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尸一事彷佛是一颗石子落入平静的池塘中,激起了水花,引起了一圈圈波纹。随着石子缓缓沉入池底,波纹变得越来越平缓,一切又恢复了平静,好似这颗石子从来没有来过。
一切都回到了正轨,除了大家的房屋店铺变得新了点,一切都好似没有什么变化。
陈衍依旧维持着他的一亩三分地,而于家和胡子的地盘却是处于漩涡中心,超过二十家商行想要盘下这两家商铺,明里暗里斗个不停。
这几十年好不容易攒下的家底,一次红牙岭之行,再加一次僵尸之乱,居然花得一干二净,还欠下一笔修缮款,唯一能让陈衍欣慰的地方是这间屋子翻修后变得坚固不少。
这钱真是不禁花呀,陈衍不得不感叹鬼街的物价是真的疯狂,这里的物资供应都来自于外面,自然是水涨船高。
出门逛了一圈,虽然大家都换了新房子,但脸色都不太好。
基本上所有店铺的货都涨价了,主要原因还是鬼街的房租上涨了,但平时的客流量几乎是不变,所以大家都跟着涨。
兽栏里的三头僵尸只剩下一头,这老板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那天居然抓到了三只僵尸,这几天卖了两只直接回本。
可惜自己不会祭炼之法,不然养一只来看家护店也不错。
天气已经变凉了,凉飕飕的风从街道吹过,背部顿时生起了一声凉意。
陈衍回到了店中,打开了店门,开始迎客了。
客人零零散散,很多都是小买卖,赚不了几个钱,胆小本分如陈衍,也不由地想干笔大胆的生意。
或许是倒霉到头就会转运,今日那个有钱的黑鬼又来了,带着一股华而不贵的味道。陈衍现在太需要一个有钱的客人。
“好久不见,老友。”
陈衍面前这个年迈的黑鬼穿着华丽的衣物,手上戴着金戒指和宝石,衣服上的丝绸混搭着金边,墨绿色的玉扳指古朴典雅,他已经是个成功的商人了。
“大师,许久不见,您这店真是焕然一新啊。”
黑鬼奉承了几句。
“哪里哪里,一家偏店怎么能比得上老爷您呢,看看今日你这身行头,哪里还能想到你几十年的落魄境地。”
陈衍鬼扯了几句,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黑鬼想起那段时间的黑暗时光,想起难产的妻子,早死的儿子,不由地握紧拳头。
“不知道大师能不能帮我做几个阴牌,钱不是问题。”
黑鬼眼睛中闪烁着复仇的火光,好似闻到了鲜血的捕食者。
“一般是不可以的,不过你嘛,我倒是可以破个例。不过制成阴牌的这些材料,不知来自何处?”
陈衍泡上了茶,像黑鬼这种长期顾客,是要好好招待。
“哼哼,不用担心,都是勾结邪教被官府抄斩的罪民。死了之后,尸体扔在了乱葬岗,没人会在意的。”
黑鬼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
“不会是你以前的老爷?”陈衍凑近小声问道。
“大师,这行的规矩……”黑鬼放下了杯子,面露不悦。
“放心,规矩我都懂。我只是好奇,不愿意说就算了。”陈衍也意识到自己过界了,连忙道歉。
“罢了,大师和我相识多年,告诉大师也无妨。正是这一家子。”黑鬼咬牙切齿,像一条恶犬,道:“原本此家人是大户,只是信奉外教,被人检举,才落得如此下场。现在所有人都巴不得离他远远的,怎么,大师这都不敢接吗?”
恐怕检举的人就是你安排的吧,这老爷子对家奴如此苛刻,也该有这么一天,不过这黑鬼心思果真歹毒,不仅让他们家破人亡,还要全家制成鬼奴,永世不得超升。
“非也,那就开始吧。不知道你还有什么其他的要求?”
