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陈衍熄灭了柴火,捞出了黑炭状的鸡,往锅底浇了些水,滋起了一阵白烟。
可惜了可惜了,这么肥的鸡,陈衍不死心地从烧得乌漆嘛黑的鸡背上撕下一小块皮肉,放到嘴中。
呸呸呸,一入口就吐了出来,这东西真不能吃了,他往嘴里漱了口水。
正事要紧,陈衍扔下了乱七八糟的厨房,往楼上走去。
该上去看看这位当昆布莱大师的表演了,陈衍露出了意义不明的微笑。
咚咚咚,木制的楼梯脚步声大。
“还在看着呢,大师。”
眼前的当昆布莱大师还在对手上的阴牌爱不释手,实则他已经注意到陈衍上来了。
“哈哈,陈老弟,看来你这饭老夫是无福享受了。”当昆布莱早就闻到味了。
“厨艺不佳,惭愧惭愧。”
陈衍摸着脑袋,哈哈说道。
“我看老弟这都是行灵阴牌,老夫这刚好有一行法阴牌,给老弟你见识见识。”
当昆布莱转过头来,露出了那张阴寒的脸,屋内彷佛来到了十月飞雪之季,空气好像都快冻住了。
陈衍发现自己的身体动弹不得,只有头部还有活动空间。
“当昆布莱,你这是干什么?”
“老弟啊,老夫见你这店看管不来,想替你分担一二,你可别不识好歹。”当昆布莱冷笑道。
“哼,没想到我陈衍今日引狼入室,倒是招来了一头白眼狼。不过你真的以为这样就能吃定我了。”
陈衍面中只有狠色,没有畏惧之态。
“本以为你是个草包,没想到还有几分匹夫之勇。但是没用,给我跪下。”
当昆布莱拿出阴牌,对陈衍发出第一个命令。
尽管身体在抗拒,但膝盖还是慢慢弯了下去,最终触了地。该死,是灵降,什么时候的事情,两股精神体在脑子中来回纠缠,但当昆布莱始终占据优势。
“哼,行法阴牌就是用来弥补降术繁琐苛刻的缺点,你这半吊子怎么会知道这种事情?”
看见陈衍这副懊恼的样子,当昆布莱像吃了冰镇西瓜般酸爽,不由的得意起来。
“放心,你这店面表面还是陈老弟你所有,只不过嘛,背后的当家可要换了人。今后你替老夫好好做事,你这小命老夫还给你留着。”
当昆布莱奸计得逞,露出了一副小人嘴脸。
见陈衍还在挣扎,这样当昆布莱就不能完全控制陈衍,灵降消耗极大,对他来说也是种负担。
他打算再消磨一番陈衍的斗志,开口道:“陈老弟啊,你这身上还有伤呢,再挣扎下去说不定今后就成了痴儿,好歹在鬼街也是有头有脸的人,若真成痴儿,你说说,大家该如何看你。”
“你怎么知道?”
陈衍突然暴起,前阵子僵尸大乱,灵降被打破导致他的精神受了损伤,但这个事情他从来没有和其他人说过。
“哈哈哈,陈老弟呀,你是安逸惯了,失去了警惕心。龙骨,远志,合欢皮,买那么多安神的草药谁还不知道老弟你受了反噬。”
当昆布莱得意洋洋,笑得两腮的肉狂颤。
看来泄密的一定是鬼街之人,陈衍所有药物都是在鬼街购买,而且混合了各种杂七杂八无关的中药。这些药方应付其他人还可以,被降头师看见了还是会被察觉出问题所在。
陈衍面色苍白,眉毛紧紧锁在一起,牙齿咬得咔咔响。这般狼狈模样瞧得当昆布莱好生痛快,不由得翘起了嘴角。
下一秒,陈衍表情突然松弛了下去,好似川剧中的变脸一般猝不及防。
“当昆布莱,哈哈哈哈,你,你真是可爱啊。”
陈衍突然发出了笑声,笑得癫狂,笑得猖傲,笑得让当昆布莱当场淋了一盆凉水,从头冷到了脚跟。
“你笑什么?”
