从废墟中抽出,那头怪物一蹦一跳,让陈衍想起了一种众所周知的怪物——僵尸。
这种东西鬼街接触不少,但大多是行尸,没什么用的,还不如鬼街兽栏卖的山魈有用呢。
陈衍驱使阴鬼上前攻击,一边快速逃离。
僵尸的眼睛缩成了一道黑线,迅速锁定了陈衍。两脚一蹬,像一张弯到极致的弓一般弹射出去,顷刻就追上了陈衍。
那双锋利的爪子往陈衍后背捅去,陈衍没有办法,只能拿学徒去挡。毕竟刚才也是他救下的他,若没有陈衍带着他走,现在早死在僵尸手上。现在就当还一命给陈衍吧。
学徒被扎了个透心凉,修长的手指甚至穿过了他单薄的身体,在陈衍的胸口留下了不浅的伤痕。
陈衍被僵尸一跃而飞的冲击给撞飞了,而学徒则挂在僵尸的手臂之上,怕是性命垂危。
胸口流淌着黑血,骨头也断了好几根,怕是不得不战了。
原本他还打算逃到外面去能获得其他人的帮助,毕竟在鬼街出现邪物必将引起剿杀。
但现在他听见四面八方都有尖叫声和打斗声,恐怕不止是他这里出了问题,其他人自顾不暇的情况下,陈衍很难获得帮助。
“吭哧吭哧……”
猪的叫声伴随着建筑物倒塌的巨响从鬼街的一边传到另一边,谁知道这些畜生撞倒了多少座建筑。
这些猪该不会是胡子畜栏中被吸成干尸的那几头吧,居然全变成僵尸了。
眼前这头僵尸就是于老头关在棺材里的怪物吧,莫非,这些天异常的干旱和热潮也都是这东西带来的。
真要是如此的话,那这头僵尸明显就是旱魃无疑了。
没想到我陈衍有生之年还能同旱魃交过手,陈衍心中冷笑,身体却是在冒冷汗。
传闻远古蚩尤请来了风伯和雨师,召来了风雨,将黄帝的军队困在风雨中。黄帝命旱神天女魃驱走风雨,遂杀蚩尤。
历史民间传闻这位天女为神仙,此战过后被拘束在赤水以北,原因是她所过之处便会带来干旱。
不过陈衍更愿意相信另一个传闻,这个天女魃就是黄帝炼制的旱魃。若真是神仙又怎么会听从黄帝的命令呢,又怎么会连自身的干旱属性都控制不住,又怎么会被卸磨杀驴,囚禁在赤水河畔。
旱魃多为女子尸体所化,眼前这副尸体虽然看上去强壮无比,但细细观摩还是能看出其生前为女儿身。
僵尸尸体肿胀,外表坚硬,刀枪不入,头顶光秃无发,面部部份肌肉已经萎缩腐烂,导致牙齿裸露在外,长长的獠牙泛着冷光。
小学徒的尸体被其撕成两半,僵尸抱着其中一半啃了起来。
陈衍轻轻往后退,但就是这些许声响让僵尸抬起头来,这东西反应居然如此灵敏,以难以反应的速度朝陈衍冲过来。
陈衍的飞头降还未练到家,尚且停留在第一层,不能反哺肉身。肉身现在依旧很脆弱,甚至与常人无异。
若是再挨它一下,恐怕此命休矣。
血花将快速移动的僵尸笼罩其内,陈衍则躲到对面胡同里去。
僵尸的血液早就流干。现在是无血可吸,钢筋铁骨般的身体让血气无从下手,而陈衍店中的鬼也对僵尸没有任何作用。
所有手段失效后,陈衍在街巷中左避右逃,但还是被僵尸给追上。这畜生完全是横冲直撞,根本没有拐弯一说,连墙都被搞塌了好几座。
知道避不可避后,陈衍右手握灵牌,左手捏住飞针,口中念念有词,最后朝僵尸大喊一声:“去”。
此招名为飞针降,由于陈衍仓促施法,威力下降了许多,不过这三根飞针都是陈衍亲手祭炼的法器,威力不俗。可惜没有飞头降好用,所以陈衍都没怎么外露过这手降术。
当然最重要的是,这门法术在陈衍乃至他的师门中都是稀松平常,不算精妙。
不过也有人将其修炼到出神入化,高棉有着降头鬼王称号的古路山那炼制了一套法器名为“飞针魂帕容”,配合他独特的五鬼飞针降做到攻守一体,对灵体和肉体的威胁都是非常大,名声远超陈衍的师父。
飞针从陈衍的手上消失不见,而此时的僵尸眼角开裂,耳朵渗出脓液,可见法术生效了,一根扎在了僵尸的眼睛上,一个扎在了耳膜中,还有一根刺不破僵尸的头皮反而被弹了出来,这怪物的皮是真硬啊。
这怪物没有痛觉,难怪没用,陈衍只好另想办法。
只能冒险用这一招了,他集中意志,朝僵尸摄去,大喝一声:“停!”
僵尸停顿住了,但依其惯性直接将陈衍顶飞了好几米外,终止了陈衍的施法。
灵降可以控制一个人意识,使其产生幻觉或者迷失意识,但对施降者的要求较高,精神力损耗非常高,控制往往是一瞬或者是半炷香,只有那些专研此术的降头师才能长时间控制住受害者。
这头僵尸身上贴着不少符,很可能是有人操控的。对僵尸施展灵降没有意义,因为它依靠本能行事,没有意识。陈衍实际上是通过僵尸为媒介,对背后操控僵尸的人施法。
陈衍猜对了,从刚才僵尸的反应来看,背后一定有人操控,这个人很大概率是于老头。若是两人公平斗法,两人或许还能斗上一斗,但此战陈衍毫无准备,敌暗我明,非常吃亏。
灵降被打断,陈衍受到了反噬,感到头晕目眩,七窍渗透出些许黑血。还好只是打断,要是被人破了这灵降,估计不死也变成白痴了。
这也是陈衍很少下降头的原因,反噬太严重了,风险太大还不阴牌好使。这至少给了陈衍一个启示,不熟悉的降还不如不用呢,不是每一次运气都像今日这般好,乱用降术等于自杀。
鸡叫声越来越近,那只僵尸踌躇不前,彷佛是背后之人的命令与僵尸的本能产生了冲突。
公鸡呼哧着翅膀,朝僵尸袭来,三两下就窜到僵尸的面门。它挥舞着爪子,尖锐的鸡喙将僵尸的眼睛啄出了血。
僵尸挥舞着獠牙和爪子,两者斗得不分高下。
公鸡被咬出了两个口子,鲜红的血液染红了羽毛,些许血液落到僵尸的身体,迅速腐蚀了一大片肌肤,冒出了黑气。
僵尸发出怒吼,口中吐出一口黑气,但被公鸡躲了,僵尸迅速逃走。
我这是连鸡都不如,陈衍心中自嘲道。他挥手,从袖子中飞出一只黑蝶,附在了僵尸身上。也该轮到我了,虽然论蛊虫,陈衍比不上苗疆的奇人异士,但对付于老头足够了。
他捂着胸口,走到鸡前,发现鸡已经不叫了。它安静地趴在地上,眼中已经不复往日精光。
好孩子,陈衍抚摸着鸡背部的羽毛,陪着它走过生命的最后时刻。
几只僵尸最多就是在鬼街闹出些动静,还不至于酿成大灾。一炷香时间就都被制服了,只是这残破的街道损失始终是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