陈衍起身说道。
“那就好,我还有一个要求,我想在旁观看,原因您是知道的。”黑鬼起身,往外面勾了勾手指,说道:“不要忙着拒绝,大师,这次的报酬相信您会好好考虑的。”
门外两个奴仆一人背着一口箱子,毕恭毕敬地向陈衍行礼。
第一口箱子是金银珠宝,这一大箱可以抵得上陈衍三四年的收入。
第二箱子就大很多,里面什么都有:死人油,头发,骨灰,坟头草,骨花油等阴邪之物。
“这生意我接了。不过材料似乎不太齐全,我看呢,这五十多个婢女的骨灰便炼成‘女魂’,可帮助你提升人缘,防感情变故。
这些个壮丁可制成‘勇’,只需要他们的坟头草,再加些许鬼花油便可制成,材料少而且还能用来看家护院。”
陈衍对这些奴仆的安排倒也不算残忍,算是签订了协议,黑鬼是需要对他们进行供奉的。
“可以,大师,欠缺的材料我会以高价替补。”
黑鬼不在乎这些无关的人的结果,他只想听听陈衍是怎么折磨这一家该死的人。
“我看呢,孩子可制成古曼童,但那太可惜了。这几个小姐年纪尚小,应当是雏,不如用作‘考刊神’(一种邪神);
少爷和夫人嘛,倒是可以制成‘万鬼之鬼’,以……”
陈衍说到一半,便发觉黑鬼面色不对,急忙改口道:“当然,一般的阴牌就太便宜他们了,不过这不是一般的阴牌,事成之后,便以其母的骨灰要挟其子办事,也可以其子之骨灰要挟其母,若是它们有所悖逆,可将其骨灰曝晒在日光下,或以柳条抽打。无需供奉也可让其任劳任怨。”
黑鬼兴奋得嘴角都扬了起来,满意地说道:“那就太谢谢大师您了。这些钱只是订金,事成之后,还有大大的好处。”
“阴牌的制作容易,但后续需要祭炼,大概需要一年时间。这么多阴牌,可是很费精力的。今日怕时间太过匆忙。”
陈衍对阴牌的制作也仅仅是达到熟能生巧罢了,还做不到开创性的发展,很多阴牌都是来自于他师父相传。
暹罗倒有一个黑衣阿赞专研阴牌,据说从他手上流出了一枚阴牌,佩戴者刀枪加身而不死,雷火轰顶而不灭,鬼魅袭身而不惊。后来为前任暹罗国主所有,死后也被其带入的墓葬中。
今天来了这么一大笔生意,陈衍自己是绝对完不成的,所以他有个主意,将部份边缘业务外包给外面的黑衣阿赞,譬如那几十个奴仆,反正黑鬼也不在乎这些阴牌。
所以必须把黑鬼哄骗住,不然他天天盯着陈衍做牌,哪有机会外包。
“放心,大师,今日我只瞧那对父子的,其余之人大师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好!”陈衍闻之大喜过望,立刻关上了大门,准备制作阴牌。
这次有老黑在旁边看着,寻常的炼制方法可能达不到对方的变态要求,陈衍刻意用了最为血腥残暴的炼制方法,将招来的阴魂折磨得奄奄一息后强行封入阴牌中。
这样的一枚锁灵阴牌是极其不稳定的,无论对佩戴者,还是被锁的鬼魂,都是百害无益,完全是为了镇压和折磨。
这样的阴牌使用是有很大的风险,很有可能噬主,失控后会往厉鬼方向转变。
但陈衍没有办法,谁让他学艺不精,但又想吃这碗饭,只能骗骗老黑。
老黑看起来还算满意,走的时候人轻松了许多,就连背也挺直了些许。
只有陈衍瘫坐在椅子上,汗流不止,这种阴牌他还是第一次尝试,正因为如此,他知道这枚阴牌问题很大。
不行不行,得感觉联系当昆布莱大师,陈衍拿出阴牌,召唤小鬼去通信。
当昆布莱和陈衍一样是黑衣阿赞,不过对方在阴牌上的造诣比陈衍要高太多了,有时候他的阴牌也会在陈衍店中出手。
陈衍有稳定的客源,而他有稳定的货源,双方合作得还算愉快。
不知不觉间到了晚饭时刻,屋子里炖上了鸡,味道把肚子里的馋虫给引了出来。
但偏偏这时候,客人上门了,陈衍只好忍着饿给客人服务。
此人贼眉鼠眼,入店之时探头探脑,一看便知道是做贼心虚。本着进门就是客,陈衍也没有在脸上表示不悦,只是默默把他迎进门。
“大师,救我,快救救我。”
他跪在地上,一遍又一遍磕着头。
“说吧,得罪谁了。”陈衍疲惫地托着脑袋,眼睛都不带睁一下。
“没……真的没有。”他抬起头,露出了血丝遍布的眼睛。
陈衍也不想和他废话,手掌在他的头上细细翻找,几乎将头皮翻了个一遍。他注意到这人头部有一个突兀的凸起,按下去后此人会吃痛。
“头疼多久了?”