当昆布莱突然后退了一步,捏紧了手上的阴牌,求生的欲望在心中敲响了警钟。
背后一道影子拉开了长长的身影,一团不可名状之物在扭曲成形,等当昆布莱回头之时,一只多头巨兽已经挤满了整间屋子,以一种诡异违和的姿势堆积在角落间。
“啊——”
当昆布莱在一阵尖叫后,脑子又回到理智区,看似粗短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速度,若凭借微弱的灯火仔细查看,会发现他的腿根本没有动,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搬着他跑,而他影子处也是一道黑影背着另一道黑影,这无疑是他养的阴鬼。
凌先生大吼一声,朝楼下追去。
当昆布莱灵降被打断,陈衍顿时卸下了千斤重担,这种精神负担反而因为降术的反噬作用在了当昆布莱身上。
楼下,一片狼藉,凌先生撞向了当昆布莱的一瞬间,当昆布莱的替死阴牌给他挡了一劫,只是可怜了那只阴鬼。当昆布莱因此逃脱,这里毕竟是鬼街,陈衍不敢让凌先生追上去。
这个当昆布莱果真了得,若不是我有凌大师,怕是只能束手就范了。
不过阴牌做得好,可不代表降术有多高明。不要以为出了这扇门就算逃脱了。
陈衍起坛做法,召集阴鬼,将当昆布莱的相貌,身高一一描述,随后便发动它们在鬼街四处搜寻。
看来自己得炼一只蛊虫了,太过依赖阴兵不是好事。自己大概是手段最为匮乏的降头师吧,处于安逸的环境下太久,连爪子和利齿都退化了。
摆渡人他倒是不担心,自从僵尸案出现后,摆渡人出现在鬼街的频率大幅下降,不知道忙什么去了,只要陈衍不太过分,几只游魂上街巡逻几趟问题应该不大。
鬼街,当昆布莱正躲在王家店铺中,王水生在门口左顾右望,神色忧虑地说道:“他不会追来了吧?”
当昆布莱有气无声说道:“他肯定会追过来,说不定已经在附近了。”
精神上的巨大痛苦令他几近昏厥,他强撑着身体,单靠王水生可抗拒不了陈衍。失算啊失算,谁能想到陈衍身边有这么一只化形鬼怪。
“你可没说他身边有这么强的阴鬼!”
当昆布莱声音微弱,带着怒气,王水生此时也被他迁怒上了。
“降头师谁没点压箱底的手段,我一早便讲了此人不简单。你倒好,不以为然反而将自己吹得天花乱坠,说得自己如何如何,现在呢,傲慢轻敌以致办事不力却又倒怨到我身上,岂有如此道理?”
水生何尝不是一肚子怨气,花了重金还真以为请了一位真神,谁料竟是银枪蜡头,中看不中用。
当昆布莱毕竟老江湖,说话圆润些,压下火气道:“现在说这些没有用,他就在附近,先退敌为妙,内讧只会给陈衍有机可寻。”
王水生没有回答,刚才毕竟是当昆布莱起的头,现在倒说得像是自己无理取闹。白瞎了自己从店面账中偷挪的钱两,请了这么个厚颜无耻之人。
“王老弟,方才便算是在下的错,眼下还需团结御敌。”
这王家小儿终究还是个孩子,当昆布莱只能像哄孩子般道歉,这趟活真是倒了大霉了。
王水生轻轻嗯了一句,脸色稍微好看了些。
“不知这店中可有暗道离开?”
此刻他们已经暴露了,当昆布莱可不想再和陈衍死磕到底,两位降头师不计后果地斗法,最终结果只能是两败俱伤。
王水生摇头沉默。
“那你们王家可有接应之人,王家如此大的家业就没有多请几个高手?”当昆布莱意识到不对劲,揪住王水生道:“什么都没有吗,别告诉老夫从头到尾只有你我二人。”
“大师,什么都没有,此次我是背着家中长辈行事,原本我们商定的是大师靠近陈衍后,设法旁敲侧击,调查出我两位兄长之死的真相。可我没想到,大师你居然向陈衍下手。”
王水生恨自己太过天真,鬼街之外的人没有信誉,也没有保障,黑吃黑的现象时不时能从外面听到,怎么能轻易相信。
“这可如何是好啊?”
当昆布莱苦着脸,手上的阴牌在此时也出现了反应,追兵上门了。
“他来了,周围的阴鬼实力太弱,应当只是寻人的。陈衍大概是要亲自动手了。”
随着当昆布莱的提醒,王水生迅速做出的反应,数十个纸人落地拱卫店门。
王水生:“屋顶和墙面都种了带刺的草木,门口淋了黑狗血,他不敢进来的。”
当昆布莱:“猪头,你当陈衍是下三流的尸身飞头,完了完了,是真的完了,原本以为你有恃无恐是早有准备,没想到你是无知者无畏。”
虽然嘴上说着完了,但当昆布莱可不是认命的人,他驱使着手上的阴鬼附着在纸人身上,将纸人控制权悄悄夺了过来。
陈衍飞头降凶名在外,他又怎么能没有防备呢?
他从腰上解下巴掌大的小坛子,里面装着五毒蛊混合着尸油和精血,专门用于破解陈衍的飞头降术。
只要陈衍敢用飞头降术现身,他就把这东西泼到血雾之中,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同时,陈衍店中,已经布置好了血降仪式:巴掌大的纸人,毛笔,八十一根蜡烛。
血衣阿赞有两层意思:一是陈衍的飞头降由血花聚成,这个名声大多来自于行外人,因为陈衍的飞头降并不高明,目前还只在一层,在圈内还排不上号。二是陈衍的的血降,这个平常并不多用,但行内人对此术颇为忌惮,也算陈衍的招牌降术。
此刻,他却犹豫了。血降是需要名字的,最好还要有生辰八字,实在不行也能用位置来定位,总之要确定受害者的方位。另外,此术的反噬在所有降头术中也是数一数二的严重。
万一当昆布莱这个名字是捏造的呢,而且当昆布莱明显是有备而来,陈衍的血降和飞头降如此有名,对方焉能没有准备?
抛开这两种法术外,陈衍能用的只剩下阴鬼,蛊虫,还有些许不入流的法器。
阴鬼大多折损在了红牙岭,之后由于囊中羞涩,陈衍只炼了几只在身边差遣,其余都是外售的,根本不合用。
血降和飞头降都不能用的情况下,他只能用蛊虫来战了,说到蛊虫,最为简单的蛊无非就是五毒蛊,利用五种蛊虫(蜈蚣、毒蛇、蝎子、壁虎和蟾蜍)互相吞噬厮杀,最终留下来的就是蛊王。
这样的蛊培养过程中投入的蛊虫数量越多,效果越好。
陈衍并非蛊术大家,数量太多反而不好控制,很容易把所有虫都斗死。所以陈衍培养出来的五毒蛊毒性不强。
他早年也培养出了几只五毒蛊,就封存在坛中,平日里处于休眠状态,偶尔陈衍也喂一些蛐蛐知了之类的食物,保障它们最基本的生存。
这些蛊虫的毒性不强,未必能弄得死当昆布莱,但陈衍现在还不想让他死,也许这些蛊虫反而恰到好处也说不定。
就这样,两人都不约而同用了五毒蛊。
陈衍唤醒了蛊虫,将蛊虫放到门外的泥印处,通过当昆布莱的脚印令它们记住气味。它们刚醒,正处于饥饿期间,不约而同朝这股气味的方向而去。
陈衍长期没有动静对当昆布莱可是一种难熬的煎熬,无论是血降还是飞头降,他都有应对方法。怕的就是陈衍使用其他的降头法术,毕竟他不可能对每种法术都准备了防备手段。
能挡去死劫的阴牌他还有两副,这是他最大的依仗,可惜在陈衍店中已经暴露了出来。
夜深了,窗外的冷风开始往里灌入,店内两个活人和阴森森的纸人共处一店,忽明忽暗的灯火下大小不一的影子在窗边,房梁上乱舞。
当昆布莱感觉到脖子有些痒,伸手一拍,居然拍出了一掌血。
这种蓝色的血来自于一条细长的蜈蚣,不出意料的话他的脖子上已经有了两排对称的牙印。
他没有感觉到任何的痛楚,反而有些酸麻,没想到这蛊毒还有麻痹的效果。
眼前的景色已经有些模糊,他摇晃脑袋试图寻找最后一丝理智。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从里头倒出了一些药丸,他的手不由自主的哆嗦,将药丸抖落在了地面之上。
王水生意识到了不对劲,大声道:“大师,你怎么了?”
当昆布莱双脚一软,支撑不起身体,整个人瘫倒在了地面。
王水生见他的样子应该是想去吃那些药丸,便从地上捡起一把药丸,扶起当昆布莱,往他嘴里塞了进去。
这些药丸能减缓血液流逝,减慢毒药扩散的速度,但副作用是令人软弱无力,头晕目眩。
当昆布莱又从腰上接下另一个药瓶,将里面的粉末撒在周围,两人就困在粉末围成的圈子中。
圈外一条毒蛇正对着当昆布莱吐着信子,眼前这些粉末似乎能扰乱这些蛊虫的感官,它并未搜寻到当昆布莱的味道。
当昆布莱知道自己已经中招,但这蛊一定不致命,否则他身上的阴牌不应该没有动静。
输了输了,没想到自己输的怎么彻底,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去打一位降头师的主意。
一只阴鬼落到了纸人当中,那纸人眼睛变得灵动起来,表情有了一抹拟人化的情绪。
“桀桀桀……大师,我家先生有请。”
王水生岂能让当昆布莱落入陈衍手中,当即下令让纸人围攻正在说话的纸人。但被当昆布莱阻止了,他知道现在最好按陈衍的要求去做,不然他今晚神仙难救。
“那就烦请带路吧!”
当昆布莱颤颤巍巍起身,连走路都苦难。
王水生握紧拳头,却又无可奈何,现在的他比起陈衍还是太稚嫩了。
“大师去见我家先生,岂能不带上投名状?”