“一个月。”
“到底得罪谁了?”陈衍又重复了最开始的问题。
“真的没有。”他依旧冥顽不灵。
“请回吧。”
陈衍不打算做这单生意了,此人被人下了降,又不肯透露来历,若是陈衍为了几个小钱得罪了另一位降头师,得不偿失。
“不不,大师,快救救我,我真的不想死。”
此人瘫在地上哭哭咧咧,又抱着陈衍的小腿撒泼打滚。
陈衍将脚抽了出来,往里屋走去。
“大师,不,不要走,我说,我都说。”
那人鼻涕都流了出来,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部道了出来。
“你竟如此大胆,敢偷到大师的屋子里去。”陈衍突然气冲脑门,居然有如此蠢货敢去降头师家偷东西,哪个阿赞家中没有小鬼看门。
“大师快救救我,我再也不敢了。”
这货来来去去就这么几句话,让陈衍气无处出,不过想想也就算了,毕竟自己也是拿钱消灾,没必要动气。
陈衍取了几个鸡蛋,在这货上头上滚了几个来回,口中念着咒语。
随后将鸡蛋打碎,流出了里面的蛋黄,陈衍挑出了蛋黄中的针,说道:“此针位于头皮下不深的地方,这位阿赞并不想取你性命,或许只是给你个教训罢了。”
还好是位性情温和的白衣阿赞,若是一个黑衣阿赞保这人命丧当场,是该说这人幸运呢还是不幸呢。
“你回去后必定要拿上礼物钱财,再带上这根针,到大师门前谢罪。他若不原谅你,你便不可以起来。”
陈衍细细嘱咐,本来这人中的降只能去求那位下降的降头师,其他降头师是不可以插手的,这是白衣降头师中的规矩,但陈衍不是白衣降头师,也就替他解了,不过话还是要说清楚的。
陈衍是为钱出手,不是为了和那位白衣降头师作对,这一点还是希望对方能明白。
“还要回去,这……”那人哭丧着脸,如丧考妣。
“不按我说的做,我便把针放回去,你另请高明吧。”陈衍冷着个脸。
“是,是……”
好不容易偷来的些钱财不仅要还回去,还得赔上所有家产,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那人黑着个脸起身道谢,捂着脑袋走了。
天大地大,钱最大。陈衍收起了钱,终于可以去吃饭了。
关上了店门,陈衍回头的瞬间,又响起了敲门声。
“有完没完,要么不来,要么就挤在一起了是吧。”
“打烊了。”
但敲门声还是不停。
门一下子就被陈衍拉开了,“都说了打烊了,还敲敲,……”话说到一半突然楞住了,眼前此人一声黑衣,腰间挂着阴牌,身形微胖,面色阴沉,除去这身装扮外最大的特点就是没有特点。
如果不是刻意去关注,在人群中很大可能会忽略此人。
“你是……”陈衍认识的降头师几乎都是只在书信往来,从来没有见过面,除了他的师父和师兄弟。
“呵呵,陈大师,你今天才向我联系。”黑衣人开口了。
“当昆布莱?”陈衍试探一问。
“是我。”那人双手合十,行了佛礼。
陈衍回礼,说道:“请!”,然后让出了过道。
以往两人只在书信往来,东西也是靠小鬼运送,这也是黑衣阿赞的规矩。像他这样不请自来的,可以说是坏了规矩,要不是陈衍现在有求于他,大可把他轰出去。
沏上了茶,陈衍冷冷说道:“不知大师到访,可是阴差说得不明白?”