纸人面色如常,语气却添了一分狠色。
当昆布莱看向王水生,作为一个利己主义的黑衣阿赞,该怎么选他会不知道吗?
当昆布莱朝自己看过来的一瞬间,王水生顿时知道了对方的意图,这把火终于烧到了他身上。他迅速朝纸人方向逃去,凭当昆布莱目前的状态不可能抓得住他。
“得罪了。”
当昆布莱命令纸人将其团团围住,将王水生摁倒在地面。
我的纸人什么时候落入了他手中,王水生心中大惊,现在真的是没有任何生路可逃,他后悔不听父亲之言,难道父亲还要再承受一次丧子之痛吗?
“那就走吧。”
纸人在前带路,而当昆布莱则在两只纸人的搀扶下缓慢跟上,王水生则被四只纸人扛起,像一只拉入屠宰场的牲口。
陈衍此时早已在门口等候多时,他笑道:“大师,陈某在此恭候多时了。”
“陈大师好手段,是在下利欲熏心,犯下大错。今日将王家公子请来,一同给陈大师请罪,还望陈大师大人不记小人过。”
当昆布莱体内的毒又进一步扩散,他不得不主动低头,他有预感,陈衍或许并不想杀他。
“大师您受人蒙蔽,如今弃暗投明,陈某怎么敢得理不饶人呢?不过这位王家公子却是调皮得很,陈某一再忍让,反倒令你得寸进尺。”
陈衍让开了门,说道:“今日不妨就进屋谈个清楚,陈某是怎么得罪二位,二位又为何下此毒手。”
进去后两人就得任陈衍摆布了,但他们没得选,只能硬着头皮踏入了陈衍的店门。
嘎吱一声,门关了。
现在可以打开天窗说亮话了,陈衍用中指和食指架起茶杯,放到了当昆布莱面前,说道:“今日之事,我完全可以当没看见,相信大师也不会再为王家卖力。”
“那是自然,老弟如此宽宏大量,哥哥怎么敢再与老弟作对呢?”
当昆布莱接过茶水,一饮而尽。
陈衍惋惜道:“只是王家这位小公子,真是让我为难啊。怎么说也算是邻居,同为汉人不好下手,但又怕王家这位小公子继续给我寻麻烦。不如大师给我出个主意。”
“这有何难,一切都放在哥哥身上。”
当昆布莱手一伸出,王水生疼得在地上直打滚。
王水生捂着脑袋,口中白色的泡沫和口水一齐从嘴角渗出来,眼睛翻白,不一会儿就有一股怪味从裆部传了出来。
当昆布莱是要把王水生变成白痴啊,陈衍端起茶杯,并未阻拦。
等陈衍茶杯放下之时,王水生眼中已经没了神采,无论当昆布莱怎么折磨,他都只是呆呆地望着房梁。
事情还没完呢,当昆布莱从腰部解下一枚阴牌,对着王水生念念有词。慢慢的,王水生不再静若死猪,逐渐有了反应,只是那种感觉像是换了一个人。
王水生起身,表情有些扭曲,彷佛左边脸笑,右边脸哭,像极了旁边的纸人。
当昆布莱:“还不快过来拜见陈大师。”
王水生拱手说道:“拜见两位大师。”
“你该不会以为这样能骗得过王家人吧?”陈衍端起茶杯就往嘴中送,尝了一口后又吹一吹茶水,说道:“不是看不起大师,这种手法太过拙劣,过了今晚,王家肯定对你我有所戒备,你该不会认为他们连鬼附身都看不出来吧。”
“陈大师,您到现在还不会以为能瞒着王家吧,即便能瞒得了一时,能瞒得了一世吗?陈老弟啊,这里是你的基业,王家早晚会回过神来,你又能跑得到哪里去呢?现在就该先下手为强,除掉王家,然后取而代之。”
当昆布莱虽然一脸为了陈衍好的模样,但其贪欲早就欲盖弥彰。看来自从他踏入鬼街开始,就对这片土地恋恋不舍,也想在这里分一杯羹。
陈衍笑道:“大师啊,您我本合作无间,今日却为了王家那几两银钱对我下手。现在又为了活命,将自己的雇主折磨到这副模样。与你合作对付王家,老弟我害怕呀。”
当昆布莱沉默了,他知道这个时候就是关乎自己生命的时候。
“老弟呀,哥哥这条命已经攥在你手里了,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说起这个,当昆布莱头脑的晕眩也越来越严重,眼前的场景也逐渐变得模糊,整个人差点就去了。
陈衍递过来一小颗药丸,只离他的嘴唇几寸距离。
当昆布莱想都没想,喜出望外地张开嘴巴咽了下去。
“总得来说,大师你的计划还是令陈某心动不已,既然如此,那就祝我们合作愉快了。”