“今日到这儿来,是老夫坏规矩了。不过事情紧急,也不得不如此。”当昆布莱的声音倒是和蔼不少,不像他的面容那般阴冷。
“到底是什么事情,能让您如此狼狈?”陈衍隐约猜到了对方的来意。
“最近出手的阴牌材料有点问题,那些该死的白衣一直在追杀我。不过这事说起来和老弟你也有些关系。”当昆布莱看出陈衍有些紧张,便解释道:“放心,不是你这边的阴牌的问题。本来我已经藏得够好了,谁知道,你老弟一只送信阴鬼把我位置给暴露了。哎,所以说,老弟,你这忙该不该帮。”
“开门见山吧,你想在我这边躲几天?”果不其然,陈衍就知道这家伙出了事,也不知道是不是又挖人家坟了。上次就是因为把烧尸体熬尸油被人发现,导致陈衍一批货拖了许久,差点让陈衍以为他卷款跑路。
这才过去多久,又给陈衍闹出这事情。不是每一个降头师都如陈衍般谨慎的。
“不是老夫想躲几天,而是那白衣想追我几天。”他放下杯子,说道:“更何况老弟不是有一批货急着赶吗,老夫正好效劳一二,这次不收钱。呵呵,够意思吧?”
“说到这次阴牌,有些东西还得请大师给我拿拿主意。”
陈衍起身拉着当昆布莱往阁楼走去,阁楼除了陈衍的卧室之外,还有供奉阴牌的堂口,这里也是陈衍制作阴牌的地方。上次屋子重修时候,他刻意让师父们空出这么一块地方方便干活。
“这些阴牌都是你做的?”
当昆布莱很惊讶,琳琅满目的阴牌挂满了整间屋子,饶是如此,陈衍还在日复一日的制作,有些阴牌还得外包才能满足销量。这生意得多好。
陈衍不置可否,静静站在一旁。
“这些居然都是行灵阴牌?陈老弟,你可真是让老夫大开眼界啊。”
当昆布莱眼睛露出一抹羡慕以及一瞬即逝的……贪婪。
“行灵?”陈衍面露疑惑。
“你不知道行灵阴牌和行法阴牌?不应该呀,老弟踏入这行也该有个三十年了吧,实在不应当连阴牌都搞不清。敢问师承何处?”
当昆布莱原本以为陈衍会是个道行极深的老怪物,毕竟鬼街血衣阿赞的称号在外响亮不少。但从他入门那一刻,一切都颠覆了他的想象。
此人无论是警惕心还是实力,或者是见识都配不上外界给予的称号。看来一切都是以讹传讹,不可信啊。
“师父性格孤僻,不让弟子们在外吐露他的名号。师父的话只讲一遍,没听清再问便要挨打,那时候年幼,怕挨打也不敢问。后来自己单干后就一直待在鬼街,也无人探讨,自然是不懂。还望大师赐教。”
陈衍当然不会说实话,他的师父臭名昭著,他可不敢随意吐露真名。小时候师父除了飞头降讲解得细致些,其余的东西都是陈衍和师兄学的,哪里接触过系统的教育。
“我就说嘛,若是连这都没有说明白,那老弟的师父要么不称职,要么就是没把老弟当徒弟了。”当昆布莱拿起其中一枚阴牌说道:“像这种阴牌,便称为行灵阴牌。
行灵阴牌即藏有灵体之阴牌,不仅制作要求高,而且材料和灵体都有要求。还有一种阴牌,称为行法阴牌,没有灵体寄居,但封存着制作此牌的师父的一丝法力。此牌的力量与师父的法师息息相关。优点是制作材料比行灵阴牌要少上不少。”
“原来如此,衍受教了。”陈衍双手合十,低头道谢。
当昆布莱挥挥手说道:“无妨无妨,老弟这手艺有些野路子的意思,倒是别具一格。”
陈衍解释道:“哎,年轻时贪玩,没把师父的手艺传承下来,学艺不精,大师见笑了。”
此时有股烧焦的味道顺着楼梯蔓延到了楼上,陈衍心中一惊,完了,我的鸡汤。
“楼下的吃食熟了,失陪了,大师随意。”
陈衍急匆匆往楼下走去。
看着陈衍下楼后,当昆布莱差点笑出了声,这分明就是一个无师门无背景的野阿赞。这么多行灵阴牌得多少材料,可惜了,被这个手艺粗陋的混蛋给糟蹋了。
鬼街有摆渡人庇护,在暹罗是排得上名的销赃地,各种见不得人的东西和滚滚而来的财源从这里流入又流出,当昆布莱早就对这里觊觎已久,奈何他不是汉人,又没有门路。
既然你无背景师门,实力又弱小无助,如小孩携金过市,那就不要怪我了。心中早已对利害衡量许久,当昆布莱再也不能按压住自己的欲望。
恰好此时,陈衍从楼下上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